《私奔[娱乐圈]》作者:怀南小山 文案: 三线网剧咖程今宵和她的上司周恒地下恋两年。 周恒把她当做赚钱工具,还企图让她上恋爱综艺跟顶流影帝炒cp…… 他信誓旦旦说:“等你红了我们就结婚。” 程今宵上了恋综,也和影帝演了一出戏。看着节目大涨的热度,周恒甚是欣慰。 然而婚礼当天,新娘却逃婚了! 周恒大发雷霆,立刻打电话给程今宵:“你用不着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赶紧回来结婚!”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男声,比他年轻,更是不可一世的张狂—— “各凭本事吧,小叔。” 接电话的竟然是那个被他安排来和她炒cp 的工具人小狼狗!! 热搜爆了,舆论炸了。 周恒:?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最爱我的吗?? 程今宵早就听说少年影帝裴望屿个性狂妄,桀骜不驯,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要不是这个恋综,她一个小网剧咖可能一辈子不会跟他有交集。 她小心翼翼,墨守成规。 他离经叛道,放浪形骸。 她害怕越界,自己又露出逾矩的马脚。 裴望屿警告她:“婶婶,你可千万别爱上我。” 他的笑容轻佻又浮浪,妖祸众生的模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这个人没什么底线。” 他带她叛逃,带她私奔,带她做尽一切危险又浪漫的事。 她看到一颗火种被丢进她的森林。 她听到人生列车在黑夜里脱轨的声音。 后来,程今宵在裴望屿的家中发现自己多年前的演出照片。 照片的背后是一首诗: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不是一见钟情,不是日久生情,而是蓄谋已久。 冷艳御姐x年下小恶魔 1.男主真狐狸精/横刀夺爱/背德文学 2.狗血梗大乱炖的救赎文 3.双c,但女主和男配亲过,介意的慎 4.无原型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娱乐圈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今宵,裴望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狼狗和小叔抢老婆。 立意:愿你永远懂得飞翔。 第1章 人间绝色裴望屿。 《私奔》 文/怀南小山 01. 【宵宵今天杀疯了!!浓颜yyds!!】 【虽然很讨厌她,这个颜真的不服不行。】 【程今宵状态绝了,我今天可以忍住不嘴她呜呜呜。】 【今宵这个身材我吹爆,想埋胸(bushi】 【哈哈哈哈快看宵宵工作室下面评论,各大花粉来从越挖造型师了,笑死!!】 【卧槽,不敢相信!程今宵居然艳压了艳压咖夏妍SOS!】 …… 星光之夜的候场区,蒋柔以三秒钟刷新一次论坛页面的速度,欣赏着十个帖子有九个都带着程今宵的名字和工作室出图的盛况,热搜第一也是程今宵和她今晚的妆造,才登顶一个多小时阅读量已经破了三亿,毫无疑问今天红毯的主角是程今宵。 蒋柔以一种看着娃长大的欣慰笑容心满意足地退出界面,然而转头看向今天的女主人公时,却见这位大美女兴致缺缺地坐在一边玩手游,旁边的工作人员在给她补妆,准备着一会儿的颁奖仪式。 “宝,你今天太棒了,感觉咱今天跻身一线了,享受了一下顶流的待遇!”蒋柔抱着手机,一副无限憧憬有点飘飘然找不着北的表情,“这条裙子真的绝美,效果fantastic!” 程今宵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半睁着眼让化妆师给她做定妆,垂眸的模样看上去像是疲倦不已,藏在妆容之下的五官在这缱绻的神情中尽显精致,程今宵双眼狭长、眼角微微上扬,修身的金色闪光亮片鱼尾裙将女人的身段收出一个错落有致的型,深v里若隐若现的饱满将衣料撑得紧绷。 程今宵手里的游戏也玩得心不在焉,很快就game over了,她颇为烦躁地退出,第无数次看了看今天的日期。 没错,今天是她和周恒恋爱两周年的纪念日。 对程今宵来说,这个日子很特别,她给过周恒提示,然而她今天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问候。 这段时间里周恒基本都在外地出差,程今宵本以为今天他总该有一些表示,她刚才甚至还在想,他会不会出现在这里给她一个惊喜,然后借此机会公开他们的关系。 再转念一想,周恒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果然还是她太傻比了。 “周总有没有说哪天回来?”程今宵问蒋柔。 听见“周总”二字,蒋柔表情些许僵硬,也总算搞明白今天程今宵心情不美丽的原因了,她尴尬地笑笑说:“我听说周总在海城谈一个大项目,可能有点棘手,被绊在那了也不一定。” 程今宵说:“大胆点猜,他可能死在那了。” 蒋柔:“……” 程今宵16岁起就跟着周恒了。起初以被他救助的孤儿的身份待在他身边,她大学毕业之后,和周恒的公司从越签了卖身契,也从上下属顺理成章地发展成恋人。 在资源方面,周恒作为她的老板从未亏待过她。程今宵在从越一直都是主捧的演员。 不过她与周恒的恋爱关系是他们之间一个守口如瓶的秘密。原因很简单:她想红就只能是单身。 周恒待她不薄,现在想想也没吃什么亏,唯一一个她亲自埋下的坑看起来就是她和从越签的那个卖身契。毕竟现在只是个开始,她并不知道、也看不清,赌上她漫长的青春,人生会给她什么样的反馈。 “算了。”程今宵起身,准备去颁奖现场。 她拎着裙子,停下了步子,在舞台星光的照耀下,转过头去悄声问蒋柔:“坐哪排?” 蒋柔说:“第五排。” 程今宵心中苦笑一声,艳压群芳有什么用,再漂亮也不过是个三线小明星,程今宵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了,也没享受过坐前排的优越。 尽管这样想着,她还是提着裙摆自信地走过去。旁边全是摄影机和粉丝。背挺到什么程度最端庄,笑容弯到什么弧度最清纯无害但又不至于矫揉造作,她都拿捏得很好。 说是颁奖典礼,实际就是个娱乐圈大团建。程今宵也分到了一点猪肉,拿到一个没什么质量的奖杯,旋即丢给了蒋柔。 程今宵说:“我去趟厕所,你去车上等我。” 她说完就拿着手机,满腹心事地奔向女厕。 程今宵找了个隔间进去把门锁上,点开周恒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周恒接得倒是挺快,带着笑意的声音:“看到热搜了,今天很漂亮。” “先别说这个。”程今宵打断他。 周恒没有接话,让出一段听候发落的沉默。 程今宵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恒轻笑,声音低沉,有点调笑的意味:“怎么会不记得?在你心里我就这么薄情寡义?” 听他这么说,程今宵一颗绷紧的心脏才稍稍回血。 周恒又说:“我说过了,我这一段时间比较忙,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今天白天还一直在谈一个项目,刚刚谈妥。” 程今宵正打算追问,忽的听见女人踢踢踏踏的高跟鞋的声音走近。 “有人来了,我先挂了,你回来再说。” 她说完不等回话就掐掉了电话。 程今宵正要出门,却听见一道刺耳的声音——“水军和黑通稿买了没啊?!怎么热搜第一还是她跟她那破裙子!” 这声音辨识度很高,程今宵一听便知是夏妍,日前的娱乐圈女顶流之一。 另一个女人说道:“买了买了,我也很奇怪怎么还不上去。我再去催催。” 夏妍说:“该不会是交保护费了吧?她这破公司也真是卖力!” “在爬了姐,热搜在爬了。” 夏妍闻言,才平复好心情,接下来是她在镜子前噼里啪啦摆弄化妆品的声音,随后助理上前安抚道:“别生气了姐,你想想等你把从越的那个周总真正搞到手了,对付一个程今宵还不简单?我听说她跟从越签了卖身契,到时候直接一雪藏,她连退路都没有。” “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听到从越周总这几个字,夏妍的怒气消下去不少,话里都带着娇俏的味道,“欸你说,我有那么好的运气搞到周恒这种极品吗?” “姐,你可是女顶流哎,谁不觊觎你的美貌。” 夏妍听闻喜不自胜,转而又有些哀愁,“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程今宵这种货色都能出来艳压人了,真是笑话。” 程今宵走了出来,她对夏妍笑了一笑,“是啊姐姐,今非昔比嘛,有人走下坡路就会有人走上坡路,还有,你鼻子该返厂了。” 夏妍用见了鬼的表情回头看向程今宵,再转过去与助理面面相觑,在两人一阵错愕的表情中,程今宵已经走了出去。 - 程今宵往电梯的方向走,她打开手机,热搜第一还是她的礼服,往下翻看到一条正在攀升的热搜#程今宵夏妍#,点进去都是踩一捧一的通稿,这应该就是夏妍买的了。 同时,程今宵在论坛的口碑也迅速颠覆,从刚才的刷屏吹到现在的刷屏踩。 即便不是夏妍助力,程今宵也能预感到这个结果。 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口碑为负的艺人。 每次刚凭借颜值出圈那么一小会儿,立刻就有一大波黑料贴被顶到前排。 【发大水啦SOS湖笔能不能别再刷屏吹了,来康康实绩?】 【马后炮一下,你们真觉得程今宵美吗?我一直觉得她做作的要死。】 【今天这场就某女星穿得最少,身上那几两肉不露出来就难受,跟哪个女明星没有似的。】 【hello程女士你在看吗?与其想着红毯艳压和爬老男人的床,不如多磨练磨练演技?】 【磨练演技是不可能磨练的,下一场熊还能挤得更大2333】 程今宵郁闷地摸了摸她的上半身。 挤?她哪里需要挤啊? 这套裙子其实是很正规的一件礼裙,不过不管什么样式的裙子,给程今宵穿上身都会显得有几分色气。这也就导致了她穿什么都显得故意暴露的一样,隔三差五就会因为这些衣服而引发一些争议。 程今宵不禁叹气。 她刚出道时为了给她提高知名度,公司给她安排的就是黑红路线,比如用她的微博账号进行一些手滑的骚操作,然后假惺惺澄清,给程今宵这个艺人身份塑造了一个很白莲的心机女形象。 这个圈子里的风风雨雨就像一场游戏,程今宵已经置身其中身不由己被裹挟着走,永远会有比她高一头的人在操纵着这一切。 刚开始被骂得体无完肤的时候,程今宵也是会难过的,而当她发现做什么都会被骂之后,她就慢慢地学会用自嘲的方法来缓解压力,有时候反倒能帮助自己脱敏了。 她云淡风轻地扫过这些字眼,在夹缝中找些别人的八卦贴看。 在满屏骂她和吹她的帖子里,程今宵看到其中有一则“清流”标题:【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跟裴望屿doi】 ……劲爆! 程今宵以为会有什么小黄文,兴冲冲地点了进去,不料她看帖子太专注,进电梯之际一个没站稳,高跟鞋踩进了门缝里。 在她摇摇晃晃地去扶门框时,手机又从手中滑落,惨烈地摔在地上。 还好电梯里没有人。 鞋跟嵌得很深,加上这鞋又有点大不好控制,程今宵抓住裙子,企图弯腰用两秒钟的速度把鞋弄出来再捡起手机。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身影压了过来,程今宵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他已经蹲下。 男人纤长的两根指按在高跟鞋的扣带上,从而固定住她的脚,轻轻地将鞋跟拔.出。 很细的一条扣带环绕着程今宵的脚踝,倘若他稍稍按偏一点就会触碰到她的皮肤,但男人很好地拿捏住此刻的分寸。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丝绒西服,鞋子抵在电梯的门口,程今宵看向男人的侧颜——是一个看起来十八岁左右的少年。侧脸的轮廓极其俊美,五官的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明明是幼齿系的浓颜长相,那下颌骨的流畅线条看起来又无比性感成熟。 程今宵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霎时间跳出他的姓名和标签: 童星出身,少年影帝,裴望屿。 如果蒋柔在这里的话,大概率会激动得晕倒在地。 别说蒋柔等诸多这位影帝的粉丝了,就连阅男无数的程今宵都不得不承认裴望屿是实打实的内娱颜巅,从不失手的红毯亮相非常对得起国外时装杂志给他的封号——“人间绝色”。 程今宵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这个男人,内心感叹怪不得这位不爱抛头露脸的影帝每次一出山,还是会有很多粉丝在现场疯狂大喊“妈妈可以”,原来用脸杀人是真实存在的。 沉浸在美少年的颜值里无法自拔的程今宵差点都快忘了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 此时,她的手机躺在地上,恰恰亮度还被她调到最大,那个大写加粗的黑体标题【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跟裴望屿doi】不偏不倚地映入男人的眼中。 主楼也并没有她期待的小黄文,只有一句简单的:【他一看就很强。】 ……社死了。 第2章 我几天不回,都想着红杏出…… 2. 裴望屿把手机捡起来的时候,她甚至没怎么敢出气,对着这张妖孽的脸,程今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忍不住脚趾动工开始抠迪士尼。 裴望屿迈入电梯,一身西服显出了矜贵峻拔的男人模样。 他低头打量程今宵,看她有闪躲的趋势,把手机递过去时,开口道:“怕我?” 程今宵立刻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说:“我怕你干什么?” 他的视线缓缓地从她的脸上落在程今宵接住手机的手上,狭长的眼扫过她纤细的五指,眉目间竟有一丝戏谑的笑意:“那你抖什么。” 她果然在轻颤,解释道:“冷的。” “拿得稳?” “当然,谢谢。”程今宵温文有礼地回以一笑。 她稍稍一用力,手机重新落回她的手中。 他扯了下嘴角,闲散地开口吐出二字:“客气。” 裴望屿把手收回去插兜里,长身鹤立,许是有点疲累,他腰靠在后面的扶手上,站姿松散张扬。 手机没有摔坏,程今宵退出社死界面,她企图解释几句,不过裴望屿好像并不care她解不解释。 程今宵在想要不要打个招呼什么的,说句我是看你的剧长大的? 她可能会被打吧…… 裴望屿八九岁时就出道了,迄今为止大大小小的奖项也拿过不少,他身上的标签很多,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童星”和“演技派”,虽然年纪比今宵小很多,但是论资历他算前辈。 这个男孩子唾手可得的那些电影圈的资源,就算程今宵让她的老板去陪.睡也未必能摸到。 人家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一切,而她目前还在为了一些叽叽喳喳的破事而烦恼。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吧。 程今宵从镜面里偷偷打量他几眼,说实话,她对他还真有几分犯怵。 因为传闻中这位少爷脾气不太好,年纪虽小、架子却大。 在她偷看的时候,裴望屿低垂的眼轻轻一抬,在镜子里与她对视上。 程今宵速速收回视线。 然而下一瞬间,一件男士丝绒西服猝不及防地落在程今宵的身上。 程今宵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裴望屿。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衬衫,薄薄的衣服衬出少年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 看她一脸错愕,裴望屿说:“不是冷?” 程今宵把他的西服展开往身上裹紧了一些,再次说道:“是,谢谢。” 程今宵忽然想到,她暗地里还能跟这位影帝攀个亲戚。 因为裴望屿是她男朋友周恒的侄子。 不过周恒很少和程今宵提起他的家人,也从不带她去家宴。一是因为地下恋、她的身份受到限制,二是周恒本身和他的亲眷来往也不多。 所以她认识裴望屿,但人家甚至未必听说过她。 胡思乱想之间,电梯下到负层,程今宵正要把衣服脱下还给他。 裴望屿越过程今宵往外走时,却把稍稍落下的衣肩重新掀起盖在她肩上,他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她的肩膀,带着一丝莫名的痞劲,闲闲地说了句:“穿着吧,外面更冷。” 春寒料峭,扑面而来的冰冷让程今宵有点遭不住,带着男性体温的衣服盖在身上,确实缓解了一点不适。 程今宵抬眼看他,与他对视上,她看着少年深邃的眼,好似脑中一根落了灰的弦被拉扯了一下发出轻微的震荡。那些关于儿时的丢失的记忆登时如落地的秋叶死灰复燃,腾空而起,挣扎了一阵却又无力地坠地。 裴望屿默了几秒钟,声音低低地唤她:“这位姐姐。” “……” “我知道我长得有几分姿色。” 他手插在裤兜里,站得随性得很,往她面前欠下身子,“也不用这么挪不开眼吧。” 程今宵有些尴尬,牵强地笑了下:“抱歉,刚才恍惚以为我们认识。” 他淡道,“现在不流行这么搭讪了,您不如换个招儿?” 程今宵失笑。 这位影帝还真是与印象中如出一辙,痞气、轻狂、乖张。 裴望屿一垂眼就无意看到了女人袒露的雪白,那柔软毫无征兆地映入那双俊美的桃花眼。 她身上玫瑰的香气落在他的鼻尖。 他收回视线时,喉结无声地滚了一圈。 程今宵说:“衣服怎么还你?” 裴望屿伸手将与西装配套的领结扯下,二话没说抬手就抛过去给程今宵。 她立刻慌乱地伸手接住。 “下次见面,你亲手给我。” 裴望屿迈开长腿转身离去,轻懒的声音轻飘飘地在停车场上空回荡—— “回见。” 程今宵摊开掌心。 与领结同时丢过来的,还有一颗奶糖。 - 程今宵的车就在这附近,她拉开后座的门就坐上去,对前面人说:“柔柔我刚刚看到你男神裴望屿了,近距离观察他真的帅,我差点直接就上去嗨老公。” 程今宵说完,车厢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紧接着驾驶座传来男人的声音,带着微薄笑意:“怎么?我几天不回,都想着红杏出墙了?” 程今宵倒吸一口凉气:“周恒?!你怎么会在这里?” “坐到前面来。”命令的语气,不容拒绝。 程今宵怔愣了一会儿,只好服从命令换了位置。 刚一落座,一只手就落在了她的腰间,周恒用手轻轻地捻着程今宵的细腰。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挡不住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的凌厉审视。镜片的反光使他的眼神并不明晰,即便这样轻拥着她,还是让程今宵觉得那么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周恒虽然和裴望屿是叔侄,两人长相完全不一样。 与裴望屿那股锋芒毕露的劲儿比起来,周恒长得非常的柔软温和,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文弱,没有丝毫的攻击性。 周恒问她:“还想叫哪个男人老公?” “你管得着?”程今宵叛逆说道。 周恒见她身上披着的外套,抬手一拎就丢到后座。 程今宵急忙道:“欸那是别人的,你别扯坏了!” 他冷笑着说:“坏了又怎样,十件我都赔得起。” 周恒扶了扶眼镜,将身上的西服脱掉,丢给程今宵。 程今宵懂事地将他的衣服裹好在身。 车子渐渐开向出口,慢腾腾挪动。 周恒那边开着窗,他的余光看到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便转头看去。 裴望屿沿着车道,不紧不慢走在昏暗的停车场。 在周恒看过来的同时,他也恰好往右边睨了一眼。 少年的桃花眼对上男人镜片下的凤眼。 裴望屿同他对视了十几秒,眼中隐隐显出几分轻蔑与杀气。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散漫轻佻,勾魂摄魄的一双桃花眼妖气四散,眼尾扬起一副玩世不恭的痞。 危险分子,不外如是。 周恒也没避开他锋利的视线,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番。 裴望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因而身体的轮廓很鲜明,身形挺拔而颀长,影影绰绰还能看出一些肌肉的线条。 周恒喃喃道:“长大了。” 程今宵以为在和她说话,问:“什么长大了?” 周恒哂笑一声,没有接话。 他踩下油门,很快驶出了停车场。 - 程今宵常年住酒店,今天周恒很难得地同她一起回去。 她去洗澡卸妆之际,周恒躺在客厅沙发里,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对面的助理很快接通。 周恒问:“恋综的事有没有联系裴望屿?” 助理说:“联系了,不过,他不愿意参加。” 周恒挑眉:“怎么说的?” 助理声音压下来一些,解释道:“他没谈过恋爱,不太适合上这种综艺,怕粉丝会介意,还有就是……” 周恒拿下他的框架眼镜,不耐地揉了揉眉心,打断她的话:“我要听小屿的原话。” 助理那头一阵沉默。 周恒道:“无妨,说。” “他说……让您,”许久,她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有、有多远滚多远。” 周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脸色也在此时不免青黑了些许,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淡笑,“这个祖宗。” 周恒一边通话一边打开相册,看了看他刚才拍的照片。 裴望屿和程今宵从电梯上下来。 男人白衫西裤,宽肩窄腰,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眉眼,穿上这身正装又有了男人沉稳的架势。 裴望屿不是中规中矩的古典美男的长相,他的气质亦正亦邪,可塑性强,电影导演的心头好。 网络上更有甚者,称之为长了一张塌房脸。 顾名思义,他看起来很风流。 但又不是那种浪迹情场的风流,而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处处留情处处无情。一个眼神就能眯倒一群小姑娘。 他身旁的女人如同一条金色的美人鱼,身上套着一件男士黑丝绒西服,烈焰红唇,黑色卷发,却面容倦怠,有一种烟花坠地后的落寞氛围感。 这两个人,无论是身形还是外貌都写满了般配。 “继续磨,他会答应的。”周恒心情不错地笑了下,对着手机说:“你就和小屿说,我找了全世界最漂亮的姐姐和他谈恋爱。” 周恒吩咐完了,把拍的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发到助理的微信:“顺便把这些东西发给营销号。” 助理不懂:“这,怎么了吗?” 周恒轻笑道:“让他们去编故事,我们负责看热闹就好。” 第3章 不是想换老公?成全你一下…… 程今宵在洗澡的时候隐隐头痛两次,她想到了裴望屿。总觉得好像以前认识他,然而又不太确定。 程今宵年少时出过一次意外,导致片段性失忆,关于以前的记忆陆陆续续能找回来一些,却又不完全记得。 那事情发生至今也快有十年了,这几年情况好转许多。 直到今天,支离破碎的记忆又开始搅得她心神不宁。 而裴望屿吊儿郎当那个样子又有些让她摸不透。 程今宵洗漱完出来后,周恒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走近,他抬了抬眼皮,“过来坐。” 程今宵在他旁边落座,问他:“你今天谈了什么项目?” 周恒卖了个关子:“是一个综艺,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他看着风情万种的女人。 卸了妆的程今宵举手投足都很美,恹恹的表情丝毫不影响她五官的精致漂亮。 程今宵不做表情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比较冷,她刚出道因为不太会表情管理还被人骂了好一阵子臭脸女王,并且事到如今还时不时被有记忆的互联网翻出来反复温习。 程今宵确实对人对事多半淡漠,她从来都不是个热情活络的人。 也是因为她边界感很强的性格,给人生人勿近的感觉,导致她在炒cp的道路上一向走不长远。 程今宵从大学时期开始演戏,也是从18线开始慢慢资源升级的,她的演艺路走得不甚艰难,因为她太漂亮了,即便演的是小配角也很快就脱颖而出。 然而美貌给她的加持到了现在的高度却就此陷入了瓶颈,有了女主戏的程今宵反而没法再往上升。 周恒早就看出,程今宵火不起来的症结在于和男演员没有cp感,程今宵不是娇软的小白花长相,她太过于浓艳热烈,很强的攻击性长相导致和男明星同框多半是男O女A的情况,和剧中cp营业困难就是程今宵的弱势所在,每次一同框脸上都写满了“老娘独美”的意图,还把旁边的男明星们衬得很娇。 要知道演言情小甜剧,能不能爆跟男女演员cp感的关系很大,光有演技是没用的。程今宵这样的长相和性格根本没办法让观众有代入感。 每次她的剧一播出得到的反馈大抵都是—— 【救命,程姐都快把男主A飞了。我寻思只有演百合才能救程姐了/合十】 【程姐下海搞姬吧,我付费观看,这世上已经没有镇得住你的男人了。】 【程今宵还是别演感情戏了,跟所有男演员都毫无cp感也是绝了。】 【u1s1今宵演技是过关的,她的局限在于得不到比小甜剧更好的资源,但是没有cp感还强行演甜剧真的很尬。】 可见,要找一个搭得上程今宵的男人可真不容易。 周恒每一次见她这张脸都相当满意,初见时那种让他惊艳的感觉反复地袭来。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只是想让她火起来还需要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会发生。 程今宵并不知道身边的周恒在算计着什么,有一阵两人都没说话,各怀鬼胎地保持沉默,直到程今宵再次开口:“周恒。” “嗯?” “你准备什么时候公开我们的关系?” “还不是时候。” 程今宵按捺住脾气,好声好气地问他:“你有没有看到今天的热搜,下面都是怎么议论我的?” 周恒说:“怎么议论你的?” “他们都在说,我有金主。而且是和某些老男人发生不正当关系。” 他竟低头淡笑:“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在这时候犯上委屈?” 程今宵愣了愣,眉皱得很深:“你说的是人话?” 周恒打开手机,看了半天:“怎么被人买了这么多黑通稿。真是阴损。我赶紧让人压一压。” 程今宵有点反感他此刻虚伪的做派,她别过脸去不再搭理他。 周恒将脑袋埋进她刚刚洗过的温热的发间,轻轻地嗅着。 程今宵左右闪躲,表现出不适,他识相地将她放开。 她想缓解这时刻的尴尬,开口岔开话题:“你和裴望屿熟吗?” “怎么提他?”周恒叠着腿,手搁在膝盖上,饶有兴趣地问。 “我今天看到他了。”程今宵指了下放在墙角的袋子,“那里面装的就是他的衣服。” 周恒跟着她指的方向,视线落在那件西服上。 程今宵又说:“他不是你侄子吗?” 周恒点头:“是。” “他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和他认识过一样。” 周恒撩了一下她的头发,轻轻笑着:“那你可能是电视看多了,有几年他的剧很热播。” 程今宵觉得周恒说得有道理。 裴望屿出身名门,是矜贵的少爷,怎么会和她这个在狂风暴雨里长大的野孩子有交集呢。 “头疼就别去想了。”周恒的手轻轻揽在她的腰上。 程今宵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抚摸瑟缩了一下。 女人白皙干净的脖颈暴露出来,周恒一口咬了上去。 程今宵嘶了一声,烦躁地把他推开:“别啃出印子来,我明天还有活动。” 周恒挑眉,看她:“还在介意?” 程今宵没说话,往旁边坐了坐。 他笑:“真是个小气鬼。” 她说:“你走吧,今天太晚了,我很累。” 周恒脸上的笑意不大挂得住,但他早就修炼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依然体面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贴着今宵的耳朵说:“那晚安。” 程今宵不会让周恒在她这里过夜。 她曾经也是向往过与他的肌肤之亲,但这种幻想完全被周恒亲手毁掉了。 那是某一次他喝得醉醺醺回来,气氛到了顶点,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了,然而周恒却在抱住她的那一刻喊了他初恋的名字。他对着今宵说:“亦涵,你回来了。” 程今宵瞬间气得发抖,她从没想过这种狗血的事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最可笑的是她还以为周恒早就忘了赵亦涵,然而事实证明有些名字不在清醒的时候提及,也不代表就会在心底被抹去,羞愤的程今宵当即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那是她唯一一次动手打人。 哪个女孩没有感情洁癖呢,哪个女孩会不介意自己的男朋友心里还住着前任。 更何况,他的前任已经过世多年。 程今宵听说过一句话: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她从没想过赵亦涵在他心里的地位会那样高。 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也比不过赵亦涵了。 程今宵不想要着急的欲望碰撞,意兴阑珊后留下毫无爱意的现场。 因此,她当然要保留着自己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筹码。 程今宵在心里想,如果她长得有半分像赵亦涵,那周恒喜欢上她的几率会不会大一些。 可惜,她和赵亦涵相差太大了。 赵亦涵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程今宵的妖冶娇媚的野玫瑰。 如果不是程今宵爱得太满,周恒压根就不会给她眼神。 她这样的,恐怕连替身都算不上吧…… 程今宵在孤儿院长大,她从未感受过爱与亲密,她不知道被呵护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初来乍到这人世就要摸爬滚打,一根野草也在这风雨飘摇中活了下来。 直到16岁那年,她遇见周恒,那个成熟英俊的男人握着她的手说:“要不要跟着我?” 他给她提供帮助,提供资金,甚至供她上学,也替她选择了这一条满是荆棘的路。 周恒不爱她,却带她走进这个世界。 程今宵对周恒的感情非常复杂,把他当做恩师去崇拜,也把他当做兄长去仰慕。她在十几岁的时候一度觉得周恒是这个世界上最英俊儒雅的男人,她对他的向往超越了一切。 那个仰望着王子的灰姑娘总是在想,一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成长得如此优秀体面呢? 没有人可以与年少时的心动和解。 因此,哪怕明知他只是把她当做棋子,程今宵也不敢奢求什么。 她不知道除了他,还有谁会给她这一点温存。 她只希望周恒这个避风港可以再让她停留得久一些。 - 翌日一早,程今宵被蒋柔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 她接起电话来便听见对方疯狂的尖叫声:“今宵!!你快告诉我热搜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程今宵不明所以问道:“你在说什么啊?” 此时程今宵还没完全醒过来,听蒋柔这么激动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揉揉惺忪的眼睛点开热搜榜,直到她赫然看到榜一的一行字,猛然就醒了。 她咻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敢置信地点进去,发现热门博是昨晚发的,阅读量六亿,也就是说这条热搜已经挂了一整夜了。 #程今宵裴望屿恋情# ??? 谁跟谁? 恋情? 恋什么情?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而这里面拍摄的照片的角度,不免让她产生怀疑。 程今宵一个电话打到周恒那里,试探地问:“热搜你看到了吗?” 她本想听他说不知道,却等来一句——“要撤热搜就得换一个上去,机制就是这样的,第一天知道?” 程今宵心一沉,“真的是你拍的?” 周恒回避她的问题,含着笑悠悠说道:“不是想换老公?成全你一下。” 程今宵闻言,不由怔忡,尽管早知周恒的冷情,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第4章 眼底那道以下犯上的觊觎,…… 程今宵和周恒认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他是她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周恒这个人非常的高深莫测精于算计,但他的这一面却对她掩藏很多年。 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这一点的呢?当她成为他商业版图的一部分。 程今宵从学校毕业,迈进娱乐圈,她变成一滴水花涌入复杂的社会洪流。 同时,她也慢慢地摸索到了这个男人的狡诈和贪婪。 所有与金钱挂钩的东西都会暴露一个人的本性。 他让她走黑红的路线,程今宵每一次表示抗拒的时候,他都会宽慰道:反正那个包装出来的你也不是你,让他们愤怒的只是这样一个形象。但你赚到的钱可是真的。 因此她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程今宵背负着卖身契,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 程今宵再去回想她从过去走来的每一步,都是在慢慢走进他亲手织下的这张网。 经历得多了本该免疫,但这个热搜事件发生,还是不免让程今宵后背一凉。 裴望屿和她以前拉郎的对象可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人家是顶流!影帝! 程今宵看到这条热搜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她的下场可能是:被粉丝撕到退圈后、找个厂子纳鞋底都会被扔菜叶。 博文里有照片、有视频,是昨天晚上她跟裴望屿从电梯上下来,她披着对方的西服,两人一起走了一段路。 为了不让她脱外套,裴望屿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也就这个动作,看起来稍微亲密一些。 就这样简单的一段,被编出不少花样来,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们关系亲密,上了一辆车还同回酒店,找了很多视频拼拼凑凑,假的也说得跟真的一样。 简直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程今宵的广场被屠得很惨烈不说,私信也收到了一大片难堪的字眼。 比如:【救命啊!老女人别倒贴弟弟,晦气死了!guna!!!】 【屿子条件那么好,怎么可能看上程今宵这种有金主的老女人,笑死。】 【程今宵失心疯了吧,都敢拉着裴望屿炒,人家刚成年啊淦,内娱男明星都对你姐爱而不得的人设不倒2333】 【万万没想到她会对小孩下手,未成年男明星危。】 程今宵也万万没想到周恒会对小孩下手…… 当然也有不少帮程今宵说话的人: 【说今宵是老的是活不到25岁了?】 【某些粉丝嘴巴真臭,谁倒贴谁还不一定呢。】 【影帝粉格局怎么这么小啊,这么不识大体还粉什么影帝啊?你们适合粉小糊咖,说不定还有私联哥哥的机会呢/流汗黄豆/流汗黄豆】 接下来又被更高的骂声淹没。 程今宵对着手机说:“视频真的是你拍的?” 周恒却改口:“什么视频?让我看看。” 她不答反问:“你是不是疯了?” 对方稍稍一愣,讥笑道:“我说是我换的热搜,你就真信了?” 程今宵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一口气说道:“以后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评论里大部分都是双方粉丝在控评,不过转发中热度较高的那一条微博意外的是她和裴望屿的cp粉,评论的内容是:【我愿称之为内娱浓颜天花板。】 再顺着那条微博点进去看评论——【蹲个姐弟合作,速速打包进组ok?】后面跟着一大串小说名。 程今宵并不知道周恒在策划什么好戏,因为这个乌龙事件她一大早就硬着头皮想要怎么写公关文。 说到公关文,从越还真从来没帮她处理过这档子事,无论是被黑被造谣,周恒的想法一向是:黑红也是红,最怕黑都没人黑。 他好像一直以来认为她有着一颗金刚心一样,总以为那些评论压根不会伤到她丝毫。 二人的疏离一览无余。 程今宵只是不会撒娇,不会哭诉。 她其实是非常脆弱敏感的一个人,只是习惯了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而她的一贯沉默却被他理解成了,她是无坚不摧的。 程今宵出来后斟酌了很久,发了一条微博: 【一大早上被助理叫醒吃我自己的瓜,实在没想到这么小一件事也会发酵成这样,我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就是我和小裴在电梯里遇到了,他怕我冷就把衣服借给我套一下,就这么简单的一个事,我跟小裴也是第一次见,他真的超级绅士。大家不要再发散了,没有上一辆车更没有过夜,营销号也不要乱编故事了,谢谢。】 程今宵还想了好久怎么带裴望屿的名字,直接写大名肯定不行,叫小屿显得像他长辈似的。叫弟弟?他们很熟吗? 于是最后她只能选择了小裴这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称呼。 她发完微博就给蒋柔打了一通电话:“有空吗亲爱的,送我去一趟c大,今天有校庆活动要参加。” - 裴望屿参加完昨晚的活动,没睡几个小时就赶赴剧组拍戏,早晨的咖啡馆里,少年叠着腿,手里握一个小巧的魔方,百无聊赖地玩儿着。 坐在他旁边的顾宁根本没心思背台词,刷着微博很快情绪就不对劲起来,三番五次地瞄向旁边气定神闲的裴望屿。 他倚在沙发上,坐姿慵懒,不说话的时候一副“别烦老子”的少爷气场。 裴望屿掀起眼皮,狭长的眼睨向顾宁,抓住她偷瞄的视线。 “有事就说。” 顾宁比裴望屿小两岁,也是他的直系师妹。两人是合作在拍的这部电影认识的,她抱着八卦心理问:“那个……师哥,你是有女朋友的吗?” 裴望屿见她神色怪异,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打开手机看到无数消息弹出来,忽略了那些质问的消息,打开微博就看到两个并列在一起的名字,点进去,程今宵的澄清微博赫然眼前。 “你和今宵师姐是真的在一起了吗?”顾宁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良久,裴望屿才解释了一句:“不是。” 顾宁随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不是就好。” 裴望屿对她这四个字意见很大,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一字一顿吐出三个字,“好在哪?” 裴望屿脾气不怎么好,顾宁还挺怕他的,她立刻收敛神情,辩解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跟她在一起了,我们这个电影后期的宣传就不太好做了。咱俩肯定得合体营业啊,你要是有女朋友肯定会耽误事对不对。” 裴望屿:“耽误你炒作了?” “……” 顾宁也有些难堪,不再提这件事。话题一转,问他:“一会儿c大校庆,你去不去呀?” 他不假思索:“不去。” “怎么了?” “头疼。” 顾宁叹气:“我还想着你要是去咱俩可以顺个路,你不去那我自己打车回去好了。” 她都这么说了,裴望屿只好绅士地提出:“我让秦朗送你。” 秦朗是他的助理。 顾宁还迟疑着要不要再劝劝裴望屿跟她一起去,手机里传过来一条消息,她点开同学发来的语音:“宁宁你快来学校啊,我看到程今宵了!美爆!过了这村没这店!!快来看女神啊!” 声音不大不小,传进旁人的耳。 少年握着魔方的葱白指节忽然一顿。 咯吱咯吱的拼转声也随之停下。 空气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顾宁低声发了条语音:“好,我马上就来。” 顾宁见裴望屿出了戏就不乐意搭理她的样子,也没好意思一直纠缠着人家,于是说了句:“那我先走了,拜拜!” 没有得到回应,顾宁匆匆离开咖啡馆。 裴望屿不疾不徐地将魔方的最后一步咔哒转上,纤长的指抚了抚那一面完整的赤红。他将魔方和腿上的剧本搁置进书包里,起身往外面走。 楼下,车正要启动时,顾宁忽然看到窗外迈着长腿款款而来的美少年。 顾宁惊呼一声:“朗哥快停车,师哥来了!” 裴望屿穿上了一件灰色卫衣,斜挎着包,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子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微抿的唇线,瘦削的下巴,还有线条利落的下颌骨。 他抱着手臂,因觉没睡够一副困倦的样子,少了平日里几分张狂不羁,不紧不慢走到车前,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他本来不打算说话,但顾宁好死不死地来了句:“咦?你不是头疼?” 裴望屿简直懒得搭理她,装没听见。 顾宁说:“你要不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我怕你下午拍戏吃不消,出事情怎么办?” “我有那么孱弱?”裴望屿不快地看了她一眼。 “……” 这人不会好好说话的。 不出三分钟,从前座丢过来一个剧本哗啦落在她腿上。 顾宁掀开一看,是他们今天要拍的戏,上面和女主角相关的戏份都给她细细勾画出来了。 她高兴地尖叫一声:“啊!!谢谢哥!!” 她师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 裴望屿抬了下手,示意她安静。 顾宁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途中,裴望屿的经纪人打来电话。 他经纪人叫汪西泉,是个中年男人,对方的声音传来:“初恋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望屿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嗯?”了一声。 过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初恋”指的是一档综艺节目。 这个初恋的全名叫《我又初恋了》,一档明星互动的真人秀,以假想恋爱的模式呈现,到目前为止已经办了三季,第一季播出的反响最好,后面逐渐高开低走,今年正在筹备的第四季还在拟邀嘉宾的阶段。说白了,就是一种另类的男女明星合作共赢的手段,这种节目最重要的点就在于人员的选择。因为前面两季请的都是一些过气明星,过气倒不是最致命的,男女嘉宾没有cp感注定要凉凉。 “说了不接,怎么又提这个?” 汪西泉道:“节目组开价挺高。” 裴望屿扬扬眉毛,漫声说道:“你很缺钱?” 汪西泉愣了一下,被戳中要害似的,有点急眼:“嗨呀,开价是一方面,这个节目确实能吃到红利嘛,上综艺是最直接的吸粉的方式。” 裴望屿的原则有二:第一、不上综艺,第二,不炒cp。而这档节目的邀约一上来就踩了他两个雷点。 汪西泉又说:“实不相瞒,周总点名了要你参加这个项目。” “周总?”裴望屿眼一眯,“哪个周总?” “当然是你小叔。” 他轻嗤了一声,“他算什么东西?” “……” 汪西泉很显然地被噎了一下,用漫长的沉默表示他的无语。 过了一会儿,裴望屿问:“我的女搭档是哪位?” 汪西泉说:“这个现在还不能说,我得卖个关子。播出前都不会官宣的,你去录了就知道了。” 裴望屿说:“那你告诉周总,我不会接的。” 汪西泉哀叹:“哎,小屿啊,说话别这么不留情面,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听汪西泉这么问,裴望屿倒是给了他一丝希望:“也不是没有。” “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钱都不是问——” 裴望屿不紧不慢地启唇:“他要是开个直播跪下来求我,我会考虑看看。” “……”汪西泉在那头几乎传来磨牙声,“你这小孩,太自负了!你确实不该上恋综,你该上变形计!” 很快,这通电话被中断了。 不出意外的话,汪西泉应该在对面骂爹。 – c大举办开幕式的礼堂很大,裴望屿进去后表演还没开始,人已经快要坐满了,只剩后几排还有空位。 顾宁率先往里面走。 裴望屿并没有跟过去,他站在最后面,沉默地观察着人来人往的礼堂,在黑压压的嘈杂环境里,很快找到前排一个熟悉的身影。 “哟这什么破校庆啊,还要少爷亲自来参加?”一个熟人凑过来打趣他。 裴望屿平时几乎不来学校参加活动,所以同学间不免有几分好奇。他往后退了一步,睨了那人一眼:“你很喜欢被围观?” 因为这人一声嚷嚷,好些人回过头来看。 那男孩赶紧灰溜溜跑了。 裴望屿压了压帽檐,在最后排角落里的挑了个位置坐下。 顾宁走到前面才发现裴望屿没有跟上来,她立刻又回到后面,问他:“师哥,你怎么坐在这里,我室友给我们留了座,要不要过去呀?” 裴望屿靠在座椅上,静静看着前面,对顾宁说:“不用。” 裴望屿抬眼,就能看到那个离他很远、但一颦一笑都尽收眼底的女人。 程今宵也是刚到,戴着一顶渔夫帽和口罩,一身不打眼的黑色,全副武装的女明星派头,她在最前排跟领导笑眯眯地交谈着。 哪怕她只露出一双浅笑倩兮的眼,他也能迅速地将她从人群里找到。 裴望屿知道,她大概率会成为他的婶婶。 婶婶…… 他在心底咀嚼着这两个字,而后轻慢地一笑。 少年的眉眼稍稍压着。 同时压住的,是眼底那道以下犯上的觊觎,和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肖想。 第5章 分寸感是什么? 程今宵表演的节目是一支古典芭蕾舞,她在后台做好妆造,上场时已经换上了一身黑天鹅的装束,公主编发盘在脑后,头上戴了一个布灵布灵的王冠,因为是学校的活动也不方便过于浓妆艳抹,于是她画了个小白花淡妆,和这身打扮的配适度不是很高,即便是这样,程今宵一出场还是引发了一些激动到崩溃的尖叫声。 男粉女粉的声音此起彼伏,程今宵跟着音乐声出来时,场内大部分人都站了起来,一片手机对着她拍。 “女神!!老婆!!!我爱你!!” 王冠的金闪与她睫毛上涂抹的亮色恰成正比,程今宵面对大家的热情,温和大气地笑了笑。 虽然程今宵在炒作方面常遭人诟病,但她的颜值基本没输过,毕竟是60分的妆造就能“统一饭圈审美”的女神,在诸多平台都是常年top1的存在,在宅男论坛里,她是老婆的代名词。在演艺圈,她是众多男明星的理想型。 不管你有多讨厌程今宵,对着这张脸,你都不服不行。 下面的男孩正在进行一番大尺度交流—— “我草,女神身材也太顶了。” “可惜,不知道便宜了哪个老男人。” “哪个?可能是哪群。” “我也想加入。” 两人发出猥琐窃笑,拿出手机对着程今宵拍。 此时,后座的人猛然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座位上。 “草。”男孩举起来拍照的手机被从手中震掉在地上。 二人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你他妈有病?” 坐着的少年戴着帽子和口罩让人看不清神情,只露一双眼,满是玩世不恭的痞气,神情丝毫没有歉意,口中悠悠道:“sorry,腿太长了,不受控制。” 被摔了手机的男孩将手机摸索着找回,发现屏幕裂了一条缝心疼不已,冲到后座来给他展示手机的裂缝,“你哪个班的?” 同伴看了一眼裴望屿,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苗头,拉着他一个劲地说:“别别,别惹事。” 男孩哪能受得了气,冲过来就要拉着裴望屿揍。 “卧槽快别!你不想混了?!那是裴——” 同伴的话压在嗓子里,裴望屿已然靠近主动站了起来,因为个子极高,导致对方顿时气场尽失。 裴望屿也没做什么,就是往那人走近一步,男孩因他的逼近,脚一崴“哐”一下跌坐在凳子上。 裴望屿看着坐在眼前的男孩,他忽然抬腿,一脚踩在了对方的裆部。 男生瞬间脸色爆红,骂骂咧咧地想要挣扎着站起来,然而裴望屿下脚更重了些,男生有些吃痛,嘶了一声,又跌坐回去。 裴望屿用鞋底在丈量着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惊讶,“不会吧,这么小?” “……草!” 他嘴角一扯,讥讽地一笑,“真是开了眼了。” 被侮辱的男生觉得羞愤万分,想把裴望屿的腿推开,然而手臂的力气自然比不过男人的腿,裴望屿只消稍稍用力往下压一压,男孩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裴望屿倾身往前,扯住对方的衣领,他凛冽而深邃的眸盯着对方,“想上哪个老男人的床?我给你介绍介绍?” 那男孩似乎看出来他是谁,一瞬间有些吃惊,他结巴着说:“你、你,不、不用。” 裴望屿不动声色挑了下眉,情绪中有深不见底的寒意,“别不用啊,你这款的应该挺有市场——” 他冷笑一声,语调又轻又慢:“发起情来比狗都会,老头就喜欢这样的。” 男生惊得血色尽失,连忙滑跪,“别别、别,不用了不用了!!” 裴望屿伸手去拿男生手里的手机。对方还跟他挣了一会儿,下场就是被狠狠踩了一脚。 男生发出惨叫。 下个瞬间,他的手机就被裴望屿抢过去。 手机相册里,都是男生刚刚拍下的程今宵跳舞的照片和视频。 太多了,裴望屿实在懒得一张一张删,直接将手机狠狠地砸到旁边墙上,屏幕瞬间碎得稀巴烂。 裴望屿看着男生的脸,“表演班裴望屿,来找我赔。” 男生霎时间又暴躁又怯懦,脸色顿时憋得通红,最后也只是讪讪骂了几句脏,自行消化这耻辱。 - 程今宵去了一趟便利店。 她站在冰箱前,拿了一瓶矿泉水,目光在搜索蒋柔平时喝的花茶饮料。 身后探过来一只男性的手,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 她想着避让一下却没料一下撞到对方的手臂上,险些被他圈到怀里。程今宵赶忙退出去一步,不自觉地被这年轻朝气的俊朗吸引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是一名高挑、清瘦的少年。 因为她今天没穿高跟鞋,得仰头看他。不久前才打过照面,精致清隽的侧脸让程今宵一下就认了出来。 裴望屿扫了她一眼,拿了水直接就打开喝了,也是有点不拘小节。 她抬头看他,得体地笑了笑:“好巧。” 裴望屿今天穿了卫衣和工装裤,打扮得很青春年少,看起来有几分孩子气,就像隔壁邻居家的校草弟弟,还带点儿不良属性的那种。 再细细看脸,他的眼瞳很深,唇色也艳,五官长得太过于妖邪,不化妆也是个妖孽,漂亮到程今宵这种对年下男没有半分兴趣的人也忍不住为这颜值吞一吞口水。 裴望屿半倚在冰柜上,居高临下望着程今宵,也没什么情绪,懒散“嗯”了一声:“是挺巧的。” 她说,“衣服我带了,我去车上拿给你。” 他无所谓道:“先放你那,我一会儿去外地拍戏。” 裴望屿抬眼看到玻璃里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由于早晨赶来得很着急,没空刮胡子,现在的样子略显粗糙,于是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了。 程今宵却因此愣了一下,她怀疑是因为热搜的那件事让他对她抱以异样的眼神。 她在网络上的口碑也不怎么好,不知道裴望屿会不会觉得他被利用了。 程今宵其实不太好判断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和裴望屿交流。论岁数她比他年长半轮,也是他的直系师姐,但是在这个圈子里,裴望屿的地位,是让她不得不低头的存在。 她说:“我们怎么联系?要不我微——” 程今宵正要说“我微博私信你,你到时候记得看一下”,裴望屿的动作一下让她把话都堵在喉咙里了。 他将手机递到她眼前,屏幕上显示着他的微信二维码,悠悠开口道,“可以,加吧。” 程今宵:“……” 也是有点意想不到的积极。 程今宵扫了,下一秒,他的名片出现在她的手机上。 她惊喜地扬了一扬眉梢:“你这个名字。” “Pacino?” “他是我最喜欢的男演员。” 他倒并不意外,扯着嘴角一笑:“是吗,我也很喜欢。” 为了表示她并不是在没话找话试图倒贴他,程今宵义正言辞道:“嗯,我发过微博的。” 不过她说完就觉得荒谬,人家根本不可能去她的微博求证。 裴望屿果然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裴望屿的外形是完美的,也是天赋型的演员,且后天也在不断努力。光这三点就足够让他在这个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这样一个优秀的演员在业内,无论是资本还是创作者都把他捧在手心当一块宝。程今宵又何德何能和这样的人名字出现在一起? 她是黑料满天飞,谣言里的金主每天都在换不同的十八线女明星,演的剧也是小成本网剧居多,根本谈不上艺术,顶多就是供观众消遣娱乐——这样的程今宵可能在裴望屿眼里就是在娱乐圈里为了争名夺利而花样百出的笑柄之一。 其实程今宵料到裴望屿这样的人是不会正眼看她的。 演艺圈也有鄙视链,电影咖高于电视剧咖,上星剧又高于网剧咖。程今宵就是处于食物链最底端的网剧咖。 尽管裴望屿比她年纪小很多,但她深知这种人是得罪不起的。万一他看程今宵不爽让她被业内封杀,周恒都未必能把她赎回来。 程今宵只好主动赔罪说:“热搜的事情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狗仔这么会捕风捉影。” 半晌,听见他仁慈的回答:“没做错事道什么歉?” 程今宵道:“可是网友不觉得我没有做错。” “你管他们怎么觉得。”裴望屿将手机塞回裤兜看向她,不以为然地散漫道,“别人觉得你做错了,你就信了吗?” “那不然呢?” 程今宵在心中默道:他确实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毕竟被骂的又不是他。 她也不想再和他争执下去:“总之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免得被人误会了。” 裴望屿垂眸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已经卸了舞台妆,没有了遮瑕的脖子也没有刻意遮挡,他的目光停滞在她脖子上的一片突兀的紫红。 裴望屿掂了掂手里的矿泉水瓶,突然低头一笑,“跟我要保持距离,转头就上别的男人的车?” 程今宵一愣。 昨天晚上他看到周恒了? 她摸到自己一掌心的汗,声音压下来:“你别多想,他是我老板。” 裴望屿朝她走过来几步,“老板?” 他凑到她面前,卫衣的带子快要撞到她的眼睫毛。那强烈的逼迫的眼神让程今宵顿时觉得难以喘息,他饶有兴趣的语调:“老板亲自送你回家?” 裴望屿的眼神从她脸上慢吞吞地挪到她白皙的脖颈上那一片痕迹,声音沉沉地开口:“还亲你脖子?” 程今宵视线猛然一颤,“你胡说什么。” 他对她的恼羞成怒视而不见,笑得很轻,有几分轻蔑的意思,继续挑衅道,“你怎么会觉得——”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狗仔就一点儿也没拍到你车上的老板,非得在我身上大做文章?” 程今宵听懂了,他在暗示那照片是周恒拍下来炒作的。 她旋即沉着声音辩驳,“你别乱说,我问过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男孩子那双桃花眼直直地凝视着她,还带着正义的审视和微妙的讥讽。 他哂笑说,“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说的就是你吧?” 程今宵愕然。 他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这不过是他们见的第二面,裴望屿直接出其不意地逾越了安全距离。 他虽没有再靠近,程今宵却不自觉往后闪躲,她这一后退,直接撞翻身后的货架。 一瞬间,货物乒铃乓啷倒了一地。 即将摔倒之前,裴望屿搀了她一下。 程今宵顺势握住他的手臂。 肌肉紧绷,骨骼坚硬的触感,让她的掌心被一股久违的年轻男孩的健壮填满。 而此时程今宵并无心思去感受这些,她的礼貌压着她体内的怒气,但也不免不悦上了脸,暗道这人果然跟传闻中一样:既冒失,又无礼。一个兴风作浪惯了的大少爷。 她愤愤咬着牙根,“你有没有分寸感?” 裴望屿丝毫不在意,他痞痞地一笑,虽口罩挡了大半张脸,那张扬跋扈的气性仍从眼中跃了出来—— “分寸感是什么?” 第6章 腥风血雨的人,她还是惹不…… 程今宵正要去收拾她搅乱的现场。 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压了压。 隔着她的帽子,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 “先别动。”裴望屿的声音沉沉的。 程今宵被拉近到他身前,目之所及是少年宽阔的肩膀。 “藏一下。”他极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程今宵这一边视野不好,她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注意过来。 她闻言也提高了一些警惕,趁着几名工作人员过来,混乱之间去旁边货架故作镇静挑选东西。 余光注意到这店里人不多。 程今宵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在颤着。 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羞愤。 裴望屿说话还挺不客气的。 甚至可以说相当刺耳。 搞得她好一阵面红耳赤。 无论是哪个男明星和她遇到这种事情通常都会把她当成狗皮膏药避之不及吧。裴望屿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性让程今宵一头雾水,搞得好像要跟他划清界限还让他亏了似的。 她到现在手心都还在不停出汗。 裴望屿去帮忙整理了一下货物。 他抬起眼看到门口有几个议论纷纷的女孩子。 其中一人正要举起手机拍照,被裴望屿这一眼吓得赶紧收回去了。 比起狗仔和私生,小姑娘面子薄很多,压根无需上前去警告。 裴望屿走到程今宵身后,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危险解除。 随后去收银台付款。 在外面廊上,程今宵压着声音说,“这件事情我还没搞清楚,你别瞎猜。” 裴望屿没有接话,只若有似无发出一声讪笑。 他打开水瓶,悠闲自得地喝起水来。 程今宵隐隐听出他的笑里有对她的嘲讽,以及一种运筹帷幄的敏锐。 看来他的试探到此为止了,那云淡风轻的姿态似乎在向她传达:我懒得跟你多费口舌。 确定不再会被攻击,程今宵看着裴望屿,继续说:“还有就是,我没有义务和你解释我的私事,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不要管太多了。” 裴望屿低头瞧着她,懒散的声音闷闷传过来:“我想哪样了?” 程今宵不想再跟他周旋:“衣服我会尽快抽空还给你的,到时候联系。” 她匆匆说完,似是迫不及待要逃跑,丢下掷地有声的几个字:“打扰了,影帝。” 他没有接她的话,也没有跟上去,安静地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 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 裴望屿抬手将指尖轻放在自己的颈间,仔细地回想,大概在下颌角往下半寸的地方—— 程今宵脖子上那一个吻痕的位置。 - 司机和助理在用餐,车上只有程今宵一个人,她本想假寐,但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裴望屿那句“被卖了还给人数钱”,哪里还睡得下去。 裴望屿分析得是有道理的,如果真的被狗仔蹲了,对方为什么不去拍周恒,而是靠一件衣服捕风捉影看图说话。 如果真的是周恒拍的,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也是因为裴望屿的话过于直□□准,才会让她不舒服。 她把手机打开,心不在焉地刷了起来。 程今宵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机会看微博,没有想到短短几个小时,新的话题就变成了#裴望屿澄清#。 最先是他转发了她的那条澄清博。 粉丝不依不饶地骂到裴望屿的评论里。 不过挨骂的自然是程今宵。 评论的最高赞是:【弟弟快跑!!!】 裴望屿回复了一句—— 【衣服是我主动给今宵的,你有何高见?】 程今宵怔了一下。 隔着屏幕好像都能看到他那副骄矜狂妄的样子。 看裴望屿的回复时间,那时候她应该在台上跳着舞。也就是说她没看手机的这段时间里,事情已经发酵成了她看不懂的样子。 这是印象中第一次有人替她作澄清。 这个名利场就是这样,大多数人都是选择独善其身,遇到事情先把自己摘出去,被丢弃在风暴中央的人,他们是不会回头管的。甚至后来踩她的人多了,无论是谁看到程今宵都能掺一脚。 此时程今宵的心情有几分复杂。 因为裴望屿的挺身而出,程今宵的名字渐渐从热搜退了出去。 热搜很快被裴望屿怼粉霸占,大家纷纷开始讨论流量明星到底有没有资格怼粉,也有一些理智粉丝在控评:【裴望屿是演员,不是流量,多关注作品,远离私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热搜是:#裴望屿删评# 营销号发了两条微博截图,前一张是删评前裴望屿的微博评论,最高赞是有三条骂他的,两条骂程今宵的。通过对比不难看出,裴望屿删掉了那两条骂程今宵的评论,骂他的却统统都留着。 营销号该微博下面的评论—— 【?我好像磕到了。】 【+身份证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弟弟出来回应绯闻。】 【准确来说,不是回应绯闻,是袒护他的绯闻女友。[狗头]】 【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女主,礼貌磕一下吧,颜还是很配的。】 也有一些早就看不惯裴望屿的对家粉阴阳怪气地跳得很高—— 【看了只觉得粉丝可怜。】 【555弟弟好主动啊,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爱在哪里啊23333难道不是影帝单方面的舔?】 飞奔上车传达喜讯的蒋柔忍不住大声叫嚷了一句,“砰”的一声,车门被激动不已的女孩摔上:“宵宵!小屿居然帮你说话了!!” 程今宵无奈扶额:“他可能不想看我被冤枉。” “天哪,他还帮你删评了!你俩有情况!!”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只能说明他不想跟我结仇。” 蒋柔对程今宵毫无说服力的解释置若罔闻,脸上露出老母亲般的慈祥笑容,兴冲冲地点进了人数正在暴涨的金鱼夫妇cp超话,点了个关注。 在一旁看的一清二楚的程今宵:“……”倒也不必。 此时,程今宵手机震了一下,她打开看,是周恒发来的消息,一档节目的链接。 节目名为《我们初恋了》,程今宵有点印象,因为前几年大火过,也因为炒cp捧出来过几个小明星,不过后面因为某些嘉宾的私生活黑料光速flop并且带衰了节目。 周恒:【看过吗?】 今宵:【当然。】 周恒:【前面几季做得太差,制片人打算跑路了,这一季被我争取过来了。】 周恒没有聊天的习惯,见程今宵秒回立马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程今宵问他:“你那天说的谈好的综艺项目就是这个吗?” 周恒“嗯”了一声。 “你总不会是想要我上这个吧?节目可是要求艺人是单身的,我不符合要求,周总的计划破灭了。”她不禁冷笑。 那边传来幽幽的一句:“你怎么不是单身呢?” 隔着电话线她仿佛都能看见那个英俊高雅的男人扶了扶眼镜,唇角越扬越深的样子。 程今宵愣了下:“你好像是真的疯了。” “这一次的营业对象包你满意。我挑来挑去,也没发现比他的气场更能压得住你的了。而且,希望你们合作的人也非常多。” 程今宵咬紧了牙:“我满意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意什么,想要什么。” “我知道,但那没有用。不要忘记我的身份,我是你的上司,把你捧红是我的义务。今宵,你会感谢我的。” 言外之意:也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我的摇钱树,为我赚钱是你的责任。 “你少威胁我。” 周恒置若罔闻,反而更加用力抛出了一句,“节目播完,我们就结婚。” 程今宵心尖一颤。 周恒特别懂得怎么对付程今宵,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这一招,屡试不爽。 一颗鱼饵就在她的眼前,很快就要吃到,但同时她也会为了咬住它,被鱼钩刺得遍体鳞伤。 两边都沉默了很久。 程今宵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平静地挂掉了电话。 程今宵当然不知道,周恒已经提前为她的cp测敏过了,她不满意,观众也会满意的。哪怕观众不满意,也不可避免会发生一场腥风血雨。 这就是他最期待的局面。 此时,嗑cp巨快的蒋柔已经八倍速进行到上某站找剪刀手视频。 很快,程今宵收到蒋柔发过来的一个混剪视频,她本打算无视掉,但蒋柔嗷嗷鬼叫了起来:“宝你快看啊!这个太太简直就是神仙!” 也不想拂了她的面子,程今宵把视频点开了。 视频的标题是—— 【裴望屿x程今宵|今夜私奔】一旦尝过自由的尺度,你就很难回去。 该up主给他们剪了个三世轮回的故事。 第一世,他是将军,她是西域来的公主,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直到某一天皇帝宣布将公主许配给太子。将军骑着马赶上傍晚的送亲队伍,演了一场抢亲的戏码。画面中的少年用短刀抵着马夫的脖子,眼神凌厉阴鸷,眉目精致如画。 看到这里,程今宵不禁“哇”了一声。 这里面的裴望屿大概才十四五岁左右,素材来源于他早期拍的一部古装戏,原剧的剧情应该是他为了娘亲劫法场的桥段,少年神情里一目了然的绝望、愤怒和渴求,让她隔着屏幕也为之一振。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超带感?!”蒋柔听她惊呼,急切地问道。 程今宵说:“演技真好。” “谁叫你在这时候研究演技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爱情?!” 程今宵:“……” 她尊重爱情地继续看了下去,下面一个镜头是裴望屿把程今宵从轿子里抱了出来,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被他抱到马上。 她跟裴望屿还有神奇同框。 “这个怎么剪的?” “黑科技,是不是超级牛掰!”蒋柔星星眼,“对了,后面你俩还有吻戏。” 程今宵嘴角抽搐:“吻戏?他成年了吗?” “拜托!人家都成年一年零一个月了,你到底看不看新闻?他19岁生日还上热搜了!” 程今宵默了会儿,“蒋柔。” 嗑cp嗑得津津有味的蒋柔抬起头来:“啊?” “我比裴望屿大了六岁。” “so?” “山无棱天地合,我俩也不会在一起的。” “……”蒋柔手里的三世情缘忽然就不香了,还有什么比正主本人拆cp更令人痛心疾首的呢! “而且,我很讨厌自大的人,”程今宵继续补刀,“so,你死了这条心吧。” 蒋柔辩解道,“你别胡说,他不自大,顶多就是有点儿我行我素,不爱看人眼色吧——你不觉得这种性格在娱乐圈很有意思吗?谁爱天天看一群千年老狐狸玩聊斋啊!——哦,我没有说你是老狐狸的意思。” “……” 程今宵扶额。 我行我素就够可怕的。 不爱看眼色也被她察觉出来了。 程今宵生平最畏惧的就是有个性的人,你不知道他的离经叛道是否会波及到你。 所以,她只希望离这样的人远一点。 视频剪得确实不错,但是程今宵不大想看了。她把手机收了起来,闭上眼睛假寐。 她想着,把裴望屿的衣服还了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虽然帮她删评让她非常感动,但……腥风血雨的人,她还是惹不起的。 第7章 好久不见啊,小叔。…… 周恒让程今宵上《初恋》的事,她本以为不过是他一个草率的想法,等到她发现周恒帮她推掉了后面三个月的工作乃至一个剧组的试镜时,程今宵才意识到,他没有在开玩笑。 再一次见到周恒是在三天后,那天晚上周恒说要带她去一个饭局。程今宵心下生疑。因为周恒从不带她去任何权贵的酒宴,也不带她参加家宴。所以他说到这个局,她还在心里惴惴不安了许久,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 程今宵到了酒店包间,推门进去。 周恒背门而坐。 而坐在他身侧的竟然是……夏妍。 是那个大言不惭地说她一定能把周恒搞到手的夏妍。 程今宵错愕地看向周恒。 夏妍见到程今宵也有点小小的吃惊,不过她立马收敛好了情绪,对着程今宵淡淡一笑:“今宵你来了,我跟周总正聊起你呢。” 夏妍今天打扮得一如既往清纯且诱人,像一个学生一样清纯甜美,但又会在边边角角露出一点小心机——比如把百褶裙拉高,让裙摆下沿几乎平着腿根。 夏妍因为长相是楚楚可怜的小白花类型,成了一出道就爆红的紫微星,成名作现在还时不时被网友拿出来复习,这几年拍的爆剧也一部接一部,不过前两年和前公司出了一个解约风波,闹得两方都有些难看,本想单干的夏妍又不太熟悉资本运作,现在就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时期,有本子找上门但是又不是中意的,眼见流量也一点点消失,同时接不到质量太高的剧本。夏妍也处于拳头打开棉花上,空空浪费青春的状态。 程今宵联想到她的处境和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用意,猜到夏妍扬言要拿下周恒可能不是吹牛,她是真的付诸行动了。 周恒给程今宵取来一个酒杯,往里面倒入白酒。 程今宵拒绝道:“我喝开水就好。” 周恒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往她的杯中倒,滴滴答答的水声在高脚杯里清脆地徘徊,不多时,满满一杯便斟好。 程今宵不悦地皱眉。 周恒放下酒瓶,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似有若无的警告让程今宵屏住呼吸,松开了她眉间的紧锁。 “这样才漂亮。” 周恒放下按在她脸上的手,开口道:“今天请你们二位来,也没有太重要的事,只是听说夏小姐酒量不错,巧了,我们今宵也特别会喝。想要你们两位来比试比试,到底谁才是真的千杯不醉。” 程今宵登时意识到,夏妍是顶流,对今宵来说是再强不过的威胁。 周恒是在告诉她:我捧谁不是捧?你不要心比天高。 这个听起来是比试酒量的局,实则是周恒对她的施压。 程今宵失算了。 她把他当成男朋友,但是她总会忘记,周恒是一个商人。 商人是没有情谊可言的。 周恒说得没错,程今宵确实酒量很好,但是她今天一滴也不想喝。 程今宵很倔,尽管明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还是拒绝:“我不喝。” 周恒也倔。 严格来说,他那不是倔,是唯我独尊,男人犀利的眼神扫过程今宵:“不喝?” 夏妍是做好钓鱼的准备来这里的,也万万没想到要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不是不能喝,但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于是说道:“这么多的酒,恐怕也喝不完吧?” 周恒微笑道:“放心,喝完也死不了。” 程今宵看到夏妍略微抽搐的五官,她始终没有落座,站着看周恒,“我不会喝,我认输。” 周恒抬了抬一边的眉毛,他此刻的表情异常凌厉,攻击性强,嘴角的笑容却一直没有压下去,“今宵,你的词典里怎么能有认输这两个字?不要让我生气。” 程今宵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愿意喝酒,但此刻在周恒眼皮子底下溜走也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她很了解周恒的行事风格,即便今天在这里和她们两个耗到天亮,周恒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在此时,程今宵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迅速点开消息。 是裴望屿发来的:【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程今宵发了个饭店的位置过去:【我在这里,方便见面吗?】 她低头传送完消息,压根等不及裴望屿的回应,立刻起身就要离开,“对不起,我要失陪了,有些急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她走到门口,本着赶快逃跑的想法加快了脚步,然而还没有走出包间的门,周恒一只脚蹬过来,门被他踢过去,哐的一声关死了。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不如把消息念给大家听听?” 程今宵呼吸一滞。 周恒又说:“不要多虑,只是这样做,我们才好帮你判断,现在是继续喝酒好,还是去处理你的急事比较好。” 他抬眼看着站在跟前的程今宵,说道:“毕竟大家都挺忙的,聚在这里也是不容易,你这么一走,多扫兴啊。” 程今宵紧紧握着手机,嗡嗡嗡接连震了好几下。 周恒走到程今宵跟前,笑着推了一下他的眼镜,“看起来确实是挺着急呢。” 程今宵哪敢去看手机,然而周恒的手下一秒就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挣扎了一下。 “怎么这么小气,看看消息都不行?” 程今宵虽然被牵制得很紧,但她丝毫不愿放开手。周恒将程今宵的手抬起,那只手机顺势被他握到手中。她说:“我并不想和你分享我的私事,希望你能给我留存足够的个人空间。” “个人空间?”周恒手里稍一使劲,手机就往他手中滑过去一些,“你倒是,挺会和我谈条件。” 程今宵和周恒两个人都死死地抓着这手机,谁也不愿松手,拉扯的紧张令程今宵手心出了很多汗,手里的东西眼看就快要被她夺去,她忽然手往外面一甩,手机腾空飞起,最终落在一锅煮沸的汤里。 汤汁四溅,有一两滴落在程今宵的外套上。 桌面被这汁液弄得十分糟糕。 程今宵心脏跳得飞快。 而周恒压根没有去看那个被抛弃的手机,他的眼始终直勾勾地盯着程今宵。 他看了她很久,看到程今宵心里发毛,快要喘息不过来,周恒才放松地笑了一笑:“这下总没什么急事要解决了吧?” 程今宵越发大胆地说:“事情并不在手机里,你怎么还掩耳盗铃?” 周恒认为她表现得非常不懂事,摇了摇头,“今宵,你好像是存心让我难堪。” 场面凝滞许久,直到夏妍开口说了一句:“算了算了,还是我起个头吧。” 看到夏妍一口闷下去一杯的时候,程今宵想不明白。 程今宵逃不掉这个局,但夏妍并不是,她不知道夏妍为什么要这样轻易顺从。甚至喝完这一杯之后,夏妍还得意地扬了扬酒杯。 周恒见状,高兴地说道:“还是夏小姐懂事。” 他说完,挑了一个酒杯塞到程今宵的手里。 而她旋即将其中的酒倒在地上。 随着酒水的滴溅落下的是那个晶莹的高脚杯。 噼里啪啦,震碎一地。 周恒满脸写着嘲讽,他捏起旁边的酒瓶,正要做出一副逼良为娼的架势向今宵走去。 身后却突然有了动静。 连敲门声都没有,咔哒一声,包间的门被突然推开—— 也有可能是被踹开的。 空气霎时间的凝固,让周恒顿下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 裴望屿穿一身黑衣,戴着帽子和口罩,沉稳地站在门口。他的个子极高,一双眼眸中寒冰若霜,带着涌动不止的滚滚杀气。 少年阔步走进,丝毫不怯这场面。 他摘下卫衣的帽子,露出清晰俊美的五官。脚勾了一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继而招摇跋扈地往里面走,好像这是他的主场一般放肆,脸上带着并不礼貌的讪笑,狭长的眼微微上扬着,散漫又轻狂。 “好久不见啊,小叔。” 第8章 放心,他成年了。 高大俊美的少年出现在这暗潮汹涌的酒局,他身上干净清澈的气质与他们的行为太过割裂。直到裴望屿走到程今宵的身边,带进来一身清新的气味冲淡了她鼻尖浓郁的酒气,此刻她才感到几分真实。 裴望屿站在程今宵的跟前,粗粗打量了她一番。 见到裴望屿出现的周恒,非但不怒,反而笑里透出一丝“好戏快上演”的兴奋。他粗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怎么还找来外援?” 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程今宵立刻道:“我没有。” 她说完就有几分后悔,抢答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看到裴望屿进来时,程今宵虽然有几分重见光明的解脱感,但很快一团恐慌又笼罩在她的头顶。 裴望屿看向周恒:“什么外援?” 周恒走到他的跟前。 虽然比裴望屿的个头低一些,但周恒从骨血中渗透出来的奸猾撑起他阴曹地府般阴冷慑人的气场,男人的手优雅地晃着杯盏,抬起一指轻点旁边的人,说道:“我们这里两位小姐正在比试酒量呢,你就出现了。我还以为是哪位搬来救兵。” 夏妍再傻也感到这其中很不对劲的火药味,还试图笑着打圆场:“没有啦没有啦,我们就是在喝着玩儿呢,怎么小裴你今天也……” 裴望屿好像当耳边吹过一阵风一般忽略了女人的话,他仍直视着周恒,说道:“那我岂不是扰了你的兴致?” 周恒说:“那倒也没有,你可以和我一起观战。” 裴望屿哂笑说:“不必了,我没有玩弄女士的爱好。” 他说完,又往前走了两步,“我这样说应该不会伤害到你吧。” 周恒的表情变得不好看起来,他的嘴角弯到一个危险的弧。但很快,面上又是一副风平浪静。他微微一笑,扶了下镜框,说:“我不介意。” “不介意就好,不过,周总这些从阴沟里带出来的杂碎行为确实是要改一改才行。” 裴望屿直视着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的周恒,眼中情绪隐得极深,但口气丝毫不见客气:“否则麻雀飞得再高,也变不了凤凰。因为他的身上永远会带着生在阴沟里的那个味儿,自己还不知道。 少年声音又低下去八个度,将后面四个字徐徐吐出——“多难堪啊。” 裴望屿说完这些羞辱人的话,嘴角还带着压迫感极重的淡淡笑意。 程今宵注意到周恒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已经紧绷到发白,他再稍稍用力些,那根玻璃大概率会被捏碎。 她不知道裴望屿和周恒有什么过节,见这场面火药味十足,拿不定情况,大气不敢出一个。 一旁的夏妍也有些发蒙,给程今宵使了个眼色。 程今宵不知道裴望屿是不是为她而来,但她和周恒之间的事,不应该有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 于是她斗胆想要走到周恒的跟前,在程今宵挪出第一步发出一些动静之后,站在她前面的少年忽然挪了一下步子,堪堪挡住她的去路。 尽管这动作的幅度不大,十分微妙,但程今宵仍然愣了一下。 裴望屿横亘在她和周恒之间。 很明显,他不想让她过去。 程今宵莫名地心脏一抽。 周恒也顺势低下视线,他终于从放空的状态里抽回神来,收回他那个阴森的笑:“我们不要这样僵着了,大家都坐吧。” 还好,周恒没有如程今宵想象得那样大发雷霆,不知他在放空的这一段时间里做了什么心理建设,末了只是长吁一口气,表情很快又恢复一片祥和,又问裴望屿:“平时八抬大轿都请不动的影帝,今天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 裴望屿踢了张凳子到周恒跟前,很不客气地同他面对面坐下,叠着腿,一副散漫难驯的嚣张模样。 “听我经纪人说,小叔有事要求我。” “……” “但是你又迟迟不肯露面,我只好送上门来让你求了。” 周恒知道裴望屿说的是《初恋》那档综艺的事,他现在的确需要裴望屿这个工具人,听闻他主动提倒也欣喜,问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我可以提条件?” “当然。”周恒做出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大度表情。 裴望屿的视线转向餐桌,咕噜咕噜沸腾着的锅里,程今宵的手机在汤里浮浮沉沉。 少年瓷白的手指关节轻轻扣了扣桌面,痞气一笑:“那你先把手机捞出来吧。” “……” 房间里又是一阵死寂。 成年人暗潮汹涌的较量之中突然擅自闯入一个离经叛道的混球,就像一粒火星被丢进了森林,他把整个局面搅得天翻地覆。 安静多时,程今宵开口说:“不用了,这手机废了。” “是啊是啊,我去叫个服务员处理一下,顺便换盘儿菜。”夏妍也帮忙打圆场,说着就要往外面走。 裴望屿做出一副没得商量的姿态,冲着周恒,懒洋洋说:“不要用筷子。” 夏妍将要开门,霎时被点了穴似的住了脚,不敢妄自动弹。 周恒的手在轻轻拨弄旁边的餐具,诡谲的眼神被镜片遮挡着,透露出的不善已被削弱了不少。 “当然,也不要用勺子。” 哐的一声,周恒捏住的铁勺应声坠落在桌面上。 他在名利场中的修为在此刻变得毫无价值。 裴望屿是一个脱离秩序的人,他不讲规则的。 面对这样的人,周恒将他的法则经营得再漂亮也没有用。 他抬头,看向少年意味不明的一双漆黑而冷凝的眸。 “小屿,别在这耍小孩子脾气。” 裴望屿微微颔首,轻笑道:“小叔,你不是最宠我的吗?怎么捞个手机都不愿意?” 剑拔弩张的一刻,夏妍开口解围道:“这汤温度太高了,你要是想要手机可以稍等……” “夏妍姐要帮助他吗?”裴望屿的视线睨向夏妍,漫声开口道,“也不是不行。” 夏妍的脸色变得惨白,她转而看向那锅能让她手烂成虎皮凤爪的汤,低低地嘶了一声。 裴望屿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他看着周恒:“你看,我都允许你请外援了。” 夏妍却急忙道:“我、我明天还有站台活动,万一受伤了不太好解释。” 她声音未落,少年就勾起唇角,一声轻蔑的笑,“周恒,你就混成这样?” 裴望屿话音未落,下一秒钟,程今宵走到在裴望屿和周恒二人中间。 她伸手的速度很快,快到旁边两位男士都没有察觉,那一双纤白的玉手就已经悬在沸腾的热锅之上。扑腾起来的热油已经飞溅到她的手心,一瞬间—— 裴望屿和周恒几乎是同时将她抓住。 不过周恒抓的是手,裴望屿抓的是她的手腕。 但程今宵明显能感觉到,后者的力道更重一些。 良久,裴望屿放开紧攥着她的手。 周恒顺势将程今宵往他身边一扯,她跌坐在他的腿上。周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捏着程今宵的指尖,“没有烫到你吧?” 继而又虚情假意地揉了揉,“这么漂亮的手,伤到了多可惜。” 在一旁看见柔情满面的周恒,夏妍气得啧了一声,不过她在心中腹诽:程今宵这厮也真是狠,倘若再发生一次刚才的情境,她也未必敢冒这个险。 程今宵顾及颜面,很快从周恒身上起来,然而就像是逗弄她一般,周恒又迅速把她往回一扯,程今宵再一次摔倒在他怀里。 她强行镇静说:“周总,谢谢关心,不过我坐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 周恒虚着声音说道:“我觉得合适就合适。”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程今宵被油溅得发红的掌心,“以后不要这样了,真傻。” 周恒转而又对裴望屿赔笑道:“不好意思了小屿,今天这个要求,我可能办不到了。” “料到了。”裴望屿恢复自若的神态,开口道,“你不是一向都这么废物吗?” 他此言一出,程今宵感受到周恒加重了呼吸。 裴望屿看向程今宵,“我来拿衣服。” 程今宵在周恒怀里挣了一下,周恒却不放人,就好像这怀里的女人是他最后的筹码,丢了他就一无所有一般,紧紧地铐着她。 少年的眸扫过她的眼:“怎么,不想还了?” 程今宵说:“还。” 他知道她眼下有几□□不由己,便起身缓步往外面走,“外面等你。” 裴望屿离开这里之后,包间里平静了一段时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那碗汤还在咕噜冒泡,越煮越干。 程今宵开口对周恒说:“我和他有事要处理。” 她又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夏妍,“周总和夏小姐喝得尽兴。” 她话音刚落,周恒就将她放开。 程今宵旋即起身,整理好被他弄皱的衣料。 周恒也随之站起,笑着用指头勾了一下她的鼻尖,“不就是还个衣服?我还当什么大事,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早说不就得了。” 他阴沉的视线瞟过那碗汤:“还浪费掉一个手机。” 程今宵一阵胆寒,她一秒钟也不想在此和周恒纠缠,因此并不接茬,转身就要走。 周恒却又捉住她的手腕,男人的薄唇贴上她的耳畔:“今宵,小侄儿叛逆期,总和我闹别扭,不如,你替我去求求他。” 程今宵从他的手心挣脱出来:“求人我不太会,可能帮不到您了。” “什么会不会的?”周恒灿然一笑,“女人求男人还不简单吗?” 他躬下身子,手在程今宵的胯上轻轻一拍:“放心,他成年了。” 第9章 我要你想办法取悦我。 程今宵的心脏被人凿了一个窟窿似的,她瞬间感受到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周恒的面容近在咫尺,真实到让她连欺骗自己这是在做梦的可能性都没有。 那几个字重重地落在她的鼓膜之上,来回地击打。 程今宵走到桌边飞快地倒了一杯酒,随后用力地泼在了周恒的脸上,一滴也不容浪费。那腥辣的酒气从他的身上蔓延开,熏到她的鼻尖和眼角,周恒闭上眼睛,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火辣的酒精。 男人哑然失笑:“开个玩笑,怎么这么不幽默?” “你去死吧,禽兽!” 程今宵口无遮拦地骂完,将酒杯狠狠地砸在了周恒的身上。 …… 餐厅包间外的走廊很长,程今宵闷着头一口气走到头,看到长身倚着栏杆而立正在等待她的少年。 他戴上口罩和卫衣的帽子,尽管只露出一双眼,那眼也是勾魂摄魄的俊美,路过的小姑娘们都不禁频频注目,两个相向而行的人还因为偷看帅哥不好好走路而惨烈地撞在了一起。 不过裴望屿一丝眼神也没有分给这些热闹的过路人,始终直直地看着程今宵走来。 他抱着手臂,一身黑衣,气场乖张难驯,远远看过去,周身上下就写了三个字:不好惹。 程今宵见四下人群散开才敢走到他跟前,开口道:“我跟夏妍不一样,他是我的领导,刚才那个情况如果我不做些什么没准会被炒鱿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体谅一下,也谢谢你替我解围。” 裴望屿开口散漫地应了一声:“怎么谢?” 程今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想了想提议道:“我请你吃饭吧。” 裴望屿一时间没有接话,像是在思考这个谢法对他来说划不划算。 程今宵又问:“可以吗?” 他轻笑,“我就这么好打发。” “……那你希望我怎么谢你?” 裴望屿说:“你说吃饭就吃饭吧,省得好像我讹你。” 他迈开步伐往外面走,“换一家,你选地方。” 程今宵回想起刚才看到裴望屿出现的场面,不可避免地从他身上找到了安全感,她感激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裴望屿穿了件黑色卫衣。 程今宵问他:“你正好在这附近吗?” 裴望屿说:“在学校。” 怪不得这么快赶来,程今宵差点都忘了这是在c大附近。 两人无声地走,程今宵回顾了刚才她的荒唐行为, 骂她的上司“禽兽”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她还让他去死。 周恒死不死她不知道,不过她估计是快了。 程今宵思及此觉得懊恼,可惜世上没有补救的后悔药。 她想事情时就会脚步匆匆,不知不觉走到裴望屿前面。 程今宵今天穿了一套藕粉色的休闲西装,内搭一件V领的白色衬衫,高跟鞋是玫瑰金,全身上下仅仅露出锁骨及脚背,却诱人于无形。她抱着手臂心事重重地往前走,金棕色的大波浪长发落在纤细的脊背,被风一吹,身上的香气裹着发香一齐落上他的鼻尖。 她回过头去想跟裴望屿说什么,却在这一瞬间和他对视。 暮春的晚风中,脆弱易碎如同一片玫瑰花瓣一样的女人,就这样猝不及防跌入少年深邃的眼。 程今宵因为这突然的眼神碰撞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顿了顿才想起来,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去吃饭太招摇了?” 裴望屿一脸“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高见”的表情。 “我知道一个地方,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人。” 他哂笑:“和我在没人的地方吃饭,这就是你跟我保持距离的方式?” 她耐心解释:“我是怕我们又被拍到。毕竟你的身份这么特别。” 裴望屿一副无所谓听候发落的态度,“你歪理多,听你安排。” “……” 最终,程今宵带他来了c大后面的一条小吃街。因为毗邻学校,小吃街到点就打烊了,这个时间大多数商家准备收摊,已经没有太多的生意,程今宵走到街尾的一家馄饨店。 裴望屿不声不响地跟进去。 里面没有客人。 “阿姨。”程今宵过去和前台的老板娘打招呼。 “宵宵,好久没看你来了。”阿姨的眼神很快从程今宵身上过渡向她身后的男人,因为店面开在艺术院校的附近,这里的阿姨见过的明星不少,即便是裴望屿这样的影帝,在她眼里也只觉得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于是打趣问道,“男朋友啊?” 程今宵失笑,她小声地说:“欸,我行情还是不错的,也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对小孩下手吧。” 她现在要是回头,应该会感受到裴望屿的眼中一丝凉飕飕的风。 “小孩,想吃什么?” 他又轻又慢地开口,“哪有小孩?” “除了你还有谁像小孩?快看菜单。” 他就近找了个餐桌坐下,长腿随性地叠在一起,“你决定吧,大人。” “行,”她立刻道,“给他弄个最难吃的。” “……” 点完餐,程今宵稍显疲惫地在裴望屿对面坐下,她开门见山地问:“他求你的是什么事?” 裴望屿没有回答,反问道:“怎么不去问他?” 她坦白道:“我跟他吵架了。” “吵架?”裴望屿不以为然扬扬眉毛,“床头吵架床尾和,老话是这么说的。” 程今宵大吃一惊,飞快地伸手捂住他童言无忌的嘴,幸好这店里没有什么人,她低声道:“你别瞎说。” 裴望屿的眸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因为眼睛太过漂亮灵动而常常被误认为戴了美瞳演戏。 而对此刻的程今宵而言,比起帅,更让她觉得压迫的是他眼中的凌厉。 他看着她慌乱的样子,若有似无勾起嘴角哂笑。 眉眼里妖气横生。 程今宵读不懂他的姿态。 但裴望屿好像什么都懂。 为了尽快跳过这个话题,她问道:“这馄饨好吃吗?” “还可以。” “我以前在c大上学的时候经常来,不过你常年拍戏应该不怎么在学校待着吧,我是毕了业才出道的,所以校园生活经验还是很丰富的。方圆十里没有比这个阿姨做的更好吃的馄饨了。” 听她非常温情脉脉的一通阐述过后,裴望屿却开口淡漠地说:“所以,你企图用它感谢我,顺便买通我。一举两得?” 程今宵大惊,半晌才道:“买通你什么?” “周恒没有让你求我办事?” “你怎么会知道?”她又不免回想起刚才周恒那一出,但周恒的声音极低,怎么会——程今宵试探地问,“你听到了?” 他说,“没有,我猜的。” 程今宵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裴望屿说话语气很轻,却让程今宵觉得危险。 “他想要解决一些事情,但又不愿意耗费自己太多精力。所以他让你来求我,他就可以坐享其成。” 裴望屿对周恒的判断不仅是因为了如指掌,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就比如,他看起来也非常轻易就能够抓住程今宵。表演课的老师说这是身为演员很好的能力,程今宵现在只觉得这是一种恐怖的能力。 跟聪明人打交道,她会被玩死的。 “这叫什么呢?”裴望屿看着她凝重的面色,轻慢一笑,“美人计?” 程今宵说:“我说了,并不是这样,你猜错了。” 而对面的少年微微颔首,对她的辩解置若罔闻,打断她的话,幽幽说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发挥一下?” 裴望屿手指轻轻在碗壁点了点,神色狡黠:“就这么糊弄我,恐怕不合适吧?” 程今宵沉吟片刻,她见裴望屿看破一切,也不打算跟他绕弯子了,于是直言道,“你要多少钱?你可以自己去跟他谈……” 他打断她说,“我不要钱。” 程今宵有种不详的预感,“那你要什么?” 裴望屿抱起手臂,叠着的双腿微微晃了一下,他桀骜的眉宇间是压不住的落拓,嚣张与反叛。 他看着程今宵说:“我要你想办法取悦我。” 第10章 我不可以觉得我小叔的女…… 程今宵一愣。 这死小孩,真是狂的没边了。 她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你耍我?” 裴望屿倒是很是气定神闲,悠然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程今宵说:“你想怎么样?别拐弯抹角。” 裴望屿抱着臂,“实在不会,我给你支一招好了。” 程今宵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懒洋洋开口道:“你撒个娇吧。” “……” 裴望屿一副戏弄的神态,笑得玩世不恭,故意咬着字说:“够嗲就行。” 程今宵按捺住了掀桌子的冲动,她真想去查一下裴望屿的属相是不是跟她犯冲。实在没忍住在这唱了红脸,“论年纪和辈分,应该是你向我撒娇才对,你别跟我在这没大没小的!” 裴望屿一点儿没急眼,过了半天,不屑地勾勾唇,“没大没小?” 他轻笑一声:“算了。” 裴望屿站起来要走,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也不乐意,那也不乐意,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态度。我也是闲的陪你们在这耗。” 男孩子高得过分的个头在程今宵的跟前杵着,压迫感极强,程今宵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了他一下。 抓住的是他卫衣的腰间部分。 一团软绵绵的衣料被她扯得拧在一起。 “等等。”程今宵的声音一下又软弱了下来,她沉沉地开口,“你先坐下。” 她将他的衣服松开。 裴望屿没坐下,很随意地倚靠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副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法子的表情。 程今宵冷静下来,正色问道:“他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裴望屿答道:“一个项目,帮他赚钱。” 程今宵说:“我想帮周恒搭桥牵线是因为情分,不是本分,你和他有什么恩怨过节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不用冲着我发号施令,我也不会撒娇。不过——”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看对面的人。 裴望屿若有所思看着她,挑眉:“不过?” 程今宵愁眉不展,她低下头,声音弱下来几分:“不瞒你说,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跟他起冲突了,我泼了他一杯酒。我现在特别后悔,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交差,怎么回去面对他。” 她说着,有些委屈地抿了下嘴唇,一瞬间眼泪像珠子哗哗地落下来,她哭得很急,泪水滴在她搁在腿上的手背上,程今宵一时间无措地揉着手。 “你没有上司,不知道被人掐住喉咙的滋味,你有反抗和狂妄的资本,可是我没有。” 她很快就抽抽噎噎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你不懂我现在多么困难……我……” 在这平静的哭诉之中,程今宵恍惚听见一声轻笑。 她的话顿时断在口中。 裴望屿笑出了声音。 程今宵讶异地看向他。 裴望屿将手臂松散地搁在旁边的凳子上,坐姿有几分纨绔。他捞过一袋纸巾,很快地丢到她的眼前:“你这哭戏,不过关啊。” “……”程今宵一愣。 妈的。 她没辙了。 程今宵搞不过裴望屿。 她这是什么破命? 对付完禽兽老板还要来对付他的禽兽侄子,这俩男人还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抽了几张纸按在脸上,起身就走,冷冷道:“不吃了,走人。” 程今宵去前台,“阿姨,买单。” “小帅哥买过了呀宵宵。” 程今宵背着身,在裴望屿看不到的地方给了他一个白眼。 她回头,确实看到桌子上有付款的二维码。 而裴望屿已经走到门口,倚在玻璃门的门框上,手插兜里站得闲散,脸上带着落拓不羁的淡笑。他的资料写身高有一米八八,身材看起来都那么出众,身形颀长又挺拔,头身比也很优越,他颔首看着她,黑色卫衣的兜帽盖在头上,若有似无勾起的嘴角掩着满满少年感。 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性,顽皮、轻率、又张扬。 程今宵并非颜控也不得不认同,好看的人就是让人赏心悦目。 美貌实在是太过于稀缺了。 尤其是男人的美貌,即便在娱乐圈也是一样。 “买了怎么不说?” 他闲闲地一笑,“你也没问啊。” 程今宵看着他这张漂亮得无以复加的脸,没出息的气都消下去几分,她说:“我把钱转给你。” 裴望屿说:“缺你这几块钱?” 程今宵也没再说什么。 而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轻淡地睨了她一眼,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记得回请我就行。” ……有种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怎么又莫名其妙地跟他扯上了一顿饭的关系? 程今宵皱了皱眉,说:“我还是转给你吧。” 她说完这句下意识去包里翻找手机,然而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机丧身在刚才那个酒局上了,动作顿时有几分尴尬。 裴望屿看着她,倒是没怎么介意她转钱不转钱的事,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周恒这事算你的功劳,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程今宵的手顿了一下,“你这是答应了?” 他没说是不是,但变相说道:“我会去找他的。”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改变主意吗?” 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没有撒娇,没有取悦他,小计俩也被识破,总不能是因为这碗馄饨太好吃了吧? 程今宵实在是有点怕他又出什么鬼点子来戏弄她。 “这还用得着问为什么。” 裴望屿扫她一眼:“我能舍得看女孩儿哭?” “……” 原来他是真的很好说话。 程今宵仰头看着少年极致俊美的容颜,在这夜雾蒙蒙中,一股强烈的青葱感笼罩着她。 人为什么会有少年感呢?程今宵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莽撞自负、不愿委身的傲气。那是被酒池肉林排除在外的、涉世未深的天真。 裴望屿是不是真的天真她不知道,但从他的眼神能够看出,他从未被束缚过。 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是不会有人情往来上面的烦恼的。 他忽又问:“你车在哪?” 程今宵说:“还在刚才饭店那边。” 外面开始淅淅沥沥下雨,很小很细的雨水,落在唇上有些凉爽,程今宵抿了一下唇。 裴望屿说:“这里等我。” 程今宵知道他什么意图,拒绝道:“我和你一起过去,不用你开车。” “你穿高跟鞋,开车送我?” 裴望屿轻笑一声,往她跟前靠近一步,对她产生了凌冽的压迫感,开口声音依然是不轻不重的揶揄,“程女士,你要是这么没有公德心,以后还是不要逞能照顾小孩了。” “……” “你觉得呢?” 他手插兜里,微微躬身配合她的身高说话,气焰又升腾起来。 而他的视线,顺着程今宵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最终落在她□□光洁的脚背上。 她的皮肤很白,筋脉像是纤细的河流爬在女人漂亮的足弓上,鞋是一双玫瑰金色的绒面细高跟,因为尺码不大合适,导致她的踝关节有些微泛红。 脚踝细得仿佛一掰就会断。 又美,又脆弱。 脚后跟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血迹。 她的皮肤早已被磨破。 程今宵见他一直低着头看她的脚,语气冷凝地开口,这并不是疑问,而含有一丝提醒他的眼神无礼的愠怒。 “有那么好看吗?” 她紧皱着眉。 不知道裴望屿是没听懂还是装不懂。 他的视线回到她的脸上,“好看啊。” “……” 裴望屿从口袋里取出一颗糖,放到嘴边捏爆了包装,一颗糖落在少年的唇齿间,薄荷的气味蛮横嚣张,口腔一瞬间被清凉的辣意侵占。 他将糖果裹到舌头下面,最外面的一层强烈的攻击性被压下去之后,就只剩下值得一道又一道的甘甜。 裴望屿盯着程今宵的褐色眼瞳,直接磊落地注视着她。 他刻意压低声音一般,笑得不怀好意:“特别性感。” 不是漂亮、好看、美,也不是可爱,而是性感,这个词的私密性要强很多,程今宵顿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羞耻感。 她的眉间一点一点堆起小山,低语道:“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裴望屿见她有几分局促的样子,仍玩味地盯着她的表情看,“注意什么?” 她躲开他的视线,“这样说很奇怪。” 他不以为然:“哪里奇怪?” 程今宵给他说得太阳穴的青筋都开始跳了。 她手指撑着脑门按了按,不想说话。 裴望屿不依不饶地问道:“我不能夸你?” 他躬身凑近她的表情,眼含很淡的笑意。 “还是——我不可以觉得我小叔的女人性感?” 第11章 没情趣的男人可不能要。…… 程今宵错愕地抬头看他。 少年的眼尾微微上扬,浮浪又猖狂。 “你能闭嘴吗?!” 裴望屿敛眸看她,“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我哪里惹到你?” 他身上那种我得跟你好好探讨探讨的架势很足,但很显然没有要与她辩出个一二三的意思。程今宵看明白了,他就是想耍她。 程今宵的语气非常的不好:“你没惹我,我惹你了,行吗?” 他淡淡“嗯?”了一声,“怎么听着有点阴阳怪气?” “……” 程今宵想躲过他往旁边绕行,然而她左躲右闪,裴望屿像堵墙一样就横在她跟前,他没有戏弄得很刻意,但就是把她搞得气急败坏。 程今宵发觉,裴望屿很喜欢看着她,他的视线像是黏着在她的身上,几乎没有别开过。 兴许这是他的交流习惯,但他的眼神实在是过于持久灼热,让她节节败退。 裴望屿最终伸手撑在一辆车的车窗上,正好挡住程今宵的去路。 他躬下身子凑到她眼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神态打量了一遍,举止有几分孩子气的执拗和霸道,他的声音低了八个度:“你在害羞。” 像是疑问,也像是陈述句。 程今宵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冷笑道:“并没有,你想多了。” “那怎么突然脸红?” “……” 他垂眸看她,声音降下八个度,又不依不饶问道:“他没这么夸过你?” 程今宵快疯了:“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他们此刻的距离近到暧昧。 裴望屿“啧”了一声,脸上带着痞气十足的笑,吹气般说了一句:“没情趣的男人可不能要。” 程今宵白了他一眼,“轮得到你挑拨离间。” 他冷笑,“这就挑拨离间了?” “……” “那你们这感情也是有点儿,”裴望屿顿了顿,将后面的字掷地有声吐出,“岌岌可危呢。” 程今宵不知道他对别的女士是不是也这样,她心想,这么没有边界感的人是怎么安然无恙活到现在没被打死的。 她按捺住暴躁的脾气,在心里劝慰自己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让开,我要回家。” 裴望屿说:“在这等我,开车过来接你。” 她不忿地怒视过去:“谁要你接?” 他扬了扬眉梢,“怎么,你希望我把你扛过去?” “……” “行啊,正好今天还没锻炼呢。”他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闭嘴。” 程今宵受不了他的凝视,担心他又口无遮拦,她低头在包里找车钥匙。 裴望屿看她又气又无奈的样子,笑了一笑。他在等待的片刻,把卫衣脱了。 他脱衣服的动作很丝滑,手在后背一抓一扯,衣服很快就下来了,程今宵再抬头时,他的身上已然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短袖,凉丝丝的雨水落在少年青筋蜿蜒的臂膀,他并不在意,程今宵递过钥匙时说:“车牌四个2。” 下个瞬间,衣服就落在她头上,被闷在黑暗里的时刻,程今宵听见他解释的声音:“拿着挡雨。” 程今宵把衣服从脑袋上摘下来后,她看到裴望屿已经不慌不忙走进了雨幕。 她听话地在树下等了他一会儿。 这雨水说大不大,程今宵还是把他的衣服遮在脑袋上洇了一些雨点,她此时才注意到这件衣服有些熟悉的感觉,因为衣服上没有标,出于好奇她翻看了一下领口的标签。 程今宵愕然,这居然真的是她代言的那个牌子。 一个很小众的国潮品牌,没想到这种很普通的经典款被他穿的这么好看,程今宵立刻想联系品牌方快点请裴望屿做代言人。 不过她冷静下来转念又想,人家小品牌应该也请不动影帝…… 看不出来,裴望屿还挺亲民,他应该身价挺高,没想到还会穿这种平价的牌子。 过了会儿,他的车开到跟前。 程今宵坐上去之后就悄咪咪地把她的鞋跟剥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盒创可贴落在腿上。 她惊讶地抬头看他,裴望屿已经看向后视镜,有条不紊地开始倒车。 他还挺细心的。 程今宵也不知道在扭捏什么,将创可贴撕开,覆在伤口上。半天也没开口说上一句感谢。 裴望屿把他的手机递过去,“密码0258,开一下导航。” “导哪里?” “你住的地方。” 程今宵照做,而后从后座捞过来那个装他的那件西服的袋子,将卫衣也顺便塞了进去。 她问:“你喜欢这个牌子?” 他答:“一般。” “你知道代言人是谁吗?” 他声音沉下来些,但仍四平八稳:“略有耳闻。” 程今宵低头轻笑了一声。 细碎的灯光落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车厢里只剩下导航的声音,裴望屿忽又开口:“我也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 “D、O、I”他抬眼看她,将这三个字母分开念,“是什么意思?” 程今宵在内心暗骂一声,救命。要不是裴望屿主动提,她都快把这一茬给忘了。他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程今宵扶额挡住自己的神情,看着车窗外面的车水马龙,声音低低掠过:“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么,那怎么看帖子看得津津有味?” “……” 裴望屿又给她一个台阶下:“你查一查吧,我想知道。” “你就这么好奇?” “求知欲比较强,没办法,打小就这样。” 他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 程今宵潮红的面色隐在夜色里,她想了想:“说了你可能不信,其实那是我不小心点进去的。” “嗯,狡辩得不错。”裴望屿点点头。 她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一副老娘累了的姿态,打了个哈欠把眼睛闭上了。 很快,听到他的口中吐出淡淡的一句:“装睡也是个办法。” “……”程今宵此刻在车里坐立难安,她在想是把他踢下去还是自己滚下去。 她决定不搭理他,势将装睡进行到底。直到隐隐的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很轻的,散漫的低笑声。仿佛一根羽毛划拉了一下她的耳朵,温和又轻柔。 ……这小兔崽子。 好在她住的公寓离出发地很近,二人很快抵达。裴望屿按照程今宵的指示把车子开进地库,分别的车厢里,他问:“你有备用手机吗?” “嗯。”程今宵点头。 “上去了给我报个平安。” 程今宵沉默了一下。 裴望屿下了车倚在她的车门上,斜斜地站着:“你不发也行。” 程今宵其实不太确定她有没有备用手机,听他这么说又松下一口气。那就不发了。 然而裴望屿又开口道:“那就做好我破门而入的准备。” “……” “……” “行。” 她信他做得出来。 - 上了楼之后,程今宵将和裴望屿在一起的尴尬抛之脑后。 她一想起周恒这个人,又再一次心乱如麻起来。 程今宵进门时发现屋里是黑的,她将灯打开,倏然看到沙发上躺着的男人。 周恒应该刚洗过澡,身上穿了件浴袍,发还有些微湿。 男人撑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沉沉的声音已经抛掷了出来:“过来。” 程今宵站着没动。 周恒看着门口犹疑不决的程今宵,他伸出手臂指了一下吧台上的眼镜,“替我拿一下眼镜。” 程今宵只好走进去,帮他把眼镜递过去,周恒却没有接过他的眼镜,而是迅速捉住了程今宵的手腕,把她猛然往怀里一拉。 程今宵连尖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整个人栽倒在他身上。她尝试着挣了一下发觉身体的整个重心被他掌控住。 “周恒。”程今宵小声地开口道,“事情我替你摆平了,别这么用力。” 周恒下手的力度稍稍减轻了些,但仍是将她困着不放。 他悠然开口:“怎么办到的?” “我请他吃饭了。” “吃了什么?” 虽然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荒唐,“一碗馄饨。” “果然是小孩,真是好哄。一碗馄饨就跟着大姐姐走了。” 他轻蔑地一笑,但闻言还是高兴的,紧紧看着程今宵的那双眼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等周恒心情转好一些,程今宵才斗胆问他:“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夏妍是怎么回事?” 周恒坦言道:“她想签从越。” “所以你会签她吗?” “未必不会。因为她看起来……很乖。” 一山不容二虎。 如果周恒签了夏妍,那么势必要将程今宵抛弃。 被不被资本抛弃不是最让程今宵担心的,她害怕当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周恒会怎么丢掉这份棘手的垃圾。 她从不在意在这名利场拥有的权势多少,她只在意和周恒这一段无人知晓的感情会如何收场。 程今宵和周恒的关系多么扭曲,明知道成为他的棋子又离不开他,即便想要挣脱这段命运却又无力转圜。 他们是天平上不对等的两头,她连与他撕扯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我们到头了是吗?” 周恒沉寂了片刻,掐了一把她的腰:“想什么呢?” “你已经找好下家,又何必束缚住我?” “让你喝个酒,伤到你了?” 被周恒说中,她今天确实是感到自尊受挫。程今宵别开脸去不再看他。 “傻瓜。”他依然在笑,“你要走到哪里去?你跟从越签了二十年,你能走到哪里去?” 程今宵不以为然:“我要的和你要的不一样,你以为我有那么想当大明星吗?在乎名利的只是你自己而已,不要把它强加到我身上。” 周恒将程今宵托起,自己站了起来,他戴好眼镜,又俯下身对着程今宵说道:“那等我们结了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 程今宵的眼神一晃。毫不意外,她是在意的,刚才与他分道扬镳的决绝瞬间就从脸上消失了。 “好不好?”他问。 每一次都是这招。但每一次都那么管用。 程今宵是想要结婚的。 她从中学时代起就仰望的这个男人说要和她成家,她怎么能不为之动摇。 哪怕现在的周恒看起来与从前已经判若两人,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时,似乎又能看到当年那个让她欢喜不已的男人。 她对他的喜欢与迷恋已经成为一种惯性。 程今宵也深谙周恒在利用她,但她会给自己洗脑,他们这是各取所需。 可是从小漂泊无依的经历让她非常向往能够和喜欢的人组建一个家庭。 她太渴望一个家了。 程今宵在此时表现得有几分痛苦,她皱着眉,闭了闭眼睛。 “这个节目录完,我们年底就结婚,”周恒轻轻地挑着程今宵的下巴:“相信我,说到做到。” 周恒用这只言片语告诉她,也胁迫她:我可以不丢弃你,也可以和你结婚,但是前提是这个节目,你非去不可。 程今宵沉默了很久,问他:“节目什么时候录?” “下个月。” 屋内又陷入沉默。 周恒知道她这是在思考,程今宵不跟他顶嘴,往往都是默许了他的所作所为。 程今宵再次开口时,果然转变了话头,她说:“你今天让我去求裴望屿,你不怕我真的和他发生什么?” 他沉吟许久,“我可不是对你放心,我是对他放心。” 周恒看过来的眼神有几分虚浮,又在算计什么一般若有所思,良久开口道:“你可能不知道,小屿小的时候还是我带出来的。” 程今宵看向他,表情些微惊讶。 她从没提周恒提过他和裴望屿还有这层关系。 又感叹道:可惜他们的关系也影响不到她什么,周恒并没有将裴望屿的好运带给她,只打造出一个干啥啥不行炒作第一名的话题女星。 “他今天冲着我来,也就是耍耍小孩子气性,该低头的时候还是得低头。”周恒看着程今宵,又好似不是在看她,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 “我就是没想到,他这架子比我想象得还要大。这才过去几年,就忘恩负义了。”他说完,轻笑着摇头,戏谑道:“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 “你可不能跟他似的。”周恒揉了揉程今宵的头发,眯眼笑道:“格局要大一点啊,宝贝。” 他的话音刚落,急促的敲门声就传了进来。 笃笃笃。 笃笃笃。 程今宵陡然想到刚才裴望屿让她报平安的事,她被周恒这一唬弄得全给忘了。她着急着要起身,忽然脚心一麻又跌回沙发上。 “激动什么?”周恒按住她的肩膀,“在这,乖乖呆着。” 他说完,稍稍整了整浴袍,就这样嚣张不雅地走了出去。 第12章 你叫他多做做运动吧,身…… 程今宵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像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那个少年清凌凌的眸子逼视着她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的模样。 程今宵揉了揉发麻的脚心,待稍稍好转一些,一瘸一拐地挪到墙后。 她看不清外面的人,但听见了外面交谈的声音,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内容,只依稀地辨认出,那是周恒的女助理。 程今宵松下一口气。 …… 门口,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像是没有料到来开门的是周恒一般,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在周恒的面色渐渐暗沉下去之前,她立刻开口讲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周、周总,我来还今宵小姐的东西。” “什么东西?”周恒礼貌地问询。 “是这个。”女人将手中的塑料袋提起来给他看了一眼,“餐厅的服务员交给我的,说要我问一问那位小姐还要不要。” 周恒一眼便看见那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的狼藉的手机。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稍微往前迈了一步,露出一个他招牌式的笑容,就如同早晨问他们员工要不要一起吃早餐一样温柔:“你觉得这个手机还能用?” “我觉得不能,但是——” “但是你不要的垃圾,今宵小姐却未必不要?” “不是的周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周恒并不打算听她的解释,打断道:“怎么过来的?” 助理怛然失色:“什么?” “我问你,跟踪谁过来的?” “没有跟踪,我是……我是问蒋柔姐要的地址……” 他往前一步,逼近女孩的脸,用指关节重重地抬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双失色的眼,声音低沉地说:“今宵昨天才换到这个公寓,蒋柔?她可没你知道的多。” 在员工眼中的周恒是一个温和儒雅的人,小助理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属实做了过分之事,声音里含着哭腔:“对、对不起。是因为要还手机,所以……” 这个女孩私下里听闻周总和程今宵有一腿,今天背负着所有人的吃瓜心情冒死上前一探究竟,所以从饭店跟着周恒就过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来找今宵,她已经想好还手机的说辞,但她压根不知道程今宵常年居无定所,要不是周恒被跟踪,是不会有外人知道程今宵住在这里的。 这个助理跟着周恒的时间不长,周恒看人准,知道她这人最致命的问题就是爱八卦,晾她也没什么胆子做出出格的事,也没跟她多费口舌,他说:“手机给我。” 助理不敢怠慢,立刻把那袋子交过去。 周恒推了一下眼镜,他没什么闲工夫浪费在和下属交涉上,最后只说了句“我不喜欢对别人发出警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应该会掂量。” 这话本身就是一种警告。 “我会的,谢谢周总。” 女孩子应了声后战战兢兢地下了楼。 处理完这件事,周恒回到静默的屋里,瞄了一眼卫生间的门。门里传来洗澡的动静。 周恒点了一根烟抽掉,继而又点上一根。他将架在阳台上的画架挪到客厅,一手夹着烟,一手拿起一根铅笔,在上面涂涂画画起来。 没过一会儿,门铃响了。 比起刚才那个对着门板一顿猛敲的小姑娘,这位来客要从容许多。 周恒搁下画笔,再次起身去将门打开。 门口站着高他几公分的男人。 裴望屿表现得很平静,也不意外周恒在这里。他身形颀长矗立在门口,黑瞳在半明半昧的楼道间显得冷凝,带着审视的意味,直勾勾盯着周恒。好似穿过时间的长河,带给他发人深省的扣问。 周恒眼神晃了晃。 “怎么了小屿,有事找我?” 裴望屿看着衣衫不整的周恒,余光在屋内扫荡过一圈,声音沉沉道:“领结。” “什么领结?” “衣服上的,没看见。”裴望屿惜字如金,一副懒得跟他废话的表情。 周恒说:“要不你自己进来找找?” 他往后退一步,当真给裴望屿让出一条路来。 裴望屿不客气地迈步往里面走,一边问周恒:“她呢?” 周恒指了一下浴室的门,“在洗澡。” 裴望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面果然传来水声。 “不信?”周恒轻笑:“可以去看看。” 裴望屿背对着周恒,闻言果然往里面走去。 周恒见他这样不客气,眉目间才有迟疑。 裴望屿走到浴室门口,却停下了。 他抬手,敲了一下那扇门。 程今宵的声音传出来:“怎么了?” 裴望屿听到她的声音,放下手没有说话。 周恒也没有说话。 裴望屿转身走回周恒的跟前,他眼望四周,看到了周恒的画板。 他在抽烟画画、她在里面洗澡。 只有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不速之客。 裴望屿看向周恒,说:“合同我抽空给你寄过去。” 周恒喜上眉梢,伸手:“合作愉快,下次我做东,好好宴请你。” 裴望屿讥讽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挺难看的。” 他没去接周恒的手,又问,“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 男人落空的手举在那里,许久才缓缓收回,“不是因为今宵姐姐?” 裴望屿看着他,若有似无笑了笑,“因为还完这个人情,以后就只有你欠我的份儿了。” 周恒的神色凝了凝。 “什么欠不欠的,真会计较,”周恒低头轻笑,“这一些年,我哪一次不是让着你、宠着你?” 裴望屿丝毫不领情的模样,架势十分的盛气凌人:“这不是应该的吗?” 周恒失笑道:“你怎么会觉得别人的好意是应该?” 他不假思索地说:“因为你害死了我爸啊。” 裴望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周恒的面色登时有些挂不住。 此刻房间里一片死寂,裴望屿站在周恒的跟前,睥睨的姿态瞧着周恒,眉目里是深不可测的情绪。 周恒恍惚还记得儿时的裴望屿那样瘦瘦小小的一个影子,让他一只手就能抓起来。 那个趴在他背上撒着娇喊他“小叔”的小孩,不觉间已经比他高出好几公分,垂下眼去看他都有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蔑。 周恒早就隐隐察觉,他无法再以任何旁门左道的方式,掌控住裴望屿了。 “怎么了,小叔,”裴望屿不轻不重地一笑,“怕我报复你啊?” 周恒正色道:“不会……” 他话音未落,裴望屿又接茬道:“确实不会,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周恒的肩上,“不过我有一个请求,可以提吗?” “当然可以。”周恒友好地说。 裴望屿说:“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以前的事,前提是你从我身边消失。” 周恒牵起嘴角,镜片下的眼有几分狡诈,意味不明道:“那怎么行,我还打算邀请你做我的伴郎。” 裴望屿听了想笑,“你不如祈祷,我不要去你的婚礼砸场子。” 周恒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淡笑,即便裴望屿这么说,他也丝毫不恼。 裴望屿放在他肩上的掌稍稍收紧,握住男人坚硬瘦削的骨骼,他稍稍低头,对上周恒轻淡的眉眼,“就这么欠虐吗,周恒?” 周恒握住他的手腕。 裴望屿稍一用力就挣开。 他没有再逗留,越过周恒往外面走,少年的黑色卫衣轻擦过男人的浴袍。 带起一阵微妙的擦肩的风,将搁置在案上的铅笔卷动。 哐当一声,坠落在地。 门被阖上之后,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 - 程今宵洗完澡出来之后,周恒已经离开了,他给程今宵买了一个新的手机,摆在茶几上。 程今宵试了一次密码就通过了,并不稀奇,是他的生日。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仿佛灵魂被掏空,跟两个男人周旋了一路,就只想闷头睡个好觉。 程今宵登录上微信,每一个聊天界面都空空荡荡,所有过去的消息都在此刻消失殆尽。 唯有蒋柔发来了一条,还是上次那个cp视频,并不知道今宵刚才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之夜的蒋柔还在坚持每晚嗑cp,并跟今宵说道:【看了吗,深夜爆哭。】 程今宵钻进被窝之后,第二次打开了这个她和裴望屿的拉郎视频。 系统给她定位到上次播放,程今宵直接拉了过去。 上一次放她的竹马将军去抢亲,本以为后面要开启甜甜蜜蜜的剧情了,但没想到结局血虐。在两人即将逃亡之际,敌国的军队攻打进城,小将军只得拎着长缨枪去保家卫国,皇帝在此刻下令封锁城门,将军被锁在门外。 他单枪匹马浴血奋战,最终死于万箭穿心。 跟皇帝抢老婆,死路一条。 满屏弹幕飞速流过:【卧槽太虐了。】 【不要啊我的谢为,哭哭。原剧这里也超级虐,我三个月都没走出来。】 他演的角色叫谢为。 【呜呜给宝贝擦泪。】 【我好喜欢这对,能不能求一个he啊!!】 最后一个画面是裴望屿骑在马上举着□□,场景里静到只剩下马蹄踢踏踢踏,他面向城门,满身鲜血,在一片触目的红色中,那双眼眶通红的眼仍然倔强到不肯让蓄满的泪落下,眼里有光,也有十五岁鲜衣怒马少年郎的赤胆和澄澈。 还有,不甘心。 同时bgm里插.入cv配的旁白:“对不起,没能归还你自由。” 裴望屿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混着湿润的血泪,风一带过,一滴透明的液体翩跹飞落在镜头上。 【哇靠这个转场好绝。】 【家人们,下一世见!!!】 【下一世更虐5555我已经在爆哭了】 第二世是民国故事。她是命运多舛的歌女,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两个身份云泥之别的人意外结实,视频的up主剪了一段深情脉脉的告白,他深更半夜出现她的窗台上,歌女惊诧:“少爷,你怎么……” “今天不想做少爷。”裴望屿坐在窗台上,手扶着窗框,也不进来,就任由寒风扫过他额间细碎的发,他低语念台词:“我想听你叫我一声情郎。” 这一句不是配的音,是他的电影里的原声台词。程今宵猜测导演应当是在这里对他说,演出蛊惑人心的感觉来,否则他的眉眼怎么会这么动人。 他说:“我得带你离开。” 程今宵觉得倘若再看久一些这个少年万种柔情的含笑眼,她也快要陷进去了。 第二世的结局依然是be,少爷去参军,死在了战场上,歌女没有等到他回来,一个人孤独老去。 程今宵发现,裴望屿演的角色都很悲情,而他的确又很适合这样的故事,角色身上那种自带的让人心生怜惜的脆弱感被他百分百的表现了出来。 程今宵记得,裴望屿因为这个角色斩获了一个配角奖项,那是他第一次拿奖,为了纪念,粉丝在戏外也一直都称呼他为少爷。 终于等到了现代戏,进度条却只剩下很小的一截,进入到第三世,程今宵吃惊地发现,up主用的竟然是他们两个前几天在星光之夜的素材。 程今宵在台上拿着平台颁发给她的奖杯,保持着明艳的笑容念着她的获奖感言。 镜头扫过他。 他在暗弱的灯光下平静地坐着。 给到裴望屿的镜头持续了约有半分钟,而这半分钟里他没有别的任何动作,只拿那双桃花眼无比深情地望着台上的她。 导致屏幕上出现了很大一片弹幕提示各位这是【非静止镜头】。 【导演也是金鱼批吧哈哈哈哈】 【声明:这一段没剪过,弟弟这个眼神我可太爱了。】 【全剧最佳,陷进去了。】 接下来又响起一段旁白,是男生配的——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不然为什么,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想要带你私奔?” 这句台词念完之后,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接下来是黑屏,徐徐浮出一行行的字幕。 【今夜私奔的故事到这里结束了,但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才19岁,需要积累足够的勇气去爱。 毕竟他爱的人,是生长在暴风雨里的一朵花。 我们不会停止保护那个被困在伤痕里的姐姐。 我们也相信,总有一天她的世界会向他打开。 因为一旦她回过头,就会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骑士。 因为能够解救她的,一定是少年滚烫的心。】 程今宵暗道写的真好,要不是她本人的视频她差点都信以为真了。 cp粉真的有心,不过他俩是真的不熟…… 滚烫的心没看出来,只发现他有一张锋利不饶人的嘴。 程今宵回复蒋柔:【看完了。】 蒋柔:【民政局需要吗?我这就去给你俩搬。】 程今宵:【不用了,我怕周恒把它砸了。】 蒋柔:撤回一条消息。 程今宵被她的谨小慎微逗得笑了一笑。 程今宵又想起分别时裴望屿交代她的事情,于是打开和他的聊天框,输入道:【你到家了吗?】 裴望屿很快回复过来一条:【嗯,在洗澡。】 洗澡还玩手机?网瘾挺大啊。 程今宵没有再回复。 没半分钟,他又发来一句语音,声音低低沉沉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还若有似无带着回响,仿佛都能让人听到周遭嘈杂的滴水声——“你叫他多做做运动吧,身材好烂。” 程今宵听完语音,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裴望屿继续说:“就和你挑男人的眼光一样烂。” 程今宵:? 第13章 恋综先导片。 什么意思? 裴望屿来过了? 这两条消息又是什么意思? 程今宵现在一头雾水。 裴望屿看透了她多少,以及对她暗讽的用意,程今宵丝毫摸不透。 这个人年纪虽小,但和周恒简直不相上下,一个高深莫测,一个阴险诡谲。 真不愧是一家子。 在程今宵绞尽脑汁去想这其中的利害时,裴望屿又发来了一句:【睡了,晚安。】 程今宵想着那句“身材好烂”。 她回想了一下,周恒身材绝对不差,尽管常常因为工作疏于锻炼,没有时时刻刻保持得很有型,但怎么也不能用烂形容吧?? 他这人虽然阴险,可是肉.体是无辜的。 她重新躺下,退出那些冒着粉色泡泡的网页,在搜索栏输入了裴望屿的名字。 信息显示,裴望屿是燕城本地人,出身文艺世家,母亲是上世纪的顶级美女演员,但隐退之后基本就很少更新个人信息,网友也没有渠道了解她的生活状况。 他父亲是名导,顶峰时期成为成就中国电影最辉煌时期的一份子,但可惜九年前裴导就已经过世了,只留下了一部没有拍完的作品,常有粉丝在网络上缅怀。 程今宵在之前只是知道裴望屿的爸爸过世很早,但她想到今天周恒与裴望屿的种种,顺着网页上裴望屿的家庭关系,点进了他爸爸的词条。 裴望屿的爸爸叫裴牧,也是程今宵的老师的老师,他们影视界十分敬重的导演。 在个人简介这一栏里,末端附着一行残酷的字眼“20xx年10月4日,于家中坠楼身亡,经抢救无效身亡。” 裴导自杀的事发全程都有公开的新闻报道,起因是一个女大学生控诉他□□自己,孤傲清高的文人最受不了风月场上这些花边事,更别说自己被妄言沾上这些晦气的东西,网络上的那些污言秽语如同墨汁泼在身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他唯有用一死自证清白。 程今宵心情复杂地看了很久和裴牧以及裴望屿有关的八卦。 裴望屿自己除了拍戏相关,很少以个人的身份抛头露面。他避谈父母家事,流出来的采访基本都和工作相关。 这个少年并没有很多人想象中童星应该有的圆润,反而是带着刺的,他很清醒,也很尖锐,面对记者犀利的问题,他可以反手抛过去一个让人下不来台的反问,因此采访经常会出现在某些明星怼记者合集的小视频里。 他好像给自己定下了一些固执的原则,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没有人可以强迫到他。 周身透着一种无人可以左右的机敏灵活。 程今宵点开他不久前在国外电影节获奖的一个采访视频。 记者问道:“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获得演员的最高奖项,有没有想过未来会怎么样在表演方面继续寻找突破口?” 裴望屿的回答是——“在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做不疯魔不成活,我曾经认为我早已经抓到了这个境界,奖杯就是我的天花板,但我当时没有想到,等待我的会是一个漫长的低谷,所谓的天花板也是对我眼界的桎梏。当我从谷底爬出来,我最终意识到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我当初所认为的最高境界,其实只是一个抗衡戏外自我的状态,我需要长久紧绷地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然后不断地在迫近顶点的路上。鲜花掌声固然重要,但荣耀不该成为追求,不该让我对表演这件事产生丝毫的虚荣,从那时起我开始下定决心,将演戏作为我毕生的事业。” 裴望屿是个张狂的人,却也有谦逊的时刻。 他的张狂并不是满脸写着老子天下第一的那种表面傲慢,而是一种站在他现在的高度就不会再往下看的清醒。 他对于表演的态度让程今宵心潮澎湃的同时,又有几分自惭形秽。 裴望屿做演员是真的源于热爱,而程今宵,不过把这门事业当成谋生工具。 说起来都是演员,但人的初心一定会通过野心表现在脸上。所以在旁观者看来,他们必然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人。 回到微信界面,他的头像是一盏黑夜里亮起的钨丝灯。 一个不太年轻化的头像,兴许这也属于艺术家的个性。 裴望屿的朋友圈也没有设限制,喜好一览无余。 他发东西的频率不高,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是三张电影台词的截图,连起来是三句话—— “如果马塞洛得救了,也是在我看不见的远方。 至于我,我留在了马德里。 拯救我的是电影。” (出自:阿莫多瓦电影《痛苦与荣耀》) 字里行间,有一种灵魂老去的孤寂感。 程今宵看了他发布这条朋友圈的时间,很偶然的,也是他们在星光之夜初遇的那一天。 - 程今宵和《我又初恋了》签了合同,她最终被周恒的几番言辞说服了。 其实合同的双方有没有说服程今宵都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无论如何周恒都会让她同意这桩生意的。 就像他在此之前逼迫她和讨厌的演员对戏,给她接粗制滥造的片子,让她和不同的男演员组cp一样,程今宵对自己的工作几乎没有话语权,作为他的艺人,程今宵需要做的只是听从领导的指挥。 她可以有脾气,但归根结底不能忘记自己是一个傀儡。 《初恋》是月底开始录制的,节目正式开拍之前会录制一个先导片,先导片以直播的形式在视频平台上现场播放,同时也跳过了官宣的环节,直接在直播现场安排嘉宾见面,将网友的期待值拉满。 开播当天各大平台论坛几乎都被这个节目霸屏了,毕竟人对未知总是充满好奇,很多网友纷纷表示这个官宣方式太绝了,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节目录制的地点在海城,一个很浪漫的海滨城市。 录制团队一大早就兵分六路去往六位嘉宾的住所准备录制,程今宵这边的编导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很多。 一打开门,一个摄影机非常及时地怼到她眼前来。 在程今宵开门前直播弹幕里满屏的【谁啊谁啊谁啊??】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问号。 【靠!怎么是程今宵,我可太烦她了!!】 【我已经开始心疼男嘉宾了。】 【她跟谁组cp啊,救命,不想看了,我遁了。】 【刷素颜好美的粉丝我笑死,提前三小时起床化的素颜妆吧?】 主持人温和地同她打招呼,程今宵也礼貌地请工作人员进门。 她刚洗过的脸上还挂着几滴水珠,高清摄像头把这张脸放大到脸上的汗毛都一览无余,一圈光晕笼着这张漂亮到极致的面颊。 程今宵用纸巾大致地擦拭了一下,随手绑了一个丸子头,额头在水滴的浸润下显得晶莹饱满,清澈的瞳仁不需要美瞳的加持也黑亮无比,浓颜长相在素颜的时候尽显优越,肤白、眼黑、唇红,五官的每一处都是女娲精心捏出来的。 主持人对着程今宵这张脸也不禁看呆,甚至忘了cue流程,导致直播镜头持续了足有半分钟非静止却胜似静止的画面。 主持人疯狂赞叹道:“天哪,宵宵素颜也好漂亮!” 程今宵温和地说,“谢谢,没有想到你们会来这么早。” 先导片的流程并不复杂,主要就是通过主持人来到家里简单地做一个关于恋爱方面的采访,这一部分早在昨天经纪人就和程今宵对好稿子了,她大概也知道会问些什么样的问题,程今宵的回答都颇为官方,没有什么漏洞。 快结束时,主持人拿出一张白纸,“最后一个环节,用一到两个词语形容一下你对初恋的印象。” 程今宵掐着水笔,琢磨了一阵。 她没有事先准备这个问题,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可以填进去的浪漫词汇,但在这一堆词语中,有一个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的东西慢慢地浮了出来。 程今宵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草莓蛋糕。】 主持人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程今宵没有立刻回答上来。 于是主持人随即替她找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宵宵心目中的初恋应该像草莓蛋糕一样,甜甜的?” 程今宵轻笑,点点头:“嗯。” “那我们大家一起期待一下今宵小姐姐这趟甜甜的初恋之旅好不好?OK~~我们先后台准备一下,待会儿见咯。拜拜!” 镜头关掉之后,程今宵拿上了她提前给男嘉宾准备好的礼物,按部就班地上了节目组准备的车去一个约定地点和她的“男朋友”见面。 程今宵在前往录制地点的车上,闭眼休憩,想到刚才那个问题——形容一下你对初恋的印象。 初恋听起来是那么美好,而她写下的草莓蛋糕也与其完美贴合,因此主持人的解释可以替当时怔住的程今宵非常好地圆了回去。 她现在回想,却有些后悔不该那样贸然写下。 毕竟回忆留给她的,并不是多么温柔的东西。 是九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16岁,认识了周恒。 16岁的程今宵还是一个在各种片场跑龙套当替身的群演,她从孤儿院出来后被一个男人领养回家,男人是一个患了癌的渔民,他收养这个孩子是为了死后有人可以替他收尸,希望黄泉路上不会那么孤独,程今宵就像一个小宠物一样,被养在了她当年的养父身边。 程父是一个豁达潇洒的人,他一生无妻无子,对程今宵好得无以复加,只不过他能够带给程今宵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尽可能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养父病危之后花了大量的积蓄,他想终止治疗,但是程今宵舍不得,她找不到赚钱的路子,后来误打误撞进了剧组当群演,每天拿着微薄的薪水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她习惯了冷眼和嘲讽,习惯了每天替女演员挨打到一身青紫,也习惯了捡别人的剩饭吃,为了将那一点钱积攒下来给她的养父看病。 她想让爸爸多活一段时日,那是她在这世间的第一个亲人。 可是爸爸还是走了。 程今宵也是在那一年遇到了一起很严重的事故。 剧组在片场临时搭建的一个房屋坍塌,事故发生时的程今宵就在那栋楼里,她在废墟里待了一整夜险些丧命,直到快凌晨才被人救出来。 程今宵只是个群演,被埋了一宿无人知,醒来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她以为自己到了天堂,然而再揉揉眼,却看到坐在他病床前的男人。 他面含微笑看着她。 周恒端上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给伤势严重的程今宵,他弯下腰贴着程今宵的耳朵,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医生说不能吃甜的,我偷偷给你买的,快把它解决掉。” 程今宵在沉重的砖块下面压了几个小时,那一夜落了一场大雪,她几乎无法感受到新鲜的空气,然而冰冷却将她吞噬。 她在那几个小时里想的是,谁去照顾危重的爸爸?而她此时无依无靠,死后又该如何葬身。 程今宵万万没有想到,出来之后等待她的会是温暖的房间,干净的床,男人英俊的笑脸,还有她从来没有吃过的蛋糕,上面缀着一颗红彤彤的草莓。 她舔到第一口奶油的时候,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了,灰头土脸的女孩在医院里发出痛苦呜咽,尽管周恒让她快点把蛋糕解决掉,程今宵还是小心翼翼地吃了很久。 那时周恒刚刚毕业,已经开始跟着制片人跑剧组,虽然他担任的不是什么非常厉害的角色,但在医院对她盈盈浅笑的男人,那一刻是发着光的。 她觉得他的人生一定是非常精彩耀眼,而那样干净温和的周恒在她贫瘠的少女时代已然成为了一座丰碑。 少女颤抖着声音问道:“是你救的我吗?” 良久,周恒才说:“不然还有谁?” 她小声地说:“谢谢。” 同时,程今宵也在这时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忘掉了一些事。 但是,也没有全都忘掉。 她还记得她无依无靠的儿时,记得童年的孤儿院,也记得她的养父。 那她,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可能只是一部分,一部分不太好的回忆,她想到头痛欲裂,最终被一道轻抚拉回。 周恒用指腹轻轻擦掉少女嘴角的蛋糕屑,徐徐开口道:“要不要跟着我?” 那时的程今宵也不会料到,有一些人就是将这样轻描淡写的细节刻进了你的骨血。 此后的每一口奶油蛋糕,都成为周恒不可磨灭的恩情。 是他,让她有梦可做。 她点了点头。 ——要不要跟着我? ——好。 - 程今宵在车上休憩时,节目组的另一波人已经悄然来到了裴望屿的家门口,在进门之前,网友们纷纷屏气凝神等待着男主角的亮相。 门被打开的瞬间—— 少年青葱峻拔、干净俊美的模样出现在镜头里。 他看起来刚睡醒没有多久,身上还没有很强烈的攻击性,凌厉的俊美也温柔下来了几分。 弹幕有一瞬间的空白。 “早,”裴望屿声音沉沉,平静道,“进来吧。” …… …… …… 【草!!弟弟你是不是欠了节目组裸贷!!!妈妈帮你还啊草!!!】 第14章 入v公告 裴望屿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弹幕直接炸了,直播人数蹭蹭上涨,除去粉丝和黑粉还有各种看热闹的路人。 【不接综艺人设崩了,笑死,看粉丝以后怎么吹高贵电影咖。】 【钱给太多了吧2333影帝也要掐烂钱啊。】 【草!我哥缺钱吗?酸鸡滚啊!!!!!!】 很快这位出口成脏的粉丝就被禁言了。 落井下石的人立刻用最容易激怒粉丝的言论来阴阳怪气—— 【家人们,电影咖下凡说明什么?】 【不会是特地为了程今宵上的节目吧?】 【他好爱她555】 【颜狗磕到了,谢谢。】 【how pay】 除了粉粉黑黑之外,也有一部分理中客。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影帝开玩笑,人家罪不至此。】 【要不屿弟你把程姐收了吧,让她放过我墙头,以后您每部片子我都去影院支持!求您了!!】 【屿:别贴。】 【节目组好一言难尽啊,路粉拳头硬了,裴望屿真跟她演cp要被嘲死。】 …… 屏幕上已经吵到看不清画面了,不过跟弹幕里的腥风血雨形成反差,裴望屿显得淡然随意。 他已经做好准备接受采访,给主持人腾出一个沙发的位置,自己在另一边坐下,身子稍稍前倾,镜头正对着裴望屿,因此他躬身时,白色薄衫的领口里若隐若现的锁骨和肌理让镜头外的观众一览无余。 裴望屿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也不会对形象要求得一丝不苟。他叠起腿坐着,姿态很随性,脸上也没什么情绪,有一种放浪形骸的气势。 弹幕里都在为了他的绝色美颜嗷嗷嚎叫。 因为裴望屿在这之前没有上过综艺节目,所以面对这位传说中排面很大的影帝,工作人员也摸不清他的脾性,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据我所知这应该是小屿第一次参与综艺的录制,对我们这个节目你有什么期待?” 这个问题经纪人给过他一整页的文档让他提前做过准备,内容无非是“想在大学体验一次恋爱的感觉”、“希望拥有一场甜甜的初恋”、“想来这里感受不一样的爱情”等等。 裴望屿脑海里滚动了一批诸如此类的回答,最终却只是平平答道:“玩的开心就好。” “那小屿可以跟我们说说看,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女生?” 经纪人也替他准备好了这道题的答案,裴望屿并不吃按剧本进行的这一套,仍是答得很散漫:“喜欢傻的。” 主持人被他简单粗暴的回答逗笑:“怎么说?小屿是不是对女孩有掌控欲?” “掌控欲?”裴望屿觉得这个说法有一些怪异,他失笑道:“并没有,只是觉得可爱。” 主持人还在等着他下文做解释。 但裴望屿很显然没什么兴趣跟她多聊这个。 主持人继续按台本念:“外貌上有没有什么要求呢?比如长发短发?个子高还是矮?” “长发,165。” 主持人:“那这个身高差,交往起来会不会有些吃力?” 裴望屿说:“不会。” 他想了想,补充,“她抱我会很舒服。” 粉丝在弹幕里化身尖叫鸡。 【我也想抱宝贝!!啊!!!】 【撩死谁了,撩死我了】 【165girl拿着号码牌过来排队!】 下一个问题:“喜欢姐姐还是妹妹?” 他闻言,挑了下眉,叠着的腿轻轻晃了晃,似乎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难。 裴望屿垂眼片刻,最后,问出一句:“你觉得我喜欢姐姐还是妹妹?” 主持人听他这么说,看裴望屿似笑非笑看着她,好像突然被撩了似的红了下脸。其实他反问一遍,只是在心里思考怎么作答。 主持人说:“我猜,你喜欢姐姐。” 他想了想,很随意地敲定了结果,“那就姐姐。” “所以小屿可以接受姐弟恋的最大的年龄差可以接受多大?” 他不假思索道:“六岁。” 弹幕上涌现出一大批【卧槽】,此时还在挣扎着辱骂程今宵的唯粉显得气势薄弱了下去。 【宵妹:你报我身份证号得了。】 【家人们,这还不嗑?】 【wtmxs,这么硬的糖,楼上也不怕牙磕掉了。】 【嗑nm呢,也不怕晦气。一看就是有剧本的啊。】 【猜到是程今宵了呗,俩人说不定之前都对过戏了。cp粉是不是有那个大病啊?】 【别的不说,程今宵哪有165啊???】 【回复楼上,节目里脱鞋量的。不信自己去看。】 主持人对此也表达出了同样的疑惑,她略显吃惊地问:“小屿的回答很具体啊,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裴望屿散漫地说:“听起来吉利。” 刚才被cp粉气得快要憋出内伤的粉丝顿时在弹幕里又扬眉吐气了起来—— 【哈哈哈哈神他妈吉利】 【正主下场拆cp最为致命。】 【你们摇了他吧哈哈哈哈哈哈孩子还小真的不懂套路!!】 【屿:有在演了,但不是完全演的下去。】 【他是不是知道是程今宵,装都懒得装啊,笑飞了。】 主持人也尴尬地笑了笑,“好了,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说到初恋我们总能想起非常多美好的事物啊,小屿可以写一下关于你对初恋的印象。” 裴望屿却没有去接笔和纸,他想了想,直接悠悠吐出两个字:“单纯。” 弹幕哈了一屏幕: 【单纯啊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望屿迪迪一会儿看到程姐会转头就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已经可以想象帅哥笑容逐渐凝固的样子了,笑不活了。】 【我有点期待这个节目了怎么回事?!】 - 裴望屿和女主角见面的地点在一个剧场。 前往录制地点的路上,他在车上补妆,这是裴望屿第一次录综艺,还是现场直播,经纪人汪西泉紧张得一宿没好好睡,对着裴望屿耳提面命,生怕他出什么岔子:“快快快!给我背一遍三不要!!” 裴望屿回顾了一下汪西泉的话:“不要耍大牌,不要和人起冲突,不要……” “不要口吐狂言!!” “嗯,不要口吐狂言。”他淡淡地接茬。 汪西泉又说:“不要节外生枝!切记!!” 裴望屿一副闲云野鹤的架势,淡定无比地“嗯”了几句应承。 化妆师在旁边听到,哈哈一笑:“汪老师真是操碎了心。有种嫁女儿的紧张,激动,和忐忑。” 裴望屿不置可否,看着汪西泉轻哂。 “行了行了,别编排我。”汪西泉又冲着裴望屿开口,“你一会儿看到女生别黑脸,切记!” 裴望屿睨了一眼汪西泉:“我素质就这么差?” “也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说这么多,就是担心你——” “担心我不喜欢她?” 汪西泉摊牌道,“这个女孩子不太讨喜,在网上口碑也不太好。不过你就尽量表现自己就行,你做本分了就行。” 裴望屿默了会儿,慢吞吞开口道:“你觉得她这么不好,还让我接这个节目。周恒是给了你多少好处?” 他这话说得风平浪静,但汪西泉还是不免一惊,“主要是让你有个展现自己的机会,接一接综艺不是坏处。” 裴望屿轻笑:“好借口。” “……” 到了录制场地,裴望屿从车上下来。 拉起的警戒线外面有拿手机拍摄的路人观众,西装笔挺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深色的西服衬得他肤色尤为干净耀眼,引发了场外一阵狂热的尖叫。 裴望屿漆黑的眼凝视着面前节目组铺好的红毯,他迈开长腿拾级而上。最终停在剧场门口的一扇门前。 门上有一块触摸屏,上面有两颗爱心泡泡。少年伸出纤长的指,指腹触碰上去,泡泡噼里啪啦地破了一串。 最后屏幕上蹦出来几个字——“默契大考验”。 裴望屿点了上面的“开始”二字。 页面上给他介绍了游戏规则。 这个环节只是作为见面之前两个人的契合度的一个参考,并没有具体的奖惩措施。在裴望屿答题的同时,他和女嘉宾的心动值也会有波动。心动值一共有一百分,答对加十分,答错扣十分。 第一道题: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A.猫 B.狗 C.都喜欢 D.都不喜欢 裴望屿点了C,“都喜欢”那一栏被标成了蓝色,而同时会用粉色标出女生在此之前选的答案。 对方选的是A。 这道题产生分歧之后,心动值就掉了十分。 第二题是:喜欢以下哪一个男演员? 题干依然是给出了四个选项,其中有一个竟然是裴望屿自己。 裴望屿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选择了穿绿色军官制服的Al Pacino。 男女方的答案重合,题干的框框变成绿色,心动值又加到了满分。 弹幕又不淡定了: 【哈哈哈哈哈程今宵怎么没选裴望屿啊!】 【裴望屿:表面平静,内心气死。】 【看得出来她真的不喜欢年下了2333】 【宝贝别难过,输给男神我们虽败犹荣。】 【屿,来妈妈怀里哭。妈妈选你!妈妈爱你!!】 尽管众人百般揣测裴望屿的想法,但他并没有丝毫受到影响的样子,继续进行下一题。 …… 前面九题他很快答完,最后一道题是单独出给男方的,根据女方给出的照片来选出一个理想型,如果理想型和女主角匹配,答案就会变成粉色,心动值直接加上五十。 四张图片,四个身体部位。分别是眼睛、耳朵、手、和腿。 【卧槽这个腿好漂亮!!我赌裴望屿是腿控!!他肯定会选这个!!】 【哪个是程今宵啊??粉丝快来认一下啊!!搞快!】 【那个眼睛是她吧??好像好像好像!!】 【这腿虽然好看,一看就不是程今宵啊,他应该不会选腿吧?】 【手呢手呢?这个手的图好黑啊我都看不清,来人啊上放大镜!!】 弹幕议论了很久也没争出个结果,裴望屿也看了很久,不过他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看着C选项的那个女孩子的手的图片。 手是举在半空拍的,因为光线太暗,整个手都被拍成了一片黑影,指甲、骨骼、关节、皮肤一概看不清楚,只留一个纤细的女孩手部的轮廓,因此这也成为了弹幕里议论得最少的一张图。 裴望屿点了一下这张照片。 【??他怎么选了这个,这他妈是个人手还是鸡爪我都看不清】 【好像是今宵的手!!】 【手是好手,可是拍得一点也没有美感啊,影帝难不成是手控?】 【这么糊的图他都选,手控无疑了。】 bingo~的可爱机械声响了起来,粉色的泡泡在屏幕上飞升,男女嘉宾心动值瞬间拉满。 裴望屿看着屏幕,始终淡薄的神色有了微妙的恍惚。 【我靠绝了,真的是程今宵的手。】 【??不会吧他眼睛怎么这么毒??】 【卧槽卧槽,磕拉了。金鱼批过年了!!】 【真狗姐来了,家人们,把他好爱她打在公屏上!!】 【笑死我了,你们是真嗑到了还是气粉丝啊hhh】 【我不信,他绝壁早就拿到剧本了。】 【怀疑有剧本+1】 【呜呜呜弟弟不会这么瞎吧。】 与此同时剧场的门被打开,场馆里的灯排排亮起,小甜歌在循环播放。 裴望屿沿着红毯往台前走。 在舞台上有一道半透明的帘幕。 在裴望屿走近之际,帘后的灯光缓缓亮起。 女人的身形被勾勒在这道幕布之上。 裴望屿在台前站定,看着她错落有致的身段。 少年眼中一片晦暗之色,喉结上下动了一圈,沉声开口:“今宵,是你吗?” 第15章 脸红什么?婶、婶。…… 【凭手认人是真的!!!!裴望屿牛逼!!】 【这得爱的多深沉啊??】 【有没有注意到他叫她什么??今宵?!】 【年下不叫姐, 心思有点野23333】 【婚礼现场既视感,可以快进到洞房吗/色/色/色?节目组别逼扇,懂?/色/色/色】 【爱你就是再糊的图也能把你认出来!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年下忠犬yyds!】 【影帝唯粉也在嗑吗?】 【笑死, 根本控不住。】 帘幕被拉开, 程今宵从后面走出, 造型师今天给她准备了一套学生制服装,暗沉的青灰色系的衣服被她穿在身上,有一种跟她这张明灿灿的脸对撞的反差美感。 程今宵束着马尾,一束亮白的光打在她的身上, 包裹住腿的过膝袜在这光线之下薄如蝉翼,边缘的暗白为她完美的腿型做了很好的修饰,袜子的蕾丝边和百褶裙中间的半截大腿, 裸.露着一片勾人的雪白肤色。 弹幕里一直沉默的程今宵粉丝瞬间化身尖叫鸡—— 【卧槽!穿jk都这么欲!姐姐杀我!!】 【是我的明艳校花姐姐了5555】 【宵宵今天太美了吧!!你让别的女嘉宾怎么活?】 【想魂穿裴望屿QAQ】 【想魂穿影帝+1】 剧场的舞台之下是灰暗的, 程今宵从幕后走出时,只辨认出高大的男人的身形, 而当她渐渐走近, 终于认出裴望屿的一瞬间,险些喊出了某种植物名。 不过万幸, 此时摄影机很巧妙地把镜头转向了男主角。 裴望屿的脸色也有些微妙,他抿起的唇和紧紧拢住的眉心实在是看不出高兴。 然而这微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裴望屿垂下眼睛以便躲过摄影机的观察,情绪紧绷到呼吸阻滞。 少年抄在裤兜里的手捏成拳状, 手指轻轻摩挲着急剧升温的掌心。 他走到台前, 抬头看向一米高台上的女人, 目光很有分寸感地从下自上近距离打量了她一番。 裴望屿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像是尝到某种甘甜,将其由舌尖卷入喉咙, 顺着喉结轻滚入腹。 “下来吧。” 纵使程今宵有百般情绪,也不能影响节目录制,她很快调整好心情,待镜头再次切换到她这一边,程今宵的脸上已经浮现出在看到男嘉宾前早就准备好的“就算伏地魔来了也要风雨不动”的礼貌笑容。 程今宵延台阶走下,问他:“你怎么猜到是我?” 裴望屿说:“场外有你的粉丝在尖叫。” “真的?”程今宵假装面露失望,“哎,我还以为你暗恋我好久,根据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了我。” 裴望屿却轻扬眉梢,不置可否。 程今宵见他没否认,旋即笑着冲镜头说:“对不起各位,刚刚那句是开玩笑的。我可没有那么自恋。” 弹幕上出现了满屏的【哈哈哈哈哈】 【美女自黑好可爱。】 【这求生欲,笑死。】 裴望屿也跟着牵了一下唇角。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程今宵走到观众席,从座位上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裴望屿。 她准备的礼物是她亲手编织的一条浅紫色的手链,链子中央坠着一个小小的独角兽。 毕竟是录节目,见面礼肯定不能太贵重,但节目组又没有提前告知恋爱对象,根本没有机会摸清对方的喜好,程今宵觉得做手工算是比较真诚的,然而笨手笨脚的她编完这条链子还花了两天时间呢。 她解释说:“独角兽象征着忠贞不二的爱情。” “忠贞不二?”裴望屿品了品这几个字,似笑非笑点头说:“好寓意。” “……”也许他没有在暗示什么,但程今宵觉得被内涵到了。 程今宵说:“我给你戴上吧。” 他伸出手。 程今宵给他戴手链的时候,弹幕又开始唰唰地磕了起来。 【家人们快看,裴望屿眼神已经焊死在程今宵身上了】 【眼里的爱意藏不住啊!!我已经在疯狂截图了!】 【我感觉裴望屿在装淡定。】 【嘴角疯狂乱tm上扬。】 一边倒的评论肯定会遭来逆反,粉丝和部分路人加入分析大军。 【看着女嘉宾难道不是说明他很有礼貌?】 【不想让女生尴尬而已。】 【cp粉才是最傻的。谨记。】 【说实话一点都不配,裴望屿不可能看上程今宵这种18线的。】 …… 手链戴上之后,他不动声色地将衬衣袖口往上卷了两层,看着手链笑了一笑:“看起来确实是很忠贞不二。” “……” 程今宵神色一凝,确信自己是被内涵了。 裴望屿给程今宵准备的礼物是一套纪念版影碟。 他8岁出道,今年19岁,这一套碟片里包含了他这11年间出演的所有作品,包括一些没有在网络上发布的话剧作品。每一个年头的形象都有。 程今宵将礼物盒展开,里面一共有六张碟。 目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演戏,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他在这个行业里成长的痕迹,一共26个角色。 裴望屿看着她,神色有几分张扬,又有几分正经,幽幽道:“我的前半生都在这里面了。” 程今宵却难得的感受到这个少年难得地放下了对她的试探和愚弄,话里只有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真诚。 她收起视线抬头看裴望屿,看到他深深的一双眸。 “你会看吗?”裴望屿盯着她,认真地问。 “当然,”程今宵笑笑,然后非常客套地说,“虽然我都看过了。” “看过了啊,”裴望屿散漫地一笑:“那你说说看,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程今宵懵了一下。 他怎么还会自己抛梗呢? 还好不是什么刁钻的问题。 她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她不久前看的那个cp视频,于是脱口而出:“谢为。” 裴望屿又问:“喜欢他什么?” 程今宵说:“勇敢、热忱、武力值高。” 裴望屿顿了顿,随后低头笑了下:“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姐姐就是喜欢年轻气盛的,小、孩。”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挺重。 程今宵眼神一晃,随即见招拆招,笑笑说:“我是喜欢小孩,年轻气盛还是算了,最好再小一点可以抱起来逗的那种。” 裴望屿面不改色,“那我没法满足你了。” 他声音低下来一些,略微沙哑,“毕竟现在看来,我们两个谁把谁抱起来逗还不一定。” “……” 【卧槽,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年轻气盛,天啦小狼狗都这么猛的吗?!】 程今宵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用一个笑容含混了过去。 - 录制场地在户外,在去现场的途中有一小段随采,程今宵和裴望屿搭乘了一辆车。采访很简单,两人都答得比较官方,结束之后工作人员对裴望屿交代:“小屿,刚才汪老师联系我们,让我们跟你说一声,讲话要注意尺度。” 裴望屿跟程今宵并排坐,他的手随意松散地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玩世不恭的态度:“注意什么尺度?” 他说完,仔细想了想,“哦,把姐姐抱起来逗啊。” 他歪过头,乜了一眼旁边的程今宵,似笑非笑道:“这就尺度太大,受不了了?” 程今宵坐得端正,但因为裴望屿的手落在她肩膀后面,看起来像静坐在他怀里似的。 她闻言,坐立难安地往旁边扭了扭,想隔他远一些。 工作人员跟他好说歹说:“怎么说呢,咱们毕竟是公众人物,说话都要三思而后行,不然会被网友过度解读,太没有分寸感的话,影响的是你自己的声誉。” 裴望屿不以为然地一笑:“怎么,网友谈恋爱不调情?” 他能明显感觉到,旁边的女人的肩背绷了一绷。 裴望屿低头饮了一口牛奶。 程今宵插嘴说:“录节目还是不一样的,我们只是演戏给观众看。” 裴望屿仍旧是很散漫,咀嚼她的话:“演戏?” 程今宵好整以暇,“不然呢。” 他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没再说什么。 海城是一个海滨城市,他们沿着海滨大道直直地走,车子开得不快不慢,因为在南方所以比燕城燥热了几分,窗外的风流进来都是暖的。 程今宵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玫瑰金的戒指。 从外面看不出来这个戒指的秘密,只有她和周恒知道,戒指里面刻了他们名字的首字母:C&Z。周恒那边也有一个Z&C。为了防止在外被拍到是情侣款,还特地定制了两种不一样的款式。 这是他们确认关系的那一天周恒为她定制的,只要不拍戏,程今宵都会戴着。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只要她和周恒都戴着这枚戒指,他们就一定是心意相通的。 程今宵调整了一下坐姿,大腿不小心贴到裴望屿的,裸露的肌肤碰到轻薄的布料,凉凉的西服的裤子在她腿上擦了一下,和她滚烫的肌肤形成反差。在薄薄的衣料下,她感受到少年结实的身体。 程今宵立刻将腿缩了回去。 到了目的地之后,裴望屿在车外礼貌性地牵了她一下接她下车。 程今宵落地之后将要松开他的手,然而裴望屿的手指忽然插.入她的指缝中。 程今宵一惊。 怎么就十指相扣了? 未免有些进展太快?? 她看向裴望屿,他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慢步往前走。 他们的手也没有实实地握在一起,只是指缝交错。 程今宵看着裴望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眼中有愕然。 他稍稍一用力,夹住她葱白的指,往下一带,那没戒指顺势滑落在男人的掌心。 “喂!”程今宵一下子没忍住。 还好此刻没有镜头在拍。 “裴望屿……”她小声地,咬牙切齿叫他的名字,“你还给我。” “喊那么大声生怕没人听见?”他狡黠地一笑。 裴望屿扫她一眼,那枚戒指顺着他手插.入裤兜的动作消失不见。他的指腹在戒指内壁走了一圈,摸到那两个隐秘的字母。 程今宵:“……” 她不能失态。 “你把戒指给我。” 裴望屿突然停下脚步,一贯散漫从容的眼中含了几分凌厉,望着程今宵,用只有她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知道第四堵墙吗?” 他表现出正大光明的霸道和占有欲,压迫在她的周身,在无人看到的暗处,他轻轻摩挲着那枚戒指:“在舞台上,你只有一个男主角。不要让这种东西越界。” 西装笔挺的男人忽然倾身往前,几乎贴着她的耳垂,一字一顿说道:“就算是戏,也拜托你好好演。我是在录节目,不是在跟你偷情。” 程今宵不自觉摩挲着空荡的指节,她尽量压制着情绪,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冷笑:“偷情?你说的未免也太难听,我没有觉得和你在偷情。” 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嗯,差点都忘了,我现在是你的正牌男友。” 裴望屿带着讥讽又十分冷凝的眸瞥向她,嘴唇贴着她薄薄的耳垂,低声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和周总,才是在偷情。” 这一刹,程今宵仿佛看到一辆疾驰的火车轰然开进山洞中,在无人看到的那至暗一刻,脱轨了。 裴望屿紧紧盯着她,“我理解的对吗?” 被激怒的程今宵不受控制地颤了颤身子。 “你懂礼貌吗?” 他相当散漫,“不懂。” “你要脸吗?” 裴望屿歪着脑袋,眼底尽是让人避之不及的痞气。 “不要。” 程今宵被他这样愚弄实在是有些绷不住,她很气,但又要控制,于是说出口的声音都变得动荡不稳:“你这个人,简直无敌。” 裴望屿放开她的手,转而伸手用两指夹了一下程今宵的耳廓。弄得她又一个战栗,直往后退,他垂眼看她,轻笑道:“控制一下情绪,耳朵红得要滴血了。” “裴望屿你——!”程今宵将要骂他,见到工作人员赶过来。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边两位准备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开始录制了。” 裴望屿说,“稍等。” 工作人员道:“是还要补妆还是?” 裴望屿振振有词的:“我把她惹毛了,在哄。” 工作人员回头看到程今宵。 程今宵却很快调整好状态,“不用等,录吧。” 她越过他,噔噔噔走到前面去。 - 程今宵和裴望屿是第一对到的,两人站的距离之大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是死对头似的。 程今宵此时也不会知道,她出现在镜头里的笑容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裴望屿倒是非常气定神闲,看起来心情还挺不错的。 很快第二对情侣紧随其后到达,看到女生下车的时候,程今宵呼吸一滞。 怎么又是夏妍?? 夏妍的搭档叫做简天明,这部综艺已经是他们三搭合作。 简天明的五官是英挺的,身型也高大壮硕,常常接一些壮汉的剧本,因此沉迷举铁无法自拔,越举越壮,越壮越举。现在基本是各大影视剧里的硬汉专业户,和娇小清纯的夏妍站在一起形成非常强烈的反差萌。 他们的故事和cp感可以总结为:《美女和她的保镖》。 这两位希望他们结婚的人非常多,因此他们出场的时候弹幕里也是一阵喊打喊杀,夏妍好歹是女顶流,和简天明同框没多久男方的广场就被她的粉丝惨烈地屠了。 同时被屠的还有保镖的广场。 这就导致今天的微博热搜非常热闹。 程今宵暗道,夏妍能同意再搭简天明一次也是挺出乎意料的,兴许是她也看中了这里面的商机。 一个顶流要维持位置就要有话题度。独美也许可以让她明哲保身,但是只有腥风血雨的体质才是一个顶流应该具备的,其粉丝和cp粉长长久久的缠斗就是这其中的精髓之一。 夏妍其人,可谓是相当豁得出去。 夏妍看到和裴望屿站在一起的程今宵也是惊了一下,但她的表情管理做得相当到位,一下来就热情地笑眯眯地过来拉着程今宵的手,“宵宵,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来参加这个节目啊!你有没有看到网上都说我们俩不和,真的好无语!!” 程今宵:“……” 还不等程今宵回答,也无视掉了她纳闷不已的目光,夏妍就立刻看着镜头笑道:“今天特地在此跟大家澄清一下,我和宵宵关系很好的,你们不要再乱传那些不靠谱的谣言了。” 程今宵听她这么说,只好尴尬地笑笑。点头说:“确实,我们经常约着吃饭逛街,大家就不要乱传了。” 夏妍的脸非常具有迷惑性,看着就单纯无公害。观众通常也会以外貌取人,程今宵就在她这张脸上吃了不少亏,浓颜系的长相似乎天生就自带心机感。 【妍宝真的好清纯啊,程今宵站在旁边整个一恶毒女配的脸。】 【呜呜呜妍宝妈妈爱你,小白花yyds!】 【笑死了,同框明明被程今宵吊打,清纯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略略略。】 【不好意思哦,我们小白花就是可以演女主演什么爆什么,恶毒女配跟谁演戏都像要把男主虐死。】 “演什么爆什么”这句话瞬间把程今宵粉丝的嘴堵死了,夏妍的粉丝还阴阳怪气地开始刷屏这句话,接下来屏幕里有好几秒钟没有程粉的出现,直到一个不知是路人还是cp粉的言论出现——【并不,和小屿就很搭。】 下面很快有了赞同的回复:【确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男星镇得住程今宵。】 反驳党迅速杀过来:【少爷肯定不喜欢程今宵这类型的啊,他刚才不是说喜欢单纯的吗2333程和单纯这俩字沾边吗?看起来会暗算他2333】 【排影帝看不上她,裴望屿要是真那么没眼光我直播倒立洗头。】 【倒立的那个大可不必,忘了前几天停车场你影帝多主动了?】 【救命,公关文也有人信?屿子真的是太善良被人当靶子使,照片是谁找人拍的不会还有争议吧??】 【裴怎么可能真的主动啊,他刚刚看到程出来的时候脸都黑了,笑不出来.jpg。】 【对对对对对,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一丝生气,肯定觉得被人耍了吧哈哈哈。】 …… 关于裴望屿到底会不会喜欢上程今宵这个问题,一边是渺小的cp粉,另一边是一口咬定绝对不可能的人,两边争了一阵子,最后直播倒立洗头党压倒性胜出。 因为他们还给自己留了个有台阶可下的说辞:【就算他表现出喜欢,也肯定是演的。】 程今宵此刻心道:一边是夏妍,一边是裴望屿。 周恒真的太会搞她心态了。 第三对情侣是两个小爱豆。 女生叫林玉可,是当下国内最火的选秀节目出来的女团成员。是从越培养的,程今宵在公司见过几次。她在心中腹诽,全是老熟人。 林玉可走到程今宵跟前,淑女地打招呼:“今宵姐,好久不见!” 程今宵也得体地笑笑。 随后林玉可走到旁边的裴望屿身边,怯怯地望了他一眼,“你好,我很喜欢看你的电影。” 裴望屿说:“谢谢。” “你正在拍的那一部我也很期待。” 他礼貌地回应:“上映时请你看。” 他话音刚落,一道男声旋即接上——“hey,bro,你在泡我女朋友吗?” 这时出现在二人之间的男嘉宾,狭长的眼中流出一丝挑衅的意味,直直地看着裴望屿。 来人是一个rapper,艺名叫方艾明,这几年风头正盛,粉丝体量也是不小,他穿着宽松的亚麻色裤子,上半身套着一件红绿黑撞色拼接的花衬衫,耳朵上少说有六七颗耳钉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现场氛围因为方艾明这一句话显得火药味十足,弹幕立刻又开始惊叫起来—— 【啊!!!修罗场修罗场!!】 【打起来打起来!!】 【哇方老师戏好多但我好喜欢看他哈哈哈哈哈】 【开始了吗?swag!!】 裴望屿不解道:“你女朋友?” 方艾明手插口袋里,酷酷的模样,“就是你面前的这位美女。” 裴望屿看看他,又看看林玉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抱歉,我还以为你是造型师。” 【神他妈造型师,笑吐了。】 【他给你做造型,不害怕吗屿?】 【救命啊,小屿是不是也有潮人恐惧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屿:谢天谢地你不是/合十/合十/合十】 除了现场的气压变低,弹幕里两方粉丝也打得不可开交。事实证明,方艾明的粉丝虽然疯起来厉害,但是比起基数更大的裴望屿粉丝还是战斗力不足。 方艾明这边也是眉头一紧,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我是xxxxx的最强厂牌,没看过吗哥哥?” 【天哪,他为什么叫裴望屿哥哥啊???好茶!!】 【??我看你是最强绿茶。】 【救命太羞耻了吧??为什么要这样吹B??我开始扣迪士尼了!!】 裴望屿:“最强厂牌?” “yep。”方艾明眼睛一眯,神色不无骄傲。 毕竟去年夏天他可是全网最火的rapper。 “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他好拽,我好爱!】 【不愿再笑/合十/合十/合十/合十】 【握草,这就是粉影帝的乐趣吗!爽死了!!】 方艾明自觉和裴望屿聊不下去,凑到今宵眼前,不轻不重对今宵说:“姐姐一定看过吧,我看到你有转发我们决赛的微博。” 程今宵温和笑笑:“我看过。” “那你可以给小屿哥说说。”方艾明的眼神毫无遮掩地粘在她身上。 她说:“可以啊,不过他好像比你小一些。” “人家是前辈嘛,叫哥哥听起来有礼貌。” 裴望屿伸手抓了一下今宵的手臂,这个动作在镜头之外无人看见,只有程今宵一人感受到这股力量,她被往后带了一些,裴望屿站姿散漫地挡在她前面,微不可察地将她护在身后。 就像那天在酒桌上,他挡住靠近周恒的她一样。 裴望屿却在这时瞄到场外表情绝望的汪西泉,汪西泉举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写着四个字母——STOP!!! 裴望屿眉间的褶皱松开,微微一笑。他的个头比方艾明高一些,斜睨着看他,最终只懒洋洋地说了几个字:“嗯,你确实很有礼貌。” 【一把子阴阳怪气了2333】 【搞快搞快!!打起来打起来!】 【太!精!彩!了!】 【格局打开.jpg】 接下来,方艾明自告奋勇要来一段才艺展示,于是给他们表演了一段rap,也不管今宵介不介意,上来就劈头盖脸给她唱了一出热情表白,仿佛一只开屏求偶的花孔雀。 程今宵尴尬得全身汗毛直竖起来,还要硬着头皮露出职业假笑,听他唱完这首彩虹屁。 如果不是裴望屿个子太高被切出画面,全国观众都会看到从他眼中抛到方艾明头上的一记冷光。 林玉可这小姑娘在方艾明旁边被衬得像个不敢动弹的小白兔,他俩组合起来可以写一本校园文:《软妹校花和她的孔雀校霸》 - 介绍完嘉宾之后有一个破冰小游戏,游戏名为“不心动挑战”。 这个游戏规则很简单,两人在对视的时候带上节目组准备的心动报警手表,一旦某一方的心率高达某个临界值,手表就会自动报警。 方艾明和林玉可抽到第一对上场。但出师不利,他们俩在这个环节出了一点小小的状况:两个人的报警器都没响。 都不动心其实是正常的,只能说节目组太不懂事,这种直播节目一定要做好事故预警工作,比如碰到这种大型社死现场,让男女嘉宾都下不来台,除了尴尬的效果拉满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最后林玉可和方艾明就这样难堪地收了场,他们的cp名也很快由【可爱夫妇】变成了【尴尬夫妇】。 “那边两位老师,轮到你们了。” 程今宵还沉浸在前面两位的尴尬氛围中头皮发麻,就听见了工作人员的召唤。 她和裴望屿走到场地中央。 工作人员上来给他们戴上手表。 给裴望屿戴手表的小姑娘因为他长得太帅,紧张得手不停地在抖,裴望屿看了她一眼,说:“我自己来吧。谢谢。” “对……对不起。”女孩捂着脸道歉。 “不要紧。” 程今宵听见这番对话,借此偷看了一眼裴望屿。 因为工作原因她也接触过不少和裴望屿一般大的小孩,比如选秀里出来的那些后辈,大都对程今宵毕恭毕敬,在点头哈腰地喊她女神的同时,眼底还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渴求的惊叹。 但是裴望屿却让她拿不定。 他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笑起来带有几分胜券在握的笃定,很难让人看出情绪失控的波动。 程今宵本来很有自信能赢过这场游戏。对她的“准侄子”动心是不可能的。 但转念想到,她又不认为裴望屿会输。 到时候两边的手表都没动静,这两个人可能会让场面再次尬上高峰。 脑子里想到错综复杂的这些,裴望屿恰好抬眼看了过来,正巧抓住程今宵偷看他的眼神。 偷看他被撞破。 视线交汇。 程今宵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听见了警报声。 滴滴滴的声音十分刺耳。 程今宵吃惊地看着裴望屿手腕上报警的那只表。 不光是程今宵,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直播平台的弹幕,在片刻的卡顿之后,屏幕上出现了满屏的问号。 滴滴滴! 滴滴滴! 好像停不下来似的失控了。 工作人员也不知所措地看向后面的导演组。 导演走过来探头看了一眼,问道:“什么情况?” 而当事人裴望屿在这混乱中显得十分淡定,他把手表卸下来往旁边桌子上一丢:“坏的。” 导演纳闷地把表接过去,往自己的脉搏上一贴,无事发生。 ?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他正要提出质疑,抬头就对上裴望屿瞟过来的冷眼。 “算了算了,换一个吧。”导演把手表丢给后面的工作人员。 等待的时间里,裴望屿往人群中走了走。两个没有发现他靠近的场工正在窃窃私语。 “那个表刚才给方艾明用还是好好的呀,你说裴望屿会不会——” “不可能吧?他看起来好淡定。是真的坏了吧?他总不能,每时每刻都在心跳加速吧???OMG不能想象!” “拜托,面对程今宵那么漂亮的大美女谁不会心动啊!” “牛哇牛哇!!不愧是影帝,入了戏连心跳都能演出来!!我不管,我磕了。” 男性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有没有水?” 两个小姑娘被吓得一颤,回头看到裴望屿的个头压了过来,赶忙道:“有的有的。” 一瓶水递过去,裴望屿说了句:“谢了。” 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凉水让身体渐渐地沉静了下来。水流顺着少年的嘴角溢出来一些,裴望屿抿了一下晶莹的唇瓣。他慢条斯理地将瓶盖轻轻旋好。 女孩窃窃私语的声音遥遥传来:“好帅啊,我的妈,我什么时候才能搞到弟弟?” “别做梦了,搞弟弟也搞不到裴望屿这种极品。” …… 裴望屿走回镜头前。 他见程今宵还在一脸莫名,不由自主拧了下眉:“意外而已,你有不满?” 程今宵表情温和下来一些:“怎么会。” 心里在呵呵。 工作人员喊了一句开始。 程今宵在这个回合还是比较自信的。她也是拍过感情的人,也演过许多粉红泡泡的场面,即便是面对这种超级无敌大帅比也能很好的把持住。 心动对她来说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 裴望屿的长相是无可挑剔的俊美,他的眼睛是一片青葱的樟叶,里面流淌着一条小河。 程今宵第一次这样长久安静地注视着他,目光毫不畏惧地聚拢在少年漆黑的瞳仁。 而在这漫长的对视时刻,外界干扰都被隔绝了一般的宁静,让初见他时那股震荡的感觉又猛烈的袭来,程今宵脑海中那根落了灰的弦再一次被拨动。 她好像听见了嗡的一声,眉间一紧。 在星光之夜见他的熟悉感再一次袭来。 然而从前的一切对现在的她来说实在太过于遥远,就好像她看的那些cp视频里的前世到今生那样遥远的程度。 她嘴唇轻微地动了动,几乎就要开口问他一些什么,但下一秒钟—— 滴滴滴滴滴!! 是程今宵的手表响了。 一旁的主持人和观众很快就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她顺从地接受了结果:“我输了。” 工作人员在交头接耳: “我还以为裴望屿的会先响哎,程今宵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弟弟一样。” “刚才方艾明那一组不是一直没响么,导演就设置了一下时间,到差不多时长就报警,免得再一次尬住。” “方艾明那对我真的尬疯了。” “我也是,笑死。” “所以裴望屿的第一个表是真的被他们捣鼓坏了吗?” “我估计是的,他后面不也没响了吗?” 尽管旁边人在吵闹,程今宵的眼神还在追着裴望屿,但他已经没有在看她。渐渐地,那一股感觉也消失了。再怎么回想,也无法回到与之共通的那个瞬间。 也许就像传说中的那样,她和平行时空里的自己相遇了。 程今宵无奈地对自己笑了笑。 挑战结束了,惩罚还需要完成,主持人拿过来一块板,跟今宵说:“你自己来选一个惩罚吧。” 泡沫板上一共有五个惩罚的选项,程今宵随便点了一个将上面的贴纸揭开,上面写着三个字:【吃柠檬。】 夏妍看到这几个字,就嘶了一声,表情拧紧:“怎么回事,我嘴巴已经开始发酸了。” 工作人员拿上果盘,里面有四五片已经切好的柠檬。 程今宵的表情也有些痛苦。 裴望屿此时已然不动声色地摘下了手表,随意地塞口袋里,当仁不让地走到镜头前,闲散地说了句:“我来吧。” “哇塞,小裴好绅士哦。”夏妍在旁边夸他。 “绅士?” 尽管是夏妍说的话,但裴望屿只看着程今宵,他的眼神非常直接且热烈,但她读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低下来一节,好像只说给她一个人听,“其实我不怎么绅士。” 程今宵闪躲开他的视线,她不抵触裴望屿的英雄救美,很识相地往后稍稍退一些,换他站到镜头中间,礼貌地说:“谢谢。” 裴望屿似乎是对她这个后退的行为有些许不满,他沉吟几许,说,“谢什么?你打算就在一边闲着?” 程今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那不然?” 裴望屿用手指点了点那果盘,悠悠吐出二字:“喂我。” 身旁想起连绵不绝的起哄声和鼓掌声。 【裴望屿也太会了吧!!!】 【卧槽卧槽,有点综艺感啊这是。】 【他好会制造效果啊哈哈哈哈哈绝了!!】 【怎么说呢,裴望屿你可以不用调戏的这么明显。】 程今宵被周围人的嬉闹围在中间,僵硬地笑了笑,“好。” 这是青柠,程今宵只是看着就酸倒了牙,她拿起其中的一片举到裴望屿的唇边。他的视线落在她纤白的指与粉色的指甲上。 他个子实在是有些高的过分,程今宵手里的柠檬跟他的嘴巴还是差了一些距离。 切好的柠檬片像是一艘小船,她捏着一端,裴望屿配合地低下头来,咬住另一端。 少年的牙尖咬破果肉,汁水溢出,酸涩很快蔓延到全身,裴望屿拧了一下眉,顿觉泪腺被打开,他索性将那一小块扯咬下来。 他不太想嚼,直接将那一块果肉吞咽了下去。 程今宵抓着剩下的部分,青柠被他咬出汁水,粘稠的液体一滴一滴沿着她的手指流入指缝,再到掌心,越来越多,越来越黏腻。 淡黄色的汁液沿着她的手往下流,流到程今宵的手腕处,穿过她的青色筋脉。 她看着裴望屿,“还好吗?要不还是——” “算了”两个字还没有说出,他已然再一口咬了上来。 熟悉了这味道之后,裴望屿就游刃有余许多。 他低下头含住柠檬片,许是程今宵摆的位置太低,裴望屿不满地抓住她的胳膊,他的掌心燥热一片,捏着她顺滑的手腕慢慢往上挪动,直到将剩余的柠檬全都咬进嘴里。 裴望屿的手还在慢慢往上,直至捏住她的手。他拇指的指腹按在她的掌心,她满手的汁水让两人的手指都变得黏腻。 程今宵觉得被他抓着的手心好热。 她想躲开,却又不能。 裴望屿的眼神落在她眼中。 他紧紧看着程今宵,咀嚼着那片柠檬。 程今宵看到那对因为酸涩而泛红的眼眶,他泪盈于睫,在此刻有种隐隐的脆弱感。明明他的眼神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但程今宵莫名有些不忍。 她也不由自主跟着咽了下口水。 喉结上下一滚,裴望屿总算把这一片柠檬吃完了。 他嗓音很哑,对旁边人说了句:“纸。” 抽纸被送过来,工作人员抽了两张想替他擦一擦脸。 裴望屿却将纸巾接过去,低下头给程今宵擦手。 她不想让他给自己擦,便别扭地抢夺了一下他手里的纸巾。 这一争,纸一下被撕成两半。 裴望屿含泪的眼轻轻弯起,他无奈笑了下,继而用自己手里剩下那点少得可怜的纸巾,缓慢地擦拭嘴角的泥泞。 主持人问他:“吃柠檬的感觉怎么样?” 裴望屿看着镜头,和颜悦色说道:“其实还是有一些甜味的。” 他在胡诌。 程今宵隔着距离都能闻到一股呛人的酸。 她和主持人商量说:“意思一下可以了吧,吃太多对身体也不好。” “哎呀,让小美女心疼了。”简天明在那起哄。 这话让简天明说得怪怪的,程今宵说:“是真的,不信天明哥你自己尝尝。” 接下来众人轮番起哄了一阵,算是放过了裴望屿。 他越过她往垃圾桶里丢纸屑,眼含笑意盯住她,贴在她耳边轻道:“谢了。” 程今宵视线别过去不看他,冷硬道:“应该的。” - 在第三组开始游戏之前,有三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 简天明凑过来和裴望屿攀谈:“哥们儿,我感觉我现在心跳有点儿快呢,太危险了!有没有降心率的招儿?我怕一会跟你那个似的一直响,太丢人了。” 裴望屿说:“我那个是坏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个要是没故障还乱响岂不是更尴尬?” 裴望屿看着不远处和场外粉丝友好打招呼的今宵,无所谓地说:“反正是综艺,制造一点喜剧效果也不错。” 简天明搓搓手指,“给你发个红包,成?” 裴望屿用“你看我缺钱吗”的眼神看着他。 简天明啧了一声,抓抓头发,“你告诉我,我可以答应当你和你老婆的助攻。成?” “……”裴望屿没接他的话。 简天明感到气馁,他叹了口气转身要去找别人的帮助。 “你先给自己预设一个剧情。”少年的声音在后面悠悠响起。 简天明顿了顿才意识到这是裴望屿在给他支招儿了。 他感激地过去给裴望屿捏捏肩膀。 裴望屿把他的爪子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继续说道:“然后把你和她想成两个角色,代入进去。” 不过他没有说,这个方式很考验演员的功力。他看了看简天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样子,很难不怀疑他能不能成功运用。 简天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他:“你刚刚用了这个方法吗?” 裴望屿嗯了声:“用了。” “你把她代入谁了。” “高中班主任。” 简天明笑出声,“真有你的,哥们儿。”他惊喜地看着裴望屿,脸上浮现出“这脑子真不错借我用用”的表情。 简天明问他:“你想我怎么帮你?” 裴望屿说:“还没想好。” “那还做不做效?” “当然,欠着。” “成成成。”简天明憨憨地点头如捣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第三对挑战完了之后,直播就结束了,简天明很成功地使用了裴望屿教给他的办法没有在直播镜头面前丢人。 他兴高采烈地搭着裴望屿的肩膀,给他口若悬河地讲刚才他给自己和夏妍安排的剧本,最后不意外地夸奖了一番自己不去当导演真是导演界的一大损失。 裴望屿:“嗯。” 简天明说:“要是我以后真的转行做了导演,第一个请你演戏,我的知音!” “行。” 裴望屿敷衍地应了他一声,又指着不远处说道:“你猜夏妍姐在和别的男人聊什么,怎么那么开心?” 简天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夏妍在和方艾明这只花蝴蝶笑面如花地聊着天。他大叫了一声“我靠!”便立刻放开裴望屿就捏着拳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了。 身上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轻松,裴望屿松了松筋骨,静静地跟上前面打算下班的程今宵。 一条狭长的弄堂,她在前他在后,程今宵隐隐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去。 裴望屿穿着西装,却一点遮不住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浑劲儿,散漫悠闲,桀骜不驯。看到程今宵回头,跟她对视一眼,轻轻一笑。 程今宵隐约记得他的车不在这方向,于是问道:“有事?” “没有。”裴望屿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微微颔首,“明天见。” 程今宵说:“下一期录制好像是周六。” 他的眉眼云淡风轻,“哦,那就周六见。” 程今宵看他一脸喜气,反倒不悦地皱起了眉,“你在高兴什么?” 裴望屿轻咳一声,摸了下鼻子,“有吗。” 见他转身要走,程今宵又把他叫住,“刚才他们给我的那个表是坏的,和你的一样,被动过手脚了。它本来不应该响的。” 裴望屿面不改色地看着她,“所以?” 程今宵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吸你的血。” “吸我的血?”他讪笑,“你以为你想吸就能吸?把我当什么了?” 他说这话的模样流里流气。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裴望屿这人远没有周恒认为的那么好控制,把他弄过来和她演一场戏又如何。 他精明到无以复加,除了让程今宵口碑更下一层楼,绝无可能帮助她资源升级。 程今宵忍耐着心底涌动的情绪,走到他跟前:“不管怎么说,戒指是无辜的,你把它还给我。我可以保证不会再戴。” 他却问:“你拿什么保证?” 程今宵噎了一下,“不戴就不戴,这还需要拿什么保证吗?” 裴望屿抬了抬眉毛,模样有几分调戏她的孩子气,慢条斯理说:“我要是不还呢?” 穿堂风扫过两人的身体,静静的小弄堂里只有这两个人在对峙着,程今宵用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盯着他。 她又往前不动声色跨了一步,然后伸出手,探进了裴望屿西服的口袋。 裴望屿吃了一惊,他看着气急败坏的程今宵,反而有些想笑,声音又懒散无赖了几分:“这合适吗程女士?” 程今宵用手指向他的下巴,跟他动了真格的严肃模样,义正言辞:“我比你大,以后叫姐姐。” 刚才那个口袋里没有东西,她再一次走过去摸他另一边的口袋,但裴望屿捂得紧,程今宵只用手在外边探了一下,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裤兜之处,手掌的触感很空荡,只有一片平滑的肌肉线条。 她深谙戒指已经被他转移了地方,正要撒手,裴望屿的手却已然覆在她的手背上,似抓非抓将她的手按住在自己的腿上。 这一回合明明是裴望屿赢了,他口中却一片浮浪口吻:“你再乱摸我可喊人了。” 程今宵挣开他的手,往后闪开:“你太嚣张了,捉弄人有意思吗?” 裴望屿垂眼看她:“就这么想要?” “想要?”程今宵冷笑,“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凭什么归你,你是土匪吗?” “你以为我喜欢耍你是么,我闲的?” 他挑了挑眉毛,变戏法一般不知道又从哪里变出那枚戒指,在阳光下用指尖叮叮当当地弹着,落在掌心,又被弹起。程今宵自然上前要去抢,裴望屿立刻又将那抛到高处的戒指接住,压根不在她可以轻松拿到的高度。 “你!”程今宵气急,眉间紧锁。 “你戴着周恒的戒指,却和我谈情说爱,今宵,这对我公平吗?” 程今宵牙关一紧,凉凉地说:“叫姐。” 裴望屿说:“今宵,今宵,今宵。名字取了不是给人叫的?” “……”程今宵快气炸了! 很快,她脸上因为愠怒而遍布的红晕已经渐渐散去,只留一丝清醒的狡黠,不轻不重地说:“对,我和周恒是男女朋友,所以按辈分你确实不该叫我姐,你应该叫我婶婶。” 她轻轻扬眉,“晚辈对长辈这个态度?你还有规矩吗?” 她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那永远波澜不惊的水面,终于,微微地震荡了一番。 那是一面他运筹帷幄的湖,在此刻被入侵。 像一颗石子坠了进去,像一头野兽在里面挣扎。 总之她看出,那是风起云涌的前兆。 程今宵的视线从裴望屿的眼睛落到他紧抿的唇线。 然而冰封一刹过去,裴望屿却又恢复平静,散漫一笑,语气有几分正经,又有几分顽劣—— “既然是一家人,家里小孩儿不高兴了,你就不能哄哄吗?” “……” “你哄哄我,我不就给你了吗?” 一直站在原地的裴望屿迈步往前走,他靠近的气场把程今宵震得后退。 她看得出来,他的笑意里藏着不会轻易被探到的愠怒。 程今宵的身后有辆车,裴望屿不断逼近而她无法躲避,她拧着眉看他散漫从容的眼,意识到他们已经突破了安全距离。 突然有一种隐秘的逾矩的羞耻感破土而出。她本能地想要规避他的视线。 而裴望屿压迫感极强地把她欺压地贴在车门上,开口是咬的很重的几个字,眼中有轻佻的笑意,“脸红什么?婶、婶。” 第16章 如果太讨厌她,可能会把…… 程今宵是一个不柔软的人, 她不会撒娇,也不懂怎么哄别人。她跟周恒相处都是直来直去相爱相杀,你给我一刀我刺你一剑。遇到这种情况, 指定逞强好胜得不行, 于是她只丢下一句, “我哄你大爷。” 程今宵自认为招架不住,以防失控,她转身要走。 裴望屿却追上来,攥着她的手腕把程今宵按到身后的车门上。 他扣着她手腕的指关节撞击到车玻璃上, 发出一声闷响。 而裴望屿一点痛感也没有一般,反而嘲讽地笑了笑,“躲什么?戒指不要了?” 程今宵被这距离弄得胆战心惊, 但强装镇静道:“你爱还不还吧, 我不要了。” 裴望屿眼神意味不明,从她的眼睛落到她的红唇, “我还以为爱的多深呢, 这么看,也不怎么经得起考验。” “对, 你说的都对,可以让我走了吗。”她想逃避, 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 “话还没说完呢,婶婶。”她正要闪躲, 裴望屿另一只手又迅速按在她的另一侧, “老想着跑什么, 我能把你吃了?” 程今宵现在又有些介意裴望屿这样叫她,总觉得听着很羞耻。她说:“你还要说什么?” “哪天结婚?我得准备份子钱。” 他突然将话题扭转到私事,看来对她提的称呼很是介怀。 程今宵别过脸去, “定下来会告诉你的。” 他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原来还没定啊。就急着到处认亲了?” 裴望屿看着她,笑容轻佻:“那你快给小叔暗示暗示,万一他不打算娶你了怎么办?” 程今宵被他戳到痛处一般,语气也越发的不好:“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他悠悠道:“婶婶的事,能叫闲事?” “你没完没了了是吗?!” 裴望屿轻哂一声。 “想结婚就快去催婚,顺便问问他……他忘得了赵亦涵吗?” 程今宵顿时脸色大变,伸手狠狠把他推开。 “你疯了?!” 裴望屿往后踉跄了几步站稳,笑得非常肆无忌惮,“这么粗暴?亦涵姐姐可从来不会这样。” “你什么意思?”程今宵气得声音都发抖。她不等他回答,迅速吐出几个字:“裴望屿,你喜欢我?” 少年的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你要是喜欢我,就来娶我。” “……” “我这个人特别恨嫁,我没什么抱负,就是想结婚,我还想生孩子养孩子,我就是想有一个我自己的家。” 她说话声音轻轻颤着,掺杂着愤懑、不甘和委屈:“周恒是我最好的选择。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听过吗?” “最好的选择?”裴望屿顿了顿,而后冷笑,“你明明可以有很多选择。” 她直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所以就要以身相许?这是你报恩的方式?” 程今宵说:“我爱他。够了吗?” 气氛陷入漫长的沉默。 “你多大?” 程今宵问他。 裴望屿想都没想就说:“21。” “刚过完19岁生日吧?”她说,“我查过你,别撒谎。” 他没说话。 “你比我小很多,我不奢望你理解我,但是不要干涉我。我上次就和你说过了,我们两个处境不一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周恒会不会娶我,和你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你用不着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 程今宵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他,低低地说道:“忘了摘戒指是我不对,我有男朋友还来这个节目也是我不对,你要是这么讨厌我看我不爽,就去要求换搭档,你要是愿意放过我,我求之不得。我要是有选择的权利,我也绝不会跟你这小屁孩在这作秀!” 裴望屿的神情顿时冷到极点,“你说谁是小屁孩?” “除了你还有谁!” 程今宵也不甘示弱瞪着他。 僵持一阵,她伸出手,“把戒指还给我。” 一声汽车鸣笛声打断了两人。 “宵宵,走啦!”是蒋柔在车上叫她的声音。 然而程今宵站着没动。 “你给不给?” 裴望屿也很顽固。 他也没动。 末了,他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一些,开口说:“替你保管24小时,想要就来找我拿。” 裴望屿只轻飘飘地丢出这么一句,除此之外,没再多说。 程今宵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没跟他扯别的:“那明天见。” 程今宵一刻也不愿意跟他多待,回头就上了车,恨恨磨牙。 程今宵在心中暗想,明天一定要带三个保镖去找他,还不信治不了他这个小兔崽子,一定要把他打成猪头,给他长教训。 坐到车上,程今宵系好安全带。 蒋柔问她:“今宵,你跟小屿……” “别提他!” “唔,周总刚来电……” “也别提他!!” “OK那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蒋柔安静了下来。 她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程今宵平日里多么大方得体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失态的一面。 程今宵觉得自己惹上了一个麻烦,不是裴望屿的粉丝给她带来的麻烦。 而是他本人。 她早就看出裴望屿是一个侵略性很强的人,之前的几次交集里,他还算若有似无地收着自己的动荡。 然而今天看到这个男孩,若隐若现地对她露出了獠牙。 程今宵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 如果太讨厌她,可能会把她咬死。 如果太喜欢她,可能会把她吃掉。 他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偏偏又知道她那么多秘密。 想想都觉得崩溃,好像死期快到了。 - 因为早晨公务在身,周恒没有看《我又初恋了》先导片的直播,如今闲下来才有空看看回放。在去乡下的路上,车厢内一阵沉默,只有综艺节目的嬉笑声从电子设备里传出来。 “周总,要喝水吗?”坐在一旁的女人贴心地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这是他新招来的助理,名叫许年年。 周恒看了她一眼,接过来,说道:“谢谢。” 按下暂停的地方是裴望屿吃柠檬那一段,他抓着程今宵的手看着她,眼中饱含深意。 周恒从弹幕上学到一个词,叫做眼神拉丝。 他饶有兴趣地隔着屏幕看着上面的男孩,对许年年说道:“你觉得裴望屿的综艺感怎么样?” 许年年神色几分尴尬:“抱歉,我还没有看节目。” 周恒笑笑,不以为意:“那你应该去看看,这种真诚、热烈的眼神,在真情侣之间都不多见了。” 许年年也跟着笑:“这就是影帝的表现力吗?” “当然,我现在觉得确实有那么一些人,天生就是适合演戏的。” 周恒继续看下去,画面切到程今宵的脸上。 她尴尬、局促、惶恐,满脸写着想赶快下班回家。 另外,还有些闪躲裴望屿的牵制。 “怪不得别人总说她是木头美人,”周恒嘴上这样说着,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笑嘻嘻的,“连影帝的戏都接不住,真是让人看笑话。” 许年年也跟着看了一段,却大胆说:“我怎么觉得程小姐是有些害怕?” 周恒看向她。 许年年解释说:“可能是对方的咖位太大,给她造成一些压力。” 周恒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没再接话,继续看下去。 车子行驶在高架上,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一个郊区的公墓。 周恒将视频关掉,看了看外面,揉揉酸胀的眼睛。 “还有多久到?”周恒问前面开车的司机。 得到的回答是:“半小时。” 许年年说:“周总,您休息一会儿吧。” 周恒没说好还是不好,摘下眼镜,靠后躺下。 他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嚣张的汽车轰鸣声,他微微睁开眼看去。 一辆深蓝色的敞篷车行驶在他旁边的车道。 颜色阵仗都太过招摇。 周恒本没有注意,再次闭上眼,但很快意识过来车上那位帅哥有些面熟。 他凝重的目光再一次瞥过去。 车上只有裴望屿一个人,他开得很散漫惬意的样子,傍晚的落日笼在他的身上,给他漂亮俊美的侧脸镀了一层金边。 裴望屿的手随意地搁在车窗上,几分不羁落拓。明明是荒凉的郊区路段,生生让他这辆超跑开出了海滨大道度假的架势。 “这个小屿……”周恒哂笑一声。 闻言,许年年也朝窗外看了一眼。 周恒将车窗降下,裴望屿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来。 与此同时,他一踩油门,开到了周恒的前面。 司机有种不祥的预感:“周总,这人是您认识的吗。” “小孩子,脾气不好,随他去。”周恒答得随意。 于是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僵持了一会儿。 周恒的车往哪边,裴望屿就堵哪边,周恒没跟他计较,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别了有十几分钟。 裴望屿的围追堵截显得周恒非常有气度。 下了高架之后是一段宽阔路段,两边是看得到天际线的无垠旷野。 到郊外了。 很快,路面上只剩下这看起来像在争相追逐的两辆车。 裴望屿突然一个加速往前,飞快转动方向盘来了个180度漂移甩尾。 周恒眉毛一拧。 两辆车仍是一前一后。只不过裴望屿变换了一个方向,两辆车头对头以“接吻”的姿势就这么往前滑行了一段路。 他竟然在马路上开倒车! 周恒面色很难看,而裴望屿仍然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轻慢姿态,落日在他的正前方,那一片昏黄拓入少年的眼。 裴望屿的眼神望穿玻璃,稳稳地落在后座的周恒身上。 少年意气,不外如是。 他的莽撞如飞旋的镖,跟着眼神飞速地转过来,擦过他的脸。 野蛮、动荡、不怕死。 谁能玩的过不要命的人呢? 许年年惊呼:“快停车!” 周恒却声音一沉:“别停,开。” “停车!会出事的!!” “开!!”周恒做出要跟他僵持到底的态度。 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那他偏要看看,谁会先死。 许年年紧张得身子都在颤抖,但是老板坐在旁边,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司机也很紧张,尽量把车速压低,而周恒却道:“加油门,逼他。” 司机一头冷汗:“周总,这……” “照做。”他的声音凉得像寒冰。 司机只好将车速又加了上去,裴望屿也见招拆招加速往后倒。 速度越来越快。 裴望屿却一点不怯,他忽然高举右手,身上的黑色衬衫外套在日光下被吹得簌簌鼓风。 他笑了起来。 清澈、明亮、唇角上扬的弧度十分勾人,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 他举起右手仿佛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逆着风往后退去。 司机眼尖,看到裴望屿指尖夹着的一枚玫瑰金的戒指,此刻正在阳关下发着光。他好奇问道,“他手里是拿了个什么东西?” 周恒眸色一凝。 他戴回眼镜,清楚地看到了那枚戒指。 是程今宵的。 第17章 一点点裴望屿的往事。…… 周恒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电话接通了, 他问:“有事?” 裴望屿的声音依旧散漫,丝毫不见惊慌,“没有。” “那好好开车。” “开得挺愉快。”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慧黠, 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 “就是想给您打个招呼——我这人有个毛病, 开车上路就喜欢跟人抢车道。” 裴望屿的声音在风里显得很破碎,头发也被吹得东倒西歪。周恒听闻这番话又望向裴望屿,抽条长开的少年这张脸变得越发瘦削俊美,但此时在阳光下散漫无度的样子, 却如此贴近儿时的拙稚时光,周恒感觉到心脏沉甸甸地往下一坠。 “小叔的道,我走得更爽一些。” 说完, 跑车方向回正, 裴望屿背影对着他,举起的手挥了两下, 在电话挂断前最后吐出几个字:“承让了。” 轰的一声, 车子终于开远了。 电话里已经只剩下盲音,周恒却依然保持着手机贴耳的动作, 许久才把它拿下来,鼻孔里吐出一声闷哼, “气焰嚣张。” 见跑车不见踪影,司机大哥才松下一口气。 许年年愣神看着前面, 送那辆车到彻底消失。 周恒问:“吓到你了?” 他的声音把她拉回眼下。 她也不瞒:“是有一点。” 许年年说话做事的中和态度让人感到舒服, 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得罪人的话即便婉转几分也定要说出口。不像之前招来的那些助理都因为怵周恒这个老板,总是战战兢兢的姿态, 周恒不喜欢身边总留着这样的人,会衬得他好像一个死气沉沉只会压榨员工的老板。 周恒想安抚她,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哄过女人。 许年年并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开口问道:“周总,您和裴望屿是有什么过节吗?” “怎么会问这么越界的问题?”嘴上这样说着,但周恒并无恼意。 许年年说:“抱歉这么冒昧。我下意识觉得是这样。” 周恒叠着腿,手指在膝盖上不规律地点着,“你这么问,我倒是真想不起来我和他有什么过节。” 他闭上眼,在努力掩盖情绪的模样:“不过我倒是记得,他小的时候很粘人。” 周恒闭上眼,沉默地回忆起过往。 - 裴望屿出道的第一部 戏是周恒陪他试来的。 那一年,裴望屿才8岁。 当时剧组在燕城招募小演员,裴望屿被周恒带到试戏的学校,两个人在门口拿着号码牌,周恒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会儿进去了先自报家门,要说你是裴牧的儿子,然后挨个喊老师,左边那个是王老师,中间的是朱老——” “记不住。”裴望屿仰着脑袋,看着絮絮叨叨的周恒,冷淡地说,“我能进去了吗?” 周恒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去吧。” 裴望屿没再搭理他,他走进礼堂,看到前排坐着几个老师。 周恒就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 其中一个老师说:“自我介绍吧。” “我叫裴望屿,探望的望,岛屿的屿。” 他奶声奶气地说完,现场陷入了一段沉默。 老师:“没了?” 周恒着急地给他使眼色,裴望屿压根不往他那里看,对着那几个中年人说:“我刚才交了信息表,你们没看吗?” 他做出懒得跟他们多说的表情。 门口的周恒急得团团转。 那几位导演和监制也一脸无奈的苦笑,相互看着摇摇头。 “那过来抽签吧。” 试戏的桥段没有提前给出内容,要小演员们现场发挥。裴望屿抽到一张卡片,上面写了挺多字,他不太懂,就近找了个老师,把卡片展示给他看,“帮我念一下。” 那个老师觉得稀奇,说道:“上面有拼音。” 裴望屿说:“我看不懂,孤儿院不教拼音。” 在场的人都怔了一下。 良久,老师取过卡片,给裴望屿讲解:“你要演的是一个聋哑人。” 裴望屿认真地看着他。 “故事发生在战争的背景之下,你和姐姐潜伏在一个地洞里,但是姐姐因为看着奶奶死在眼前,还是忍不住偷跑了出去,结果被敌人抓获,你在这个地洞里看着她被杀死。” 裴望屿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他问:“我自己演吗?” 老师找了一个童星来给他搭戏,对方是个小女孩,比裴望屿年长几岁。女孩从幕后走出来,裴望屿回头看着对方,两人对视,小姑娘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尽管裴望屿那时才8岁,但已然拥有了一副祸害小姑娘的妖孽容貌。 然而他全然没有在意对方的羞赧,很快就进入剧情。 追兵冲到他们的家中,两个小朋友躲在狭窄的地洞里,裴望屿要演出极度的惊恐,他得捂着小女孩的嘴巴,姐姐看着外面的奶奶被杀害,四肢乱窜,裴望屿奋力地想要按住她,同时也被奶奶被刺杀的场面震撼到泣不成声。 他抓着想要冲出去的姐姐,但无济于事。女孩子从他手里挣脱之后就退到了幕后,结束了表演,只剩裴望屿一人在台上。 他虽然已经泪流满面,然而哭也不是单纯的乱哭,情绪仍然在层层铺垫。 从惊慌、到无措、到看到姐姐被杀害的愤怒,最后看到姐姐和奶奶的尸体叠在地上,血流成河,最终,男孩的情绪彻底崩溃。 追兵还没有离开。 裴望屿不可以出去。 他咬着手臂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看着那刺刀一下一下地戳到姐姐的身体里。 他越咬越重,白皙的臂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周恒安静地看着裴望屿在舞台上表演。 他方才还紧张得觉得这孩子把人都得罪了个遍,一会儿该怎么去兴师问罪比较好,此刻就完全被他带入戏剧的情境中。 他仿佛从这个男孩的眼睛里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被杀死的两个女人,看到那个哀鸿遍野的社会。 周恒作为一个外行人,很为之感到触动。 裴望屿表演结束后,他立刻又恢复骄矜漠然的神色。 导演给他提出问题:“你演的角色是哑巴,哑巴本来就不会发出声音,你不用刻意咬手臂去控制。” 裴望屿却斩钉截铁地说:“不,哑巴是可以发出声音的。” 老师觉得小孩子在不懂装懂,讥笑说:“哑巴之所以是哑巴,是因为声带受损。” “可是你刚才说,他是聋哑人。因为听不见,所以才说不了话。” 裴望屿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对方沉默的片刻里,他质疑道,“老师,你没有见过聋哑人,是吗?” 那导演被问住,做出踌躇的神色,一时有些难堪。 “没有见过,怎么拍好?靠你的想象吗?” 听到裴望屿这么口无遮拦的犀利问题,周恒一下子又捏起一把汗。 导演顿了顿,失笑道:“你说得有道理,如果有机会,我会去做一些观察。” 裴望屿点点头,说:“那你确实是要去观察观察。” 他那时还不懂敬业这个词,只是觉得这个导演的姿态让他不舒服。如果他用心地在演戏,而掌镜的人却如此随意,那这个戏的价值在哪里。 周恒当时却想,这戏黄了。 倒不是黄在裴望屿的表演上,而是态度。 看来一个人本性里的嚣张是很难被按下去的。 他在想,要怎么将一个满身棱角的小孩打磨圆润呢? 裴望屿走的时候看了眼跟他对戏的女演员。那个小女孩躲在幕后偷偷看他,见裴望屿回头,她立刻缩回了后台。 他私心觉得这个小女孩演得挺烂的,不太愿意与他配合。裴望屿去抱她拽她,她表现得很扭捏抗拒。 这种人都能当演员,他觉得他能当影帝。 裴望屿一脸不屑走了。 裴望屿走出礼堂,看到周恒站在门口。 周恒蹲下来,用纸巾帮裴望屿擦拭脸上的眼泪,并且告诫他说:“小屿,你这样很没有礼貌,进去要说老师好,结束了要说老师再见。问问题要说你好、请问,老师帮助了你,你要说谢谢。对了,对老师要说您,不能用你。” 老生常谈,周恒不知道和他说过多少遍这些基本礼仪。 裴望屿想了想,说:“很复杂。” “这就是礼仪,你得学。” 他思忖片刻,点点头。 “还有,以后不要总和别人说你在孤儿院长大的事,这很不体面。” 裴望屿不懂:“不体面是什么意思?” 周恒不太愿意和他解释,他觉得这个小孩很固执,于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裴望屿见周恒一脸无奈,他有些惊慌地扯着他的衣角,轻轻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他抬起挂着眼泪的小脸,眼神脆弱地看向周恒:“小叔,你别生气。” 周恒把他抱起来,往外面走:“试戏感觉怎么样?” 裴望屿想了想,“说不清,那个女生好像不太喜欢我。” 周恒笑道:“我怎么觉得,她是太喜欢你了?” 裴望屿惊讶道:“可是她一直在躲我。” 周恒说:“遇到喜欢的人就是会这样。” 裴望屿抠了抠手心,喃喃道:“我不会。” 周恒看着他,打趣道:“那你会怎么样?” 裴望屿说:“会和她抱在一起睡觉。” 周恒闻言愣了愣,然后笑出声。他不知道裴望屿说的抱在一起睡觉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只觉得,这孩子未免太过于早熟。 裴望屿看他这个表情,也挺莫名其妙的。他想到了什么,问他:“今天是爷爷的生日,你又不去吗?” 周恒敛了调笑的神色,好半天才回答他一句:“今天要和亦涵姐姐约会。” 裴望屿梗着脖子:“那我也要和亦涵姐姐约会。” “你知道约会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反正我要跟着你。” 周恒压了声音说:“你应该去家宴,爷爷很喜欢你。” 裴望屿说:“跟他们都不熟,很无聊。” 他刚从孤儿院回来不到半年,无法融入裴家的生活,因为跟在身边的人一直是周恒,所以对周恒很是依赖。 于是周恒只好带上他去和赵亦涵约会,他们首先来到了一家花店,为给赵亦涵挑选一束花,裴望屿拿了最惹眼的玫瑰,却见到周恒手上拿了一捧紫色的小花。 裴望屿指着他手里的花,童言无忌道:“这是什么花?好土。” 周恒也指着他的玫瑰,轻笑:“你选的就很好吗,俗气。” 裴望屿说:“女孩都喜欢玫瑰,你应该听我的。” “亦涵喜欢紫色,我比你了解她。” 裴望屿沉默了一会儿,“那就让她自己挑。” 两人站在电影院门口,温文尔雅的男人牵着漂亮的小男孩,站在那个暖冬的风里,各自拿着一束花等待着一个女人的到来。裴望屿站久了觉得累,松散地倒在周恒的身上,搂着他的腰,像一块化了的年糕,他反复地嘟囔:“好烦,女人都这么难等吗?” 周恒捏捏他的脸:“耐心一点。” 裴望屿看看手里的玫瑰,不满道:“我的花儿都要蔫了。” 在赵亦涵来之前,周恒接了一通电话,是他的父亲裴琰之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裴琰之就怒气冲冲道:“周恒,你又把小屿弄到哪里去了!他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给我从裴家滚出去!” 周恒一下子脸色变得青黑,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这样千百次的冷嘲热讽,上万次的威胁警告。 他作为裴琰之的私生子,从未有机会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从小到大,周恒在见不得光的暗处长大,他曾经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是不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爸爸如此厌恶他,因此他得到赵亦涵的点播,她说:“你太阴沉了,要多笑,大人都喜欢阳光的孩子。” 于是周恒开始练习笑容,无论什么情绪,都会笑,开心会笑,生气会笑,伤心也会笑,就如此刻,他的亲生父亲视他如仇敌对他颐指气使,周恒也温和淡然地笑了笑:“我能把他弄到哪里去?带他看电影而已。” 裴琰之道:“看什么电影,把他送回来。” 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他的父亲要把他掐死的那股劲。 周恒回头看了看被冻得鼻头发红的裴望屿。 裴望屿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对着周恒摇了摇头。 周恒道:“他不愿回去。” 裴琰之说:“你把电话给他,我来跟他说。” 裴望屿接过电话,周恒看着他小小的背影。 裴望屿简单说了几句—— “我不想回。” “那小叔呢?” “他不去我也不去。” “好的,再见。” 他把电话交还给周恒,疑惑问道:“小叔,爷爷为什么不喜欢你?” 周恒将手机塞回口袋,没什么情绪地揉了揉裴望屿的头发,他微微一笑,对他说:“小屿,虽然你在孤儿院长大,但是你身上流着裴家的血。而我不一样。” 裴望屿似懂非懂地望着他,“我不是很理解。” 两人沉默的对视被女人温柔的声线打断。 “小屿也来了啊。” 裴望屿回头,看到高挑纤细的赵亦涵穿着驼色风衣站在他的跟前。赵亦涵抿着唇笑,嘴角攒出两个梨涡。她的长相温柔清纯,看着小孩时满脸慈爱。 周恒见她这样喜欢孩子,于是把裴望屿推倒她身边。 裴望屿立刻拿过周恒手里的花,左右手同时递给赵亦涵。他年纪小,满心都是很幼稚的争强好胜的想法,对她说:“亦涵姐姐,你挑一个。” 赵亦涵笑着,点了一下裴望屿的右手,“我猜,玫瑰是小屿的。” 接着,她又点了点裴望屿的左手,“不过我想选风铃草。” 裴望屿诧异地看着那一坨紫色的小花,表示很不满:“这小土花路上到处都是。你什么眼光?” 周恒点点他的鼻子,说:“男人的浪漫,要从尊重女孩的眼光开始。” 裴望屿郁闷地把玫瑰折起来,小心地放在他羽绒服的口袋里。 赵亦涵看着他的表情笑起来。 从电影院出来,送走赵亦涵,周恒背着裴望屿往裴家的老宅去,那年的燕城大雪纷飞,他一步一个坑踩在雪地里。 裴望屿长了两条腿好像摆设一样,出门在外总要周恒抱他或者背他。 他很喜欢这种亲密无间的贴近,像是能够从对方的身上汲取到很深厚的温暖。 周恒就这样背着他,感受着他一天一天在长大。 裴望屿趴在周恒的背上晃着两条腿,他含着棒棒糖,突然问道:“小叔,你特别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什么?” 周恒想到的是赵亦涵,他立刻答道:“去见她。” “如果再也见不到了呢?” 沉默的路上,只剩下吭哧吭哧的踩雪声。 周恒问她:“小屿在想孤儿院的小朋友?” 他没吭声。 周恒又问:“女孩子?” 良久,他嘁了一声,“一个笨蛋而已。” 周恒知道他的心里有了情绪,没有再说什么。 又吭哧吭哧走了一段路。 周恒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涌进他的衣衫。 裴望屿哽咽着说,“那要是……再也见不到要怎么办?” 周恒清楚地记得自己对8岁的裴望屿说了一句:“只要她活着,总能再遇见的。” “可是,她太傻了,她会被欺负,会受伤。” 周恒宽慰他道:“世上没有那么多坏人。” 裴望屿哭得抽抽噎噎的:“我真的好想好想她。” 周恒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会一语成谶。 活着的人总会相逢,阴阳相隔的人成了永远无法释怀的牵挂。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斯人已逝。 生者善变。 周恒从回忆里抽神,裴望屿的车早就驶到不见踪影。 他喃喃道:“你说,小孩子长大了为什么会变得不可爱?” 并不知道是不是在和自己对话,但许年年还是斗胆接上了周恒的话,她说:“因为长大的过程中经历的多了,眼界会开阔,世界变得复杂。他会渐渐发现,原来情感会变质、信仰会坍塌,小时候认为美好的东西,看清楚之后发现其实是一片浑浊。周围的环境在改变,人自然也就会跟着变。改变都是从受伤和失望开始的。” 周恒细细去想她的这番话,最后点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 许年年说:“一些拙见。” 周恒面露一丝苦笑:“那我一定是一个会让人失望透顶的长辈。” 许年年立刻解释:“周总,您知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他点点头,难得一见的温柔:“我知道。” 周恒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缩起来攥成一个拳头,喃喃道,“我知道。” …… 车子停在山脚下。 周恒独身一人上了山。 天色将晚的墓地看起来十分阴森凄凉。 他走至赵亦涵的墓前。 照片上的她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这个女孩的长相和她的性格很相配,文弱干净,纤尘不染,墓碑上面刻着赵亦涵的生卒年。 忌日就是今天。 她走在某一个暮春的清晨,死于胃癌晚期。 他每一年来到她的墓前,都忍不住抱怨她的残忍:“亦涵,我多可怜,你走之后,再无人爱我。” 周恒盯着她的照片看了许久,他弯腰打算帮她清理一下墓地。却发现,她的墓前已被人清扫过。 祭台一尘不染,上面放着一束新鲜的紫色风铃草。 看起来,应该是不久之前放上来的。 周恒的喉咙口不由自主地哽了一下。 裴望屿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回到家,赵亦涵对周恒说:“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小屿手里的玫瑰。” 周恒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接受我的花。” 赵亦涵温和地笑起来:“当然是因为,那是你送的。是不是傻?” 周恒也笑起来:“那你就忍心让小孩子那么失望?” 她说:“没关系,小孩子不记事,明天就忘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裴望屿没有忘。 周恒也没有忘。 不知道赵亦涵有没有忘记。 他们这三个人来自三个世界,有过短暂交集,又再次奔赴三个不同世界。 周恒从口袋里取出一枝玫瑰,放在了那一束风铃草的旁边。 - 录完节目第二天,程今宵回到燕城,立刻去公司找周恒。 彼时周恒刚散会,着一身冷色西服走来,见到办公室门口的程今宵,他从助理手里拿回开会时的文件,轻轻一招手,示意身边的人离开。 旁人被支走后,周恒信步走到今宵身边,用手捏了下程今宵的腮帮子。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嘴巴高得可以挂油瓶。” 周恒弯下腰来面对着程今宵,脸上带着优雅的笑容,今天他没有戴眼镜,平日里斯文败类的气质被弱化。 其实周恒的长相非常的文气,清澈,他的眸是浅褐色的,看起来如此的透明,不装心事。可偏偏是长了这样一双眼的人,心里却是一道道古怪诡谲,在这偌大的名利场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程今宵直言:“周恒我问你,你求裴望屿的事情就是让他上这个节目是不是?” 周恒啧了一声,“说了多少遍,在公司对上级要有礼貌。周恒周恒的,没大没小。” 他捏捏眉心,走进办公室。 程今宵跟在他后面进去:“行,周总,那麻烦您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吧。” 周恒淡声应:“是又怎么样呢?” “你想让我和他炒cp,之前的照片也是你找人拍的,热搜也是你买的,这就是你布的一局棋,是不是?” 周恒不以为然地说,“我做了一个实验,让你们俩的名字同时出现,事实证明效果还不错。你那条道歉的微博,是你注册微博以来流量最大的一条,粉丝也涨了快十万。” 程今宵怒上眉心:“你真是无耻。” “无耻?你这个既得利益者,怎么还好意思反过来咬我一口?”他在沙发上坐下,悠闲地叠起腿,“上这个节目前不是说得好好的,知道男主角是小屿就不乐意了?” “你之前不肯说男方是谁就是因为你知道,我不可能同意跟他营业,对吗?” 周恒也不辩解:“算是,也不全是。因为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躲不掉。只不过省得你跑到我跟前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麻烦。” 他苦恼地揉揉眉心,“你看,这不还是来了。” 程今宵说:“是,我为什么会来跟你闹,你自己心里也门清,他那么红,跟他炒cp我会被骂死的。” “被骂?你就别逗我笑了。那不如就假装被骂到抑郁症,还能借机炒作一下。” 程今宵听他这么说,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半晌她说:“你怎么可以心肠那么硬?” “你现在在以什么身份跟我叫嚣呢?”周恒悠悠说道,他从抽屉里取出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上,眼前模糊的愤怒身影瞬间变得清晰,他几乎看到程今宵腮帮子里咬紧的牙关。 “今宵,人被骂是不会死的。没有钱才会。你想忤逆我当然可以,把解约费交了,然后远走高飞。” “……” “是不是听起来特别爽?”周恒轻笑,“那就好好赚钱吧。” 程今宵又问:“你把夏妍塞进来,不会真的要签她吧?” “良性实验,公平竞争。夏妍那边还没个准,这女人野心勃勃,狮子大开口。你呢,倒是没什么野心,好是好,就是过得太安逸了。” 程今宵从没想过安逸这两个字可以用在她身上。 娱乐圈里比身世凄惨,她不是第一也能排第二。她从不知道安逸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对儿时的孤儿院记忆模糊,但犹记那是一段黯淡的灰色时光。被领养之后,要照顾病重的养父,每一天都在刀尖上过日子。 被周恒带走,才终于尝到了一顿饱饭的滋味。 此后的9年,她半步没有离开过周恒,凡事听之任之。 他现在却说:你过得太安逸了。 如果他理解的安逸就是仿佛被抽掉灵魂一般,遭到百般禁锢。 那她的确是。 一个安逸的傀儡。 程今宵知道跟他好说歹说也没用,她退了一步:“你能给我换个cp吗?” 他问:“你想换谁?” “简天明,方艾明,或者你随便给我塞个男明星,男素人,都可以,只要不是裴望屿。” 周恒沉默片刻,道:“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程今宵知道,如果她说讨厌裴望屿,请求一定会被他驳回。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气势汹汹地说了句:“他喜欢我。” 周恒不动声色,扬了扬眉梢。 第18章 好歹我现在也算你半个男…… 程今宵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爱上别人?” “你要爱上谁?”周恒不以为意, “裴望屿?” “他这么帅,我就不能见色起意,移情别恋吗?”程今宵冷笑, “更何况, 你要求着资本, 资本却要求着他。无论哪方面,他都不比你差吧?” 周恒听出她故意气他的意图,然而程今宵用的方式着实小家子气,男人丝毫不恼,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你要是想移情别恋,还用苦等我八年直到今天?” 程今宵直言:“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不要对自己太过自信。” 良久, 周恒缓声开口:“所以, 你以为你爱上小屿,他就会上你的钩?” 程今宵说:“你又怎么知道不会呢?” “他上钩了, 然后呢?你爱他, 他也爱你,你们双宿双栖, 把我丢下?” 程今宵不语。 周恒比她会算计得多。 算到了她算到了,也算到了她算不到的, 甚至还做出预判,率先抽掉了她的底线, 让程今宵做出罪无可恕的事, 提前在他眼中下坠, 他幻想过那场面,才好将她抓得更紧。 而这一些情节,程今宵连想都不敢想。 “算了, 我也不想跟你浪费口舌。”周恒将办公室前用来视频会议的大幕放下,往电脑上装入一个u盘,“正好手头有一部电影,一起看吧。” 程今宵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让她眼神往别处躲避。 然而刚一转过头,周恒就捏着程今宵的下巴迫使她盯着那面墙。 “今宵,把眼睛睁开。” 程今宵吃了痛,嘶了一声。 而周恒丝毫不在意她的痛楚,露出阴森的笑意:“好好看看你打的如意算盘管不管用。” 周恒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办公环境里播放着裴望屿的a……不,是g.片。 程今宵被他掐着下巴被迫抬头看着。 这部片子看起来还真的像“电影”一般,拍的唯美又浪漫。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年轻男人,一个亚洲长相,一个欧洲面孔,二人粘腻到眼中只剩下对方,因此程今宵看到的大多数镜头只有两人的侧脸。 很想要叫停,但好奇心催使着她也想继续看下去,直到眼前出现一个一晃而过的正脸镜头,程今宵眸色一凝。 周恒也在此很及时地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亚洲长相的男孩子面对着镜头,程今宵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媚眼如丝这个词,心底的一阵诡异感也暗示了她:确实很像。 然而这个男孩的神韵和动作跟裴望屿相去甚远,如果说他在今宵面前的所有表现都是演出来的,那他装成那个样子不累吗? “你是在想——”贴在她耳后的那一道声音又再一次凉凉地响了起来,随之而动的周恒的手指指着前面屏幕上的画面,“到底是这上面是演的。” “还是,在你面前是演的?” 被说中心事的羞愤感让程今宵在这一刹那一阵反胃。 她想吐,但不知道是吐谁。 程今宵捂住嘴巴,从办公桌下面拖出一个垃圾桶,蹲在地上干呕了一阵。 周恒贴心地奉上纸巾。 程今宵把周恒的手推开,横眼看他道:“这不是裴望屿。” 视频里的少年看起来弱不禁风,个头显然也没有裴望屿挺拔。 她怀疑是他的替身演员。 周恒却笑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程今宵说:“如果这真的是他,你有他这么大的把柄,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 周恒关掉了投屏,漫声说道:“杀手锏当然要埋好。不到该用的时候,怎么能随便拿出来?” 程今宵哑然片刻,低声说:“周恒,你少害人。” 对方却只是轻轻一笑:“我怎么在你的眼中这么十恶不赦?” 程今宵说:“你留着这些东西,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你和小屿才见过几面,这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只是劝你不要做坏事,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最好多念一念这句话。” 她走到周恒跟前,将手掌摊开在他面前,“把u盘给我。” 周恒眼底压着一丝讶然,脸上的体面表情快要有些挂不住,声音低沉道:“怎么最近总喜欢跟我作对呢?” 程今宵知道他不会主动给,便准备去夺。周恒没有给她近身的机会,在程今宵的手探过来的一瞬间,他将其狠狠捉住往反向掰。吃了痛的程今宵嘶了一声。 同一件事,她两天之内对两个男人做了两遍,但裴望屿尽管讨厌巴巴的,远没有周恒这么粗暴,她被他扯得喉间发出痛苦呻.吟。 明明穿着一身熨帖体面的西装,却做着这样下作的事情,衣冠禽兽这个词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程今宵从疼痛中缓解了一些过来,半晌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 周恒捏着她的手力度不减。 “我曾经认识的你,也是一个有能力,有傲骨,有血性,也有良知的人。可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连番的质问让周恒也不禁闪躲,他总算松开手来,让她有喘息空间。 程今宵继续讥讽道:“难道仅仅是因为亦涵吗?你要是这么放不下,怎么不去殉她?!” 一贯八风不动的周恒在此时牙关紧咬,额间一阵青筋暴起,他插在裤袋里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用手指狠狠地掐住她的下颌。 “你说什么?”周恒如同呜咽一般的声音低到让她陌生且恐惧到颤抖。 程今宵知道周恒有多么擅长忍辱负重。 哪怕裴望屿在餐桌上那么不给面子地羞辱他,他也能忍下来。就是这样一个勾践转世,唯独会在别人提起赵亦涵这个名字的时候失了控。 程今宵太知道怎么刺激他,就这样被一时情绪敲打着,罔顾后果地搬出了她的名字。 只因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冒出裴望屿的那句——你问问他,他忘得了赵亦涵吗? 裴望屿疯了,程今宵也跟着疯了。 发疯的代价就是她快要被掐死。 “好疼,周恒……你放开……” 细细的求饶声钻进他的耳朵,周恒脸上的阴云散开一些,愤怒值从最高点慢慢下滑,他掐着程今宵的指头也减轻了力度,从她的两侧慢慢地挪了一指覆在唇边。 男人的指腹用力地按在她的嘴唇上,他的脸近到一呼一吸都吞吐在程今宵的脸上,而他此刻的呼吸又那么重,让她感到惶然不安。 “今宵,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的人生太顺风顺水。所以你不能理解。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 “你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比起流言,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你知道为什么夏妍愿意向我举杯,而你不愿意吗?! “因为这就是法则,她经受过,但你没有! “所以你这么刚烈,却又这么单纯。” 他重重地说完这些话,伴随着急迫的呼吸,渐渐收回他的一腔愤懑,呓语一般斥责程今宵道:“你这个蠢货,什么都不懂……” 程今宵握着周恒的手腕,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觉得自己快被他掐死了。 “把脸抬起来。”周恒又突然命令道,“给我道歉。” 程今宵的脸被掐得肿痛,她仍然倔强道,“我给亦涵道歉,我不该拿她出来压你。但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周恒的事,我凭什么像你道歉——唔!” 如惊涛骇浪一样的吻落在她的唇角,没有任何的旖旎和缱绻,他张开牙齿,重重地啮咬在她的唇上。 比疼痛先到的是血腥味,浓墨重彩地在口腔里铺张开。 周恒放开她的瞬间,程今宵捂着吃了痛的嘴巴,“你疯了?!我还要录节目!” “录节目?现在知道录节目了?我今天就是把你掐死在这,你也没资格跟我吼!” “……” “听见了吗?” “……” “说话!” 这样的周恒是陌生的,程今宵从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程今宵害怕她真的被掐死在这里,只好示弱,频频点头。 嘴角的血将唇染得猩红。 周恒背过身去花了很久整理情绪。 最终他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份合同,那是一份从越被大公司收购的合同,周恒只有亲眼看着那上面赏心悦目的条款和金额他才能定下心来,从程今宵带给他的暴怒中抽身而出,长吁一口气。 他背过身来看着卧倒在地的女人,就像在看一个玩具,周恒俯下身,重新露出优雅温柔的笑容,说道:“从越快出头了,你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 见他伸手过来,程今宵惊慌到往后瑟缩。 “今宵,合作共赢。” 他伸出手,想与她交握。 程今宵没有接他伸过来的手。 周恒主动将她软绵绵的手捉起,装模作样地握了握。 他轻轻一笑:“乖一点。” 程今宵想把手抽出来,周恒又死死地抓住了她。 程今宵只好颤着声音求和态度:“好,我知道了。” 霍然之间,不远不近的一道女声隔着门板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恒立刻放下程今宵,飞快地走出去。 他把门拉开,外面站着两个人,程今宵也循声望去。 她看到的是林玉可。 程今宵想尽快遮住眼下的狼狈,她捂着嘴巴旋即躲藏到一个凳子的后面。 “周……周总,我……我要去会议室拿资料来着,走错了,对不起!” 林玉可说完就急匆匆地跑远,努力地在表现自己真的只是跑错了楼层。 周恒怒气未消,但并没有追过去。 随后是一阵高跟鞋踏进来的声音,停在程今宵的跟前,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长相清纯温柔,纤细修长的女人。她穿着职场正装,衬衫和包臀裙显得女人的身材线条非常的勾人美好。 “程小姐你好,我是周总的新助理。” 许年年说话声音很轻很体己,那股温柔的感觉就像—— 三年前还没有过世的赵亦涵。 程今宵不免一惊。 她正拿着纸巾擦拭嘴角的血,手里的动作都顿了顿。 许年年和赵亦涵长得不像。但气质又太像了。 她又想起刚才视频录像里的那个男人。 明明和裴望屿长相很像,但又完全不像。 这种感觉很奇怪。 程今宵从地上起来,因为刚才受到过度惊吓,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许年年扶了她一把。 程今宵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口,虚掩的门缝里可以看到,周恒背身而立,背影高大挺拔,固执又暴戾,不愿低头,绝不道歉。 从前她觉得,这个男人的身板像一棵松,又硬朗又坚韧。 现在她觉得,这个男人成为了一堵墙。 只剩下硬,再无生命的柔韧。 - 《我又初恋了》先导片播出之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当然话题度大都是裴望屿和夏妍这两个顶流贡献的。 裴望屿和程今宵也收获了他们的一小批cp粉,同时也不乏阴阳怪气型的“伪cp粉”,后一类人是为了激怒裴望屿的粉丝而存在,他们的心态大概就是“我爱豆不行你爱豆也别想好过”,跟程今宵组cp让裴望屿有了嘲点,从而给了对家粉幸灾乐祸的机会。 因为裴望屿跟方艾明的小小冲突,两人粉丝还掐了一个大架,两天两夜广场都没干净过。 在这过程中程今宵就属于工具人的存在。 毕竟裴望屿本身没什么黑点,但是沾上了程今宵,他就不那么“清白”了。 看着满屏阴阳怪气的“祝影帝和程今宵锁死”,为数不多的程今宵唯粉之一的顾宁气到登上论坛小号跟黑粉大战三百回合。 网络上的几波不同队伍的人因为这档子节目吵得翻天覆地,顾宁龇牙咧嘴地在手机上飞快打着字。 而当事人裴望屿倒是从容淡定地在她的对面闭目养神。 顾宁在网上屡屡战败,她放下手机,义愤填膺的情绪还没缓和过来,顺理成章地迁怒到了裴望屿。 自从裴望屿和程今宵扯上关系之后,她对裴望屿这个师兄就没那么客气了。 顾宁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抛过去时,裴望屿压根没看她。 他拿着剧本,但显然也没有在读台词。 他在看手腕上的那个独角兽。 裴望屿会不自觉地用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 顾宁见状,在心中咒骂一声,愤恨了半天蓄力失败,只捶了一下桌子,哐一声,杯里的咖啡震出来几滴。 裴望屿淡声说:“吃错药了?” 顾宁龇牙咧嘴的:“你这个链子在拼爹爹三块钱一条,有什么好得意的!” “so?”裴望屿眯过去一个眼神。 “……师哥,我建议你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今宵姐姐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幼稚的小学鸡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裴望屿嗯了一声:“你要是闲的没事干,就去找个男朋友。” “……” “一股醋味,熏着我了。” “……” “导演,清场。” “……??” 裴望屿的提议是有效的,不一会儿,消极怠工的顾宁就被带出去了。 他顿时觉得耳根子清净许多。 裴望屿和顾宁正在拍的这部电影叫做《长大》,对外宣传的是青春公路电影,但内核并不是多么积极向上,讲述的是青梅竹马的男孩女孩在犯罪之后一起沿着水岸一路逃亡,最终抵达大海、完成童年夙愿的故事。 该片导演是一个擅长用纪实手法表现边缘题材的导演,电影里经常会有一些晦暗的表现男女情.欲的部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主角都是未成年男女的本子,里面有一场他心目中的不可不拍的一场情.欲戏,然而未成年的大尺度戏码,一听就是在封禁边缘疯狂试探的东西。 导演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删掉这一段,毕竟内容较为敏感,但追求艺术的人永远不该放弃他们的初心,于是他最终还是打算拍出来搏一搏。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尤其是对青春期不安躁动的少男少女来说,对性的初试探时那种惶恐、不安、再到惊奇、美妙,如果不能在电影里表现出来,那最终呈现出来的这一场逃亡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盘没有加盐的菜,好吃,但终究觉得寡淡。 于是他下定决心拍。 只不过拍摄放到最后一场,也就是说拍完这场戏就杀青了。 这场戏的主角是裴望屿,女主角顾宁当然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没想到拍摄前两人因为一些小事起了小小冲突,于是置气的顾宁跑到岸上听导演讲戏,留裴望屿一个人待在船上。 拍摄的地点是在江中央的一艘渔船上,程今宵来的时候只看到岸边拍摄组的人,不见男演员。 彼时是阴天傍晚,江畔天空一片暗沉的湖蓝,那一艘破旧湿润的渔船孤零零地在水中央。 程今宵把墨镜摘下,手机镜头对准这一方漂亮的景色,咔嚓一声,拍了张照。 身后递过来一杯奶茶,程今宵看了一眼给她送奶茶的人,是一个热情的小姑娘,程今宵隐约记得她的名字叫顾宁。她轻笑:“不用保持体重吗?” “啊?”顾宁懵了一下,“我、我不节食的。姐姐你喝呀,是我们导演请的。” “谢谢。”程今宵一直觉得奶茶的味儿太腻,她基本一年只喝一两次,还都是别人请的不得不给人家面子。因此还是礼貌地接过了顾宁的奶茶。 小姑娘有些腼腆地嘿嘿一笑。 程今宵今天画了一个偏浓的妆,涂的是颜色很深但并不显老气的梅子色口红,为了遮住周恒给她咬出来的那块伤口,特地抹浓了些。她的唇薄得如纸片,因此多涂出来一圈也丝毫不奇怪。 但顾宁一眨不眨盯着她的时候,程今宵还是纳闷地自我怀疑是不是露馅了,问她:“怎么了吗?” 愣神的顾宁惊醒,“没、没事,姐姐……你太好看啦!” 程今宵失笑:“谢谢,你也很漂亮,清纯。” 半分恭维,半分真心。程今宵之前只在网上见过顾宁的照片,是电影界很喜欢的那种大荧幕脸,虽然没有程今宵这样的浓颜那么耀眼,但五官精致、很有故事感。 同时她也看到过,顾宁和裴望屿的八卦。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们两个因戏生情,还扒出来了一些顾宁ins上面发的东西捕风捉影,许是为了配合后期炒作,两方也都没澄清,这就搞得流言的真实性越发的强起来。 而且他俩的cp粉是相当的多、且骁勇善战,再假的糖,被他们的分析一顿加工都能变成真的。 程今宵也望了一会儿顾宁,她想:嗯,跟裴望屿确实是挺般配的。 她收回视线,觉得晚风微凉,将身上的驼色风衣裹紧了一些。 程今宵私底下的穿搭基本都是OL风,看起来比穿校服的顾宁要成熟许多,也难免大家都会觉得顾宁这样的清纯脸才能配得上那样澄澈的、初长成的少年。两人共同拥有的那种青葱感,是程今宵效仿不来的。 程今宵和顾宁搭上话,问她:“你们这场大尺度戏拍的什么内容?” “哎呀姐姐你别套我话,导演不让说!” “你跟裴望屿演?” “是啊,我俩是主角嘛。” 程今宵若有所思,又问了一句:“你成年了?” “没有呢。” “家里人同意拍这个?” 顾宁哭笑不得:“我不多说,到时候你去电影院看就知道了。” 这小孩儿嘴巴还真严实。 那边有工作人员喊了一声:“船来了!!” 程今宵挥了下手,“我过去了。” 顾宁很热情地说:“我给你带路吧。” 程今宵说:“不用了,我跟工作人员就行。” 她往前走,没注意到后面小姑娘的神情有多么失落。 借着一艘小船,程今宵摇摇晃晃地登上了他们的拍摄场地。 流淌的夜雾,落寞的孤舟,寂静的少年。 画面就像是一幅没有被框住的电影镜头。 裴望屿躺在船舱内那一张狭小的床上,因为个头生得高,床都不够他放下腿脚,长腿空空地荡在床沿。这应该是旅途中的一场戏。少年身上的衣物都是脏兮兮的。 他大概是在试戏找感觉,剧本盖在脸上,指尖夹着一根烟半明半昧。 程今宵脚步极轻地靠近,想把他脸上剧本拿掉,躺在床上的少年悠悠启唇,声音凉凉道:“不想挨揍就出去。” “……” 程今宵声音压得很低地小心说了句:“行吧,那我先撤了。” 她正转过身要离开,突然手被少年燥热的掌心攥住,裴望屿半弓起身子拽住了要走的程今宵,因为这动作太过于急促,导致她整个人重重地摔进他的怀里。 刚刚仰起身来的裴望屿也因为她这一扑被撞回了床上。 程今宵手臂撑在裴望屿的胸口上,鼻尖相擦。金色的长卷发带着香气厚重地盖在他的颈间。 裴望屿抓着她的手,生怕程今宵下一秒钟就溜之大吉似的,看着她的眼。 两人的距离近到睫毛都快要交织在一起。程今宵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变得急促了一些,他的声线第一次这么贴近她的耳朵:“没跟你说。” 程今宵的手掌按在他身上,想把身子撑起来。但裴望屿的手箍着她的腰,程今宵没使上劲,又摔回去了。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下巴被他捏着抬起。 裴望屿声音沙哑低沉有几分破碎感,像电流一般酥酥麻麻地传过来——“还在生气?” 程今宵说:“撒手。” 他没动,视线从她的眼往下挪,落在女人梅子色的嘴唇。 “你聋了?” 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减轻了力道,她稍一挣,坐了起来。 程今宵从地上捡起被撞落的手机,裴望屿在身侧替她提了一下风衣的下摆。她下意识觉得他又要使什么坏,警觉地撤退两步。盯着他说:“欠收拾。” 裴望屿也坐起来,似乎是被她这不轻不重的三个字勾得,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大老远跑来探班,就为了骂我两句?” “我来拿东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拿什么?”裴望屿开始装蒜。 “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幼稚可笑,现在高中生都不兴这么欺负人了。” “嗯,我幼稚。您还不是着了我的道?”他吊儿郎当的语调。 程今宵抱着手臂,鼻子重重地出了口气。不免在心里爆粗,她已经很久没接触过这么讨厌的人了。 船舱内的环境并不好,光线昏暗,还有一股鱼腥味儿,妆化得很精美的女人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外套里面穿了一件v领的衬衫,胸口的肌肤在这灰暗的底色里白得刺眼。 裴望屿用手指捏着一个打火机转着玩。入戏的缘故,角色带给他眉心一点化不开的忧郁,和他本人孤高自许的性子迥然不同。 裴望屿起身走到她面前。 程今宵的胳膊被攥住,她惊恐的:“你干什么?” 裴望屿居高临下看她,掰着程今宵的手腕,“打我。” 她皱眉道:“有病?” 他睨着她:“气成这样,不扇我两巴掌过瘾?” 程今宵确实挺想抽他的,但见裴望屿这么上赶找打,一下被他气得哭笑不得。 她把手抽出来。 他欠欠地说:“你不动手,那我就当你不气了。” “……” 裴望屿勾着唇角,“多谢婶婶宽宏大量。” 程今宵并不是真的希望他这样称呼她,裴望屿也知道。但他偏要这样让她不痛快,而她也无法拉下面子来说句不。程今宵觉得不爽:“说那么多,你不如直接把戒指给我。” 他散漫地开口:“除了戒指,你就没别的能跟我说的?” 她不禁冷笑:“我跟你能有什么可说?” 他低头无奈地笑,良久才道:“会给你的,我一向说到做到。” 程今宵替他捡起同样落在地上的剧本,用纸巾擦拭了上面湿漉漉的水迹,搁在床板上,说:“你拍吧,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程今宵说完要走,她察觉到裴望屿也起身跟了过来。 他超到她前面,在门口站住,半边身子倚在门框上,说拦她也不是,但留出的那半个门缝确实让她不太好走。 裴望屿抬起手,按下她后面墙上的开关。 船舱里的灯光是昏黄色的,非常老旧有年代感的灯,也是开了灯之后程今宵才发现,这盏灯就悬在他们二人之间,比她高些,又比他矮些。 她抬头,看到被光照得棱角分明,优越骨相尽显的少年。 而从他的角度看去,她的眼中拓入了两个灯芯的形状。 他又直接伸手把船舱的门拉上了,哐一声,外面的声音顿时被隔绝,船舱变成困住两人的密闭空间。 “陪我在这待会儿。”他说。 程今宵注意到裴望屿手上夹的那根烟,烟几乎都快要燃尽,那烟味冲进她的鼻腔,裴望屿察觉到她的视线,正要去将烟掐灭了。 程今宵却又拦住他:“等一下,你不抽了?” 裴望屿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看着她。 程今宵也没跟他客气,把裴望屿的烟夺过去,“我吸一口,不介意吧?” 根本没管他介不介意,裴望屿一言未发,就默默地看她将烟蒂放入唇间。 因为沾过少年的唇,这黄色烟蒂有几分柔软洇湿,下一秒就被她的口红染了色。 程今宵用力地吸了一口,咽入肺腑,她看向裴望屿,嘴角扬起到一个愉悦的弧度,剩余的烟气从口鼻呼出。 裴望屿的眼轻轻眯起,静静地看着她吞云吐雾。 今宵在这烟雾缭绕里与他对视。 平静,漫长,四目相对,和上一次在镜头前不同。 傍晚泛着凉意的江水之上,霉味和鱼腥交织的狭小船舱里,仿佛能透过彼此的双眼,看到两段摇摇晃晃的人生。 程今宵侧过脸去看了看那四四方方如同镜头般的窗口,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黑了,她隐约看到岸上在休息的工作人员。 程今宵静静看这飘摇寂静的夜,想起很多儿时的时光。 她出事的那个剧组叫《扶风传》,现在在网络上也能搜到一些事故的新闻碎片,因为那一次的坍塌事故,程今宵被砸到脑袋,记忆变得零零碎碎,倒也没有忘得一干二净,就像一个人得了一千度近视,眯着眼睛尚且能看清一些,但也只有一些,再怎么努力地去回想,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在做无用功。 比如现在,她站在甲板上看着这样湿润清冷的南方的夏夜,觉得有万般记忆像线团一样缠绕在心口,她仅仅拉扯出这线团的一端仔细打量,她能够得到的信息只是:因为养父是一个渔民,她曾经跟着他打渔,在江上度过一段另类的少女时光。 程今宵跟着养父的时间不长,大概只有一两年,养父去世之后她就跟了周恒。 前有孤儿院,后有从越。 在江上那两年虽然很辛苦,但现在想来,却意外地是她最自由的一段人生。 程父是一个很开朗健谈的男人,他解答了程今宵从狭隘的孤儿院的墙壁里接触不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很多问题。 也是到了那个年纪,她才人生第一次叫出“爸爸”这个称呼。爸爸、爸爸…… 程今宵闭上眼睛,顺着这个称谓,她又将线头扯动了一些。 兴许是因为抗癌的原因,程父将这个世界看得很通透。 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土。人生很长也很短,被埋葬的那一天所有让你牵挂和痛苦的一切都会消失。所以,不要去计较得失,在这个拥挤狭小的世界里,自由地呼吸很重要。 想起爸爸说的这一番话,程今宵费了很大一番劲。 裴望屿神色很淡,穿着洗旧的高中校服,插着兜倚在后面的柜子上。 程今宵再次看向裴望屿,忽然问他,“你和顾宁拍什么大尺度戏?” 裴望屿眉梢一挑,问:“很想知道?” 她点头:“挺好奇的。” 又开玩笑道:“不说也行,那你告诉我谁上谁下,总不犯规吧?” 良久,久到程今宵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裴望屿总算温吞开口,懒洋洋吐出两个字:“我上。” 她笑笑:“看不出来。” 裴望屿失语一笑:“看不出来?” 他语气慢慢悠悠的,有些轻佻——“你是觉得,我还能让女孩子主动?” 程今宵在此刻拿定了看法,周恒那部小电影里受了吧唧的男的绝对不是裴望屿。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一笑。 裴望屿看着有喜有忧的程今宵,眼中也有几分深意。 他靠近了几步:“今天谁给你化的妆?” 她说:“我自己化的,有问题?” 他仔细看她的脸:“口红涂多了。” “修饰唇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看出什么端倪,程今宵有些紧张。 然而裴望屿并没有在意她的解释,已经不由分说上手替她擦拭了那一片多余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程今宵心中警铃大作,裴望屿看着她嘴角的眼也恍惚了一下。 毫无疑问,那块咬伤必然是暴露了出来。少年的指腹停留在她唇角许久,才慢慢地收回。 隔夜的伤疤已经结痂,裴望屿的眼神停滞了片刻,转而露出一个苦笑,他有些无措地把手收回口袋:“也用不着每次都这么激烈吧?” 一会儿是吻痕,一会儿是咬痕。 身上不折腾出点花来都不会善罢甘休。 程今宵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懒得跟他解释,还在心中迁怒到他:要不是你提赵亦涵,我会提她吗? 要不是我在周恒面前提她,会被咬成这个样子吗? 他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她悻悻地从兜里摸到口红,但很快发现这里没有镜子,灯光又很暗沉。 裴望屿及时伸手捏住了程今宵的下巴,她猝不及防被他抬起脸。 口红也落在他的手心。 梅子色的口红补全在她嘴角的缺口。 那道咬痕也一点一点被盖住。 程今宵盯着裴望屿的脸。 “嘶。”她拍了一下他的手。“你轻点,疼。” 裴望屿确实放轻了动作。 他给她涂口红的样子很小心谨慎,认真到一看就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程今宵脑海中在想:他没有交过女朋友。 这人看着玩世不恭,风流轻佻,其实对恋爱方面并不那么精通,他可以顺利地拿捏住对方,但是在实战的时候又会露怯。 这一些都是程今宵的猜测。 裴望屿此刻的样子就给了她这样的感觉。 在她唇上描摹的手法笨拙又努力,一点都不像他成竹于胸的风格。 她无法动弹,被迫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容颜,视线描了一遍他的五官。 裴望屿长得真的可以说是祸国殃民,他这样一张脸不论化什么样灰头土脸的妆,都是不能掩盖他本身姿色的出挑。 看着这张妖气横生的狐狸精似的脸,程今宵越发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她眼神一晃,忽然抬手,将裴望屿的手挡开了,“差不多得了。” 莫名的心跳加快让程今宵脑子变得混沌一片,她从来不是个颜控,怎么会昏了头对一个小孩的脸情迷心窍。 她收回口红,悄然舔了下嘴唇,“拍摄组来了,我先走了。” 裴望屿跟着程今宵走到门口。 程今宵回头看到他:“还有事?” 他手抄兜里流里流气地靠墙站着,语气是吊儿郎当的,问道:“真走了?” 她说:“我去岸上等你。” 裴望屿鲜有的露出放低姿态的一面。他的声音是低的,带着微弱的希冀:“陪陪我不行?” “陪你这么久了还不够?”程今宵也不想被他灭了威风,她抬头目光凛冽望着他,“我不想在这待着。” “我说——”裴望屿挪着步子又往她面前凑了一点,“好歹我现在也算你半个男朋友。” “……” “不能宠着我一点儿吗?” 程今宵暗道,他这是在撒娇吗?她的步子退出去一些,他又追上来。少年浅淡的笑意快要贴到程今宵的脸上,他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却仍有一丝缠绵的温存:“好吗。” 程今宵看着他微微上扬的眼尾,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裴望屿说:“你站甲板上,我能看见你。” 程今宵看了一下他指点的位置,那里的船舱有一扇小窗。她将脸偏到一边避开裴望屿的视线,“行。” 她说完就迈步往外走了,生怕他再追过来似的。 裴望屿目送她走到看不到的地方,低头看着指腹上的一道口红的痕迹。 是从她嘴唇上擦下来的。 拍摄组的很快上了船,裴望屿听见导演喊他的声音,“小屿准备一下,我们现在拍了。” 裴望屿懒洋洋应了一声,“嗯。” 他把手伸入衣服的下摆,不动声色将那一抹艳色擦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第19章 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多少…… 程今宵走到裴望屿指的地方。 这船身是木板架起来的, 木板与木板之间有缝隙,说话声音传里传外的很容易,程今宵敲了一下那块板, 里面也传来笃笃两下。 “今宵。” “嗯。” 少年的声音隔着木板, 模糊又清晰, 传到程今宵的耳朵里,淡淡的一句——“给我念首诗。” 程今宵不明所以地看向船舱内,她的眼正正对着那木板中间的缝隙,但不凑过去是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状况的, 只有一片模糊的昏黄。 “你喜欢什么诗?” 她索性调转了站姿,轻轻倚靠在扶手上,程今宵往外边看去, 开阔的湖面之外是丰富的城市灯火。 裴望屿的声音很轻, 轻到她都分不清那是真实还是她的臆想,轻到如同一片花瓣轻擦过她的心尖尖。 他说:“马路给明明的诗。” 头顶传来啁啾鸟鸣, 在这寂寥的初夏之夜显得凄清几许, 程今宵抬头看着乌黑的江面,与远处的城市割裂又合衬。 轻轻地, 她的声音伴随着江风而起,破碎而哀婉。 “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 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程今宵的音色是有些低沉的御姐音,像是夜里的甘冽清流, 孤寂又性感。 她也是尝试着背出这些字句才发现, 原来这些久远的台词仍然可以信手拈来。 “一切路口的警察亮起绿灯让你顺利通行, 一切正常的指南针像我标示你存在的方位。” 程今宵微微颔首,她很喜欢这种怅然若失的入夜时分。她喜欢看着此刻的远方被黄色光圈笼罩的建筑物。此时她分不清那是华灯初上,还是下坠的夕阳。 天边的还有最后一抹深沉的蓝, 她微微眯着眼眺望。 “你是不留痕迹的风,你是掠过我身体的风。你是不露行踪的风,你是无处不在的风。” 这是程今宵在大学时期第一次登台演出的话剧《恋爱的犀牛》里的台词,她演的是女主角明明,那时跟着大学老师跑了十几座城市巡演,是她第一次享受到因为表演带给她荣誉而产生的快乐,因此这部戏对程今宵而言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此后她在演戏的道路上再也无法回到那一年畅快无阻的心境。 那是她人生里最快意的一段日子,那是她的青春。 喜欢《恋爱的犀牛》在表演生群体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程今宵在眼下听裴望屿提到竟也莫名有些动容。 她的台词断了一下,仔细在脑中回想刚才念到了哪里,而船舱里很快传来一声打板声。 “咔!” 程今宵一惊。 他刚刚……是在拍戏? 不过,这激情戏怎么拍的这么安静?感觉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程今宵还没抽过神来,面前的木窗被稍稍打开。 这是一道上悬窗,窗户被从下面推开露出一条缝隙,里面探出一只手。 骨骼漂亮有型,手指纤细白皙,手背上爬满青色河流一般的筋脉。带着非常吸引人的少年感。 程今宵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直到裴望屿轻轻敲了一下木板。 她猜测是有东西要给她。 程今宵伸手去接,裴望屿从上臂扯了一下他的校服的衣袖,被拉动的袖口里落出来一个小小的东西传到她的掌心。 与此同时,指尖交汇。他的手指冰凉,如同被电击了一样,程今宵指腹瑟缩。 她定睛一看,是她的戒指。 那枚戒指重新落在她的手中,好像全部的怨念在此时消散。 程今宵如释重负,她正要将戒指收回兜里。 裴望屿突然伸手抓住了她。 程今宵怔住了。 他轻声地念她没有念完的诗,语调温吞而缱绻——“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一时间,有一道非常诗意的东西在他们的指尖流动。 好像被谁也无法冲破的结界笼罩,这样的氛围不该也不会有任何旁人涉足。 两只手就这样隔着一扇窗不轻不重地牵着,他的手是凉的,程今宵只觉得脸上越发的燥热,她完全可以挣开,但她无法动弹。 天彻底的黑了下来。 一片皎洁落在他们的手上。 这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让程今宵有一种偷情的紧张与谨慎。 谨慎到连这种心情的浮现都是那么隐秘,甚至想要抵赖、欺瞒自己。 程今宵现在由内到外最诚实的地方只剩下自己发烫的脸。 他们不需要看到对方的表情。 正因如此,她的心境陷入一种恰到好处的柔软。 很快,裴望屿将手从她的指缝里抽回去,少了与对方身体触碰的程今宵顿觉体温凉下来一节。 他不再撑着那扇窗,窗户被阖上。但程今宵能感觉到他还没有离开,半晌听见裴望屿悠悠沉沉的声音:“别跑,等我。” 程今宵握着那枚戒指,好半天才长吁一口气,好像吁出来脑子里的一些意乱情迷。 - 程今宵回到岸上,不知为何如此顺从地听了他的话,她没溜,当真在那候了他好半天。 裴望屿再次出现在她跟前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装束,里面穿了一件白衬衫,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橙灰相间的毛衣背心,黑色运动裤,挎着一个黑色的包,远远走过来像刚放学的高中生,这素雅的穿着很适合他,程今宵不免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 裴望屿远远地就看着她,一直走到她跟前,问她:“饿不饿,带你去吃饭。” 她静静看着裴望屿已经洗干净的这张脸,问道:“你没有杀青宴?” “有。”裴望屿垂眼看她,慢悠悠地说,“不过今天貌似没有人带家属。我怕你不自在。” “……”程今宵被噎了一下。 “我说家属,又没说哪种身份。” “……” “我说你,没被男人调戏过么,”裴望屿淡笑,语气慵懒肆意,“怎么每次说两句就脸红?” 程今宵简直难堪到爆炸。 他讲话非常的轻率。流氓得很直白。 “谁脸红了,自作多情。”程今宵冲他翻了个白眼。 裴望屿听闻笑了下,晚风把他柔软的发吹得很飘逸,为了配合角色,他的头发留得偏长,刘海乱七八糟地落在眼睛上,却在此刻显得难得一见的温柔。 裴望屿从包里拿出一个装首饰的小盒子,不由分说丢过去给程今宵。 她不得不伸手接住。 程今宵莫名其妙地将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项链,疑惑道:“见面那天不是互送过礼物了。” 裴望屿回答道:“那个是给女嘉宾的,这是给你的。” 程今宵问:“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回应,看得出来他不大想再做解释,但很想将这个礼物送出去。 项链是一颗小小的珠子,两种颜色:深灰色与暗黄色,像八卦盘一样贴在一起,但接壤的部分又很自然地融合。 很好看、很特别。 程今宵说:“所以为什么给我?不说清楚不要。” “不要?”裴望屿无赖地笑了笑,“我也不介意在这亲自给你戴上。” 程今宵谨慎地捂了下脖子,生怕他真的凑过来。 裴望屿被她这举动逗乐,他将项链收好塞进她的风衣口袋里。 “收着。” 跟小孩闹别扭就是,仇来的快去的也快。裴望屿也确实是好哄。他不把她和周恒的事情捅出去,对程今宵来说真的是谢天谢地了。 程今宵看到后面剧组的车要走了,她指了下后面:“你的小美女等着你呢。” 裴望屿也跟着回头,看到站在车门口冲着这儿挥手的顾宁。他又看向程今宵,神色不满,“我不喜欢清纯的,别乱点鸳鸯谱。” 程今宵懒得再跟他扯,摆摆手说道:“ok当我没说,你快去吃饭吧。” 裴望屿见她迈步离开,立刻跟上:“你怎么办?” “一会儿我助理来接我,不用你操心。” 他淡淡道:“嗯。” 程今宵本以为他领会了她的意思,然而裴望屿还是在跟着她。程今宵往和蒋柔约定的地方去,裴望屿就手插兜里闲散地迈着步子走在后面。 街灯之下,她的影子被他的覆盖着。 “……” 莫名其妙。 程今宵往东他就往东,她往西他就往西。程今宵走到一个公交车站停下了,裴望屿便也跟着停下。 她被他跟得一头雾水,实在受不了问道:“我不是让你去吃饭了吗?” 裴望屿垂眸,叛逆地勾了下唇角,“你让我去我就去?” 程今宵被他气得不轻:“说实话,你去不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你别跟着我,行吗?” 裴望屿停在她跟前,歪着脑袋一副吊儿郎当的站姿,他义正言辞道:“我只是履行一下我身为男朋友的职责。” 程今宵呵呵冷笑:“那你入戏还挺快。” 像是听不出她在讽刺,他嗯了一声:“一直都比较敬业。” “……” “怎么,”看她这个面如死灰的表情,他挑了下眉,“烦到你了?” 程今宵被他弄得没辙,她冷静下来认真地跟他说:“裴望屿,我希望我们能保持正当合理的交往距离。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这样冒失会让我很困扰。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默了一阵,裴望屿牵着嘴角轻轻地笑了笑,夜色里少年的笑容张扬,他慢慢吞吞启唇道:“我是没恋爱经验,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 “都谈恋爱了,还怎么保持距离?”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下去八个度,语气极其的暧昧,“难不成,你想跟我玩什么柏拉图之恋?” 程今宵闻言,一本正经地附和道,“有何不可?免得你那些未成年粉丝对我喊打喊杀,甚至会影响到你的人气。你这个主意倒是挺明智的。” “可是你也知道,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多少都有点儿——”裴望屿噙着笑,温温吞吞吐出后面几个字,“欲、壑、难、填。” 他俊美的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婶婶,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第20章 明明是你自己脱光了,上…… 程今宵让他吓得不轻, 登时脸色一阵惨白,立刻辩驳道:“你胡说什么,尺度太大也播不了。” 裴望屿笑意渐深:“都想到不能播的了?” “……” 他幽幽地说:“那你思考得是有些深入。” 程今宵顿时察觉到她被耍了, 还没冒上来的火气被停在跟前的轿车按了回去。司机从车里探出脑袋, “上车!” 程今宵瞪了一眼裴望屿, 好生没好气地说:“别再叫我婶婶。” “怎么又不乐意了?”裴望屿明知故问地看着她。 程今宵坐进车里,发现车窗是敞着的,而裴望屿顺势弯腰撑在窗框上,他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不轻不重道:“没办法,叫上瘾了难改口。” 还好车上只有她和司机两个人,驾驶座上的人应该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程今宵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 压低声音说道,“改不了也要改。” 裴望屿倒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带着故意撞枪口的反叛, 似笑非笑的顽劣语调,“对了, 婶婶。” 他在她耳边轻道:“我刚没舍得洗手,你的味道好香。” 她看着他眼里的招摇笑意, 又坏又浪,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样子。 程今宵心脏猛然一坠。 她轻轻皱眉, 关上车窗。 绿灯亮起, 车子很快驶远。 程今宵都没有敢抬头看后视镜。 过了好久她才抬起自己的手闻了闻。 香吗?还好吧。 - 回到家以后, 程今宵把那枚戒指收了起来。 裴望屿对她的恶作剧是有效的,他让程今宵第一次正视到了自己的一些固执原则可能也会给别人带来伤害,也让她发觉自己对周恒一往情深的坚持是多么空虚可笑。 晚上准备休息时, 她点开了周恒的聊天框看了一下,本来想主动给他发消息,但回想起周恒对待她的那番态度,加上他死活不肯把那个视频交出来,程今宵决定坚决不向他示好。 她可以忍受周恒不爱她。 可以忍受周恒次次利用卖身契逼迫她做遭人诟病的事。 但是她不能接受一个人没有良心。 程今宵想到那一天周恒对她的厉声警告,那一刻起,她突然动摇了一个曾经坚定不移的念头,那就是: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期待和这个男人过完一生。 程今宵和周恒不止是简单的情侣关系,他们是上司和下属,是救济与被救济。这些恩怨很复杂,也有很大一部分不能够被放到一杆秤上来衡量。 她想要和他分开,也并非易事。 胡思乱想之间,她等来了裴望屿的消息。 他发了一张饭局上的照片,图上有诱人的山珍海味。 裴望屿:【我们的监制很大方,你不来可惜了。看来下次还是要带上家属。】 程今宵:【我对吃的兴趣不大。你吃尽兴了就行。】 他没有再回复。 程今宵去洗漱时,手机又嗡了一下。 还是裴望屿:【嗯。明天见。】 程今宵再一次提醒他:【下次录制是周六。】 裴望屿:【明天就是周六。】 她退出去看了一下时间,还真是,日子过得真快。 程今宵:【好吧。】 裴望屿:【好吧?】 程今宵:【怎么了?】 裴望屿:【你倒是挺勉强。】 程今宵打蛇随棍上:【确实,不太想看到你。要不你别来了吧。】 裴望屿也不甘示弱:【那怎么行。我能让你一个人?】 程今宵看着手机界面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脸上的水珠滴到屏幕上,她赶紧动手擦了。 这天晚上,程今宵在梦里见到了裴望屿。 倒也不是什么缱绻旖旎的梦,情景是在高考考场,程今宵有个选择题涂错了,想擦掉却发现她橡皮没了,她回过头去发现裴望屿正在玩她的橡皮,左手丢到右手,右手丢到左手。用口型说:“抢到就给你。” 程今宵气坏了,当场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然后就被轰出了考场。 程今宵从这个可怕的梦里颤栗着惊醒。 她醒了之后在想,原来他在梦里也这么bking…… 程今宵立刻起来洗了个脸,当她满脑子都是裴望屿的时候,发消息来的人却又是周恒。 周恒:【要送你吗?】 他每次发消息都惜字如金。 他还记得她今天要去录节目呢。 程今宵冷笑着看着这几个字,正在思忖着要不要回复的时候,周恒又发过来一条:【嘴好点没?】 程今宵翻了个白眼,看着手机脑子里一通输出对他进行谩骂。 但她实在懒得打字,骂完这阵情绪的劲儿也就过去了,她把手机放包里,终究没回。 - 《我又初恋了》录制第一期正式开始。 程今宵做好了打点赶到他们要住的综艺小屋,每周要在这里完成两到三天的录制,三对情侣都住在一起。房子带个小院子,程今宵进去的时候看到林玉可和方艾明在一个小鱼塘前面饶有兴趣地围观小金鱼。 她没打扰人家,直接提着箱子上了楼。 一共三层,每层两个人住,程今宵挑了间卧室。 在门外玩小鱼的林玉可正提着一个装鱼的塑料袋回房间,见程今宵搬进来,高兴地迎了过来,“今宵姐姐,你和我住一起呀。” 程今宵笑笑:“嗯,三楼宽敞些。” 她们的房间其实挨得并不近,中间有个隔断的天井,林玉可的房间在她对面。但每层楼只有一个洗手间,所以她们要共用一个卫浴间。 林玉可把抓来的两条金鱼倒在鱼缸里,很热情地将它献给程今宵:“姐姐,这两条鱼给你吧。你和小屿的cp叫金鱼嘛。” “谢谢,你好有心。”程今宵客气地接话,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接过她递过来的鱼缸,“我还没养过鱼,要每天给它喂吃的吗?” 没想到这鱼缸说小不小,程今宵两只手才堪堪抱稳它,然而手里的手机却不慎被挤落在地。林玉可自然主动替她捡起,但她碰到程今宵的手机时,屏幕亮了起来,程今宵立刻把鱼缸放到旁边台面上,紧迫地抢过她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微信消息。 周恒发来的:【到了吗?】 这句话,林玉可肯定是看到了。 程今宵在那一瞬间吓坏了。 她立刻将屏幕关掉,假装淡然地检查了一下,从容地笑笑:“还好,没摔坏。” 林玉可也恢复脸上的淡笑,说道:“下面厨房里有。” “有什么?” “鱼吃的饲料啊。” 程今宵接过话茬:“节目组准备得好周到。” 林玉可笑笑说:“对啊,他们连捕鱼的东西都有,刚才方艾明说一块儿钓鱼,我说这鱼就在你手边上游,一抓不就上来了。” 她说完又觉得好笑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程今宵也附和着笑笑。 也不知道哪里好笑。 还好林玉可没再提那事。 也幸好程今宵及时把鱼缸放下了,要不然她出这一手心的汗肯定会滑得抓不住鱼缸。 更是幸好,程今宵给周恒的备注是周总,倘若被质问,她也方便解释。 上了节目之后,程今宵会更加注重她和周恒的恋情的私密性,因为在承诺书上写了自己是单身的声明,假如她有男朋友的事情被曝光,影响会很严重。 也不知道那一天她与周恒发生争执时,林玉可在门外听到了些什么。 倘若她八卦一些来问程今宵,你跟周总之间发生了什么。程今宵都不会这么胆战心惊。 这种佯装的和谐是最让人害怕的。 不知为何,尽管裴望屿那样嚣张地挖苦她和周恒的关系,她却不怀疑他会把这件事捅出去。 但是林玉可却让她感到可怕。 此时,门口有了点动静。 最后一个来的人是裴望屿。 程今宵看到少年的身影出现,如蒙大赦,走到楼梯口去迎他。 随着开门一道光线不偏不倚地打在少年的脸上,高挺的鼻梁在颊上透出一方阴影。光和影的修饰让他的侧脸显得更为精致立体。裴望屿站在楼下,一眼就抓到了二楼的程今宵,帽檐与口罩之间的眉眼略有幅度动了动。 他挑了一下眉。 程今宵竟然十分默契地懂了他的意思:过来。 程今宵下楼之后,跟着裴望屿走到一个静谧的小阳台,正好一方阳光将二人笼在里面,他看着她开门见山地问:“戴了吗?” “什么。”程今宵不解。 裴望屿懒洋洋靠在墙壁上看她:“装什么傻,项链。” 程今宵神色尴尬:“……没戴。” “给我看看。” “真没戴。” 默了片刻,裴望屿语气重了些,开口道:“那就给我看看你怎么好意思不戴的。” “……” 程今宵拿他没辙,解开她衬衣的扣子,徐徐地扯出了那条项链。她清晰地看到裴望屿眼神瞬间的微晃。 他顿了下,说道:“干嘛骗人。” 她笑道:“逗你玩玩。” 裴望屿不自觉勾了下唇,很轻地说了一句:“渣女。” 他转身走开,程今宵看到裴望屿泛红的耳根。 哦豁,还挺纯情。 – 晚上,裴望屿洗完澡对着镜子擦拭身体,为了演好电影里那个形销骨立的少年他节食很久,男人的身材但凡一段时间不练就会很有很明显的负面反馈,他最近恢复运动,肌肉和线条渐渐重现一些。拍完电影之后头发也削短了很多,打理起来都方便不少。 裴望屿拿过他准备换上的t恤打算把衣服穿上,听见外面有上楼的脚步声,正要套上衣服的动作忽然又停下了。 程今宵吃完晚饭打算上楼休息。 她正走到楼梯口,二楼尽头的浴室门忽然敞开。 程今宵闻声望去,裴望屿抓着毛巾从里面走出来,身上还有一股潮气,他随意地擦拭着半干半湿的头发,赤着上半身大剌剌地就这么出来了。 程今宵惊呼:“你怎么不穿衣服?” 裴望屿看她一眼:“有摄像头吗?” “没有。” 他没羞没臊地走过来,手上拎着他的衣服,转了两下悠悠说道,“突然不想穿这件了。” 程今宵说:“你可以穿上回去再换。” “麻烦。” 程今宵上下打量他一番。 男人身体的肌理饱满紧实,胸腹手臂的肌肉都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美感,她的视线再往下走,裴望屿穿了条低腰的运动裤,上面是半隐半现的人鱼线。 这是健美有型的少年身板,干净利落,有着恰到好处的诱惑。 许是程今宵的视线太过于明目张胆,他懒洋洋开口道:“怎么了吗?” “你这样放到网上是会被骂不守男德的。”程今宵严肃地说。 “你不爆料谁知道?”裴望屿很无赖的表情,“脱给他们看了?” 她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说:“你赶紧去把衣服穿上吧,一会儿可能他们要上来录。” 裴望屿把衣服随意地搭在肩上,“帮我选一下穿什么。” 程今宵不解:“为什么要我选?” 他不由分说的态度:“造型师没来。怎么说也是录节目,不能太随意吧?” 见程今宵愣着没动,裴望屿又回头扫她一眼:“要紧?反正都让你看光了。” “这话说的,我又没偷看你。”程今宵哂笑,“明明是你自己脱光了,上赶着让我看。” 裴望屿愣了下,然后走到她跟前,“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是不是得给你示范一下——” 他将手搁在裤腰带上,轻轻地一扯,两根线条迅速松散开,他居高临下睨着她,满脸混蛋流氓的气质,一字一顿道,“什么叫,脱光了,上赶着让你看?” 程今宵推开他,“你疯了!” 他撞到旁边墙上,轻轻一笑。 程今宵骂他,“下流。” 裴望屿顺从地笑,点头,“知道我下流就别乱说话。” 他把裤带松散地系好,推开他房间的门往里面走,门虚掩着,程今宵没逗留太久就跟过去了,裴望屿闲散地坐在床沿用干毛巾擦着头发,混不吝的二世祖模样。 程今宵秉着帮他挑衣服的想法认真地翻起了裴望屿的衣柜,他悠闲自得坐在床上,神色很淡地望着她,看她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他侧着脑袋看她,声音不轻不重地说:“没给男人搭过衣服?” 程今宵迅速地看了一眼他房间的角落。 裴望屿早已经鸡贼地用布蒙上了摄像头。 程今宵睨他一眼:“他有秘书。” 裴望屿点点头,把脸瞥过去,没再说什么。 程今宵背影对着他,不咸不淡地说:“看来没少女人给你挑衣服。” 她听见裴望屿淡笑一声。 “嗯,确实挺多。” 程今宵捡了一件灰色t恤,也没回头,就丢过去。 衣服稳稳地落在裴望屿头上,他扯下来,望着她僵直的背影,优哉游哉晃着腿,说道:“因为每场造型师都不一样。” “……” 接着丢过来的是一条裤子。 程今宵又递过去一件外套:“晚上可能有点凉,你把这个带上吧。” 她低下头看着他,才注意到,裴望屿的小腹上有一颗痣,长在了一个非常具有诱惑性的位置。 叠在青筋与肌肉的线条之上。 这颗痣很淡,如果不是离得很近是看不清的。 程今宵赶紧往后退。 在看不到那颗痣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安全距离。 裴望屿狭长的眼扫过她的惊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还不走是要看我换?” “……” 程今宵溜得飞快。 - 晚上要录制一个聊天的环节,大家聚在小别墅的二楼阳台上,程今宵是最后一个到的,裴望屿旁边的位置顺理成章地为她留了出来。 她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到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程今宵,摄像机也随之转向她这边。 晚上是她帮裴望屿搭的衣服,一身灰黑色,程今宵想着也得跟他穿得配一些,然而她很少有这种色系的衣服,最后只找出来一条夏天穿的深灰色修身裙。 很紧身的裙子,似乎还小一size,她将身体的线条大方地呈现了出来。 看到程今宵出来,夏妍就有点脸色不悦了,对颜值要求非常高的人被艳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今天晚上好像确实挺热。” 夏妍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小香风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的吊带背心,迷人的事业线若隐若现,一种隐隐的火药味传递到程今宵跟前。 程今宵简直按捺不住想聊八卦的心说出夏妍的胸是假的这个秘密。 不过她还是要做一个有格局的人,因此没有理会她的挑衅。 裴望屿的视线从她裸露的腿上轻轻走过。 他在想:知道晚上会凉,还穿这么少。 程今宵走到裴望屿身边。 他将外套举起让她接住,沙发的座位很低,程今宵一边坐下一边将他的外套盖在腿上,两人之间有种驾轻就熟的默契。 她的灰色裙子和他的水泥灰的T恤下摆挨在一起,两种颜色完美地对照。 程今宵落座后,对裴望屿温和地笑笑:“为了配合你,我连短裙都穿上了。喜欢吗?” 裴望屿递过来茶几上的一杯酒给她,眼尾轻轻一挑,“你说呢。” 程今宵尝了一口裴望屿给她的酒,看起来是橙黄色的,她本以为是橙汁,喝下去才发现是酒,不禁啧了一声,“怎么这么辣。” “是有点。”裴望屿看着她。 “呛喉咙还烧心,你喝得下去?” 程今宵往后躺在沙发上,姿态松散下来。 藏在男士外套下面的腿叠了起来,她荡了几下小腿,抬起时会无意识地碰到裴望屿的膝盖,放下后又风平浪静。 裴望屿注意到对面方艾明递过来的火热视线。 他抬手,将手臂懒散搭在程今宵后面的靠背上。 “我就喜欢辣的。”裴望屿很张扬地牵了下嘴角,声音倒是有几分沉,说道,“很有味道。” 程今宵没再接话,她抿了几口酒,将酒杯放在茶几上。 待方艾明的视线终于被逼退,裴望屿才淡淡将眼挪开,重新放到程今宵的侧颜上。 程今宵能感觉到裴望屿的手臂放在她的肩后,她此刻的坐姿但凡稍微往旁边歪一歪头,就是躺在他怀里了。 怎么形容呢? 有一些危险。 不过她觉得这样坐舒服,也懒得动弹。 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冒出来,她又看着裴望屿,像是宽慰自己一般:“其实我俩穿得也不怎么搭。你像高中生,我像给你开家长会的婶。” 裴望屿也不再看她,一副不屑搭理她的表情,噙着懒散的笑。 六个人分成三组坐在一起,谈天的环节没有特定的规章,但是为了产生一点有趣的效果,夏妍提议道:“我们来问问题吧,每个人都可以问在场的人一个问题。可以是问旁边的人,也可以问其他人,怎么样?” 夏妍瞄了一眼程今宵,发现她已经用衣服遮住腿了,才放心地把她的外套重新披上,她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先开始问吧。” 她面向方艾明:“我想问小艾。” “你问吧妍姐。” “你觉得,今宵漂亮还是我漂亮。” 夏妍这个问题和人都选的很微妙。 因为不管问自己的cp还是问对方的cp,答案难免会有私心或者作秀的成分。 方艾明这个人也是口无遮拦惯了,直言不讳道:“那抱歉了妍姐,这波我站今宵姐,我喜欢有女人味的。” 夏妍脸色一黑。 程今宵倒是心情颇好地牵了下嘴角。 裴望屿看她一眼,将她腿上呈滑落趋势的外套又往上拉了拉。 不过方艾明很快找补回来:“不过妍姐这种类型也是直男斩啊,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问我助理,这个小姑娘是不是高中生。” 方艾明很巧妙地化解了尴尬,夏妍的脸色这才阴转晴。 下一个提问的方艾明,他说:“我问屿哥好了,你最近亲的一个人是谁?” 裴望屿淡淡道:“没有。” 方艾明眼睛一眯:“不要撒谎。” 裴望屿说:“没有撒谎。” 程今宵对裴望屿的答案感到有点吃惊,小声在他耳边说:“你初吻还在?” 他瞄她一眼:“很稀奇?” “你不是拍过激情戏了?” 裴望屿说:“那种戏也不用嘴演啊。” 他声音很轻,程今宵还是尴尬了一下,她清清嗓子,坐直了身子。 方艾明那边又开口了:“那你最近抱的是谁?” 裴望屿看他:“你要问几个?” 方艾明感觉自己亏了,还在试图找补回来。可他旁边的林玉可已经迫不及待地开麦了:“我问今宵姐好了,你最近抱的一个异性是谁啊?” 问题抛得太快,程今宵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许久,脑子里缓缓浮现出周恒的名字。 她想了半分钟左右憋出一个答案:“是小屿,今天下午我差点摔了,他抱住我了。” 裴望屿千算万算没料到这个答案能硬扯到他身上来,他回想了一下,就是下午她非要逞能帮他把箱子提到楼上,在楼梯上险些摔倒,裴望屿就在后面撑了她一下。 他挑挑眉,“那也算抱?” “不算吗?” 裴望屿对她对抱的定义很不理解,有些漫不经意的不满语气,“我以为顶多就是扶了一下。” 为了避免接下来在那个动作算不算抱上面纠结太久,程今宵伸手很迅速地搭了一下裴望屿的肩膀,她笑笑说:“可以了吧,就是小屿。” 短暂的亲密贴合过后,她又立刻撒开手。 那速度快得生怕别人看出他俩是一对似的。 被她搂了一下的少年眼睛暗色一片,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沉默地端起杯,喝了一大口那腥辣无比的酒。 - 裴望屿晚上准备休息时收到顾宁发来的消息:【屿哥,你睡了吗?】 他回:【什么事?】 顾宁:【我明天过生日。】 裴望屿:【祝你生日快乐。】 顾宁:【……】 顾宁:【你能不能帮一个忙?】 裴望屿:【说。】 顾宁:【你是不是和今宵姐在录节目啊?】 裴望屿:【嗯。】 顾宁:【可不可以让她给我录一段祝福的视频?拜托拜托,我的好师哥。】 裴望屿腹诽:现在我就是你的好师哥了。 他看了眼时间,都快11点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睡觉,给她发了个【,】过去。 程今宵秒回:【?】 裴望屿从床上起来。 他下了楼,半分钟后,在程今宵门口扣了扣门。 程今宵把门打开,打量了一下站在她跟前的裴望屿:“这么晚有事?” 他个头很高,挨她很紧,整个侵略感很重。闲闲开口,“不然?” “说吧。” “重要的事,确定门口说?” “……” 程今宵过了11点就会把屋里摄像头关了,她现在反而有点儿担心裴望屿会不会趁机使点坏,于是眉头一皱,“门口说怎么了?你能跟我有什么私密话题?门里也就多了张床。” 裴望屿轻慢地笑道:“行,那我们聊聊周——” 程今宵使劲将他往里面一拉,“进。” 门被她粗暴阖上。 “什么重要的事,说。” 裴望屿跟进来,半晌才慢悠悠开口:“你很喜欢别人夸你有女人味?” 程今宵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愣了一下,眉头锁了起来。 他站得松垮,眼睛垂下来看她,气质有几分纨绔。 她说:“这很正常吧?你不喜欢别人夸你有男人味?” 裴望屿说:“不知道,没人这么说过,不如你夸我两下试试看?” 程今宵不上他的当:“你别跟我得寸进尺,自己去超话搜关键词。” 裴望屿低头在笑。 程今宵看着他,说:“你要跟我说的事就是这个吗?” “你觉得呢?”他语气欠欠的。 程今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会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往前走了一步。 她退了一步。 裴望屿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好笑道:“这么怕我?” 程今宵不想跟他多说,她推了一下裴望屿,这人跟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她说:“你要是没事就赶紧出去,被人看到会误会。” “误会什么?”他闻言轻哂,“我们假戏真做?” 她说:“孤男寡女,影响不好。用得着我多说?” 他很无赖:“孤男寡女怎么了?假的又真不了。” “……” 裴望屿说完,一只手举起,突然伸到她的腰间,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扯。 紧接着,程今宵毫无预兆地撞到他怀里。 裴望屿很霸道的姿势,只用一只手圈着她的腰,也能将她轻松控制。他稍稍用力把她往上提了一些,导致程今宵现在整个人重心被他拿捏。 她踮着脚,脸半贴着他的脖子。红唇不偏不倚地贴在少年的喉结上。 她柔软的唇能感受到喉结的滚动与轻微震荡,还能感受到他由内而外的滚烫与燥热。 程今宵挣了两下,他的手臂便收紧了两次。 她吓得不轻,“裴望屿你!” 裴望屿的声音沉得几乎沙哑:“手抬起来,搂我腰。” 她简直被他气笑,“你是喝多了吗?” 他笑声很懒散:“你不知道什么叫拥抱,那我只能手把手教你了。” 程今宵估计他真的是有些喝多,实在也是没辙,僵在那里的手也无处安放,就顺势在他腰上意思性地搭了一下。 本以为这个拥抱会点到为止,但裴望屿并没有善罢甘休,在她抱住他的同时,他两只手都伸出来,将她箍到自己怀里。 程今宵的房间是海景房,阳台的拉门留出缝隙,海风流进来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其实他抱得并不紧,把他推开也是可行的。但程今宵就这么放任了他逾矩的行为。 两个人安静的时候,不远处的海浪声都变得清晰无比。 程今宵在他怀里待了半分钟,但觉漫长难耐,她将裴望屿推开,“教我?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可以说是被他的自信逗得想笑,程今宵很难得地表现出进攻的姿态,想要教训教训他。她用手掌抵着他的胸膛将其往后推,直到裴望屿在身后的沙发上坐下。 程今宵一只膝盖跪在他的腿间,手作势卡住他的脖子,却用虎口故意在他的喉结那里来回地摩擦。拇指稍稍往上一抵,覆在他的唇角,“姐姐会的比你多多了,知道吗?” 裴望屿处变不惊,只眸色略沉下去几分,他将程今宵这几个字慢慢消化,良久才看着她低语道——“别摸我喉结。” “嗯?” “会有反应。” “……” 靠! 程今宵飞快地弹了出去:“真的假的?你也太敏感了!” 裴望屿面不改色地正了正被她压歪的衣领,吐出二字:“假的。” “……?”程今宵脸上露出一丝不悦,还有刚才因为那个举动而浮出的潮红。 他淡淡一眼递过来:“信了?” 程今宵一时失语,找不到话怼回去。 裴望屿已经起身走到她跟前,跟她保持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我还以为姐姐有多会呢。” 他将姐姐二字咬得很重,低头哂笑一声:“看出来了,挺会害臊的。” 第21章 墙塌下来我给你顶着,没…… 裴望屿垂下眼盯着双颊泛红的程今宵看, 她有些被打败后无处躲藏视线的羞耻,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因为这个少年的小计俩而抓不住情绪的平衡点。 程今宵伸手抓了一下身侧的窗帘,明明不热, 掌心已是汗涔涔的。 此时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的女孩吃惊地打断二人的亲昵, “你们……在干嘛啊?” 两人向门外望去。 是林玉可。 不知道她在这站了多久又偷听了多久, 程今宵脸上刚刚消退下来一些的红晕又再一次爬了上来,她企图解释一下,但一个“我”字刚脱口而出,裴望屿已经很快地接上她的话。 他气定神闲吐出几个字:“调情, 看不出来?” “……”两个女生都一副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的表情。 “你别乱说!”程今宵咬牙呵斥道。 林玉可尴尬地抿了一下嘴唇,“那我是不是打扰了……” 裴望屿直截了当地问她。“有事?” 林玉可看向手中端着的一块小碟子,里面躺着两块饼, 她说:“我做了蛋黄酥, 想给今宵姐尝一尝。” 程今宵让她进门,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点头道:“好吃。” “真的吗?”小姑娘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嗯。” 林玉可转而问裴望屿:“你要吗小屿。” 裴望屿说:“鸡蛋过敏。” 她失望道:“好吧。” 因为林玉可的突袭, 两个人的情绪各到一半遭遇阻滞,剩下来的话都保留了起来。 裴望屿走前跟程今宵交代了一下顾宁的事情, 拜托她录了个视频。 他没多逗留,说完就撤了。 他出门之后看到林玉可还在厨房里忙活, 裴望屿不动神色地走到她跟前。林玉可还在哼着歌,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等她发现裴望屿的时候, 他已然杵在吧台对面, 静静看着她。 林玉可吓得手里盘子都险些摔了,她支支吾吾:“你、有事吗?” 裴望屿没说话,他一直盯着林玉可的脸看。 看得林玉可又是害羞又是心里发毛。 裴望屿太帅了, 他这样漂亮的一双眼多看人一眼都是恩赐,更别说这样直勾勾注视着她了。 林玉可不免胡思乱想意乱情迷起来。 她转过身去洗盘子,裴望屿就慢吞吞地走过去,他扶在洗手台的桌沿,歪着脑袋盯着闪躲的林玉可,轻笑一声:“整得不错啊。” 林玉可一惊,手里的盘子滑落到水池里,“啊,你说什么。” 裴望屿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林玉可觉得格外阴森,他慢吞吞道:“差点还真没认出来。” “我没、没——” 裴望屿嗤笑一声,压根没兴趣听她解释,转身就走了。 一贯如此,他看破的事情,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余地。 林玉可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 程今宵一大早上还在回忆裴望屿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她觉得有的人是脑子缺根弦,这个人的脑子是多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根弦就会跳出来作作祟,噼里啪啦地往她身上戳,贼酸爽。 她坐在桌前啃苹果时,方艾明推出来一杯他亲手做的咖啡,“尝尝我磨的咖啡。” 程今宵吃了一惊,正要说谢谢,手还没碰到把,另一个男人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程今宵的视野里出现的是一片筋脉毕现的手背,和她亲手编织的那条独角兽手链,她的眼神不可思议地顺着裴望屿端杯子的动作看去。 他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大口咖啡,在程今宵和方艾明面面相觑的时刻将咖啡杯搁置在两人中间,幽幽道:“磨得不错,下次别磨了。” “……” 裴望屿过来膈应完这俩人,就迈开步子往厨房走了。 程今宵还在为昨天的事耿耿于怀,败下一成让她十分之不爽,于是她拿起手机给裴望屿发消息:【昨晚你什么意思?】 裴望屿:【?】 程今宵:【抱我的事。】 裴望屿:【不是说了吗,教你演戏。】 程今宵:【就这样?】 裴望屿:【你态度不端,我正一下视听。】 程今宵:【……】 裴望屿:【怎么?】 程今宵:【你怎么那么作。】 裴望屿:【不过说实话,抱姐姐确实有感觉。】 程今宵:【……】 裴望屿:【不问是什么感觉?】 程今宵:【不想知道。】 裴望屿:【可我还挺想说的,怎么办。】 …… 此时,程今宵还端着手机揣摩要怎么回,都没发现他走了回来。 裴望屿靠在桌沿,突然把手机往她面前一搁,把程今宵惊得一个激灵,她急忙吐出两个字:“别说。” 裴望屿被她搞得愣了一下,然后抿着唇似笑非笑。他也拿了一个苹果在啃,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看看去哪玩。” 手机上显示的他收藏的几个海城景点的攻略。 程今宵有选择困难症,说:“你决定吧。” 裴望屿懒洋洋道:“不行,我太作了。不太适合做主。” “……” 她想赶快跳过这个话题,就随便挑了一个,“密室吧。” 裴望屿把手机揣回口袋,“行。” 程今宵看他什么都没说,又问:“你没意见吧?” “不敢有,怕作到姐姐。” 程今宵:“……有意见就说。” 裴望屿看她一脸黑线的表情,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意见。” - 裴望屿和程今宵到了约定的密室,万万没想到会在门口碰到方艾明和林玉可。 裴望屿脸色不怎么好看,他打算拉着程今宵撤退之前,方艾明已经火眼金睛看到了他们,立刻闹哄哄地飞奔了过来。 裴望屿将今宵稍稍往后面一拉,险些要扑到她身上给她一个大大熊抱的方艾明猝不及防地撞在了裴望屿的肩上,“哎哟”了一声。 少年目色清冷,对着热情似火的方艾明投以一瞥。 方艾明说:“我们一开始打算去蹦极来着,但是小可恐高,克服不了。所以就换了个地儿。” 程今宵笑说:“那正好啊,咱们一起玩儿呗。” 林玉可跟在他们旁边,笑眯眯地说:“开心,可以跟今宵姐一起玩了。” 裴望屿放缓了步子,跟在程今宵后面。 在排队进场时,她听见他悠悠念了声:“今宵。” “嗯?”程今宵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裴望屿淡淡开口:“你要是再对他笑,我在考虑今晚回去要不要把他打一顿。” 程今宵失语,“你怎么敢的?” 她赶紧四下看看还好没人听见,她压低声音劝他:“别这么暴躁。” “你觉得我不敢?” 裴望屿挑衅似的冲她挑了挑眉,他的神情有些冷淡。 没想到他这个人领地意识还挺强。 程今宵相信他敢,不过还是不免不忿,嗤笑一声。 随便吧,反正裴望屿又不真是她男朋友,他爱怎么样她也管不着,他做错事情被放出来后果也是他自己承担,程今宵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没再理他,走到前面去。 方艾明和林玉可选了一个冰雪主题的密室,程今宵看了半天也觉得这个比较有意思一些,于是就跟他们搭了个伙。 她完全忽视掉了身后快要炸毛的裴望屿。 程今宵不太怕玩儿这些,但她没有想到密室在地下,要从一个黑暗隧道滑进去,她看到那个让游客钻进去的洞口时,脚步顿了顿。 方艾明冲在前面:“哇,这个有点好玩。” 程今宵有很严重的密闭空间恐惧症,因为多年前的那次意外。坍塌的楼房砖瓦压在她的身上,她就在那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待了一整夜,每次在狭小的空间里待着时,那种绝望感就会一遍一遍地将她撕裂。 然而进都进来了,程今宵看大家兴致都挺高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她要当逃兵。 更何况这是录节目,更不能掉以轻心。她现在是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会被拎出来百般解读的身份,如果在这时耽误大家的兴致就因为所谓的恐惧症,估计骂她矫情甚至更难听的言论又会铺天盖地地汹涌袭来。 程今宵紧皱的眉微微松开一些。 第一个下去的是方艾明,他扬言:“我在底下接着小可,这样她滑下去之后正好就可以划到我怀里。” “……”裴望屿冷笑出声。 林玉可往下滑的时候因为速度太快发出了很短促的尖叫,但很快就没有声音了。 接下来轮到他们了。 程今宵试探地往里面看了看,深不见底。 裴望屿拍了一下程今宵,“你先上,我殿后。” 程今宵抬起头来,他才发现,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嘴唇被抿得很苍白。 她点头:“嗯。” 程今宵蹲下来准备钻进去,然而从这圆圆的入口往里面看,狭小到手都伸不开的隧道一眼也望不到头,看起来这里面还要拐几个弯。程今宵试图把脑袋伸了进去,冰室的冷气从里面传出来,那种强烈的窒息感将她包裹。 程今宵有点头晕。 正好身后的人用手撑了一下她的肩膀。裴望屿看着程今宵僵直的后背,漫声道:“一起吧。” 程今宵错愕地看着他,“一起?” “不是害怕?”他看穿她的心思。 “一起怎么下。”她答非所问。 裴望屿见她这个惊诧的眼神,“抱我也要做心理建设?” 程今宵一愣,“不是。” 裴望屿也没在这时候刁难她,他点了下头,人先钻了进去,手攀在洞口,“过来。” 程今宵犹豫不决。 “很累,你还要我撑多久?”他的声音懒懒的,很欠。 “……” 程今宵没辙,在他的道德绑架之下也随之一起钻入了隧道口。 她攀着裴望屿的肩膀,并没有与他拥在一起,紧闭着眼想象自己在空旷的环境,但密闭空间里的油漆味还是让她频频感到眩晕闷热。 “你确定就这样搭着?”此刻的少年眉眼距离她反常的近,程今宵的视线里只有他这一张五官精致的脸。 “不可以吗?”她的眉间堆出小山。 她有姐姐包袱,不会放下面子去依赖他这样的小弟弟,昨天还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他拙劣挑逗,今天就像个小奶猫一样在身下瑟瑟发抖,实在是拂了一个25岁女人的尊严。程今宵声音抖得像筛子。看的出她是真的害怕。 “也不是不可以。” 裴望屿倒是一脸淡然:“要是万一呢,一会儿你自己被卡在洞里,就慢慢等救援吧。” “……你能不能把嘴巴闭上。” 黑暗里,她听见他的一声轻笑。 程今宵也不知道在和裴望屿较什么劲,总觉得如他愿她就会吃亏。她骑虎难下半天,还是顺从地抱住了他。 因为地下的温度很低,两人都穿着密室里给他们准备的羽绒服,程今宵撞入他的胸膛,下半张脸埋在他温暖的肩头,两只漆黑的瞳在暗中一瞬间放大。 “好点没。” “……” “看着我。” 程今宵稍稍抬起脸,看向裴望屿的眼睛。 失焦的一张少年的脸,在此时近到已经丢失了分寸感,两人之间处于十分适合说情话的一个距离,而这沉浸的暗窟就像深夜,将他们拢在其中。 静谧到只剩下平缓的气息,程今宵就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对视中慢慢地稳定下来情绪。 裴望屿说:“听见我的呼吸了吗?” “听见了。”她颤抖的声线已经有了些许平复。 “墙塌下来我给你顶着,没气了我给你渡。” 少年的声音第一次这样近得贴着她的耳畔,程今宵因这贴近而心头轻颤。直视着他坦荡的双眼,心脏掀起一阵波澜。 “还怕吗?” 在调整姿势的过程中,裴望屿的手一直抓着洞口边沿,要支撑住两个人的体重,程今宵怕他坚持不住,不想在这里逗留再漫长的时间,她倾身再一次拥住严丝合缝地拥住他,幸好在此时没有人发现她烧红的耳。 她说:“好一点了,你送手吧。” 裴望屿的眼神向下,看向落在她的肩膀上的一只金色蝴蝶耳环。 他头一低,将之衔在唇间。 继而松开手:“走。” …… 裴望屿松开手的一瞬间,程今宵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兴许是风声,也仿佛是某种引力在吸噬着她。 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程今宵是发不出尖叫的,只不自觉地将拥住他的手越收越紧,她被裹在男人的羽绒服里面,紧贴着他紧实安全的胸膛。 她已经放弃了用想象的方式分心,反而睁着眼睛,亲眼看着这极速的沉坠。 她试图直面这场声势浩大的穿梭。 因为她知道在这恐惧的尽头等待着她的,不会再是风雪交加的深夜和万劫不复的孤独。 到了底下的出口,程今宵看到地下室的微光,总算历经完一场劫难般的松开一口气。 方艾明看到他俩一起下来,露出了“卧槽还能这么操作”的表情。 裴望屿将今宵的耳环归还给她,程今宵戴上耳环的时候手还有微微轻颤,继而被男人的手轻轻握住,裴望屿替她把耳环的针精准地刺入耳洞。 男人的指节轻轻贴了一下她因为拥抱而发烫的耳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今宵好像听见他轻到若有似无的一个笑。 很低的声音。 但她听见了。 像在嘲笑她一样。 她又想起昨天他说的那句“挺会害臊的”。 ……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拨弄了一下头发挡住发热的耳朵。 转身,避开裴望屿眼里的坏笑。 地下是一个冰雪地宫,这个密室的破解方案就是找线索通关,有点像迷宫。通过层层墓道进入到最里面的墓室。密室的布景很独特。程今宵跟着裴望屿走得很忐忑。但因为他在前面带路,她的路走得还算顺畅。 通关基本没什么技术含量,也就是图个感受一下这里的独特氛围。方艾明玩得倒是认真,他一路过关斩将自己带头在那破解,一会儿就没影了。 程今宵在一个很狭窄的密道里,她跟在裴望屿后面,听见林玉可小声地说了一句:“可以搭一下吗,我有些夜盲。” 程今宵有些吃惊,因为她这话是对裴望屿说的。 裴望屿沉默了一下。 林玉可的手正要搭上,程今宵见他有些不高兴,解围说:“你拉着我吧。” “谢谢姐姐,抱歉。” “没事。” 说黑也不是很黑,但是夜盲在这里面走得踉跄也可以理解,程今宵就是纳闷为什么夜盲还来玩这个,林玉可估计也是想借机跟方艾明拉近距离,但没想到方艾明压根没等她,她无计可施只好把求助的对象转向裴望屿。 程今宵心道,裴望屿这一点还是比方艾明好一些的。 裴望屿转头看了一眼林玉可,两人视线在暗处对上,女孩子立刻低下头去。 “让小可走中间吧。” 相比起林玉可,程今宵没有那么害怕,况且她年龄大一些,理所应当要护一下小姑娘。 她正要后退,让林玉可进入到她和裴望屿之间。 下一秒就感受到一只手臂的力量横亘在她的腰间,裴望屿不由分说地将程今宵扯进了自己的怀里,没让她到后面去,他斜睨着看她错愕的眼,紧了紧手臂把她死死地箍在怀里。 裴望屿又抬眼看林玉可:“你去前面。” 林玉可还愣在那里。 裴望屿有些不耐,“走啊。” 林玉可只好挪着步子往前去了。 她迈出去两步,又颤巍巍说:“我看不清。” 裴望屿说:“你听我的,往前走。” 林玉可估计也是有些迫于他的霸道,只好慢吞吞地往前挪动着。 裴望屿揽着程今宵跟在后面。 程今宵被他弄得很莫名,小声道:“这太窄了不好走,你别搂着我。” 裴望屿没搭理她,勒着她的手臂倒是更紧了些。 “……” 程今宵发现了,他就是叛逆,就喜欢跟人对着干。 这是一条幽深的隧道,旁边都是硬邦邦的冰碴子,程今宵被按在裴望屿怀里,裴望屿无视了她的别扭,他对林玉可说:“前面有扇门,把它打开。” 林玉可尝试着摸了一下没够着,她迟疑地说:“真的有门吗?这好像是一堵墙。” 裴望屿没有回答她,只说:“你把脚伸出去,可以踢开。” “……”林玉可不太相信他的样子。 裴望屿见她犹犹豫豫,十分不耐烦,他放开了程今宵,走过去,毫不迟疑就是一脚上去。 哐当一声,冰面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这果然是一道门,不过有些狭窄。裴望屿把门踹开之后,外面大堂的灯光隐隐透进来一些,程今宵望过去,看到影影绰绰有个人在那,而后就听见了方艾明的声音:“小可,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 借着灯光程今宵看到旁边的墙壁上悬着一把锤子,应该是用来将这道冰墙砸开的工具,而裴望屿就这么踹上去了,也是有点简单粗暴。 他们抵达的是一个外侧墓室,里面有新的道具和线索提示,这个大厅比刚才那密道敞亮很多。 方艾明手里拿着道具,认真地看着剧情分析,说道:“屿哥快来,帮我搭个手。” 他需要登上一个上层的冰窟去推里面冰封的转盘。 程今宵看着裴望屿。 裴望屿有一些犹豫不决,但这里只有他一个男士,苦力活当然要他来干。 他看了一下这个冰雕的台阶,实在是有些危险的样子,于是对程今宵说:“你在这等我,很快下来。” “嗯。” “不要走远。”他交代说。 程今宵失笑:“行。” 怎么感觉他带她跟带孩子似的。 程今宵还没被人这么关怀备至过。 裴望屿和方艾明上去之后,墓室里很快就只剩下程今宵和林玉可两个人。 程今宵有些冷地缩了一下手臂,听见身后一道浅浅的声音——“咦,去哪了?” 她回头看着满地找东西的林玉可,问道:“你找什么?” “我头上的一个夹子没有了。”林玉可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程今宵帮她打着手电在地上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林玉可描述的夹子。那是方艾明送给她的小礼物,贵倒是不贵,意义比价格大些。 程今宵说:“可能丢在来时的路上。” 林玉可惊呼:“天啊,那里黑黢黢的。” 她想了想,难堪地开口说:“姐姐你能陪我回去找一下吗?” “嗯。”程今宵也没犹豫,因为回头路是熟悉的,走也走不远。 程今宵跟着林玉可回到来时的那个墓道里,没有了裴望屿的庇护,程今宵顿时又觉得头晕目眩,不过她很快克服了这阵恶心感,没太当回事。 林玉可打着一个小小的手电,仔仔细细地找着她的夹子。 她心里感叹着自己也是倒霉,一路往回摸索着,一边嘀咕一边找,最终在一个冰柱下面找到了那枚粉色的发夹,林玉可喜不自胜:“我找到了姐姐!” 而空荡的甬道里只剩她单薄的回声。 “今宵姐?” 林玉可把夹子搁在口袋里,举着手电四下里照着。 她的神色有几分着急。 因为密室比较闭塞,不方便涌入太多人,随行的综艺工作人员也没跟进来太多,就来了两个摄影师,这俩人现在估计都去拍另一边的情况了,只有她和程今宵往回走了一段。 林玉可大惊,焦急地在这个不太方便伸展手脚的空间里打转。 本来这就是一个迷宫一样的设计,加上林玉可自身有夜盲的毛病,她只能通过墓室那一边微弱的光源来辨别自己的方位。 林玉可紧张得抓着旁边硬邦邦的冰柱,冰水在她的掌心流动。手被冻得毫无知觉,她的声音也打着颤:“今宵姐?!你在哪儿啊?” 林玉可急得都快哭了。 她当下想的是:要是程今宵有个三长两短,裴望屿一定会杀了她的。 第22章 你也太奔放了! 林玉可最终发现了这个墓道里的一个陷阱, 在一个拐角之处,但她不确定程今宵是不是在里面,因为她从那狭窄的缝隙里往里面看, 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乎乎的环境, 林玉可的小手电也照不了多远,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在喊程今宵但是无人应声。 “今宵姐,你在里面吗?” 林玉可喊了半天,直到听见墓室那头有人喊她:“小可,你们在墓道里?” 是方艾明的声音。 林玉可抬头就看到了走过来的裴望屿。 她顿时一愣, 不知道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没开口,裴望屿走到她跟前, 眉头紧锁着, 逼问她:“今宵呢?” 林玉可搬出了刚才在心里编的一套说辞,说:“我不知道, 我刚才在墓室那边看到她回这个墓道, 我就跟过来了,然后发现她不在里面, 我猜她可能——” 林玉可指了指那个陷阱的洞口,“会不会掉下去了?” 裴望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地面上有一个凹陷的椭圆形地洞,说大不大, 恰好够一个人钻进去。 他看着挡在路口的林玉可, 眼神带着杀气瞟过去, 凉凉说道:“让开。” 林玉可一惊。 方艾明冲到她前面,英勇地把林玉可护到身后,“你怎么这么凶?!” 裴望屿压根没有搭理他, 他迅速趴下来,剥开地洞口的碎冰渣,打开电筒冲下面喊到:“今宵!” “……” “你在里面吗?” 没有一丁点的回应。 裴望屿又坚持不懈地喊了她好几声。 “怎么不吱声,她不在这里吧,”方艾明回头问林玉可,“小可,你确定看到她进来了吗?” 林玉可心虚地点了点头。 裴望屿低声道:“她在。” “啊?” “我听到她的声音了。” 裴望屿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的棉服脱下来,往那个洞口丢进去,他在这零下的环境里只穿一件单衣。 林玉可做出于心不忍的表情,她问:“你要下去吗?” 裴望屿没理会她,他在墙壁上摸索着什么,因为看不清,又不知对谁说了句:“照一下。” 一道光在暗处亮起来,裴望屿看到一个红色的求救按键。他按了几下,很快喇叭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裴望屿直截了当地问:“S1墓道的冰窟出口在哪?” 工作人员说:“这个是我们设置的一个陷阱,需要自己解谜才能把门打开。” 裴望屿直言:“她解不了。” “我们设置的这个谜题是很简单——” “我说她解不了。” 裴望屿忍着一股脾气,咬牙说道,“过来开下门,麻烦了。” 裴望屿说完就转身出去找通往地下的楼梯。 林玉可又滴滴滴按了几下那个求救键,“再拿一件羽绒服!谢谢!” 裴望屿叫工作人员带路,最终在一个角落的门前停下,“这间吗?” 很快所有的人都围聚在冰窟的门口,房间在整个密室的最角落,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这是一间极其逼仄的小屋,它很高但是很狭窄。 密室的店员赶过来,手里拿着一件羽绒服,林玉可旋即把衣服抢过去,盖在裴望屿身上。裴望屿也没看她一眼,把衣服穿上了。 门是设置的从里面拨动转盘才能打开,在外面要用钥匙。 店员从兜里掏了一把钥匙过去开,所有人屏气凝神盯着她的动作。 然而插是插.进去了,就是旋了半天纹丝不动。 “我好像拿错钥匙了。”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之后,林玉可大声道:“那别愣着了,快去换啊!” 她瞄了一眼裴望屿,感觉他身上的怨气快要爆发出来,尽管极力控制着情绪,但身上那股脾气实在是有些藏不住。 裴望屿去旁边的壁龛里摸索了一阵,众人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具,他转身拿了音频老师手里的长杆,“用一下。” 然后,二话没说就狠狠地往门锁处砸下去。 “卧槽,我收音器!”工作人员大吼了一声。 接下来剧烈的撞击声将所有人都震慑住,没有人想到他竟会真的企图用蛮力去撞开那堵门。整个地下密室被恐惧而暴戾的凝重氛围环绕。 砸门的闷响一下一下的震荡着。 哐!哐!哐! 收音器彻底被砸坏了。 裴望屿看向跟在最后的导演,他正要伸手过去,导演死死捂住他的机器:“哎哎哎相机别砸相机别砸!!” 方艾明见状也赶紧过去拉扯住他:“别别,屿哥别这样,马上钥匙就来了。” 裴望屿把手里砸烂的工具丢掉。 他突然转身抓住了林玉可的衣领。 林玉可措手不及被他扯了个踉跄,裴望屿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压过来,她被按在墙上,顿时惊慌地缩在墙角。 裴望屿怒得腥红的眼死死地盯着她:“为什么骗我?” 林玉可吓得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我没有骗你。” 他的口中严肃又笃定地蹦出几个字:“你知道她害怕,你是故意的。” “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我只是回去捡东西,我——”林玉可说到一半,面如死灰地打住了。 方艾明恍然看着她,“啊?小可,你撒谎了吗?” 裴望屿的喘息落在她的脸上,林玉可哭得梨花带雨也没有让他产生丝毫的同情。 直到方艾明上去把他扯开,“都不容易都不容易,别对女孩子发火,绅士点屿哥。” 林玉可颤颤巍巍地给他道歉:“对不起小屿,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方艾明摸摸她的脑袋,“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又当和事老在中间调和:“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被拽开的裴望屿将后话咽回了肚子里,他看到那些高举的机器意识到这是在录节目,全部的火气都被压在身体里面,他强忍着不适背过身去。 店员换回了钥匙,哆哆嗦嗦地去开门了。 - 程今宵待在角落里,用羽绒服外套裹住整个身子,整个人蜷在衣服里如同在母体里的婴儿,双手捂着耳朵,没有激烈的挣扎,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 被黑暗包裹住的时间里,程今宵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好像回到了九年前那个无助的雪夜—— 她就要死了。 她在想她会进天堂还是地狱。 直到听见砰砰砰的砸门声。 这声音激烈震荡,猛然之间,那一年的记忆像一面冰封的湖泊,因为这撞击而咔哒咔哒,缓缓地碎开一条缝。 她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唤她。 今宵、今宵。 她说:我在里面,救救我。 救命,我不想死。 …… 程今宵醒过来的时候在节目组大巴车的后座,窗缝开的不大不小吹进来一些细风。 她一阵头晕目眩,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刚才的事情。 她掉到一个小房间里没法动弹,黑暗空间的压迫让她窒息,程今宵大声求救,但冰窟的墙面让她的呼喊都反弹了回来,只有一阵一阵回声萦绕在耳。 程今宵想摸一下看看有没有机关,然而巨大的恐惧将她困在原地,她一下回到了当年的情境中,无助、害怕、绝望,统统袭来,再到后来就是她情绪太过激动而昏迷过去。 醒来就是在车上了。 外面天光大亮。 程今宵看了一眼手机,有工作人员给她发消息说让她休息一下,他们已经录制结束了,正在做一些收尾的工作。 程今宵还是想下车去看看,但她正欲起身,脚突然发麻,又跌坐在座位上。 与此同时,她听见在车前工作人员的交流声音—— 甲说:“裴望屿刚才发火了你知道吗?” 乙说:“我知道,摄像老师说了,那场面我想象都恐怖。” 甲说:“天啊,谁敢得罪裴望屿啊。我刚都怕他拿林玉可的脑袋去砸那道门。” 乙说:“他跟林玉可有过节吗?” 甲说:“这我哪知道。” 程今宵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发生的这些事,她想到刚才确实是林玉可说她的发夹丢了要回去找。 她推测了一下,大概是裴望屿把怨气都撒在人家小姑娘身上了。 说到底这事也不能怪林玉可,想到裴望屿那个脾气,程今宵都觉得头痛。 很快,车上八卦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知道裴望屿为什么会上我们这个节目吗?” 程今宵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她放轻声音,也不再挣扎着站起来。 乙说:“不是因为钱给的多?” “不是,给你讲个瓜。” “快说快说。” “周恒你知道吧,我们节目的制片人,他和裴望屿关系很近,裴望屿的爷爷是周恒的爸爸。” “真的假的,他俩不一个姓啊。” “因为周恒是裴家的私生子,裴家从来没认过周恒。” “为什么?” “听说,周恒是裴老爷子在外面乱搞留下来的种。他妈妈是南边山里的,走得早,周恒很小的时候就来燕城找他爸,结果裴家根本不认他,一直到现在都不承认他有这么个儿子。” “可是周恒现在也有一些势力,我感觉他好厉害的。” “反正不是靠他爸,他这个人也是有点手段的。” “所以他是怎么请到裴望屿的?” “裴望屿小时候刚出道的时候,周恒带过他一阵子。他那个时候年纪很小,到哪里都是周恒带着,周恒真的对他尽心尽力,跟着剧组东奔西跑。这个节目是周恒第一次做综艺,所以裴望屿想还他这个人情。” “那后来呢?为什么不带了?他俩闹掰了?” “我刚才不是说裴家不认周恒吗?周恒他哥你知道吧,那个很有名的裴导,也就是裴望屿的爸爸。周恒当年也要混影视圈,但裴牧看不上他,他觉得周恒这个人太过于势利,不太适合搞电影,所以两个人总有一些明里暗里的冲突,周恒就觉得裴牧挡他路了,给他哥哥设了一个局,他本意是想把裴牧搞下去,结果裴导因为名誉被毁,他又是一个很有风骨的人,特接受不了这种事,所以就跳楼了。” “卧槽,我知道裴牧那个事,所以是周恒故意搞的?” “据说是的。裴导真的很可怜,那个女的是他学生,去裴导酒店找他聊剧本,谁知道是收了钱办事的,出来就说裴导把她□□了,太倒霉了。裴导也是笨,谁跟你聊学业聊到酒店去啊?!” “那你怎么知道你这个版本就是真的?” “那个女生是我学姐的同学。她自己亲口承认的。” “我天,那她为什么干这种事啊?” “收钱啊,不过她本人也挺后悔的,这事儿本来没证据,也闹不大,谁也没想到裴牧会自杀啊。真是一根筋!” 说到这里,车里又沉默了一阵。 过了会儿,甲又低语道:“有一说一,周恒还蛮帅的,我上次跟着我老师见过他一次,一直笑眯眯的,感觉人好好啊。” “对对对,我也觉得他好帅好优雅。” “……” 程今宵突然有点想吐。 本来那天周恒咬她的事情都快翻篇了,这俩人一八卦起来又让她想起周恒的嘴脸。她抑制着恶心,把旁边的矿泉水拿过来喝。 程今宵不知道周恒和裴望屿的旧事,她认识周恒的时候,他刚刚毕业没有多久,青葱俊朗,优雅温和,身边有赵亦涵这个女朋友陪着。他没有现在这么杀伐果断,但也能看出是一个很有野心的男人。 听他们这么说,原来裴望屿和周恒真的有过节。 还不止是简单的过节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如果工作人员的瓜保真,程今宵觉得周恒这个人更是让她不寒而栗。 他居然连自己的哥哥都下得去手。 也难怪裴望屿会这么烦他。 程今宵此刻终于能够理解裴望屿对周恒一切的横眉冷对和阴阳怪气。 周恒曾经对他尽心尽力,却又转身背刺他的父亲。 那时候的裴望屿,约莫也就10岁左右吧。 她突然在意外对那个遥远时光里的小男孩感到心疼,莫名其妙的代入感让她在思考,如果她是裴望屿,她应该怎么去释怀这件事。 程今宵在紧张焦虑的时候就会不停喝水,很快这瓶矿泉水就快见底了。 她没有想到答案。 程今宵掐指一算,那一年,也是她刚刚遇到周恒。 …… 程今宵还在发愣,听见笃笃两下,有人在外面敲了敲她的窗户。 是裴望屿。 程今宵惊得一哆嗦。 他站在外面,看着她。 车上两个女孩听到动静回头来看才发现程今宵在车上,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跑下车了。 程今宵:“……” 其实不用这样,她也很乐意聊八卦的就是说。 程今宵跟着下了车,裴望屿站在一个路牙上看着她过来。 他看起来显然没有来时那样心情畅快,但目光扫到程今宵,又变得柔和许多。 裴望屿微微颔首,拽模拽样:“好点没?” “好多了。”程今宵问他:“门是你开的?” “不是。” “我听见你砸门了。” 其实程今宵不太能判断是不是裴望屿砸的,但是除了他应该也没人敢这么干。 他也没否认,沉吟片刻说:“要赔一个机器。” 程今宵道:“我来出。” 裴望屿嗤笑一声,“就这么喜欢逞长辈的能。” 程今宵正色说,“事情因我而起,我赔偿不是理所当然,和长辈晚辈有什么关系。” 裴望屿没再跟她说这个,也没再提刚才发生的事。 他静静地看着程今宵,看着她揉在一起的两只手。 因为刚从零下的环境里出来,她的指关节冻得通红。 裴望屿突然拽了她一下,程今宵猝不及防被他扯到跟前,他捏着她的掌心,毫不迟疑地掀开自己的衣服,将程今宵的手贴在他的腰间。 他的衣服一角被掀起,隐隐露出一些肉.体的形状。 程今宵惊慌地抬起脸看他,裴望屿一脸处变不惊的淡然。 她下意识地将手握成一个拳头不去碰他。 裴望屿愣是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了,而后按在自己的身上。 霸道、蛮横、不由分说。 程今宵的掌下是他肌肉的线条,与她的手比起来他的体温滚烫,瞬间传到她的身体的每一寸。 裴望屿垂着眼,神色有些无奈,散漫道—— “这么冷怎么不说?” 程今宵无措得很,她一时间都找不到话来对付他,愣了好半天挤出几个字——“你也太奔放了!” 裴望屿淡淡地笑,一脸无辜:“还不是怕你冻坏了,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她十分紧张,又东张西望半天,生怕这一幕被人拍到,她想收手又缩不回,咬牙切齿地说,“别发疯了裴望屿。” “放心,我比你敏捷,”裴望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一开口就是懒洋洋的语调,对此满不在乎地说,“奔放的时候保证没人看见,行吗?” “……” 一个人能不要脸到为所欲为,那他就是无敌的。 第23章 男朋友给你暖手不行?…… 程今宵妥协下来一些:“那换个位置总可以吧。” 她想表达的是, 腰能乱摸吗? 他轻笑,声音低下来:“也有比这更暖和的地方,我这不也是觉得不合适吗。” 程今宵惊了:“你还知道不合适?!” 裴望屿思忖片刻, 道:“也没那么不合适吧, 循序渐进,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他话音刚落,忽又注意到什么,就捏着她的手,从他的衣服里取了出来。 程今宵意识到不对劲, 她顺着裴望屿的视线看向身后,是导演他们过来拍摄了。 真的很神奇,你说这个人没有分寸感吧, 他又能特别收放自如。 你说他不懂事, 他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 程今宵看明白了,他就是喜欢欺负她, 喜欢拽着她让她情绪脱轨, 看她被气得面红耳赤。 就像一个人好好在路上走,一个小孩非要过来绊你一脚。 得逞了他就高兴。 她抬头果不其然看到裴望屿嚣张的笑。 程今宵迟早被他气得早衰。她觉得真的是倒了大霉要跟他组cp, 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 短短一分钟,她的手心已经从冰冷变得燥热。 她甩开他的手, 走到前面。 裴望屿迈着步子跟上,他气定神闲得很, 非常欠地说:“我还是你男朋友?” “……” “男朋友给你暖手不行?” 程今宵平复了一下心情, 冷冷说:“我不想跟你说话。” 他哂笑道:“那可不行, 不说话怎么约会。” 裴望屿走到她的身边,手里捏着一个饮料瓶,掂了掂, 不轻不重地说道:“时间还早,出去玩?” 程今宵还没接话,裴望屿躬下身子瞅着她的脸,像个撒娇的小孩,声音软软地说:“就我们两个,行吗?” 其实程今宵挺喜欢热闹的,她觉得和方艾明林玉可他们一起的话会自在一些,起码这些人不会给她裴望屿那种很强的压迫感。 不过裴望屿好像和她不一样,他很讨厌他们的进度里掺进别的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他这个想法是正常的,毕竟他们录的是恋综节目。 看起来影帝的演技必须得用在指定的桥段上,有任何一丝多余发挥都得加点筹码。 程今宵不情不愿地说:“行。” 她也不可能在这里罢工,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裴望屿带程今宵上了一辆城市观光车,因为有人跟拍很明显是在录节目,所以他们也不用遮掩,程今宵更是不用提心吊胆,不管有多少眼神落到她身上,她都能好整以暇地笑一笑。坐在二层最后排,初夏的晚风拂面,程今宵趴在护栏上,看到很多气球在城市上空飘。 今天街上的小孩很多,氛围喜庆。 到了某一个站点的时候,裴望屿起身,“走了。” 程今宵并不知道他要去哪,就跟在他后面走。她看了一下日期,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是儿童节。” “嗯。”他脚步顿了下,跟她并肩,扫她一眼,“想过?” 程今宵说:“谁说要过了。” 她睨了一眼裴望屿,阴阳怪气地说:“不过我看某些人是挺适合过的。” 程今宵也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特别小心眼,时不时想着给自己受的气找补回来。 不过更可气的是,裴望屿压根不会跟她计较这个。 他浅笑着看她:“这样好了,你叫声哥哥,我给你个儿童节礼物。” 程今宵差点没忍住在镜头前翻白眼,她凉凉地说:“我劝你要点脸。” 裴望屿说:“我都准备了,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 程今宵有些惊讶看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还准备礼物了?” “用得着骗你?”他眼尾一挑,得意忘形。 她很有骨气:“你欺人太甚,我可以忍住不收。” 裴望屿轻哂:“叫声哥哥就欺人太甚了?” “……” “这么有意思的节日,就不能有点童趣——” 程今宵:“哥哥。” 裴望屿后面的话被卡在喉咙里。 程今宵微笑着看着他,一点也不扭捏:“屿哥,小屿哥哥,望屿哥哥,裴望屿哥哥,小裴哥哥。好了吗?满意不?” 她叫哥哥不是图他的礼物,也不是想撒娇,就是想让他把不饶人的嘴巴闭上,赶紧掠过这个话题。 裴望屿在原地顿了半分钟有余,接着低头轻笑一声,“行,乖妹。” 接下来他还真的从口袋里拿出了准备的礼物。 两颗棒棒糖在他掌心,他递过去给程今宵,低头耳语道:“快拿走,不要被别的小朋友看到。” 程今宵也配合地把糖拿过去,她抓了两根棒子。 裴望屿的手却紧了紧,分出其中一根给她,“这才是你的。” 另一根他留给自己,笑得顽劣:“别抢哥哥的。” 裴望屿剥开糖纸把棒棒糖塞嘴巴里。 程今宵用“你多少有点疾病”的眼神回看。 傍晚时分,裴望屿带她去了一个音乐节的现场,但是两人来得比较晚,没有位置了,只能站在最后。 程今宵觉得后排的气流很不顺畅,她只能看到前面黑压压的人头,连看大屏都些许费劲。节目还没有正式开始,舞台上的乐队还在调试乐器,程今宵却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 反正挺累的,这一天约会下来,哪哪都累。 她个子说高不高说矮不矮,一米六多些,一米七差些,站在裴望屿身边,头顶堪堪过他肩膀。 程今宵抱着胸,也没抱怨什么,她没看过音乐节,也没什么兴趣参与,只期盼着快点结束。 身边有很多小孩,闹哄哄的。还有裴望屿这么一个更难对付的家伙。 折磨,很受折磨。 程今宵有些烦躁地出了口气。 裴望屿把手机扫码打开对着前面扫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程今宵从人头攒动之间艰难地看到前面一个弹幕墙。 她问:“你要发什么。” “一会儿就看到了。”他在手机上打字,漫不经心地说。 “你觉得我看得到?” 程今宵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裴望屿停了一下打字的手,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在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给她垫一下脚,但是没有找到,他想了想说:“坐我肩上。” 程今宵没明白,“什么意思。” 裴望屿手指了一个方向,程今宵抬头看去。 是一个小女孩坐在她父亲的肩头,跟着音乐的节奏在高兴地蹦跶。 程今宵神色尴尬道,“我蛮重的。” “能有多重?”他不以为然。 “合作男演员都说抱不动我。” “那是他们不行。”他振振有词。 “……”有点道理。 裴望屿见她扭捏,手搭在程今宵的肩膀一侧,低头贴着她的耳朵沉声道,“怕什么,坐侄子肩膀又不犯规。” 程今宵周身一震,立刻去看旁边的摄像头,还好离得比较远,这里的噪声又大,应该没有将他那句话录下来。 她瞪了一眼裴望屿,立刻躲开他嬉笑的眼,用口型驳斥道:“你疯了?” 程今宵看向前面,目之所及是黑压压的人头,闷热得喘不过气的环境,还有被他激得乱码一团的心跳,让她想逃离这里。 他站得很纨绔,伸手轻拍了一下程今宵的颅顶,道:“自己上来。” “……” “你应该也不想我在这里对你动手动脚吧?” 程今宵看了一眼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正团团围着他们,尽管这里很拥挤,他们仍然满头大汗地扛着机器跟过来拍摄了。她恢复了平静,看着他,道:“行,但请你闭嘴。” 裴望屿蹲下来。 她顺从地跨坐在他的肩膀上。 程今宵还担心了一下他能不能站起来,但裴望屿的动作很稳,他起身后轻轻地扶着她的膝盖。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让她坐在身上,程今宵此刻在全场的最高点,与那个坐在爸爸肩膀上的小女孩一样。 女孩也回过头,看到了程今宵。 程今宵尴尬又羞耻地对她笑了笑。 还好他们站在最后一排,没有更多的人看到。 她难堪地说:“裴望屿,我觉得好丢人啊。” 他漫不经心地说:“你太在意别人的视线了。” 裴望屿说得对,程今宵是个在舆论间挣扎的人。她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非常非常在意。越脆弱越敏感,越敏感越脆弱。 所以她做任何事情都会束手束脚。 她害怕在节目里表现得不大气,所以她硬着头皮也要进入那个让她无比恐惧的隧道。 她害怕被人看到他们举止亲密,所以她责备裴望屿不应该贸然去替她暖手。 她害怕她悉心维持的稳重面貌被他破坏,所以她坐在他的肩膀上觉得忐忑难安。 而他与她截然相反。 她循规蹈矩,他离经叛道。 所以程今宵才会这样畏惧又讨厌裴望屿。 “上面的空气怎么样?” “还不错吧。”程今宵抿着唇,轻轻笑了下。 “这种待遇呢,一般只能出现在两种人身上。” 裴望屿又厚颜无耻地开口,他的声音在沸腾的人声中显得混沌、含糊,但又那样清晰,落在她的耳中,“一是皇帝,二是裴望屿的女朋友。” “……” “运气不错,让你捡了个便宜。” 程今宵想翻白眼,又有点想笑。 最后她忍住跟他对呛的冲动。 羞耻的是,她一边觉得丢脸,同时又察觉到……这似乎,是一种很特别的宠爱。 程今宵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一直以来,望尘莫及的亲密。 她以为自己永远无法从他人身上得到宠爱。 周恒和她都是浪漫绝缘体,他们从不会互诉爱意。他们向来用金钱表达祝福,用利益拉近距离。在他看来,这一定是属于孩子气的胡闹。 其实程今宵也是这么觉得。 幼稚、无聊的行为,还掺杂了某位肇事者骨子里的一点小小的蛮横。 也正是这些让她排斥的孩子气心性,令她此刻听到了高处的风声。 这是在最高点、属于她一个人的晚风。 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吧…… 这样拥挤不堪的场面,这样的一天,这样的人,带给她一种新鲜的快活的感受。 当程今宵坐在裴望屿的肩膀上,看到整个音乐节场地上黑压压的人头,呼吸着两米多高的新鲜空气,盛大的音浪将她包裹,而她张开双臂不再畏惧任何目光,她发现很多东西和她想象得不一样。 原来在这高处望向世界,可以感受到很纯粹的快乐。 舞台上正在演出的是一支年轻的乐队,唱着他们改编的《我最亲爱的》。 “我最亲爱的,你过得怎么样? 没我的日子,你别来无恙。 依然亲爱的,我没让你失望。 让我亲一亲,像过去一样。” “虽然离开了你的时间,比一起还漫长。 我们总能补偿。 因为中间空白的时光,如果还能分享, 也是一种浪漫。” 这歌声动听得让程今宵有点想哭。 程今宵除了在戏里,很久没有私底下哭过了。 她给人的面貌是比较大方豁达的,几乎没有什么理智崩塌的时刻,但没有人知道,维持这样个性潇洒的形象,偶尔也是会累的。 她也需要一些角落来释放脆弱。 然而程今宵不能这么做,她可以笑,但她不能哭。 她可以认领眼下在音乐节上的快乐,因为她理所应当要和他在镜头里,亲密无间地扮演情侣。这是她的职责。 但是她不得不藏好这快乐之余的感动。 因为这份感动,是属于镜头外的程今宵。 程今宵忍着鼻头的酸楚,看向舞台上的两面大屏,一面是正在表演的歌手,一面是滚动的弹幕墙,墙上滚动着各种各样祝福的话语,xxx我爱你,xxx做我老婆之类的。 程今宵悄悄地,在弹幕上找自己的名字。 很快,她在众多的文字中间,看到匿名用户发的一条:【希望今宵能做个好梦。】 与此同时,歌曲最后融入进《yellow》里的一段词,在渐渐淡去的鼓点声中,男孩子性感的嗓音唱着——“You know I love you so.” 与此同时,舞台正中央升腾起一个准点的儿童节烟花。 与此同时,镜头突然切到了最后排。大屏幕上显示着两个明星的脸,两个人入画的瞬间,全场爆发出一声骚乱的“哇!!” 程今宵也吃了一惊,她笑得有些勉强,冲着镜头挥了挥手。 画面里的裴望屿正看着满脸潮红的程今宵,对着舞台上的歌手做了一个摇滚的手势。 所有的巧合碰撞在一起。 她听见他的声音:“感受一下。” 感受音乐,感受晚风,感受人潮,还有烟花。 这些都是有生气的东西。 裴望屿对着镜头漫不经心地笑。 他始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里有整个局面被轻轻松松拿捏在手、势在必得的笃定。 希望她在他的肩膀上坐得安稳牢靠,希望整个世界都在她眼中,希望所有的温柔和浪漫都向她倾斜,希望那些至暗的时刻快一些过去。 希望她能做个好梦。 – 这一天录制结束之后第一期就录完了,程今宵半夜回燕城的路上收到蒋柔发来的消息。 她看到满屏的感叹号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点进去又看到熟悉的嗑死我了。 蒋柔这个人嗑cp嗑得很固执,无论程今宵和她说多少遍他们是有剧本的她都“我不听我不听”的倔强态度。 她拆她的,她嗑她的。 蒋柔的坚持来源于裴望屿的表现,只要她觉得裴望屿是真心实意的,不管程今宵怎么拆,这对cp都不会be。 怪不得都说cp粉是女方妈粉。 后来程今宵就逐渐保持沉默了,甚至有的时候蒋柔发过来的很多cp脑的东西她也会点开看看。大多数信息都无效且荒唐,比如微博的卡点数字和衣服配色,随手一发的东西,粉丝都能分析出个花来。 不乏有的时候,她会被cp粉的坚持和用心打动。 蒋柔发过来的这一条粉丝的微博,配了三张图片。 程今宵本来是打着他们又在脑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想法点开的,但是看到这条微博的时候不由绷紧了身体。 第一张截图里显示的是发现程今宵发的一条古早微博—— 【今天儿童节,本宝宝居然没收到糖。跟室友出去看烟花,因为下雨啥也没看到还淋成了个落汤鸡[晕][晕][晕]】 这条微博时间很早了。 推算一下,是六年前发的,那个时候,她也才……19岁吧。 和现在的裴望屿差不多大。 19岁的他,替19岁的她完成美梦。 这种时光共振的交错感让程今宵心脏被狠狠一击。 中间那张图是她和裴望屿在音乐节上的路人拍,因为隔得太远不是很高清,加上天色将晚,满屏的噪点让图片有一种电影海报般的质感。 图片上两个人都在笑。 程今宵第一次产生一个想法:裴望屿笑起来还挺甜的。 因为他总是表现出来一副bking很难驯服的样子,很少在她面前让情绪这样自然的流淌。 第三张图片是cp粉为他们写的一首诗: 【我是你口中笨拙的小孩,却想要透支此生的浪漫,全部都献给这个夏天的你。让你被汹涌的爱意包裹。 我比你晚来这个世界六年,只能用莽撞热烈又小心的喜欢来追赶填补。让你遗憾的每一件事,我都要替六年前的你完成。 这是我无聊的固执,也是我真挚的爱意。 我藏在汹涌的人潮之中,给你最坚固的温柔。 哪怕我从不说爱你。】 程今宵又退回去看了一下她六年前儿童节发的那条微博,确实是有点让她吃惊的巧合。 蒋柔:【我不管我搞到真的了/微笑/微笑,天王老子来了,裴望屿对你也是真的。/微笑】 程今宵:【我只能说……节目组,到位。】 程今宵打完这行字,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她把耳机戴上,听着那首歌,回想起那一天的晚风带给她释放的愉悦。 ——世界不管怎样荒凉,爱过你就不怕孤单。 坐在他的肩膀上,好像能触碰到整个世界最光亮的那一面。 第24章 就一点也不想你外面的男…… 第一期节目播出之后, 不出所料,节目果然以程今宵被困在小屋里的事情做噱头,在网络上引发了一波热议。因为她在后半程没有继续加入密室活动, 所以这一段不可避免地被放出来。但是后期很巧妙地用了移花接木的手法, 把裴望屿砸门的场面替换掉了, 只播出了程今宵被解救出来的场面。 热搜第一#程今宵矫情#挂了一整晚,她刷评论到半夜两三点钟难以入睡。节目组还放出了幕后花絮,是她在进去之前不肯进隧道的情境,这种行为无疑是火上浇油。不过节目方是不会对艺人的口碑承担责任的, 他们只需要效果和热度。 并不意外,网友大多数都是在骂她。 【她真的好装啊,不想演可以退出节目, 我们也不想看到她跟帅哥搭戏ok?】 【九敏, 程今宵的金主能别再捧她了吗??看到她就气到心梗。】 【我yue了,能不能让程今宵下车啊。给裴望屿换个plmm不好吗?】 【节目组康康我家xx?人傻钱多不矫情!Ballball给个机会!!】 【其实xxx也不错, 我嗑她跟影帝好久了。/狗头】 【影帝只有一个, 你们各凭本事吧,只要不是程今宵!】 评论里出现了一大批带着自家爱豆来节目组官博底下自荐的。 同时也不乏一小部分还沉浸在爱河里嗑生嗑死的cp粉。 但因为这一期节目播出后程今宵被骂回解放前, cp粉的架势都不那么足了,只好在超话里玩玩p图剪视频和抠抠糖。 程今宵想来想去, 她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知道公司是不可能替她说话的,所以她压根没有打算联系周恒。 程今宵起来打开电脑编辑了一段长文。 【大家好, 我是今宵, 事情发酵成这样, 我不得不出来说几句。 我21岁大学毕业出道,迄今已有四年,但其实早在此前我16岁的时候已经接触过演艺行业。我曾经参演过一部古装剧, 我在里面参与了几场群演的角色,也在这个组里待了三天。 前两天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到第三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那天准备收工的时候,我在一个厢房里坐着,当时也有好几个配角演员在那里打牌,就是这样一个很安逸的冬天的晚上,我们谁都没有想到意外会发生—— 那间房塌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况,事后回想起来那个厢房应该是导演为了拍戏专门搭建的,可能筹备得比较匆忙,加上那几天天气质量比较差,所以就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我根本没有来得及躲避,一瞬间被砖块压倒在地,四肢无法动弹,眼前一片漆黑,没过多久我听见外面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可是那声音离我非常遥远,我也感觉那个敞亮宽阔的世界离我非常遥远。 我在废墟里面很大声地喊,希望他们能听见我的求救,但似乎压在我身上的砖太多了,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 我喊到嗓子无法出声,最终救护车的声音渐渐地也消失了。 那时我以为我自己一定会死,我在废墟里面待了很久,直到第二天凌晨我才获救。 自那以后我每次走过空间闭塞的地方都会呼吸不畅,反复地回忆当时的状况,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种病。 我知道我不应该将这样的负面情绪带到节目里来,我现在想,如果再回到那个时候,我应该把眼睛睁开,认真地研究一下怎么样打开那扇门。 与自己和解是人生最重要的命题之一,如果他人不能接受,我也要试图自我接受。 当我决定进入这个密室的时候,我已经踏出了第一步。而当我踏出这一步的时候,我想我以后也不会再惧怕任何事。 人生很多的扭转也许就在电光石火的那一瞬间。 谢谢小屿,他在节目过程中始终支撑着我。 希望所有的青春都有人保驾护航。 如果没有,也祝你平安。】 程今宵一口气写完这些话,将微博发送了出去。这还是她头一回写这么多字的微博,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不过程今宵没有再去想后面的任何事,她发完这些辩解顿觉通体舒畅,被前所未有的释放感包裹。 这是她难得的脱离周恒的控制在微博大谈自己,也是头一次知道脱离掌控的感觉原来这么爽。 这条微博很快登上热搜前排,有骂程今宵作的,但也多了不少帮她说话的。 还有一些求实型吃瓜群众真的抱着吃瓜心态去搜了这么一部剧,最后搜到了《扶风传》剧组的这个豆腐渣工程导致的坍塌事故。 事实证明,程今宵说的都是真的。 程今宵刷着热搜词条的广场,发现一个来源是金鱼cp超话的微博。 【卧槽家人们,有重大发现!!我搜了今宵说的这个剧,小屿在这里面演了一个角色!就是皇上小时候,戏份不多但是真的是他!!! [图片][图片]】 两张图片,一张是剧里的截图,一张是演员表。 …… 【卧槽。】 【卧槽绝了。】 【靠,这就是传说中的宿命感吗??!!】 【5555我命运般的金鱼,我出不去了。】 看着满屏的卧槽,程今宵点开那张稚嫩无比的、只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的照片,也不禁“卧槽”了一声。 怪不得周恒会出现在那个剧组,如果是因为带裴望屿去拍戏就说得通了,跟那两个工作人员爆的料也能对上,那个时候裴望屿的父亲还没有去世,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那么僵。 她掐掐手指算了算,裴家的变故应该也就是在那一年发生的。 裴望屿的父亲是那一年走的。 如果爆料是真,是周恒给裴牧设了一个局,这两人分道扬镳,也很正常。 周恒救了程今宵之后,就很少再和裴望屿有来往,此后就一直在专注培养今宵。 现在想来,就是手上放掉了一个,又抓起来另外一个。 但是与他放掉的裴望屿不同,程今宵是个孤儿,身上没有那么多目光,没有背负多重利益和冲突,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是周恒在这张纸上画下了第一笔。 他送她去学习,让她学跳舞,问她愿不愿意以后一直做演员,那时的今宵只是怯怯地说:“我不知道。”于是周恒顺理成章地给她安排了这一条路。 也将她的人生紧紧地抓在手里。 说起周恒,程今宵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他了。因为一直在异地拍摄综艺,她几乎没有回过燕城。周恒仍然是老样子不喜欢网络聊天,有事就来电话,没事就一直处于互不联系的状态。 程今宵想到周恒就想起他那天在办公室给她看的那个视频。 她不明白周恒为什么那么笃定那就是裴望屿,而他同样深信不疑,他拥有的这个把柄非常有用。至于用在哪里,周恒没有说,也许他没有想好,也许他只是不信任今宵,无需向她袒露。 但无疑不是什么好事。 程今宵斗胆向他提出条件,把视频文件交出来,否则就跟他冷战到底。 毫无力度的威胁,自然影响不到周恒。 但程今宵也想不到更好的方式,她对周恒是四两拨千斤,也是这时她才认识到,她最大的对抗周恒的方式也仅限于此。 可笑又可悲。 这一天她发完公关文,周恒的电话不出意外地打来,他没有提起和节目有关的任何事,也没有问津程今宵的状况,上来就甩出一句:“你好像越来越猖狂了。” 程今宵听惯了他这丝丝变态的语气,直言道:“你有病就去治。” 周恒哼笑:“叛逆一次我不管你,果然就有了第二次。两个月不到,私自公关两回,你是在给我下马威?” 原来上一次她澄清和裴望屿的恋情的事情,他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程今宵也是很生气,口不择言道:“不说等着被冤枉吗?还等着你替我说话?傻逼。” 程今宵神清气爽地口吐芬芳完,就挂掉了电话。 周恒一般打电话她接不到的话,程今宵再回拨过去他都不会再接。 这人非常傲娇。但今天难得的,周恒又打回来一通。 然而程今宵再一次挂掉了。 他也没有打过来第三通。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程今宵怎么也没有预料到。 这一天晚上她是被周恒从床上拖下来摔醒的,他带着一身酒气毫无征兆地闯进她的房间,西装革履一身清贵,却丢失了本该有的优雅跟体面,扯着今宵的胳膊把她粗暴地从床上拽了起来。 周恒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直接提着她的领子把她摔上墙。 程今宵还在做梦,被迫惊醒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尖失措地点在地面,想要找到安全感。 她感到呼吸不畅,是周恒抓住了她的脖子。 她被他掐了半分钟有余,脑袋充血,咳嗽着挣扎起来,她抓着周恒的手臂,闻见他身上夸张的腥臭味,“你……你喝酒了,放开……” 周恒的手掌不松,反而更加用力:“你怎么会想得这么美,觉得你能够从我这里全身而退呢?” “我……我没有,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周恒!” 他大掌一撒,程今宵被甩出去。 周恒毫无章法地扯开他的衣服,这一套没穿过几次的西装被撕得稀烂,里面的衬衫扣子也崩坏了几颗,他蹲到今宵跟前,一把拽住她的头发,露出令她后背发凉的笑容,就要凑上去吻她。 经过上一次的撕咬,程今宵自然下意识地就要躲。她偏过头去,周恒眸色一深,“怎么会不愿意让我碰了?” 他纤长的指挑起程今宵的下巴:“我不是你最爱的男朋友吗?” 程今宵凝视着周恒在黑夜里冰窖一样深冷的眸子,尽量克制着情绪:“你来得太突然了,我没有做好准备。” “准备?你要做什么准备?衣服我可以帮你脱,”他一边说,一边手摸上程今宵的腰,“腿我可以帮你打开。” 程今宵失声尖叫,被他抬起的腿狠狠发力,一脚踹开了她眼前的男人,她吓得浑身发抖:“你在说什么!” 程今宵站起来看着地上的周恒,身子忍不住地开始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对他动粗。 周恒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虽然情绪总是阴晴不定,但大多数时候表面也能维持温和自矜,从没有对她说过粗鲁的话,甚至——他从没有将酒气带到她的跟前。 一次两次这样,程今宵觉得这个男人在她眼前已然变了面貌。 也可以理解为,他彻底地撕碎了那层粉饰。 被踢倒在一旁的男人似是被这反抗吓到,半晌才动了动身子,他站起来猛地攥住程今宵的胳膊把她往外拉。 “你要去哪?”程今宵惊慌地呼喊,她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现在是凌晨四点。 “正好褚总身边的女人都玩腻了,要不你替上?” 程今宵闻言丢了魂,她不知道他口中的褚总是谁,但后面半句话让她一下子就腿软了。 “不要,我不去……周恒你清醒一点……” 程今宵却拧不过男人的蛮力,整个人被拖着往前走。 “你放开我,你带我去哪,你放手!!” 程今宵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顺势抱住旁边的一条桌子腿,“不要,周恒,我错了,我不该顶撞你!” “我认错,你别这样……” “我不该顶撞你。” 男人继续拉扯着她,但奈何程今宵抱着桌子抱得太严实,他也有些吃力,两人僵持片刻,周恒放开了她。 而程今宵还瑟瑟发抖地抱着那条桌子腿,在他靠近时连连后退。 她已经很久没有掉眼泪了,此时却被热烫的眼泪糊了满脸,在这朦胧之中,她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步步逼近。因为衬衣松散,他干脆一下扯掉了全部纽扣,它们噼里啪啦地落地,有几颗混乱地滚到今宵手边。 她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原来他喝醉酒的样子是这么可怖。 程今宵觉得这一刻,比她当年被困在废墟里的时刻还要绝望。 因为那时的她尽管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起码她还有尊严。 周恒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用脚碰了一下今宵的脚,在暗中自上而下打量她。 下一秒钟,程今宵被他打横抱起,周恒将她搁在旁边的沙发上,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的头发,“今宵,我和你说过的话,不要当耳旁风。” 她害怕他又开始发疯,只好点点头算作应了。 然而周恒却没有再对她做什么,他看着她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氛围忽然变得温情十足,“今宵,你爱我吗?” 她不得不立刻回答:“我爱你。” 他满意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我会给你荣华富贵,乖乖的。” “好,”她频频点头,“好。” “……” 周恒抱着她,或者说被今宵抱着,竟开始浅眠。 他说睡就睡,程今宵却因刚刚那一场风波吓得不轻,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正想着怎么从他牢固的手臂里出来,周恒忽然自己动了动,声音沉沉开口说:“你说,裴望屿有什么资格这么傲慢?” “……” “算了,不重要了。”他侧身躺在沙发上,梦呓一般喃喃自语,嘴角还带着阴森的笑意——“水果吃完了,就要把果核丢掉。” 程今宵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他的语出惊人吓愣。 “明白吗?” “明白。”她很快回答。 寂寥的夜里,男人的话语声仿佛还在程今宵的耳畔回荡。 明明两个人在这房间里,但她感受不到丝毫的人气。周身是彻骨的冰冷。 不过多时,许年年出现在门口,程今宵如蒙大赦。 周恒仍是半梦半醒,听见一点点动静就草木皆兵,立刻起身看向玄关。 当他看清那昏暗的灯光下的女人时,旋即放开了怀里的程今宵。 不知是睡过一觉清醒了几分,还是许年年的到来让他有了分寸感,周恒竟然企图将衣服穿好,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扣子全部都崩掉了,于是难堪地皱起了眉。 “你有什么事?”他问许年年。 许年年很快也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此刻的周恒有几分不清醒,便替他回忆了一番:“周总,您刚才说要上来处理一些事情,让我在车里等您,我以为您出了什么事,迟迟没有下去,如果您要在这边留宿,我就先把车开——” “不留。”他突然冷硬地说出这两个字。 随后冷眼立刻甩了过来:“你怎么把我衣服弄成这样?” 程今宵:? 她立刻见风使舵去卧室把周恒的西服拿了过来给他套上,一副巴不得他赶紧走的样子,“先简单套一下吧,你回家再慢慢收拾。” 周恒鼻子出了一口气,他按了按太阳穴,将西装裹在身上:“走吧。” 周恒走在前面。 许年年回头看着今宵,欲言又止,少顷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周总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程今宵摸摸似乎还在发麻的脖颈,也没有怎么保留,直截了当地同她说,“他对我动手了。” 许年年表情一惊。 “我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突然就冲我发神经。就像……” 就像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终于在此刻喷发了。 程今宵还是想不明白,难不成就因为她骂了一句傻逼,他就要特地赶过来教训她一番吗? 许年年比周恒的上一任助理的待遇好很多,据程今宵所知,周恒几乎到哪里都会把她带着,所以她应该知道周恒的不少事情。 当然程今宵也知道周恒为什么把她带着。许年年身上的那股温柔劲儿,和他的旧情人太像了。 但程今宵对没有对许年年表现出敌意,她和温柔的女人相处总是如沐春风。 “对了,你知道褚总是谁吗?”她又想起周恒方才说的那些话。 许年年说:“是峰文的老板。” “难不成是褚宋杨?” “是的。” 程今宵稍有些诧异,峰文公司的全名叫奇峰文化,是当下国内影视的龙头企业,褚宋杨的名字在业内很响亮。 周恒已经能搭上这样的人了吗? 周恒出身不好,甚至不能用不好,而该用糟糕来形容。 他一步一步坐到今天的位置全都是靠自身的手段和能力。 程今宵陷入沉思,如今周恒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得到的资源也越来越多。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为什么会变得越发暴戾,让她陌生。 沉默了许久的许年年忽然又开口说道:“周总最近情绪不稳定,是因为他接触了一些人和事,具体我不方便向你透露,但是这些事影响了他很多,也导致他有一些消沉。 “我不是替他说话,也无意要拉扯你们的关系。而是希望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能告诉你,他的确是经历了一些什么,而他的经历与你没有关系,不要放在心上。” 程今宵不解:“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她想了想,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因为我也是女人,我也会因为男人的一些言辞而绞尽脑汁,后来我发现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寻烦恼。” 这人是个高手。 敏感细心,情商又高。 程今宵沉下心来,说,“谢谢。” 许年年临走时说:“今宵,你好好休息。车到山前必有路。” “嗯。”程今宵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许年年说的没错,车到山前必有路。但程今宵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去撞、去赌。 还没有开到山前她就必须得掉头逃跑。 喝醉不是挡箭牌,他今天会动粗,下次就还会。 还不跑等着被他弄死吗? 说时迟那时快,程今宵立刻打开手机查了一下她的账户余额看看有没有希望付清从越的解约费。 看到数字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想想下顿吃什么吧。 - 解约是件难事,程今宵不是那种炙手可热、娱乐圈没她不行的女演员,也就意味着她很难找到下家,因为她的违约金很高。 这件事情让程今宵想破了头,然而周恒在那天之后发过来一些不痛不痒的道歉文字,并不知道这一边的女人在酝酿着什么。 当然,程今宵自然酝酿不出什么计策来对付周恒。别说靠山了,她连父母都没有,万一她真的从周恒掌心里逃掉了,未必不会被他抓回来。 程今宵的那篇文章有了很高的热度,甚至超过她此前流量最大的那一条和裴望屿恋情的澄清博,也因为字里行间的真诚而吸了不少粉。 大家把焦点重新放到节目本身,这个澄清带来的效益就是,为程今宵美言的人都变多了不少。 本来因为程今宵的口碑不好,节目中最不被看好的是金鱼夫妇,播出到现在,这一对的人气反而超过了可爱夫妇,林玉可和方艾明这俩人从先导片的尴尬到后面强行营业,都看得让观众不适。两个人相处模式是欢喜冤家型的,但不难看出,他俩并不是欢喜冤家,是真冤家,谁也看不上谁,还要在节目里亲亲抱抱举高高。难为了自己,也难为了观众。 因为这档节目是裴望屿参与的第一个综艺,他在网络上的讨论度是最高的,论坛里随便一刷都是跟他有关的话题。 汪西泉一边看着网上对《初恋》的分析,一边禁不住呵呵笑,他一个中年男人极少上网冲浪,因为裴望屿参加这个综艺所以难免会去看一看这些东西。 车子行驶在去综艺小屋的路上,坐在他身侧的少年闭眼听歌,中年男人的闷笑声透过耳机传到裴望屿的耳朵里,裴望屿掀开眼皮用“您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浅浅望过去一眼。 汪西泉见他没睡着,搭话道:“程今宵说的那个事是真的?你也演了那个剧是吗?” 半晌,他才开口:“真的。” “那个时候你还跟着周恒。” “嗯。” 裴望屿很显然不大愿意跟他闲聊,又或者是不太想提起这档子事。 汪西泉就没有再说什么。 汪西泉是在裴牧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裴望屿,他是裴牧的旧友,那个时候的裴望屿因为一部大爆的电视剧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小明星了,汪西泉第一次见到裴望屿就被这个年仅10岁的小孩惊艳得挪不开眼。 他记得周恒拉着裴望屿走到他跟前,裴望屿的面色苍白又脆弱,周恒对他说,“叫汪老师。” 裴望屿抬头看了他一眼,平淡地叫他,“汪老师。” 周恒温和一笑,“他有些怕生。” 裴望屿果然躲到周恒的身后不再露面。 汪西泉说,“这孩子长得真好。” 周恒道,“确实,裴家上下没有比他更漂亮的小孩,他母亲的基因很优质。” 汪西泉再去看,带着孝的裴望屿已经躲到角落里独自坐着,眼神空空看着停放裴牧尸身的棺椁,忽然他发现了什么,走过去瞧了瞧,指着地面道,“小叔,这里在滴水。” 应他话的人是汪西泉,他说,“里面有冰块。” 裴望屿问,“爸爸会冷吗?” 汪西泉微笑说,“他感受不到。” 他好奇地打量汪西泉,“汪老师是爸爸的朋友?” 汪西泉说,“我是他的学生。” “他教给您什么?” “他教会我很多。” “可以告诉我吗?” 汪西泉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裴望屿说,“我想知道。” 周恒上前来替他做解释,“小屿和我哥哥相处的时间不长,他还不够了解他的爸爸。” 汪西泉友好地点头,“好啊。” 再后来,裴望屿就不再跟随周恒,汪西泉听到圈里的小道消息有说,是因为裴父的死与周恒有关。 汪西泉料到这小道消息八成是真的,因为周恒这人看起来就不是个善茬。 汪西泉跟着裴牧学的是电影编导,他毕业后拍了几部文艺片碰了壁没赚到钱,就改行开了影视公司做做幕后投资,专门拍些烂片赚钱。 他手里的那些资源都是裴望屿看不上的。 裴望屿的原则就是不拍烂片。 但裴望屿从不指点他什么,他很清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他们的追求不一样,汪西泉和周恒大概是一类人,他们钻在钱眼里,把电影做成生意,这很正常,现在的影视行业总是被资本裹挟的。 他可以理解。 裴望屿只希望可以有个地方让他呼吸就好。 尽管知道汪西泉和周恒是同类,他们的身上沾满了铜臭味,裴望屿也不会离开汪西泉。 因为他与汪西泉相处时难免会在汪西泉的身上看到他父亲的影子。毕竟那时候裴牧刚刚离世,和他走的最近的汪西泉又和爸爸年纪相仿。 汪西泉也大概率只将他当做摇钱树,会逼迫他接一些乱七八糟的本子和综艺,哪怕裴望屿一再拒绝,汪西泉表现得非常锲而不舍。 裴望屿只会暗自在心底难过,他爸爸绝不是这样的人。 从周恒到汪西泉,裴望屿早已预感到对于亲情的渴望过于强烈会让他栽跟头。 但他又克制不住地去依赖身边的人。 汪西泉在胡思乱想。 裴望屿也有些心神恍惚。 汪西泉刷了很久的论坛,问他:“你要不要看看帖子?” “有什么可看的?” “看看大家怎么议论你。” 裴望屿睁开眼,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窗外的绮丽霓虹映入他的眼中,而他只神色很淡说了一句:“不感兴趣。” 裴望屿了解到这个节目热度还可以,汪西泉应该挺满意这个结果,因为他也有参与投资。 耳机里在放一首苦情歌,他换了一首节奏欢快一些的。 “不过有一些确实还挺有道理。” “比如?”裴望屿看向身边脸上带着嬉笑的男人。 汪西泉也抬眸看着裴望屿:“你对姐姐有好感?” “哪个姐姐?” 汪西泉不喜欢他装傻,“除了那谁谁还有谁?” 裴望屿不答,他打开手机,发现汪西泉给他发过来很多论坛的帖子。 其中一则标题是:【srds程今宵营业感好强,我就知道她不会喜欢年下。裴望屿很明显是单箭头吧?】 裴望屿点进帖子,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右上角的三个点,举报该贴,理由是:与事实不符。 不过很快,他的举报就被驳回了。 “……” 他继续往下翻评论,高赞有一条内容: 【屿,支持你把姐姐追到手!百年好合三年抱俩!!屿,看到了给我点个赞!!】 裴望屿点了一下这则评论下面的大拇指的符号。 屏幕上跳出让他登录的界面。 裴望屿之前有一个用来标记电影的账号,但因为太久没登忘了密码,他输了几回没输对,号就被锁了。他又耐心重新注册了一个,等了一会儿收到验证码,来来回回折腾一番总算登陆上了。 他心满意足地给这人点了个赞。 回到论坛首页,裴望屿看到一个已经盖得很高的抽奖楼,内容是【金鱼结婚那天楼里抽十个人送姐姐代言的好物/亲亲/亲亲/开心/开心】 “有没有看导演在群里发的剧本征集?”汪西泉突然问道。 裴望屿一边在屏幕上扣了1111然后点了发送,一边反问:“剧本征集是什么?” 汪西泉说:“就是你们要在节目中演一部戏,剧本是从超话选的,你俩cp粉写的原创剧本,你们要自己选择合适的来演。” 裴望屿退出论坛,点开群里那几个所谓的cp粉写的剧本看了看。 他一边看一边将几个文件转发给了程今宵。 然而他看完了之后,对方还是没有动静。 裴望屿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程今宵还是没有回复他。 他有些急了,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在干什么?” “我在#&*#¥”她那头的声音有些断裂。 后面几个字裴望屿没听清,他看了看手机信号格,对着电话说:“重说一遍,没听清。” 程今宵啧了一声,而后步伐声传了过来,到了房间,她才接着说:“洗手间的信号不太好,我刚刚在刷牙。” “行。”他应了一声,“看下消息。” “知道了,我马上看。”程今宵说完,礼貌问了一句,“还有事吗?没有我挂了。” 裴望屿端坐的姿势变为了向后躺着,漫声说道:“你要睡了?” 程今宵言简意赅:“快了。” 裴望屿看了一眼时间,“才十点半,你养生?” 程今宵说:“是啊,年纪大了熬不住。” 裴望屿讪笑,又道:“你先别睡,我马上到了。” 程今宵也不是必须要睡,不知道他又在卖什么关子,还是耐着性子又问一遍:“你是找我有事?” 裴望屿目色暗沉下来一些,悠悠道,“怎么,你是在家休息得太快活了?” “……?” 窗口流进来一些风,他将帽衫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将下半张脸埋到衣服里,只露出一对漂亮的剑眉星目看向窗外,他压着声音,“就一点也不想你外面的男朋友?” “……???” 第25章 别那么傲娇,这还只是牵…… 程今宵嘴角抽搐。 “说实话, 不怎么想。” 电话那头沉寂数秒。 良久,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正要挂断,裴望屿已经电话切了视频打过来。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来时, 她觉得手心一热, 心脏突突突的跳着。 对方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她没有犹豫, 立刻按下了中间的红键挂断。 裴望屿:【?】 程今宵:【稍等,我穿一下衣服。】 她其实穿了衣服,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镜头还是会措手不及,在挂掉电话之后的几分钟, 程今宵跑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发型,还顺带补了一点口红。 第二次是她主动拨过去的,裴望屿那边一片漆黑, 隐隐辨别出他是在车上, 尽管画面里什么都看不清,但男人慵懒磁性的声音精准地落入她的耳中—— “你去穿了什么衣服?” 她的身上只有一件吊带睡裙, 从画面里看过去应该只能看到她裸露的瓷白锁骨和两条肩带, 程今宵把镜头往下给他看了看,“就这一件, 我睡觉穿的。” 黑色的裙面镶着小朵的红色玫瑰,裙子不长, 裙摆边沿的蕾丝盖住她雪白的腿根,前置镜头再往下, 拍到她踩在木地板上的一双脚。这衣服不算暴露, 但也谈不上保守。 镜头回正后, 裴望屿那边恰好经过一盏明亮路灯,半张脸露在明处,深邃的眉眼, 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线,此刻看起来散漫,但又有几分紧绷,而后看着她说:“所以刚是没穿?” 程今宵失语:“……当然不是。” 穿没穿的话题他点到为止,裴望屿将车窗落下,手靠在窗框上,又问她:“不会是化妆去了吧?” 程今宵是很想否认的,但是她微微震荡的眼神出卖了她。 “整挺隆重。”听见他若有似无的一声轻笑。 程今宵努力地压下了心底的局促,问他:“行了你,有事说事。” 裴望屿不疾不徐的,说:“我理了发,想给你看看。” 她有点无语:“大哥,你那边一片黑,我什么也看不见。” 裴望屿扭头看向旁边人,说道:“汪老师,打一下光。” 汪西泉啧啧一声,被裴望屿一个眼神扫过来,打住了下面的话,依言给他打了一束光过来。 Hela 她总算能看清他现在的样子,不过——“你在诓我吗?这头发不是还跟上回差不多?” 裴望屿懒散地应了声:“是么,可能我的头发长得比较快。” ……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程今宵看出来裴望屿找她也没什么事,她礼尚往来夸了他一句:“我发现你穿绿色挺帅的。” 裴望屿把自己这边的镜头放大,像照镜子一般左右看看,自恋地说:“确实是有几分姿色。” 程今宵失笑。 他重新切换到今宵那一头的画面,盯着女人微笑的脸呆呆看了片刻,不得不说她那句话确实是把他哄高兴了,于是说道:“你睡吧。我还有半小时才到。” 程今宵说:“这可是你说的,我去睡觉了啊。” “嗯。” “那晚安。” “晚安。” 通话结束之后,裴望屿打开相机拍了一张他穿着这件绿色夹克的自拍。 汪西泉见他行为反常,在旁边说道:“小屿,你可别入戏太深啊。姐姐很难对付的。” “有多难?”他不以为意地回复,并随便选了一个绿色的emoji,用这张照片发了一条微博。 汪西泉嘴角颤了颤,他该不会真的对程今宵动心了吧? “你不知道她是谁的女人?” 他不以为意道:“知道。” “……”汪西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该有的心思你最好赶紧断了,你这个身份也不适合谈恋爱。于情于理都不该。” “什么情什么理?你给我说说。”裴望屿放下手机,然后侧坐着看他,一副要好好探讨的架势。 “不管怎么样,你不应该跟资本作对。” “如果我就作对了呢?”裴望屿拆开糖纸,将糖果塞进嘴里,平静道,“某位资本家应该打不过我吧,他看起来就很菜。” “……” “你不这么觉得吗?” 汪西泉有点窒息。 – 《我又初恋了》第二期的主题是【圆梦】。具体来说就是嘉宾提出一个很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另一个人帮着Ta去完成这件事。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当然就是不能做的事。 当然,节目组也并不是真的care他们想做什么,这一期依然是照着剧本演。剧本里给出的参考选项有:做手工、蹦极、潜水、跳伞等等。 程今宵最后选了蹦极,因为她之前蹦过,心里有底。 不过在节目正式录制前的采访,程今宵还要装作很好奇懵懂的样子,对蹦极表现出必要的憧憬,来制造他们的节目效果。 裴望屿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同意见,但是活动项目做完之后,程今宵暗暗听见人堆里有人议论他恐高的事。 程今宵惊了一下,拉着裴望屿问道,“你恐高?真的假的?” 裴望屿看起来确实脸色不太好,表情倒还是得体,自然而然地应了:“有一点吧。” 她说,“那刚怎么不说?” 他轻哂,“你想玩我还能不陪你?” 裴望屿这样让程今宵觉得几分过意不去,也有一些感动,他这人原来也没那么闹腾,有的时候也是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的。 她突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也不知道是关心还是在看热闹,“那你有没有吓得尿裤子?” 说完还往他身下看去。 裴望屿发现这个女人总是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危险而不自知的事情。 他往她面前走了一步,抓住她的手腕直直地往她注目的地方带,眉梢扬起,“检查一下?” “……” 程今宵赶紧把手缩回去,还好裴望屿抓得也不重,她很顺利地逃脱了。 为了感谢裴望屿的“牺牲”,程今宵决定请他吃糖。 两人进了一家便利店,裴望屿接过今宵给她买的糖果时有一阵沉默,程今宵自己拿出一颗放到嘴里,酸甜酸甜的水果糖,两人站在便利店门口你一颗我一颗的把糖分了,她突然开口说:“我小时候在一个孤儿院生活,那个时候我们孤儿院的院长就会给我们买这种糖,过节的时候。他很抠门,一年就发三次,每次只有一颗。” 裴望屿看着她,淡道:“然后呢?” 她说:“没有然后了,就是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他点了下头,也没再说什么。 “味道很特别,后来再吃到就想起来了。” 程今宵靠在门框上,接过裴望屿递过来的啤酒,咔哒一声将易拉罐打开了,但却没有急着喝,只是看着远处像在回忆着什么。 他少见的寡言。 见裴望屿没什么兴趣聊这个的样子,程今宵觉得索然。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和裴望屿虽然认识了挺长一段时间了,但他是一个相当不透明的人,程今宵对他的了解好像也仅限于百度百科。 程今宵的身世比较凄惨一些,不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裴望屿,虽然他爸爸后来也出了那档子事,但好歹他也是借着父亲的这阵风走上了这条路,一直以来也挺顺利的。 程今宵说完就觉得后悔,她和裴望屿说自己的身世干嘛?实在是有卖惨嫌疑,况且她早应该想到,裴望屿是不可能与她共情的。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两条路上的人,等他到了她这个年纪,一定会站在顶峰,成为比现在更加优秀耀眼的裴望屿。 而不是像她一样,至今仍在营营役役,也有一肚子的苦衷,越过越糟糕。 她静静地看着他发了会儿呆。 裴望屿忽然问她:“你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想,”程今宵抬头望天,伸出舌尖舔掉了嘴角的一滴啤酒沫,“我在剧组杀过一只鸡。” 裴望屿不以为然,甚至脸上露出了“就这?”的表情。 他将啤酒一口喝尽,将易拉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而后微微抬手,指着前面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机车,躬下身子悄悄地问程今宵,“偷个车怎么样?” 程今宵甚至怀疑自己听错,大惊失色,“什么?!” 她愕然问道,“会不会太没素质?” 裴望屿低头轻哂,反问她,“我看起来素质很高?” “……” 程今宵没想过这种事情。 他也根本没有给机会让她考虑这个提议,二话不说拽着程今宵走到前面路口。 裴望屿的蛮横劲儿把她整得整个人都踉跄。 车主可能在附近买东西,钥匙都没拔,裴望屿长腿一迈,迅速跨坐上去,他看向旁边的程今宵:“上来。” 她满脸写着“这样不好吧??” 裴望屿扯了一下嘴角,戏谑道,“不想被打就赶快。” 程今宵一回头,看到正指着他们冲过来的车主——本节目的灯光老师,她飞快地爬上了车后座。 在灯光大哥追上来之前,裴望屿已经飞速地启动了车子,一踩油门加速冲了出去。 程今宵尖叫着。 “哇!!太快了!!” 她在这一瞬间感受到,夏天来了。 暖风扑面而来。 裴望屿闻言,浅淡一笑。 少年的声音被风吹得稀碎,传入她的耳朵——“头盔在你后面,戴上。” 程今宵往后一探,还真有一个头盔,她惊叹道:“你不会觊觎别人的车子好久了吧?” 裴望屿从前面的后视镜瞄了她一眼,道:“我就这么阴暗?” 程今宵心中的潜台词:我看你是挺阴暗的。 她没有把头盔好好戴,而是将那绳挂在了脖子上。裴望屿在镜中目睹这一切,旋即踩下刹车。 她撞到他的背上。 裴望屿转过身,往程今宵耳朵里塞了耳机,随后将程今宵颈后的头盔盖在她的脑袋上,替她耐心地系好了绳扣。 最后,他给她拉下了透明面罩,用指关节在前面敲了敲。好像在说:怎么这么不听话。 在停下来的这半分钟时间内,节目组的车已经开了过来,这种罗曼蒂克的高光时刻怎么能少的了这群人来搅浑水? 少年的眼瞥过去,看到那煞风景的机器架在里面,沉声对今宵道:“没吃饭么。” “吃了,怎么?” 他哂笑道:“抱这么有气无力,一会儿被甩出去我不负责。” “怎么才叫抱得有力——” 她话音未落,手臂被他狠狠一扯。刚才她只是虚虚地扶着他的腰,被裴望屿这么一拉,程今宵整个人栽在他的后背,从后面抱住了他。 裴望屿说:“收紧。” 程今宵的两条臂此时扯在他的小腹上,她稍稍用力,拥住了他紧绷的腰腹。年轻健壮的腰身,精瘦而灵活,这极其诱人的力量感让程今宵不自觉地怔愣了一下。 她下流地想:年轻真好。 裴望屿的声音传来:“保持这个力气,别松手。” 她点点头,“嗯。” 裴望屿回头看了一眼导演组的车,他们甚至不惜出动了无人机。 他勾了勾唇,啧了一声,“阴魂不散。” 叮叮咚咚的歌声传到她的耳中,耳机里在唱着—— “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留给这里一片繁华” 程今宵看见裴望屿微弯的眼中那满满的痞气,笑容里一点也看不到世俗,只充满了嚣张和跋扈。 明明是很畏惧他这样一面,却在此刻又心猿意马觉得有些迷人。 程今宵有几分恍惚。 “我加速了。” 下一个瞬间,她撞到他的背上。 她紧张道:“别、不用那么快。” 裴望屿睨了一眼后视镜里的程今宵:“你想让他们跟着?” 她抿了下嘴唇,没说话。 他牵了牵嘴角,散漫道:“放心,不会让你出事。” 少年破碎的声音低下去一节,若有似无撞进她的耳朵——“我舍不得。” 因为有头盔遮挡着,所以没有人会看到她在此时泛红的耳朵。 程今宵没有做过危险的事。 在工作里她是个按部就班的人,平时的节目采访都是提前背词以防出错。 她怎么会料到某一天会和一个小孩沿着海岸线超速行驶,而他们的目的是躲避摄像头的“追捕”。 她从未觉得摄像头对她来说是一种桎梏,她也没有想过愿不愿意被拍。在镜头里表演自己,就是她的职责,她的工作。 她为什么要和它作对? 可是此刻,她竟然前所未有的觉得激动。 这是叛逃,是私奔。 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冲动,是从深海里冲破出来的忤逆巨浪,是即便前面是悬崖也不愿再回头的末路狂花。 她被迫打破了身体里的平衡,踏进了一个刀山火海的世界。 “你是否想赶快逃离 逃离这城市的脆弱与拥挤 麻木的人蜷缩着身躯 他丢失的梦境从年少到如今” “你是否想赶快逃离 逃离这熟悉的沉默或热情 有天我们终将远去 要看这世界开到荼蘼” 他真的太疯了。 程今宵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糊地跟着裴望屿一起疯狂下去了,但她也意外觉得很爽。 这风,这速度,这前所未有的体验。好像让她再次享受了一遍横冲直撞的青春。 程今宵趴在他的背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就好像即便下一秒就会死掉,也是快乐地死掉。 到了下一个路口,裴望屿问她:“往哪边?你决定。” “左边。”程今宵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打颤。 “那就走到没有路为止。” “好。” 程今宵并不知道她攥在手里的啤酒瓶因为车速的加快而晃荡不已,里面的酒水洒出来一半,打湿了裴望屿的裤子和一小片腰间的衣服。 往左边是一条小路,节目组的车是没能跟上来,但是无人机还在两人的头顶盘旋着。 车速压下来之后,程今宵趴在他的肩上,手里的啤酒跌跌撞撞只剩下最后一些,恰好她的手捏着罐子时举在了他的唇边,裴望屿喉头一动,他托着瓶底往上面一仰,一口喝完,瓶空了。 “这是——”程今宵惊了一下,“我喝过的”四个字被卡在喉咙里。 “不是给我喝的?”他说意外也不意外,淡笑声低低的,“那怎么还喂了我一路?” “……”程今宵这才发现裴望屿的裤子都被她打湿了,几乎湿到膝头。 她赶忙赔罪说:“抱歉,我今晚给你洗裤子。” 他的手指在把手上轻轻点了点,偏过头来给她一张俊美的侧颜轮廓,戏谑一笑,“我还能忍心让你给我洗裤子。” 他的声音很沉,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程今宵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风声再一次在耳边呼啸了起来。 路的尽头是一座山的山脚。 程今宵下来时觉得屁股都有些发麻,裴望屿随意抓了一下他被吹乱的头发,他裤子上的酒水还在往下蔓延。看起来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程今宵心里过意不去,但她身上也没带纸,只好去旁边拉了一个来爬山的游客,小心地问:“可以借两张纸巾吗?我男朋友身上湿了。” 路人认出来她是谁,也猜到他们在录节目,自然愿意借,不过作为交换条件,程今宵贡献了一张合照。 裴望屿在她身后,吊儿郎当地倚在车上,似笑非笑望着她。 程今宵不知道他在快乐什么,她简单地帮他擦了一下裤子,但是那个部位又比较私密,程今宵没有很仔细地帮他弄,她让裴望屿自己擦,他倒是将就得很,晃晃腿说:“有什么好擦的,风吹一下就干了。” “……” 程今宵说:“行。” 裴望屿走到前面,“走啊,男朋友带你爬山。” 他看她的神情含着满满的戏谑笑意。 程今宵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啊。” 裴望屿没再搭腔,去捞了一下她的手。 程今宵一脸莫名地将他的手甩开,对于他的亲近,她还是会下意识地躲避。 裴望屿歪着脑袋瞅着她,一字一顿道:“男朋友牵你手也不行?” “……” “给不给牵?” 程今宵瞪着他:“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裴望屿厚颜无耻地笑着,再一次握住了她,“别那么傲娇。” 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吹气般说了句,“这还只是牵个手呢。” 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没给她再甩开的机会。 程今宵会下意识地把他和周恒作比较。 裴望屿的手指很细长,掌心光洁,骨骼像是竹竿,笔直又干净,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他牵手的时候喜欢扣着她,这样的举动很紧密。 周恒牵程今宵的时候只会不轻不重地握着,程今宵稍稍用力动一下都会把他的手甩开,然后再被他耐心牵起。比起裴望屿的手,同样的白皙纤瘦,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有手心贴合的时候她才能发现,周恒的掌心有一层薄茧。 那是他曾经历经过的苦难的符号。 那是大少爷不会有的。 他们都是裴家人,却无法拥有同样的姓氏和相似的人生。 程今宵偷偷地看着裴望屿散漫的侧脸,尽管坡路很陡,但这段上山路让他走得很轻快。 他看起来得意又畅快,绝不会想到程今宵在心猿意马些什么。 因为缺乏锻炼,程今宵行至中途就累得岔气,就这么哼哧哼哧地爬完了最后一段路,裴望屿倒还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只额间出了一层薄汗。 程今宵热得不行,将她那件开衫外套脱了。 他看见她纤白脖颈和平滑的锁骨上的汗珠,沿着胸口往下落。 裴望屿眼中那飘然的情绪顿时凝滞,转而覆上一片晦暗之色。 程今宵并无察觉地把外套丢他怀里:“拿一下,热。” 裴望屿伸出一只手,将那件飞过来的开衫按在胸口。 金色的大波浪在夕阳的照射下呈现出金黄色的光晕,程今宵仰着头,用发圈把头发在头顶束起了一个马尾。 “今宵。” “嗯?” 裴望屿站在她的身前,说道:“你往后看。” 程今宵闻言转过身去。 一切鼓噪的风声似乎都停止在了这一刻。 金黄色的天空将海面照得如同一片稻田,温柔的亮色构成这油画一般绝美的空旷景观,大海,天空,落日,宽阔得像是一道色彩从中抹开。简单又不那么简单,规律又不那么规律。这就是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程今宵突然非常感动。 她没有对裴望屿说过,她在小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坚持的梦想,就是看海。 尽管因为工作也常常去到海边,当这种奔波成为习以为常之后,程今宵早就忘记第一次看到大海时的那种热烈情绪。 而突如其来的浪漫又让她恍惚退回到那遥远而芜杂的荒地,当巨大的孤单与人潮汹涌的热闹交错的一瞬,她抓住那个时光缝隙里摇摇欲坠的小孩,听见了一声拙稚的呐喊。 程今宵头转过来,“你带我来就是看这个?” “不好看吗?” “好看。” 裴望屿插兜斜倚在栏杆上,闲散落拓的模样特别像一个浪迹天涯游戏人生的江湖子弟,他迎着夕阳,浅浅淡淡地一笑:“那值了。” 程今宵也笑了笑:“确实比蹦极有意思那么一点。” 今天的落日都格外温柔,将她的笑颜照得干净又纤尘不染。 裴望屿的视线在她的脸颊上走过,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你看。” 他指着下面,温吞开口道:“海滩上有很多人。” 她点点头:“嗯。” “你在这里可以看清楚他们。嘈杂,混乱,各色人种,说着不同的方言。可是你在他们中间的时候,这些声音把你裹住。你一直辨别他们说什么,就会出不来。” 和她说着这些话的裴望屿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他的声音柔软得像是晚风落在她的耳侧。 他说:你在人群里会被不同声音左右,只有跳出来,你才会看到自己。 比起别人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今宵,信念很重要。” 程今宵看着裴望屿的眼。 原来他有时候也是可以通情达理的。 这种男孩子即便不踏入影视圈,在学校里也一定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他可以看穿别人,但没人能看得透他。谁会觉得他幼稚呢?分明就是危险又迷人。 程今宵平静地看着他祸国殃民的这张脸,也不知道残害过多少小姑娘。 对一个人感兴趣的标志就是想了解他的过去。 她现在开始慢慢地思忖,他是不是真的没有交过女朋友,那为什么看起来又那么游刃有余?他把自己描述得很单纯,可是他是影帝,或许那只是他的障眼法。 程今宵搞不清楚了。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很快转移开视线。 “帮我拍个照吧。” 程今宵把手机递给裴望屿。 裴望屿配合地帮她拍了几张照片,他自认为拍照技术还算可以,然而照片展示给程今宵的瞬间,她立刻发出惨叫,“你怎么把我拍成这样!” 裴望屿挑了下眉:“这不好看?” “太矮了,脸也好大,好胖。” 裴望屿嗤笑一声,他把手机丢过去给她,懒散地开口道:“大美女,对自己要求别这么高。很多人长你这样做梦都笑醒。”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乐意再补拍了,反正嘴是挺甜的。 他这话说得程今宵是喜出望外乐不可支,她满意地接纳了那几张照片,下山的时候觉得心里头美滋滋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裴望屿也莫名跟着笑了笑,女人的快乐怎么这么简单。 - 回到综艺小屋之后,晚餐期间大家都收了工,程今宵窝在没人的角落沙发里喜滋滋地p图,她p完自己的照片,又翻到一张裴望屿的,那是她在山上偷拍的他的侧脸,程今宵本想给他也p一下,但发现无从下手,裴望屿的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而那夕阳掉在他眼中的氛围也那么的巧妙,不管在哪里修整或者调色都会破坏原片的美感。 程今宵想着这张杰作真好看,反反复复地欣赏着。 “哟,思春呐,这么乐?!” 夏妍的脑袋从后面突然出现,惊得程今宵的手机都滑落,她赶紧捡起来,但很不幸地已经被身后的女人发现了。 “别藏啊,拍得挺帅啊你这。”夏妍很蛮横地凑到程今宵的手机屏幕前,盯着裴望屿那张照片。 好死不死,刚刚健完身洗完澡的裴望屿从楼上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这边一眼。 程今宵没有机会捂住夏妍放飞的嘴,她已然气势汹汹地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小裴这眼睛这鼻子长得是真好看。” “年轻真好,简老师就拍不出这效果。”夏妍看着照片啧啧感叹,看到裴望屿,还来了句,“是吧小裴?” 裴望屿手插兜里迈着长腿信步走来,淡然笑笑:“是啊。” 程今宵:“……” 夏妍走了之后,裴望屿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程今宵身边,他大剌剌地坐下,整个架势十分招摇自如,衬得旁边的程今宵不敢动弹,她觉察到头顶有个无形的报警器在响。 他身上带着很重的薄荷味清香,成片地环绕在她的周身,少年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幽幽响起—— “偷拍我不给我看?” 程今宵说:“本来就准备给你的。” 她也不扭捏,将手机里那张照片点开给他看。 裴望屿低下头去,煞有其事地欣赏起他自己的照片。他的侧脸距她很近,洗过的头发一阵扑鼻的干净的香气。毛茸茸的发茬看起来柔软温暖,让人想揉一揉。 程今宵看着他微微弯起的唇。 “拍得不错。”裴望屿抬起脸,亮亮的眼看向她,满意道,“发我。” “嗯。”她点头。 他的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淡笑,“后面那几张也要。” 程今宵:“你要我照片干嘛?” 裴望屿义正言辞的:“我的摄影作品我不能要?” “……” 他声音悠悠响起:“还是你觉得,我不配拥有我女朋友的照片?” 程今宵无语到皱眉,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他一句:“你能不能别把男朋友女朋友挂嘴边,显你有是吗?” “哦,你不喜欢我这样说?”裴望屿叠起长腿若有所思,很是骄矜慵懒的姿态。 “那,可以把你的照片给我吗?”他扫过她的眼,口中极轻地蹦出两个字——“老婆?” 程今宵噗一口水喷出来。 裴望屿看着她笑得很淡,还贴心地拿纸巾给她擦嘴。 这货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裴望屿这种人你越不如他意他就跳的越高,所以程今宵明哲保身的方式就是把照片统统发给了他。 裴望屿果然没再说什么,他安静地保存了照片。 而他口中轻轻淡淡的那一声“老婆”言犹在耳,烧得她耳根子滚烫。 程今宵睨了一眼正在玩手机的裴望屿。 他跟无事发生一样闲云野鹤。 程今宵又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她吃惊地发现他将自己的手机锁屏换成了她的那张照片。 程今宵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下了,她怕她再忤逆他一下,裴望屿立马会叛逆到拿她发微博然后还配个文字“我老婆真美”之类的。 他怕什么呢? 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裴望屿要是说他随时随地能让地球毁灭她都会信。 她能做的就是在心里默念:别惹他别惹他别惹他。 手机传进来一条消息,走神的程今宵被拉回。 是就在她身侧的裴望屿发来的—— 【他不会这么叫你?】 她忍着不快打字:【不会,没你骚。】 白眼都要呼之欲出了。 她听见他发出一声嗤笑,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跳出他的新消息:【真没情趣。】 又是这句。 “……”程今宵立刻起身走掉,她需要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畅快呼吸一下。 这天晚上,几个人坐在一起录一天结束后的汇报行程。很快聊完这一段,大家无聊地说要不要来玩游戏,这一天是裴望屿提议说:“捉迷藏玩不玩?” 夏妍哈哈一笑:“小屿你这么大一个人,你藏哪我们能找不到?” “不藏人,藏这个。” 裴望屿拿起桌上的一副扑克,从中抽出牌来,“每个人都藏一张,大家一起去找,比如今宵藏起来的被我找到了,那她就要答应我做一件事。” 方艾明问道:“六个人六张牌要找到什么时候?” 裴望屿说:“那就计个时,20分钟,找不到的就作废。” 夏妍鼓鼓掌:“好耶好耶,这个好玩。” 程今宵不禁看了她一眼,夏妍这个人很活泼,她好像有天生用不完的热情,程今宵就从不期待节目里的任何环节,而是想着怎样才能拿捏好分寸。 一圈人选完牌,裴望屿把剩余的扑克递到她眼前,程今宵抽出一张黑桃6,她看了一眼裴望屿,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他很不客气地翻过程今宵的牌看了一眼,势在必得的神色:“等会儿我找到它,希望你的白眼也能翻得这么利落。” “……” 林玉可说:“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们要不要划一下范围,万一找到什么隐私的东西怎么办?” 简天明一副你要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的表情:“嗯?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林玉可羞赧道:“也没有啦,就是比如日记本之类的,我随便打个比方。” 夏妍说:“那大家列一下禁区好了,以免社死!” 规定好了规则之后,接下来就是每个人轮流去藏牌。 游戏刚开始,裴望屿跟大家一起翻找了几个地方,然而不多时,他就悄无声息地脱节出去,最终在一间无人驻足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这是程今宵和林玉可共用的卫生间。 门没有上锁,裴望屿简单一推就走了进去。 他回头给摄影师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机器关一下,谢谢。” 里面的灯是开着的,裴望屿进去之后就把门带上了。扑面而来的是护肤品的香气,目之所及是少女心满满的粉色系装修。 卫生间是整个房子唯一没有装摄像头的地方,隐蔽、且危险。 他们会在这里打私密的电话和视频,不留痕迹。 裴望屿四下张望了一番,女生的东西多,地盘看起来比男士的拥挤许多。 他仔细地翻看每一个暗处,手指伸进侧边快要贴墙的大理石桌板边沿,从内向外摸了一遍,一个小小的东西让他的指腹停顿了下来。 硬硬的,像是纽扣电池一样的形状。 裴望屿捏着这东西,稍一用力将其抠了下来,掉落在他手心的,是一个窃听器。 …… 裴望屿找到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黑桃6的时候,程今宵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看着面色惊恐的女人不免失笑。 程今宵配合地说,“愿赌服输,有什么想法你提。” 他倒是一点不急,慢悠悠道:“容我想想。” 裴望屿说完,轻轻拍了一下程今宵的肩,“回房间等我,我想好了找你。” 程今宵看出他表现得很不怀好意,但还是听从裴望屿的意思先回房间了。 裴望屿亲手替她阖上房门。 他同时眺望了一下正在一楼大厅的林玉可。 林玉可正蹲在一个花架旁边翻找,她丝毫没有听见脚步声,裴望屿不声不响地就出现在身后了。 林玉可被一个响指惊扰,愣了一下,抬起脸来看到少年凝重的眼色。 “怎么了吗——” 她话音未落,裴望屿将手心摊开在她眼前,一个窃听器躺在他的掌心,“解释。” 林玉可脸上血色尽失:“怎么会……” 裴望屿问她:“你想知道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捏着那枚东西,似笑非笑说道:“你不知道,那我让导演组调查一下?” “……” 裴望屿又重复了一遍:“你想知道什么秘密?” 沉默了许久,林玉可的声音温吞响起,与刚才惊恐少女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的语调阴沉下来许多,咬着字说道:“她有男朋友。” “我亲眼看到她和周恒在办公室里接吻。” 林玉可皱着眉,要上前去拉裴望屿的胳膊,被他躲开了,林玉可神情沉痛地拧起了五官,她声音颤抖地说,“小屿,她和她的老板在利用你,你怎么那么傻。” 裴望屿手插在兜里,一片闲散的神色,没被她唬住,也没发太大的火,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林烨。” “……” 林玉可一怔,下意识往后退。 她的神情是难以掩盖的极度惶恐和局促。 林玉可像是见了鬼似的,不停地后退直到撞在墙上,腿一软摊在地上。 裴望屿迈步往前,没去扶她,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敢对她做什么,我不介意跟你一起下地狱。” 第26章 为什么我每次想抱你一下…… 林玉可的原名叫林烨, 这两个字成为了裴望屿的噩梦的底色。 他年少成名,自小活在灯光之下,早就习惯了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习惯了那些狂热堆在他的身上。走在校园里会有人对着他惊声尖叫, 课桌里会堆满女生甚至是男生写给他的情书, 每一天都在贡献自己的签名,他也习惯了有人偷他的作业和试卷拿去卖钱…… 裴望屿总在试图忍受着这些让他无法过上普通的平静生活的行为,因为他知道,这是出于热爱。 林烨的情书就出现在其中, 本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封,他看过然后收纳到柜中,接二连三的, 她的名字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那些包含着林烨对他喜爱的纸张也越来越厚重。 裴望屿无法不记住这个执着的人。 她在他学校的高中部,裴望屿读初三的时候, 林烨读高三。 她每天在情书里汇报自己的学习和生活, 细微到中午吃了什么菜,前桌的男同学叫什么名字, 事无巨细。 裴望屿几乎都会看,直到某一天因为体育课下去的匆忙, 他将某一叠信件仓促地放在了已经读过的那一堆里锁进了柜子。 翌日,林烨在信中只写了一句话:【为什么昨天的没有看呢?】 那是炎热的夏天, 裴望屿的脊背阵阵发寒, 那一刻的毛骨悚然让他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安静的课堂上所有人都注目这个突然起身的少年,他环顾四周,并无异样, 再看那文字,他确确实实被人监视了。 后来他得知,林烨所在的班级在后面一栋楼,能看到他的窗口,裴望屿找借口和别的同学调换了座位才心安一些。 林烨信里对他的称呼也越发夸大,从裴同学、到小屿,最后变成了宝贝。 她开始约他见面,每天写上不同的地点让他赴约,但裴望屿一次都没有去。 自那以后,他多出了一道影子,不属于他自己的影子。 林烨从不出现在明处,这导致裴望屿在人群中发现任何人的注视都觉得恐慌难安。 她对他做的事情越来越出格:放死耗子在他的桌子里,把他租来的影碟换成黄片,给他寄七窍流血的娃娃…… 她总有千万种方法折磨他。 她好像在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想让他记住她。 裴望屿报过警,但没有用。 他每一天从噩梦中惊醒,凌晨两三点就再也无法入睡。他拿出手机但不知道这个点可以给谁打电话,他没有什么体己的亲人。 他连电影都不敢看,生怕电视机里冒出来什么恶心的牛鬼蛇神。好像暗中有眼睛在看着他,但又不知在何处,因此床,墙,衣柜,所有的东西都长了眼……都在看着他。 因为这件事情,第二年九月,裴望屿转学去了另一所学校,本以为林烨也该毕业换了城市生活,然而她再一次出现在他跟前:【宝贝,为了你我复读了,感不感动?】 一个月以后,她转学到了裴望屿的新的学校。 那一年,裴望屿15岁,父亲去世多年,母亲远嫁海外,通讯录里的亲戚同事只有借钱的时候才会出来溜须拍马。 在人生至暗的时刻,他连一个安慰的拥抱都无法拥有,更遑论被保护。 他需要单枪匹马去应对太多的东西,包括林烨对他近乎变态的爱。 有好几天,他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一放学就坐在学校对面的派出所,他在派出所休息、吃饭、睡觉,最后,是汪西泉在那个萧瑟的秋天深夜,听到消息就丢下他手头的工作从外地赶回来,把裴望屿从派出所门口背回家。 汪西泉发觉到裴望屿的异常,带他去了一趟医院。 诊断的结果是中度抑郁。 裴望屿休学了一年,直到病情好转,才继续返校读书。 …… 后来的故事就是,林烨整了容,进了娱乐圈,学了跳舞,摇身一变成为了被皇族抢了c位全网怜爱的小可怜林玉可。 裴望屿没看过那档选秀节目,也并不知道其人,第一次见她没有认出,他重新回看先导片的时候,有一个环节是写下你对初恋的印象。 就这么鬼使神差的,他认出了她的字。 那是在少年本该最美好的青春期让他跌进深渊的噩梦。 他永远不会忘掉那字迹。 裴望屿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林玉可,手插在裤兜里捏着那个窃听器,散漫地贴墙站着。 “听懂我的意思了吗?”他挑了一下眉毛,望着林玉可,“只要我想,我可以用任何方式让你死。” 他穿越了四年时间重新面对她,早已没有当年的局促惶恐,人从深渊里爬出来是会改头换面的。 他褪去那侵入骨髓的孤独带给他的软弱,取而代之是孑然一身的凛然气魄,他如此强大,又如此淡然。 林玉可掩面抽泣,抓住他的衣角,“小屿,对不起……可以不要说出去吗,求你了。” 裴望屿说:“那得看你的表现。” 林玉可又激动地抬头看他,突然问道:“你喜欢她吗?” 男人起身要走的身姿明显地顿了顿。 “你喜欢程今宵是吗?”林玉可擦拭脸上的泪,冷静下来劝他,“我说的是真的,她和周恒真的是那种关系。千真万确。” 她用气音说话,带着绝望语调。 “所以呢?”裴望屿不以为意,看她一眼。 林玉可准备的千般辩解都阻滞在了嘴边。 他紧抿的眉心缓缓释开,清醒地说:“她和周恒是什么关系,不影响我爱她。” 林玉可闭上眼,最后一波眼泪顺势流下,裴望屿转身离开后,在这黑暗中她躺倒在地,面上有彻骨的悲痛。 她问的是喜欢,而他说爱。 – 裴望屿来敲门的时候,程今宵正在敷面膜,她过去开门时,他正倚在走廊的栏杆边,看着她,“游戏规则忘了?” 程今宵把面膜摘下,抿了落在唇上的水珠,“所以你想好了吗?” “嗯,”他点了下头,“来我这边。” “我洗个脸。” “房间等你。” 他往回走。 程今宵过去时心里是忐忑的,这个点去他房间,他不会要她陪.睡吧OMG子!不过这毕竟是在录节目,裴望屿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正人君子,但应该也不至于这么狂野……事实证明,是程今宵多虑了,事情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严重,她进去后,裴望屿坐在他的沙发上,问,“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原来是看电影。 程今宵松了一口气。 裴望屿发现她微妙的表情变化,抬了下眼皮笑道:“以为我要侵犯你了?” 他露出戏谑的浅笑,故意咬着字说,“我看起来有那么迫不及待吗?” “……”程今宵差点翻白眼,“你闭嘴行不行。” 看她一脸燥热,裴望屿莞尔。 裴望屿旁边空出一个座位,让程今宵过去坐,但这张沙发说大不大,两个人坐十分紧凑,她很端正地坐在他身边。 程今宵选了一个韩国的文艺片叫做《燃烧》,故事的基调比较阴沉,讲的是一个女孩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的故事。 ——电影开场,男主角与老同学女主相遇,女主邀请男主去她家里做客。两人发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对话,程今宵还在琢磨台词,谁知这两人聊着聊着忽然就亲起来了。没有任何渲染,没有bgm,没有剧情铺垫,陡然之间四面八方传来接吻的声音。 程今宵面色一尬。 她瞄了一眼旁边的裴望屿,他眼色淡然地看着屏幕。注意到她的偷瞄,裴望屿也看过来一眼。 房间里没有开灯,投屏的光是暗弱的蓝,随着镜头的跳转而忽强忽弱,在两人的眼中泛起波澜。 他突然说:“吃东西吗?” 程今宵没有做声。 裴望屿拿起放在手边果盘里的荔枝,他取出一张纸巾,裹在荔枝的外壳,用手将其剥开。 ——两个主角吻到了床上,这是一场有些干巴的情.欲戏,这个亲吻持续了没有多久,很快进行到宽衣解带,裸露的女孩躺在床上,看上去身形消瘦无比。男人的手忐忑地覆上女主角的胸口。 裴望屿捏着荔枝的手指动作轻缓,带着一股细微的劲道。一推一挤,壳里露出一层雪白的果肉。 ——女主角说:“等一下。” 同时,程今宵的耳边传来裴望屿的低语:“手。” 她稍稍一愣,才发现是他已经剥好一个荔枝。他用纸巾裹着最后一片脆弱的果壳,在程今宵举起手掌的时候,他将果肉往外面一挤,鲜嫩多汁的荔枝顺势落在她的手中。 “谢谢。”程今宵放到嘴边,咬住了果肉。 ——女主角拿出来安全套,帮助男主将其戴好。一点前戏也没有,两人很生硬地做了起来。 裴望屿的声音浅淡慵懒,问她:“甜不甜?” 程今宵敷衍地“嗯”了一声。 裴望屿拿来一片湿巾,捏住她的指尖,程今宵瑟缩一下,被他拽回去,他说,“躲什么,擦一下。” ——男主角抬起头,看到墙上的一方阳光。 这场戏终于结束了。 虽然镜头表现得并不唯美,但还是让程今宵看得眼红耳涩。 片刻后,她才发现裴望屿正在压着眼看着她,眼神有几分玩味。 程今宵问:“怎么了吗?” 他说:“没有核吗?” 程今宵将压在舌头下面的荔枝核推到了牙齿后方,轻轻抵着。没说话。 裴望屿伸出手放在她的嘴边,笑说:“含着干什么?” “……”她没有吐在他手里,到旁边去找垃圾桶。 回到沙发上之后,程今宵继续沉浸式看电影,但觉浑身燥热难安,披在肩上的头发闷得她整个人温度很高。 裴望屿悠悠开口说:“坐那么端正不累吗?” 程今宵回望了一眼慵懒靠在沙发上的男人。他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清闲样。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声音清冷,开口说:“我看电影比较认真。” 继而听见他悠悠沉沉的声音——“为什么我每次想抱你一下都那么费劲?” “……” 他扯着嘴角,笑得嚣张。 程今宵和裴望屿的大多数相处时刻都是真情流露,偶尔会收一收对他的恐惧和躲避,尽量表现得自得一些,因此她通常不会想起,他们正在录一个谈恋爱的节目。裴望屿的一切侵略性行为都是理所应当的,她的生硬和排斥才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程今宵也想到,自己应该试着去往前走一些。哪怕不主动,也该尽可能去迎合他。 于是她试着,顺从地躺进他的怀里。 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僵硬了一些。 程今宵的耳侧恰好贴着他的心脏部位,若有似无的跳动让她呼吸凝滞,她感到长发被压在他胳膊下面,与此同时裴望屿很贴心地替她拿出了头发。 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发落在他结实的胸膛,带着一股橙花味的甜,和成熟女人的香。 淡笑声从程今宵的头顶传来。 “委屈你了。” “……让你闭嘴。”她很不爽。 裴望屿发现,虽然她有一些身体部位比较丰满喜人,但其实程今宵的骨架很小,骨头软得像猫。 一种拿捏可爱事物的愉悦感让他紧了紧手臂。 然后她微妙地瑟缩。 程今宵的脑袋里有一个恶魔在对她喊:他是你未来的侄子,你清醒一点! 一种偷情的不伦感油然而生。 不安和羞耻夹杂着刺激澎湃。 一个拥抱而已,险些弄得她快要窒息。 在摄影机面前偷情—— 听起来多么像一个悖论。 可是它荒谬又真实地发生了。 被周恒抱着的感觉,和被裴望屿抱着的感觉大不一样。 周恒是柔情蜜意的,他的亲密从来都带有八成的理性,伴随而来的是对她的一些训诫与安抚,他很多的亲密动作更像是一种驯化的姿态。 裴望屿的情感很直接,抱你就是因为想抱你,他张扬、热烈、不掩饰。 从未有过的,是这种被牢牢锁在怀里的感觉。有着明目张胆的坚定。 如果裴望屿和周恒没有关系,她也许会心安理得许多。 如果他们在演的是有人调度操控的戏份,情况又会不一样。 此时这种最危险的状况,让她在夹缝中进退两难。 同时,程今宵又听到一个清晰理智的声音:周恒,是你逼我的。 她心一横,伸出手搂住了裴望屿的腰。 第27章 姐姐不会是被我帅得把持…… 女人细白的胳膊环在少年精瘦的腰肢上, 隔着衣服感受到他身体肌理的躁动因子,微微握起的拳还在表现着她隐隐约约的软弱抗争。这与此前每一次亲密接触都不一样。不带有任何挑衅的进退,也并非不可避免的碰撞。而是单纯属于情侣之间的亲近。 她听见他幽幽的声音——“你看, 有那么难吗?” “……” “怎么不让我闭嘴?” “闭嘴。” 裴望屿的低笑声从头顶传来。 裴望屿和程今宵就这样抱在一起, 度过了非常缄默的、漫长的电影时间。 她的感知被他绵长的呼吸, 和起伏的胸口占据,就连演员讲台词的声音都在此衬托之下显得分外遥远。 这个拥抱让程今宵体会到裴望屿在棱角之外的一些难得的柔情。 “喵喵喵~~” 突然一阵猫叫声让程今宵周身一震。 她抬起头惊道,“院子里的猫在打架?” “发.情了。”他轻飘飘说,“不用管。” 程今宵逃跑的想法破碎, 又一次贴近他的滚烫胸膛。 快喘不过气了。 “裴望屿。” “嗯?” “叫我姐姐。” 他失笑:“又怎么了?” “快点。” “姐姐。”他难得的乖。 果然舒心多了,禁忌感-100。 她满意地说:“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裴望屿闷笑:“姐姐,你发烧了?” 程今宵惊慌道, “没有。怎么了。” “身上好烫。”他的手此刻正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 “不是, 有点热。”她从裴望屿的身上弹起来,一脸失措。 “紧张什么?” “没紧张。” “出了一手汗自己不知道?” 程今宵用手指搓了一下掌心。 还真是。 她心下一惊, 他怎么会发现? 又想到刚刚抱着他的时候, 因为过分紧张,手一直攥着他腰间的衣服, 估计那一片湿热让他有所察觉。 程今宵咽了下口水。听见裴望屿说:“姐姐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她从沙发上起身,“我去倒杯水。” “这有。”他拿起旁边矮几上的一瓶矿泉水, 丢给她。 程今宵接住了,她随便在他床沿坐下, 跟裴望屿的方向成对角。 程今宵远离了裴望屿之后觉得舒适清凉多了, 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灌下去半瓶。她今天穿了那条黑色吊带睡裙, 坐在床沿叠着腿,两条纤长白皙的腿如同洁白藕段,跟她的裙子黑白相衬, 尤显曼妙。 那股淡淡的橙花味仍然在裴望屿的鼻尖萦绕,他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姐姐怎么不过来了?” 程今宵说:“我有点近视,坐这看得更清楚。” 裴望屿:“姐姐不会是被我帅得把持不住了吧?” 她现在姐姐ptsd了…… 程今宵苦思冥想,觉得还是把他毒哑可破…… 尽管喝了很多水,此刻程今宵还是觉得喉咙口很涩。 她立刻别开眼躲避他危险的眼神。 空瓶被掷进垃圾桶。 咚的一声之后,空气再一次凝固。 程今宵就坐在床沿看电影,他也没再去招惹她。 然而安静的时刻是美好的,骚货的嘴是闲不住的。 “姐姐。” “……什么事?”程今宵好整以暇地回答。 裴望屿闲散地霸占了整个沙发,少了她和他挤在一团他看起来轻松悠闲不少,姿态都自得了许多,他指了指前面的电影画面,“你觉得这一段戏在演什么?” ——女孩认识了一个上层阶级的富人,她带富人去见男主角,三个人坐在一起抽大.麻,在那之后,女孩在夕阳之下跳了一段裸舞。昏暗的光下,温吞的步调,瘦骨嶙峋的身段,构成这段又美又诡异的舞蹈镜头。 程今宵说:“她在追求灵魂的解放。” 裴望屿摇头,“相反,是禁锢。” 程今宵看着他,他继续说:“在这之前,富人带这个女孩到朋友面前,她也跳了一段舞,那支舞在那些富人和他的朋友眼中是无趣的,哪怕男人无语到对她打哈欠,她都很开心。” 不知为何,裴望屿在分析的时候,程今宵忽然感到一滴水滴落在她的脚趾。 仿佛被冰凉到一般,她嘶的一声瑟缩了一下,她挂在床沿的腿轻晃,拖鞋从脚上啪的一下滑落在地。 她低头看着脚趾,目之所及是干净的脚丫,只有指甲上缀着晶莹的美甲亮片。 裴望屿也因为她忽然的恍神而去看她的脚。 他说:“那时,她还没有失去自我。” 她好像沉浸在了某种幻境里。这是一股锐利的、与她对冲的水流,从脚趾开始蔓延,在慢慢地往上升。 沉蓝色的幕布上,是舞动的女人。 另一边,是裴望屿温暾低沉的声音,“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上层阶级的男人心里是什么地位,但他们混迹到一起,被他的虚与委蛇支配。她说她在寻找生存的意义。” 那股水流还在往上,淹没了她连衣裙的下摆。程今宵整个身体变得冰冷。 她攥着床单的手微微发颤,又出了一手心的汗。 “这段戏看似赤.裸自由,浪漫奔放,实际上更像是一场仪式,是对女孩精神上禁锢的仪式,同时也暗示着她彻底的沉沦。这是她悲剧结局的一个征兆。” 程今宵因为惶恐而有些焦躁地站了起来,然而她发现自己的脚发麻到无法自控,根本没办法站稳。 裴望屿迅速地站起来,在她跌倒前的一瞬间将她接住,说出最后一句—— “他们之间没有爱,他却让她沦陷。她生存的意义,就是成为男人的猎物。” 双腿乏力的程今宵扶着裴望屿的胳膊,听他关切问了句:“没事吧?” 她摇摇头:“脚有点麻。” 裴望屿看着她:“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富人其实很道貌岸然?” 她苦涩地笑了下:“我领悟能力比较差,看不出那么多东西。” “拍出来放到你面前你都看不懂,这个剧本要是给你,不就砸在手里了?” 裴望屿将她放回到床边,要蹲下来替她按摩脚心,程今宵立即闪躲开了,留他的手空空悬置在那里。 那是一只漂亮修长的手,戴着昂贵手表,那是矜贵体面的象征,骨节青葱,青筋蜿蜒凸起,蔓延到手臂。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只手,帮她拔.出了卡在电梯里的高跟鞋。 那时她因为和影帝的距离陡然被拉近,她惶恐到气息不稳手在颤抖,然而她欺骗他说,是冷的。 程今宵不想否认,她实在是招架不住裴望屿。 从他的身份,到他的个性,到他们的关系。 比起羞赧,她更不希望表露的情绪就是害怕。 她特别害怕他给她带来的无形压迫感,随时随地将她拿捏的那股从容,数不清楚多少次,对她带着鄙视的暗讽。 最可怕的是,他比她小六岁。 她不想要被这样的人玩弄。 “裴望屿。” 程今宵的声音清泠、轻颤着,喊他的名字。带着几分哀求的柔,难得一见的弱势。然而接下来的话仿佛断在喉咙里,只吐出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好压抑。” 裴望屿站起来,低头看她:“是有一点,深刻的电影多少都是压抑的。” 程今宵说:“你是不是故意给我放这个?” 裴望屿苦笑一下,无奈道:“拜托,你自己选的。” 她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 他问:“还看吗?” 她鬼使神差的:“嗯。” 虽然压抑不适,程今宵还是选择继续看了下去。 裴望屿解读的东西,对程今宵多多少少有点启发。 她看到最后。 电影的结局是,这个女孩被富人烧死了。 - 裴望屿到后半段可能是有些犯困,也没有说太多话,程今宵跟他交流剧情,他也答得很散漫,直到她再也得不到回应,再去看他,这人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她呆呆地盯着他的侧脸出神。 裴望屿睡得很安静,头歪在靠背上,呼吸清浅,明明还是一样的这张脸,在睡着时是难得一见的乖。 电影结束之后,她在想要怎么把他弄醒,听起来很不道德…… 把他搬到床上去,她好像没那么大力气…… 自己走掉,是不是太缺德了…… 程今宵想,就让他睡在这里好了,她去找了一条毯子打算给他盖上以防着凉,毛毯落在裴望屿的身上的瞬间,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重重地拧了一下。 ……痛爆! 程今宵痛苦地呻.吟出来。 裴望屿也渐醒,看到她眼泪都快被他逼出来的表情,低低地喊了声:“今宵。” 程今宵从他的手中挣脱,她现在整个上臂都动不了,不知道是伤了筋还是动了骨,稍稍转动一下都会疼得钻心。 裴望屿失措地说:“抱歉,吓到你了?” 她说:“手都差点被你撅折了。” “是不是抓伤了?给我看看。” 他说着要去抓她的手。 警觉心让程今宵飞快地躲开。 她就没有见过戒备心这么重的人。 裴望屿紧锁着眉,他的神情表现出少见的失衡。 程今宵站起来用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受伤的胳膊,走出房间——“睡你的觉吧。” 她往前走,能听到裴望屿跟上来的脚步声。 “别跟着我。” 程今宵皱着眉,语气不难听出,是真的对他不耐。 裴望屿便停下了步子。 他听着她上楼,直到一声关门声传来。 整栋楼又安静了下来。 裴望屿倚在墙上好半天什么也没有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愣什么犹疑什么。 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迟缓,于是匆匆走出了房间。 裴望屿去问工作人员这里有没有药箱,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于是他出门去给程今宵买药。 这个点不算晚,但是药店都关门了,裴望屿走了几条街没看到有购药的地方,他在地图上找了几个自助点,步行过去。 他很自责,他隐约记得做了一个让他恶寒的梦,但是在醒来的一瞬间就忘掉了具体内容,所有的想法被受伤的程今宵支配,直到现在在这条黑夜的路上行走时才缓缓想起。 他梦到了一片黑暗。 但是也不是完全的黑暗,他可以影影绰绰看到有很多的玻璃水缸在他的眼前。水缸里漂浮着人类的肢体,有手掌,有断臂,还有五脏六腑。他恍惚置身于一个二维空间,逃不出去,也无法回头。在极度恐惧的时刻,他看到了爸爸。 爸爸伸出手来想要拥抱他时,一只手将他蒙住—— 就是今宵用来给他盖上毯子的那只手。 裴望屿不惜将她推开。 然后他听到一声浅吟,他立刻就醒了过来。 这一片地段很偏僻,前面有一个涵洞。 涵洞不深,半分钟就走完了。这短短的半分钟,让裴望屿感受到了一阵胸闷,重新看到路灯的那一刹,有种解脱的快感。与他一前一后出来的摄像大哥一直沉默地跟着。 裴望屿问摄像大哥:“一直举着不累吗?” 那摄像师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儿,“你走你的,甭管我。” 裴望屿想起爸爸。 裴望屿的爸爸叫裴牧,是一名电影导演,裴望屿开始演戏之后,裴牧也会让裴望屿在他的影片里出演一些小角色,但他挑选演员一定是以形象适合为主,不会给裴望屿硬塞资源,加上裴牧的产出也不大,所以裴望屿在他父亲那边的用武之地并不多。 但裴望屿经常去片场看爸爸调.教演员,他觉得很有意思,裴牧让他看着镜头演戏,裴望屿说:“这样岂不是很吓人?” 裴牧道:“这不是吓人,这是一种交流。你会觉得吓人也是因为观众和演员的边界感丢失。” “和谁交流?” 在裴望屿的印象里,演员是不可以看镜头的。他起初认为这是违规的做法。 裴牧给他的回答是:“当然是对观众。看着镜头虽然是越界行为,但是合理越界是被允许的,这叫做打破第四堵墙,这样的镜头往往对观众来说具有不一般的冲击性。” 裴望屿想了想,问他:“如果摄影机是墙,那爸爸现在就是观众?” 他站到前边,看着那个圆圆的黑乎乎的镜头说:“你能感受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裴牧可以通过镜头直视裴望屿的眼睛,说:“这样很生硬,需要一个戏剧情境。” 裴望屿说:“所有人都在离开我。” 他的眼是纯洁的孩子的眼睛,可是8岁的裴望屿的眼,在纯洁之上又蒙了一层重重的雾气。这层雾很复杂,令他纯洁却又不那么纯粹。他没有哭,也没有做表情,他那时也不太懂什么表演的层次感,只用那双眼看着镜头。 裴牧说:“你在求救。” 裴望屿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笑起来,“你说对了。” 裴望屿和裴牧的感情只能说一般。不好不坏,不尴不尬。 因为裴望屿从孤儿院回到裴家,再到裴牧过世,一前一后统共才两年时间。 小时候的裴望屿浑身是刺,裴牧也不是个擅长联络感情的人。 裴望屿对父亲的全部印象,就是一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男人,每一次看到他都是端一杯茶、点一根烟,对着机器研究调度。 然而他并不觉得爸爸冷硬,爸爸只是严肃。 裴望屿常在想,如果父亲没有发生意外,他是否可以从他的身上汲取到一些温暖可靠的东西。 他不知道。 因为裴牧死在那一年。 时至今日,裴望屿很少梦见父亲。 只有在刚才,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看到那个异常遥远的身影向他走来。 他伸出手去迎接爸爸的拥抱。 可惜还没有触碰到,这个梦就碎了一地。 总是听人说,梦是潜意识的流露。 裴望屿自己都没有想过,他原来也是那么想要留住,那些失而复得的庇护。 可惜过去是过去,梦是梦,当他明白了有很多路只能一个人走,就不再懂得撒娇。比如当他脊背发凉地走过那一段涵洞的路时,他忍着就好了,他无需告诉任何人,他其实也很怕黑,他也有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 因为根本就没人会心疼。 得不到回应的撒娇只会显得自己像个傻子。 于是他只能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强大。 裴望屿走神了一会儿,摄像师从后面探出脑袋来:“不要看镜头,出戏。” 裴望屿失笑:“行。” 等他带着瓶瓶罐罐回来,程今宵的房门已经关上了,裴望屿看了眼时间也不是特别晚,并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在门口干巴巴杵了一会儿。 “今宵,睡了?” 他又怕她睡了,不敢敲门,意料之中里面没有传出声音。 裴望屿站在门前低着头,“你不出来我怎么哄你?” “……” 沉默很漫长。 她可能是真的睡着了。 - 程今宵翌日醒来,发觉她的手还是无法大幅度动弹,伤到的还是惯用的右手,肘关节红肿着,今天的早餐是简天明煮的南瓜粥,但是程今宵的手颤颤巍巍捏不住勺子,她正踌躇着要怎么就餐,此时一杯咖啡被导演推到面前。 程今宵说:“谢谢。” 导演看着她。 程今宵以为是她做的,也不好意思不喝,就抿了一口,“味道还可以。” 导演憋笑半天,说了一句:“这咖啡有个名字?” 程今宵纳闷:“什么意思?” 导演说:“它叫喝了就要原谅我。” “……” 程今宵再细看才发现杯子下面垫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不生气了就给我看看手。】 “……” 裴望屿坐在客厅沙发闭目养神,戴着耳机可能是在听歌,程今宵走过来他就听到了动静,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程今宵问:“你醒得很早?” 他站起来走到她跟前:“说实话,就没怎么睡。” 程今宵尴尬地一笑:“不至于吧。” 裴望屿捏起她的手腕,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红肿的部位,他垂眼看她,略带歉意说:“我昨天做噩梦了。” 程今宵说:“猜到了。” 她想把手抽回去,裴望屿没撒开:“还在生气?” 程今宵说:“没有生气。” “那我给你涂药。” “你买药了?” 他答:“随便买了一些。我也不太懂。” 裴望屿给程今宵涂了一点精油之类的药物,他确实不太懂,但是抹得很谨慎,黏黏糊糊的药物被擦在骨头上,程今宵的胀痛部位一下变得酥酥麻麻。 她借机抬眼看了看他。 裴望屿看起来确实没怎么睡,眼周一片青黑,他垂着眼的样子像是快要睡着,翩跹忽闪的睫毛长而密,眼睛就像精灵。 即便一脸困乏也难掩美貌的勾人,程今宵莫名想着,他很适合去演一些具备禁忌感的角色。 不过此刻,他的身份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有剧本就好了,如果有剧本她就会知道,下一步是远离他还是靠近他。 现在的情况就只能靠她自己拿捏摸索,完全被情绪推着走。 一起去看音乐节,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宠爱。 一起偷车,让她体验在她舒适圈之外的自由与冒险。 一起去爬山,他将她的困顿和迷惘剖开。 一起看电影,在类似于偷情的快.感里,他又游刃有余地抓住她的消沉。 这感觉让她异常的惶恐。 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人,好像很了解她。 裴望屿能够抓住她某些情绪、乃至灵魂上的缺陷,为之填补、使之充盈。 一次两次兴许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无法不让她断定,这是一种收放自如的攻陷。 而程今宵这座城,就快要塌了。 与表面的那种嬉闹、恶作剧的进攻性不一样,他的身上还有一层魔力,是涌动着蓄势待发的巨大暗流。 这是一股会将猎物蚕食鲸吞的力量。 不知不觉之中,她好像成为了一只温水里的青蛙。 原来录制真人秀的感觉这么糟糕。 “什么表情?被我迷住了?” 上完药的裴望屿抬头看着程今宵,发现她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盯着他,哭也不是哭笑也不是笑,他轻笑着,挑起她的下巴,而程今宵迅速躲开他戏弄的笑。 咕噜咕噜,她的肚子响了起来。 裴望屿问她:“早餐没有吃吗?” 旁边嗑cp姨母笑的工作人员积极插话:“她的手拿不动勺子。” “哦。”裴望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我喂你?” 程今宵:“我去啃面包!!” 他看着她的背影在笑。 - 这一期节目播出之后,《初恋》的讨论又达到了一个顶峰,程今宵在论坛里看到一个帖子:【就这么紧张吗?宵。】 主楼的GIF图片是她躺在裴望屿的怀里,手捏成拳头不肯放在他腰上。 楼主:【拉踩用力过猛的夏天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 【这对怎么那么搞笑,强行营业感拉满】 【u1s1我感觉是男主在单恋。】 【我只能说屿子比较敬业。】 【半夜出去买药还不好嗑吗word妈,影帝唯粉能不能别进来ky啊】 【爬山也很甜啊!!!信念感啊信念感我的天!屿这种对外成熟对你幼稚的年下太迷人了,谁懂/点烟】 【躲开摄像头带你私奔,在我这锤死了,屿粉别挣扎了好吗。家人们,把他好爱她打在公屏上!】 程今宵也看到了裴望屿在她的房间门口徘徊,又出去给他买药的桥段,她当时确实是睡下了,自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用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说法放在程今宵这边还是成立的,她确实是紧张,确实是在强行营业,不过他们看不到,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道德感的作祟。 另一楼:【笔杆,有没有金鱼学家来分析一下爬山这一段。】 【我觉得今宵有点子压抑。】 【怎么说呢,屿的话多少是有点鞭辟入里的。】 【一个猜测:弟弟很早以前就爱上姐姐了,一直关注她的动态行程,也慢慢地发现了她这几年越来越不自信,所以,爱你就要救赎你。嗑死谁了?嗑死我了/爱心/爱心】 【楼里的cpn超标了吧,你们别忘了,裴望屿是影帝啊……】 程今宵因为看评论看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在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镇静了下来。 她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初恋》的讨论度还是很高的,首页的逆反贴:【破节目水军能不能别炒了啊,每周五都刷屏,求封禁。@组长】 得到的评论是: 【我是自来水,金鱼真的好嗑。】 【唯爱年下,裴望屿yyds】 【粉丝再上蹿下跳,金鱼明天就结婚/爱心/爱心】 …… 程今宵百感交集地从舆论里退出,看到周恒的消息。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程今宵捏拳头的GIF,发给她。 周恒:【怎么这么拘束?】 话里怎么还有种质问与责怪? 程今宵:…… 周恒:【手好点没?】 程今宵:你还知道我受伤了呢。 她一个字没回。 自从那次周恒喝完酒对她动粗之后,程今宵再也没回过他的消息,见她不回,周恒也不主动,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本身因为工作原因就聚少离多,加上两边的性格都有些倔,他们的冷战已是常态。 直到周恒又发来一条:【明天我请你和小屿一起吃个饭。】 程今宵终于给了他回复:【没必要,他不会去的。】 周恒:【他已经答应了。】 第28章 她把我当成你,顺带爱上…… 周恒邀请他们做客的地点是他家中, 程今宵腹诽,他心理素质可不是一般的好,非得请个拆台专业户来家里吃饭。 程今宵极少去他的住所, 她今天格外的紧张, 开车开得手心全是汗, 到了周恒住的别墅楼下,停车位前一辆SUV堵在那里,停也不停,走也不走, 直到程今宵到跟前,她按了按喇叭,那车也不动。她几乎要下车骂人了, SUV才慢慢悠悠倒了进去。 原来车上是有人的。 这玩弄人的作风让她很熟悉, 程今宵掠过它时,看到从驾驶座上下来的大少爷。 果不其然。 裴望屿嘴角噙着笑。 他给她留了个犄角嘎达的车位, 整个人斜倚在车门上, 一脸“你这破车技就算把车撞烂也停不进去”的笃定笑容。 程今宵焦头烂额。 她把车窗降下来,尴尬问道:“给我指挥一下行吗?” 裴望屿走到她跟前, 手臂搭在窗框上。他没说行还是不行,手伸进来, 很不客气地自行把车门打开,歪了下头, 意思是让她下车。 程今宵如蒙大赦, 她拎着包下去了。 不得不承认, 裴望屿车技还可以。呲溜一下,车就停稳了。 他下车后,手里捏着两片粉色包装的卫生巾, 举到她眼前递过去。 程今宵一看,伸手去接的时候,手心都发烫:“你怎么知道——” 裴望屿倒是没什么情绪,说道:“放手边不是要带下车的?” “是的,谢谢。”她当时也是取的着急,都忘塞包里了。 裴望屿的目光不轻不重打量一番程今宵,“不在家里备着点么?” 她说:“这是他家,不是我家。” 金色的长卷发被撩到耳后,程今宵的黑t上的logo露出来。 “分这么清?” 她耐心回答,“我和他只是男女朋友,不是夫妻。” “真够计较的,”裴望屿轻笑,“我要是有女朋友,我天天让她来我家睡觉。” 程今宵有点给他说烦了,凉凉道,“行啊,你睡呗,多睡睡。找个合拍的女朋友天天睡。睡成猪头都没人管你。” 她迈步打算往院子里走,听见裴望屿在身后发出轻微的闷笑。 裴望屿步子迈的大,几步就跨到她的跟前,身子一转面朝着她,堪堪往那一堵。她往左他就往左,往右他就往右,僵持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被耍了,纳闷地抬起头,对上男孩子愚弄人的笑意。 裴望屿今天穿了那件被她夸过精神的墨绿色运动外套,他把顶端的拉链往下扯了扯,露出里面t恤的边边,压着声音似笑非笑道:“巧了这不是。” 程今宵一怔。 这款式莫名让她觉得熟悉,她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 然后惊愕又冲动地将裴望屿的外套沿着拉链两边扯开。 他俩身上的t恤一模一样。 妈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程今宵急红了眼。 “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故意的?”裴望屿倒是一点不臊,神情还有几分肆无忌惮。 “我故什么意?这是品牌方送我的!” 他淡定地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你是代言人。” 程今宵顿时憋得脸色通红:“你不是不喜欢这个牌子吗?!” “不喜欢我买它干嘛?”他毫不客气吐出四个字,掷地有声的,“喜欢你啊?” “……”程今宵彻底被无语,“赶快拉上!别脱。” 裴望屿没动,往她面前凑了凑,低眸看她:“知道欲盖弥彰什么意思吗?” “你别乱说。” 她越着急,他就越来劲,“撞个衫而已,用得着这么心虚?” 这种场合之下的撞衫怎么能被他说得这么轻巧?放cp超话可是锤恋情的同款糖。 程今宵见他不动,他衣服上的logo又看得她万分刺眼,于是动手把裴望屿的外套拉好,拉到顶端把他捂严实了,继而绕开他的压迫,“你这样很流氓。” “我哪样不流氓?”他跟在后面,讪笑道。 好家伙,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程今宵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一副哄着他的姿态:“算我求你,别脱。” 好说歹说,裴望屿总算妥协,两根手指并在额前给她行了个痞里痞气的礼,“yes,madam。” “……”程今宵在来的路上就有种不祥预感,没想到出师不利,还好他没在周恒面前显摆。 “手好些没。”裴望屿跟着她走,在后面问道。 “好多了。”程今宵一副懒得搭腔的语调。 “那就好,免得我得考虑一会儿要不要喂你吃东西。” “……把嘴巴闭上。” 这时,一条德牧从屋里飞快冲出来,差点把程今宵撞倒,她惊呼一声,而那条狗压根不是奔着她来的,直直地扑到了裴望屿身上。裴望屿把狗接住,那狗在他怀里疯狂摇尾巴。 这狗叫Miguel,周恒带程今宵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长得很壮硕了,这种狼狗体型让她很害怕,她又不常来这里,因此程今宵也没怎么跟它培养过感情,见了还是躲。 惊魂未定的程今宵吁了一口气,走进了大门。 她迎来一个带着烟草气息的拥抱。 周恒听闻外面有动静,正要迎出来,就见到她已然进了门,于是很迅速地掐着程今宵的腰将她往上轻轻一提。 男人的薄唇轻擦过她的鼻尖,正欲吻下来被惶恐的程今宵推开。 抱着Miguel的裴望屿从外面走进,调侃了句:“这么不见外?” 他笑了笑,体贴地绕过两人,“你们继续,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 程今宵神色尴尬,看着似笑非笑的周恒:“他跟这狗感情还挺好。” 周恒道:“因为这是他的狗。” 程今宵张了一下嘴巴,最终又不知道说什么,慢吞吞闭上了。 周恒一般很少亲自下厨,但是他的厨艺是很精湛的,他准备了远不止三个人食量的丰盛晚餐,外加并列放置的好几种酒,非常典雅的派头。 然而裴望屿很不领情,他很不客气地去冰箱里翻找半天,最后拿出一瓶可乐回到餐桌前。 周恒轻笑着,与程今宵窃窃私语,“小孩子。” 程今宵也敷衍地一笑。 裴望屿一个人坐餐桌一边,他将易拉罐的拉环拨开,里面的气泡凶猛地喷出,淋在他的指头上。 周恒说:“Miguel被小屿买回来时还是个小狗崽,现在已经大到我都控制不住它了。小的时候就很乖张难驯,直到现在还是总想着要越狱,真是江山易改,狗性难移。” 裴望屿哂笑,接茬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它只是烦你?” 他用纸巾拭了拭指尖的泡沫。 周恒笑:“怎么,他这忘恩负义的脾性还能怪到我的头上?” “你要是个通融豁达的主人,控制欲别那么强,给狗一点喘息空间,他知道你爱他,自然会回来。就像沙子抓得越紧流得越快,一个道理。” 裴望屿隔着落地窗望了一眼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德牧。 周恒若有所思,片刻道:“看来还是你了解Miguel。” “当然,他是跟着我长大的。” “那你要劝一劝他,不要再逃跑,害得我好生难找,很是费力。” 裴望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周恒,“我建议呢,他下次要是再越狱,你就放他走,他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就让他去过,不好吗?” 周恒说:“不会伤心吗?养了这么多年的狗。” “那有什么办法,”裴望屿不假思索,“他想要自由,就给他自由。” “你要这样,岂不是丢了管理的秩序?” “狗也不是为你而生,凭什么进入到你的秩序?” 裴望屿表现出几番失语神色,良久,他扬着嘴角轻轻一笑:“婶婶……” 正在喝汤的程今宵脊背一震。 裴望屿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正对着她,温吞吐出几个字:“你有没有觉得,我在对牛弹琴?” 听到这一句话,这个话题很快被越过去。 周恒对他的称呼很感兴趣,在程今宵接上话之前,就开口道:“这就叫上婶婶了?” 裴望屿散漫一笑,看着神色微晃的程今宵,直言:“当然,在家叫婶婶,在外随意,毕竟家有家法,要守规矩,不然不就乱套了?” “你倒是想得周到,不过也不能太叫习惯了,免得在外面不小心露馅。” 裴望屿不以为然:“我也没有那么蠢吧。” 周恒见程今宵一直一语不发,对她说:“今天怎么这么沉默?” 程今宵笑笑:“我不是一直话不多。”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拘束的。” 周恒端起酒杯碰了一下程今宵放在桌面上装水的杯子,又举起对着裴望屿。 裴望屿也举起他的易拉罐,很给面子地碰了一下周恒的杯子,忽然说了句:“你这餐厅怎么这么闷?” 闻言,程今宵警觉三分。 裴望屿应该不是故意搞她心态,这间屋子确实是有些燥热。 周恒这个人就是这样,都说男人体温比女人高,但程今宵常年与他相处,发现他跟别的男人不太一样,虽然面上看着很暖男,但他的五脏六腑八成都是冰做的,整个人气压很低,也从不怕热。 周恒觉得莫名,指了指他的衣服,说:“嫌闷还不把外套脱了?” 裴望屿眼带玩味地看了一眼程今宵。 程今宵感觉到了他的腿因为太长而无处安放,越界地停靠在了自己的周边,她脚尖往前摩挲了一些,果然撞上了裴望屿的脚。 他嚣张得连鞋都没换。 程今宵抬起她的拖鞋,放在了裴望屿的运动鞋上。 本意是提醒一下,没料他竟然没躲。 “你说得对。”裴望屿的手指搁在拉链上,微微往下带了一点。 程今宵的脚重重地往下一压。 他低头轻笑,手又停下了动作,说道:“还是算了,闷死就闷死吧,总不能不守男德。” “怎么不守男德了?里面没穿?”周恒也跟着笑。 “穿得不大得体,就不让小叔见笑了。” 周恒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哑谜,没跟他兜圈子,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其实大言不惭地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裴望屿不太客气地说:“那你确实是挺大言不惭的。” 程今宵:“……” 周恒大概早就习惯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调调,丝毫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小屿现在是有些出头了,我很担心今宵,所以把你们放在一起,还是希望你能带一带婶婶。” 裴望屿饶有兴趣地问:“带什么?哪方面?” “当然是指演技。其实她在镜头前还是会有一些拘束。你要教她放开一些。” 裴望屿但笑不语。 他的脚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程今宵的压制,而此时又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程今宵觉得一阵痒意,她垂下眼透过桌布的丝边看到他们轻触在一起的脚踝,隔着她的一层薄薄的袜。 程今宵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很自然地避开了。 她低着头吃东西,耳边传来裴望屿的话——“我觉得婶婶现在的问题,比起放不开,更重要的是总是在躲我的戏。” “毕竟唱独角戏也是挺累的。”裴望屿看着周恒,“小叔你觉得呢?” 周恒扶了下眼镜,认真道:“你说得对。我看了上一期节目,今宵还是表现得很紧绷,看起来不太适应这个氛围。可能是因为她的性子有一些慢热,再加上你们的关系也有一些复杂。” 裴望屿点点头:“理解。” 周恒道:“我有一个好点子,以后和小屿对戏的时候,你把他当成是我就好。这样也许进度会快一点。你们觉得怎么样?” 接着,裴望屿笑出了声。 “不好意思,”他说,“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主意有点馊。” 周恒问:“你觉得哪里不好?” 裴望屿答:“她把我当成你,顺带爱上我了怎么办?” 程今宵手中夹菜的筷子一抖,掉在桌上。 她慌乱地去拾起,手肘又碰到桌沿的水杯,杯子被打翻在桌面,温水沿着桌布噼里啪啦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宝贝?”周恒一边帮她收拾泥泞,一边体己问道。 程今宵面色苍白,说:“手扭到了,有点拿不稳。” 杯中的水是满的,一下铺陈在她的裙摆上,沿着腿往下,程今宵半条腿都湿了。 她急忙站起来,“我去处理一下。” 程今宵迅速离开餐桌。 裴望屿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把易拉罐里的可乐喝空了,两人静坐了一阵,发觉话题离了程今宵竟然进行不下去。 裴望屿对周恒道:“我跟你也没什么可聊的,去抽根烟。” 周恒抬了一下手指,让他随意。 程今宵在卫生间,用干毛巾沥了一下裙子上的水,她没有逗留太久,出去时看见站在门口的高大人影,身形绷紧了一下,“你上厕所?” 裴望屿没说话,直直往里面走,越过程今宵时捏住她的手腕,把她往里面一带。 还是一股跋扈的劲,不由分说。 程今宵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扯进来,险些惊叫出声。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裴望屿另一只手将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卫生间里沉静下来,裴望屿背靠着门站着,三两下把外套脱了扔一边。 像是忍了很久的一阵躁动情绪,终于在这里得到了发泄。 看起来像是被闷坏了。 里面的同款t恤暴露出来。 程今宵一顿紧张,“你干什么?” 第29章 “现在知道危险了?那你…… 裴望屿将视线放在程今宵湿漉漉的腿上。 她的短裙下面穿的是中筒袜, 袜子的潮湿蔓延到了她的脚下。 “这就处理好了?” “我用毛巾擦了一下。” 裴望屿在桌上拿起吹风机,“过来,给你吹下。” 程今宵胆怯到后退, 连忙道:“不用了, 我一会儿会脱掉。” 他哂笑, 没个正型的样子站着看她:“脱了干嘛,挺好看的。” 程今宵咽了咽口水,“要不我自己来吧。” 裴望屿找了个靠近地面的插孔,指了下浴缸, “坐那。” “我自己——” “婶婶,”裴望屿歪着脑袋看她,手里一点一点解开吹风机缠绕的电线, “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礼貌。” “行。”程今宵深吸一口气, 坐下了,一脸不耐地说, “那你快点吹。” 裴望屿嘴角挂着淡笑, 点头,“没问题。” 他打开电源, 试了一下温度和距离,人蹲下来, 将风口对着她湿漉漉的小腿,“烫吗?” 程今宵摇摇头:“不。” 于是裴望屿就保持着这个距离和姿势, 给她吹了有两分钟左右, 从上到下, 小腿肚像是接受了一场柔和的按摩,风声呼呼地在耳边,裴望屿虽然全程没有碰她丝毫, 但他盯着她的腿看的眼神都能把程今宵刮得浑身冒汗。 电源被关掉,声音切断,他翻过手,用手背轻轻在她的腿上蹭了一下。 像被猫爪子挠了一般,程今宵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赶紧把腿缩起来。 裴望屿也拿开手:“干了。” 随后又问:“裙子呢?” 程今宵说:“这没事,湿在外面。” “嗯。”他也没强求,起身从容地收好电吹风。 程今宵全程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她没等裴望屿收拾好就匆匆推开他落荒而逃。 裴望屿被她的肩膀擦到手臂,发出若有似无一声轻笑。 她猜测她此刻的表情一定看起来非常悲壮。 回到餐桌上在周恒旁边坐下,程今宵觉得舒心许多。 周恒的手轻轻覆在程今宵的手背上,她没反应过来瑟缩一下,随后又自如地笑笑,悦纳了他的亲密。 “小屿呢?” 程今宵说:“我哪知道他。” 很快两人皆转过头去,看到门口的草坪上,在逗狗玩的裴望屿。 周恒无奈摇头说:“我有时真不知道该怎么调.教他,一点规矩也没有。都快20了,做事情还跟12岁一样鲁莽,我行我素。” 程今宵看着裴望屿的桌面上的餐盘,“他应该不吃了,我去收掉吧。” “不用,我来就行。”周恒也不再有食欲,低头点了一根烟。 程今宵隔着厚厚的落地玻璃看着阳光下的裴望屿。 她问周恒:“他一直这样吗?” “一向如此。”周恒说。 窗外的声音被隔绝得很遥远,室内静得只剩呼吸,周恒在程今宵眼前吞云吐雾,半根烟下去之后,他抖了抖烟灰,问道:“你很害怕小屿吗?在节目上躲着他,在家里也要躲着他?” 程今宵说:“没有躲,我躲他干什么?” “一个字都不说,不是躲他难道是在躲我?” 沉默片刻,她坦言:“他调子太高了,我有点招架不住。” “确实,他这个人锋芒毕露,心直口快,不过心性还是好的。你们要好好相处。” 程今宵苦涩一笑:“不太可能,我和他真的很不合适。”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观众可是觉得你们两个天造地设。” “……” “不会是因为——”周恒若有所思地看着程今宵的表情,“你恐同?” 要不是他主动提这茬,程今宵早都忘记了,周恒这样一说,她又想起那个视频,顿感反胃,同时看向周恒的神情又变得敌意许多,她懒得与他争辩,只恹恹道:“有一点吧。” 周恒又问:“上次那个视频的事情,你没和他提过吧?” “我和他说那个干嘛,更何况说了又能怎么样?”程今宵有点烦了,语气明显不耐。 “怎么又急眼了?”周恒轻笑,从腰间拥著她,轻哄道,“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还在生气?” 程今宵答非所问:“我今天不在你这里过夜,我想回去。” 周恒和她各说各话:“婚礼的事已经在筹备了。” 程今宵一愣。 他轻轻勾了一下她的鼻头,“我早说过,这个节目录完就结婚,没有骗你吧。” 倘若早些时日,周恒向她下达结婚的通知,程今宵可能会高兴得不行,但是此刻,她心底却有种隐隐压抑,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一定不是兴奋、期待。 周恒继续道:“我打算请小屿做我们的伴郎。” 程今宵愣了愣:“他答应了?” “还没有提。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 “那到时再说吧。” 程今宵从他怀里挣开。 这顿饭就吃得这样风平浪静,没有争执,也没有逾矩的心思被捕获。程今宵很好地用能吃饭就不说话的方式躲过了这一劫。 裴望屿离开时,周恒说:“小屿,你先回吧。今宵留在这里。” 他懒散地应了一声:“嗯。”随后看向程今宵。 裴望屿走到她跟前,飞速地挑了一下她的下巴。 他没脸没皮地笑了下,轻道:“走了。” 而后没有出声,用口型缓缓拼出两个音节——“老婆。” 程今宵吓疯了,她的余光中是周恒收拾餐桌的半边影子。 “你想死?!” 裴望屿笑得不行,眼底是恶作剧得逞的嚣张,他倚在门框要走不走的样子,说了句:“真不经逗。” 程今宵好生没好气,“快滚。” 她飞快地把门关上。 哐! 世界总算清净下来了。 程今宵回家过夜的想法很快破灭,因为周恒坚持让她留下,程今宵想到那天夜里他的暴行,她坚持要走。周恒自然不会明白他的行为给一个女人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他自负地认为程今宵只是在无理取闹,两人陷入僵持的一阵沉默之后,程今宵还是应下了。 她很害怕周恒又恼羞成怒做出什么让她避之不及的疯狂行为。 也幸好,她今天有生理期做保护罩。 程今宵有些后悔,裴望屿走的时候她应该立刻跟着,他走了之后她很明显赶到有些东西在流失。 程今宵不愿承认,那是安全感的消逝。 这天晚上,程今宵梦到裴望屿,梦里的她已经是周恒的太太。然而她却在狭小的房间里和她的侄子发生亲密热吻。 他们在那个浴缸里纠缠疯狂。 他的嘴唇,他的舌头,他的身体,都滚烫得让她快要燃烧。 薄荷与玫瑰的气味缠绕,在梦里都这么清晰真实。 周恒在外面敲着门,咚咚咚,咚咚咚。 “今宵,怎么还不出来?” 而裴望屿扣住她的手,粗粗喘着气,“别走,做完。” 程今宵制止道,“不行,他要进来了。” 裴望屿握着她的脸,笑里是满满痞气,“婶婶,你怕什么。” 她不敢置信地说,“你难道都不觉得危险吗?” 他不以为然:“现在知道危险了?那你亲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 “想玩我,还不用负责?”裴望屿的声音如此清晰可辨,带着淡薄笑意。他轻慢地说,“一下渣两个男人,你可真忍心。” 程今宵从梦中惊慌失措地醒来,头痛欲裂。 太可怕了,还好是梦。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她立刻去猛灌几口温水。 他在梦里的话言犹在耳,多么符合他的个性。 太真实了。 程今宵此刻发现,界限感的坍塌不是由裴望屿决定的。 他只是危险,他只是那团火。 他只是那团火,只有程今宵亲自靠过来,才会被彻底引燃。 这个梦真实到让她觉得自己恶心,想吐。 她对着水池干呕了一阵。 趴在玄关处休息的Miguel也被她吵醒。 程今宵盯着这只狼狗的眼。 他的外形高大威猛,看起来很难把握,攻击性强。仿佛一口就把她咬得四分五裂。这种可怕的长相让程今宵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疯狂地四处闪躲。 她问周恒:“你为什么养这种狗?” 他答:“是我小侄子养的。” “你的侄子?” “裴望屿,没听说过?” “他居然是你的侄子啊?影帝哎。那以后我们结婚了,我可不可以沾个光摸摸他的奖杯。” 周恒笑说:“当然。我可以借过来让你抱着睡觉。” …… 猝不及防地与这狗相遇,程今宵反而收起了戒备心,她蹲下来试探地叫他的名字:“Miguel。” 他站了起来晃到了程今宵的身前,然后趴下了,吐着舌头晃晃悠悠,脸上好像在写着“摸我”。 程今宵笑了笑,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Miguel舒服地闭上了眼,她大胆地去揉他抱他,意外的发现,他的身体很厚实、很舒服。 Miguel摆出和程今宵一见如故的样子,将下巴架在她的腿上任由她的摆弄,舒服得大摇尾巴。 程今宵很快与他熟络起来,当她尝试去走近这条狗狗才发现,原来他是如此温顺、忠诚、亲人。 他不喜欢周恒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有了独一无二的主人。 程今宵也听周恒说过,裴望屿当初因为工作东奔西跑的缘故,把狗丢到他这里养,Miguel会时不时跑回裴望屿家里。 程今宵荒唐地想,如果男人都像狗狗一样就好了,不用担心他会不爱自己,不用担心他会三心二意。 “怎么醒得这么早?” 男人粗沉的嗓音贴着后背传来,程今宵吓得打了个寒噤,手里的杯子滚到地上。 周恒微笑着低下头,替她收拾地面的混乱,他拾起杯子,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最近很容易受惊?” “……”程今宵有些心虚,避开了他这个问题。 “早餐想吃什么?” “……周恒。”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就是了,表情这么凝重做什么?” 他无论在和她攀谈什么都是面上带着笑,除却对程今宵惯用这副面貌,周恒对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样,根本让人无法分清楚在他的世界里的主次。 他偶有对她暴怒的那些时刻反而让她觉得新奇,这种笑里藏刀的形象只会让程今宵胆寒,和他交流好像永远在摸着石头过河。 即便如此,程今宵还是大胆说出了埋在心底多时的一个疑问:“裴望屿的父亲是你害死的吗?” 闻言,周恒并不恼怒,依旧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他扶了下眼镜,优雅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八卦?” 程今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不是的话,他为什么那么讨厌你?” 周恒向她解释:“那件事纯属是个意外。小屿那时年纪小,听风就是雨。多多少少受一些外界声音的干扰。” 程今宵又问:“那裴导被负面桃色新闻所害,是不是因为你?” 周恒低下头,吹了吹他手里的咖啡,“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提它干什么?” “左顾而言他,无风不起浪,看来那些谣言都是真的。” 周恒却对她的言论不以为意:“会被女人拖累的男人,用不用我害,结局都一个样。” 程今宵不由冷笑:“你眼馋裴导的资源,人家不给你,所以你设了一个仙人跳的局,让他卷入其中,你间接地害死了一个人,还要冠冕堂皇地为自己找借口。” 周恒沉默半晌,平静道:“所以呢?” “……” “所以你大清早和我翻这些别人家的旧账,用意是什么?你想为我过世的哥哥、裴望屿的爸爸打抱不平?然后?” 程今宵说:“我不为谁打抱不平。” 她的眼中充斥着说不尽的失望:“我只是不敢相信,我听别人说不相信,我去网上查事情经过也不相信,因为那一年我刚刚认识你,在我眼里你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我傻到从来没有发现……” 程今宵说到这里,有几分哽咽,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声音—— “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富人其实很道貌岸然?” 是那一天和裴望屿在看电影,他为她解读剧情。 这番话非常应景地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她的耳边。 裴望屿早就看穿了周恒的道貌岸然,而那时还未曾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程今宵,将他当做唯一信仰。 她忽然觉得这几年的坚持异常的傻。 他连自己的哥哥都可以毒害,她又怎么奢求他腾出心来怜惜她呢? 程今宵说不下去,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今宵。” “……” “今宵,”周恒走过来,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做出轻抚,忽然声音压低了下来,“刚才做了什么梦?” 程今宵后背紧紧一绷。 周恒继续说:“你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程今宵看着被她弄湿的地面,忽然转了话头,“我去收拾一下。” “是那个梦给了你影响吗?”周恒捏着她的手腕,“告诉我,是不是?” 是吗? 程今宵也不知道。 “你最近总是和我闹脾气。很幼稚。”周恒摇了摇头,表情无奈,“难不成就是因为,我让你和小屿在节目里——” 程今宵被戳到痛处一般,陡然打断他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这么理所当然?你但凡在意我一些,也不会让我和你的侄子谈恋爱。你太扭曲了,你还把这种扭曲转嫁到我的身上。” 周恒振振有词,“我的侄子?我的侄子可不是一般人。长得帅、事业有成,又年轻,又有热度,等着跟他炒cp的女演员数不胜数,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了?” 在她错愕失语时,他还奚落道,“就你这个心理素质,还怎么当演员?” 程今宵一时情绪上头,打断他的话,冷冰冰地说了句:“周恒,我们分手吧。” 第30章 她是我生命的构成。 周恒一愣, 扶了扶眼镜,正色道:“这么突然?” 程今宵认真严肃地说了一遍:“如果不能退出节目,那就分手吧。” 家中陷入一片死寂, 而后周恒轻轻笑起来:“你知道我哄着他上节目有多不容易吗?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呢?” “……”程今宵瘫软在墙角。 “也就两个多月了, 熬过这个夏天就好了。”周恒将程今宵扶起来, 把这个骨头软了似的女人轻轻搂在怀里,微微笑道,“宝贝,你爱我吗?” 程今宵没有回应他。 周恒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你爱我吗?” “我爱你。”程今宵再度开口, 嗓音里有了隐隐哽咽的意味,“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往火坑里推了。” 周恒选择性地忽视了她后面那句话,喃喃道:“你爱我就够了……” “爱我就够了, 不要再说那么多, 听得我头疼。” 所以,她的情绪不重要是吗? 程今宵将他缓缓推开, 周恒抱得不重, 她无需挣扎就与他自然而然地分离,她拧着眉, 看着他道:“周恒,我是认真的, 我不想再和你继续交往了。我说实话,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累。我——” 周恒轻轻撩了一下程今宵的发, 他不以为然地轻笑:“和我分开的后果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 “……” 他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今宵, 还有违约金呢,不要忘了。” 程今宵看着周恒含笑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经久不散的窒息。 - 程今宵回到自己的公寓后, 她成天成天地在想这笔违约金要怎么偿还,思前想后没有想到任何主意,整个人陷入麻木的迷茫中。 《我又初恋了》第二期录制结束之后有较长一段时间的休假,程今宵在燕城迎来夏天,但她却莫名地想念海城。 那个遥远的南方城市。 喜欢海城什么呢?喜欢景色,还是喜欢在那里相处的人和事? 程今宵会不由自主想起裴望屿。 她会在网上搜索他的一些相关新闻,为了这个操作的私密性,她还登上了快长草的微博小号。 程今宵这个小号还是两三年前注册的了,内容多数与周恒有关,这个账号很私密,连账号名都是一开始注册时候的乱码没有改过。不觉间,裴望屿的微博号在程今宵这个小号的访问记录名列前茅,但他实则很少发动态。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做一些无用的视奸。 可能因为搜索多了,程今宵会时不时收到一些和裴望屿有关的推送。 这天晚上,他出席活动的直播弹了出来。 程今宵立刻点了进去。 他今天的活动是一个电影节红毯,跟《长大》剧组一起出席,程今宵没赶上他的红毯亮相,她点进直播的时候,裴望屿已经在后台准备接受采访了。 此刻的画面上只有裴望屿和顾宁两个人。 顾宁是初出茅庐的电影新人,在镜头前表现得非常拘谨,双手搁在膝盖上搓来搓去,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背稿。她穿了一条淡绿色的礼裙,妆发做得是清纯风,跟旁边穿墨绿色西服的裴望屿外貌配适度200%。 一股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弹幕大呼【嗑死我了】、【凝望夫妇婚礼现场实时直播】。 直播虽然已经开始,但没人提醒这两个人,他们的状态还是松散的,化妆师还在给顾宁补粉。 两人坐在一个沙发上,背景墙是《长大》的电影海报。 裴望屿觉得好笑,他歪着脑袋看顾宁:“有必要?你都紧张得翻白眼了。” 顾宁摸摸脸缕缕头发,给裴望屿展示自己的妆容,“我妆面怎么样?丑不丑?油不油?脸大吗?这龙须放下来还是挂上去。” 裴望屿没给她提出实质性建议,只道:“区别不大。” 顾宁说:“不行啊,太丑了会被截丑图嘲的。” 他说:“放轻松,没有人关注糊咖。” 顾宁气得五官拧在一起:“你是我见过最没风度的男演员!” 裴望屿无所谓地牵了牵嘴角。 弹幕上敏感的cp粉非常疯狂躁动,对他们来说,这种幕后的小互动总是最戳人的,他们高举【爱你就要欺负你】的旗帜大喊这就是爱情。 顾宁补完妆,往裴望屿身边蹭了蹭,声音降下去八个度,又对他说:“师哥,一会儿他们问我俩绯闻怎么办?” 【哇啊啊啊这是我能免费听得吗???】 【大瓜预警!!!SOS!!】 【工作人员能不能提醒他俩一下摄像头已经开了啊!我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程今宵也愣了一下。 她知道炒cp对一个电影营销来说是必要流程,裴望屿和顾宁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很神秘,突然这样清晰直白地被当事人提起,谈话间一点点漏洞都会被捕捉放大。 而裴望屿只淡然道:“如实说。” 【如实是如什么实?你继续说!!】 【怎么这么会吊人胃口啊,我差这点流量吗!】 【屿,狡猾。】 【妈妈我要吸氧!!】 顾宁还在纠结:“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啊?” “能有什么影响?”裴望屿神色淡淡,不以为然。 顾宁闷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那你一会儿帮我答吧,我相信你招架得住。” 裴望屿闻言勾了勾唇角,笑得风流又招摇,漫声开口道:“行啊,你现在倒是挺需要我。” 弹幕上的感叹号和问号已经累加得多到挡住了屏幕上的人脸,程今宵把弹幕开关关掉了,居然有一阵莫名的紧张。 裴望屿偏头看着顾宁,所以只给了镜头一个侧脸,妖气、俊美的一张脸上挂着骄矜的笑意,冲着顾宁开口说道:“看我跟今宵在一起,不是挺会吃醋?”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眉目里有几分得意——“这么快气焰就没了?” 突然被cue的程今宵猛然心脏一坠。 等解读出裴望屿这句话的意思,她的掌心已然汗湿。 ——看我跟今宵在一起,不是挺会吃醋? 裴望屿的态度是很难分辨的。 但不难体味出这话里的一点宠溺和得意。 太暧昧了。 程今宵重新打开弹幕。 【我靠,这是官宣了吗??】 【官不官宣看不出,他是在拆金鱼cp吗??】 【什么什么,金鱼be了?】 【谁来说一下裴望屿刚刚说了什么啊??】 【他说顾宁会在他面前吃醋!】 【哈哈哈哈虽然我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炒cp,回家还是要哄妹妹。凝望更像是双箭头吧?!】 【笑死。我就说他跟程今宵是假的。】 ——虽然我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炒cp,回家还是要哄妹妹。 她突然想到那天,他特地帮顾宁找她拍生日祝福的视频。 看起来裴望屿是个收放自如的人。 此时在他和别的女孩的私密聊天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程今宵还是难免的,感到了不悦。 这时,直播画面突然切断了。 估计刚才那一段是设备调试出了bug,鬼使神差让她听见了这么一番对话。 直播现场,两人并没有发现刚才的小小事故。 裴望屿直勾勾看着愤懑的顾宁,讪笑道:“我给你机会了是吧?” 顾宁咬牙切齿:“你提今宵姐姐干嘛?炒个cp很了不起?” 她举着拳头,“人家被你抱着的时候,手都捏成这样,抗拒得很,知道吗?!你清醒一点。她要是对你有兴趣,我直播倒立洗头!” 顾宁的嗓音有些尖锐。 裴望屿声音倒是一贯的慵懒清冷,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那你记得提前多练练,别到时候出丑。” 顾宁气得牙痒痒,但是她突然意识到不能这个时候得罪裴望屿,于是拳头慢慢松开,又巴结了一小下:“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一会儿回答不上来问题,你记得帮我。” 裴望屿说:“帮你倒是问题不大。” 听他这么说,顾宁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呢。”他叠着腿,优哉游哉说道,“以后少跟哥抢女人,知道吗?” 顾宁也没什么骨气,立刻千依百顺,点点头:“行!” 直播再一次开启,是一分钟之后。 镜头里是重新出现的,少年少女的青涩脸孔。 主持人的声音在画外响起:“两位可不可以给我们简单概括一下《长大》这部电影?” 顾宁说:“这是一个关于中学生逃亡的故事。内核是迷失与寻找。” 这段是裴望屿教她说的。 既然是顾宁先开的口,主持人便顺着她的话问了顾宁一些问题。 她答得有板有眼,没有怎么出错。 问完顾宁之后,主持人转向裴望屿:“我想问一下小屿,你当初为什么会接这部戏,或者说,排除掉导演和合作演员这些因素,这个剧本本身有什么打动到你的地方?” 裴望屿想了想,说:“这个故事的主题是逃亡,这是一个比较成人化的概念,主角却是两名青少年,这个故事里很明显缺失掉的是理性的成人思维,他们是要用身上童稚性去对抗一些未知的东西。人物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爆发出来的触底反弹的张力,同时,许多问题并不需要刻意挖掘,它会很清晰地浮现出来。比如有关于教育、家庭、暴力。从犯罪开始,但它的立意又远远高于犯罪事件本身。我相信大家看完电影之后的观点碰撞也会很有意思。所以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很深刻的剧本。” 主持人:“现在市面上青春电影越来越多,小屿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或者说,你认为青春片作为一种市场类型,是否会因为过于泛滥陷入一个瓶颈期?” 裴望屿答:“如果是从电影本身出发,我认为不会。 “宏观来看,青春是人生的高点,人在这几年是相对自由的,而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狂热冲动之后,大多数人的生活又会回归到一个相对平稳的秩序之中,这样的经历就像潮水上涨又褪去。 “电影需要做的就是抓住巨浪上岸的瞬间,放大他们的狂热与冲动,同时也要放大在这狂热冲动之下隐含的焦虑。我们需要通过影像留住这些情绪。 “这些情绪是具有普适性的,也许横向来看整个市场,类型电影都会有一个跌宕起伏的弧度,但是关于青春与少年的话题永远不会枯竭。我从来不认为青春电影会有瓶颈期,需要防患的应该是低质量的跟风和粗制滥造,与青春本身无关。” 主持人点点头,看了看手卡,又问道:“小屿刚才说,青春就是浪潮上岸。按照你自己的说法,现在的你正好也处于这个上岸的时刻,你会怎么样最大程度的去保留住这个人生的高点?” 裴望屿思考了十几秒钟,说道:“如果要给我自己的人生做一个比喻,我应该会永远站在巨浪的顶端。我不会回归到海底那种平稳的生活秩序里面,因为我不会羡慕单薄平坦、一览无余的人生。冒险和动荡是我的人生底色。” 主持人笑了起来:“哇,听起来是一种很精彩的活法。” 裴望屿也轻轻笑了笑:“也不是,这只是我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任何一种活法都很精彩。” 主持人:“那当初接文艺片的时候是否有担心过票房问题?” 裴望屿漫不经心地一笑:“这个问题应该留给我们的发行方。” 他说完,旁边的顾宁也跟着笑了起来。 问完一些和电影本身有关的问题,主持人回到八卦上面来:“听说这部戏里有小屿有贡献大尺度表演?” 裴望屿愣了下,挑眉:“这是怎么传出来的?” “所以是真的吗?” “也不算很大尺度。”他有些不大会回答这个问题,也是局促了两秒,而后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顾宁,低语,“你觉得呢?” 顾宁突然被cue,没接上茬。 裴望屿又说:“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电影院支持一下,当然我不希望这个噱头被放大。所有的情节还是要回归到角色身上。只要想着是陈远在做,不是裴望屿在做就好了。” 主持人说:“所以小屿可以把角色和自我分得很清楚是吗?” 裴望屿想了想,“分情况吧。” “那你认为,你这一次饰演的角色和你有没有共通之处?” “很多,其中最大的共同点大概是,我们都有想要守护的人。” 顾宁插话道:“女孩子?” 【醋精顾宁上线】 【哈哈哈哈老婆is watching u,好好回答!!】 裴望屿但笑不语。 顾宁又打趣他:“那你会想要带她去看大海吗?” 这个故事的主要情节就是男孩带着女孩去看海。 “当然。”裴望屿认真地说,“我想带她做所有浪漫的事。”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可以说,我接这部戏很大程度是为了她。” 【哇哇哇谁啊谁啊??】 【顾宁吧?不是顾宁的话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 【顾宁无疑了,为爱接戏,在戏里谈恋爱看海,嗑死我了。】 【天哪!我真的好喜欢看这种袒露爱意的戏码!太直接了太好嗑了!!】 【新来的,请问现在是婚礼进行时吗?】 主持人也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笑问裴望屿:“可以给我们再透露一些信息吗?大家应该也都很想知道,我看到弹幕有在刷屏。” 裴望屿垂着眼,脸上挂着淡笑,似乎是在沉思,最后只说了一句:“她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顾宁好奇脸:“有多重要。” 裴望屿看向顾宁,目光深情款款,“可以说,她塑造了一部分的我。” 只有顾宁才会发现,其实他看似在看着她,实则视线并没有聚焦,他好像在回忆某个人,这种追思的状态让顾宁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良久,裴望屿再一次温吞启唇,道,“她是我生命的构成。” …… 程今宵拿着手机看完了整场直播,她基本没有走神,一直在听裴望屿讲话。 裴望屿是有深度的。 这样的他很迷人,很出色。属于她接触不到的另外一面。 是成熟稳重、热爱事业、也尊重事业的裴望屿。 这样的他,又回到了最初那个让她刮目相看且望尘莫及的影帝。 她从他整个人的状态都能看到他所说的信念感对他的支撑。 他如此热爱表演、热爱电影,狂热到他愿意为之站在巨浪尖端,周身充斥着乘风破浪的勇气。 直播还没有结束,话筒自然被递到顾宁的手上之后,主持人就问了许多不算刁难但是让人尴尬的问题,比如说她和裴望屿合作有没有擦出火花,有没有从影帝身上学到什么,话里话外都暗含炒作嫌疑。 最后裴望屿都受不了,抢过顾宁的话筒说了句:“我们拒绝回答这一类问题,谢谢,再见。” 然后一脸“我在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的”顾宁就被他拖走了。 裴望屿下来之后怼主持人的视频片段就上了热搜。 不出意外,引起轩然大波。 裴望屿的对家粉齐齐出动对他进行攻击【他怎么可以这么傲慢啊我的天!!】 cp粉:【嗑死谁了?磕死我了。】 裴望屿粉丝:【黑子又出来冲kpi啦】 也不出意外,下了场的裴望屿被汪西泉训了一顿。 对方指着他的鼻子骂,裴望屿也没生气,他静静地坐在暗处,将手中瓶装奶茶上的代言人照片摘了下来。 …… 程今宵很快看到热搜。 #裴望屿顾宁 她是我生命的构成# 这个大概率是电影宣发买的,很可能他们眉目传情的这一段也是对提前安排好的。 程今宵又点进去看了看。 cp粉已经在祝福三年抱俩了。 觉得索然,她退出来。 裴望屿其实并不幼稚,他只是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掩饰了内在的清醒,他可以很情绪化地在媒体面前口无遮拦,丝毫不会在意网友对他的看法。 因为他清醒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是个向内生长的人。 裴望屿需要的不是吹捧与星光,他需要的是对表演事业的信念和忠诚。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向程今宵流露出丝毫,他的本心。 他们只是需要合作一程的同事,再加上一个不痛不痒的亲戚成分。这些奇妙的巧合,让他们相遇了。 程今宵只是他途径的一站。 他的下一站是顾宁。 当然,顾宁也可能是他的终点站。 程今宵躺在黑暗里,握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但还真就等来了一条消息。 裴望屿:【图片】 程今宵把图点开。 是她代言奶茶的照片,照片上她低垂着眼,嗅着咖啡,面露美好微笑。 仔细看不难发现,她的两颊被他用口红或者别的化妆品抹了一点微弱的红晕。 裴望屿:【和你害羞的样子一模一样。】 程今宵失笑。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裴望屿的主页,把他删了,五秒钟一气呵成。气吐出来之后,列表已经没有这号人了。 聊天框彻底地清净了下来。 于是程今宵不会看到,他被拦截在感叹号之外的那条消息是—— 【可以去见你吗?】 第31章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这…… 程今宵洗完澡之后慢条斯理做护肤, 末了她把身子擦干净,没穿衣服就出来了,遥遥听见手机在茶几上嗡嗡个不停。 意料之中, 是裴望屿打来的。 很多电话, 也有很多短信。 【怎么了?】 【我刚刚在上班。】 【你没事吧?】 手里这通电话被挂断之后, 裴望屿又发来消息:【我到你楼下了。】 程今宵走到落地窗边,玻璃是单向透视的,她不需要拉上窗帘,可以对窗外的夜景一览无余, 而人在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这个公寓的地段在cbd。 她看到霓虹飞舞的夜晚城市,目之所及是灯红酒绿的富人聚集地。 程今宵垂下眼帘,看到停在酒店楼下的一辆车。 裴望屿从车上下来, 他还穿着刚刚走红毯的衣服, 不过西服被脱了,身上只有一件熨帖的衬衫, 衬衫的袖口被卷起, 他将手插在西裤兜里,仰头看着她的房间。神情浅淡, 有些冷峻。 此刻的裴望屿,莫名给人一种落寞的味道。 在他坚硬的外壳里影影绰绰能看到一层脆弱感。这种脆弱感是由命运裹挟而来的, 因此只能藏在他狂烈的个性之下。 然而情绪里稍有一点点倦怠、一点点失落,就会将他这一面牵引出来。 一个骄傲自满的人偶然的软弱会异常惹人怜惜, 这在粉圈的话术里叫做虐粉。她突然在这一刻特别能领会这个男孩吸引人的地方。 他再次打来电话, 程今宵开了免提, 站在玻璃前一边望着他一边往身上推开乳液。 电话接通后,她没带情绪的时候说话声音低低的很慵懒,清冷又理智, “来得不巧啊,你小叔在。” 裴望屿没有说话,但举着手机贴耳,抬头看着上面。 程今宵一.丝不.挂地站在落地窗前。 外面看不到里面,但是程今宵看得到外面。 玻璃上还有房间内一点点破碎的倒影。 于是,那上面一片赤.裸的影子与男人宽肩窄腰的身形叠在一起。 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呼吸。 从听筒里传到她的耳朵,闷沉、浊重的呼吸声。 隐秘、羞耻、又疯狂。 “小屿?”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那边传来沉沉的男人的嗓音:“你在看我吗?” 程今宵一惊,顿了顿道:“没有,我在被窝里。” 他又平静了片刻将头低下,问道:“为什么删我?” “清了一下微信,一些用不到的人都删了,可能手滑把你删了。” “那现在能加回来?” “我们私底下也没什么好说的,有事打电话不是一样?” 他若有似无地苦笑一声,而后说:“嗯,说得也有点道理。” 程今宵问:“所以你来找我是有事?” “没什么事。”裴望屿回到车上,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平静道,“可能就是犯贱吧。” 程今宵心一沉。 “那你早点——” 她的话没说完,电话就中断了。 - 《初恋》下一期的录制就要开启长达三期的电影创作,裴望屿发给程今宵的那几个剧本她都看了,据说都是cp粉投票选出来的,演哪一个对程今宵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只要是现代戏就行,一想到大夏天的要穿古装戏服恐怕她会死过去。 最终裴望屿定了一个剧本,名字叫《风起云涌》,故事发生在一个南方县城,女高中生肖静慈带着目的接近这个地界让人闻风丧胆的大佬逢霖,逢霖以为自己是被小丫头钓的凯子,但接触过程中发现肖静慈是为了给她过世的姐姐复仇,而两个人却在此时都动了心,一个相爱相杀的狗血故事。 第三期节目给金鱼腾出来的拍摄体量不算大,程今宵收到的通知是他们今天要为剧中的那部小电影做个宣传,具体方式是在开拍前受邀给一个时尚杂志拍一组情侣写真。摄影师给裴程这一对安排了三个取景地。第一个地点是一个花园。 这天先到的人是裴望屿,他在耳朵上别了一根烟,剔了侧背发型,侧边薄薄的发碴中间还刻出两道杠。这扮相让他一下子就显出了街头痞子的气质,但此刻还是那孤高张狂的少爷站姿。 他在车前与工作人员散漫聊天。 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偷偷在拍,裴望屿余光瞄到了也没多说什么。 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断在口中,视线顿时收紧。 与他聊天的摄影师也顺着裴望屿的目光看去—— “哇塞,我们的大美女来了!!” 程今宵把头发拉直染黑还剪了个刘海,头发拉直了之后显得更长,茂密而蓬松,柔软地坠到腰间,她的戏服是一件女高校服,很修身的奶白色衬衫被裙摆收住了腰身。然而程今宵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哪怕她打扮成高中生的样子,这一套制服也遮不住她骨子里的魅惑妖冶。 程今宵走到裴望屿面前,看了他一眼。 裴望屿也看着她,目光轻描淡写在她身上走了一遍。 电光石火的对视里,多了一层锐利的情绪。 随即,两人都别过脸去。 她听见旁边有观众在窃窃私语: “哇哦!程姐黑长直好靓,混血感拉满。这是什么品种的洋娃娃!” “天哪,怎么会有人胸这么大背还这么薄腰还这么细啊。” “今宵这个造型太亮眼了!可以半永久吗!!” “这两人好般配,大佬和他的小娇妻哈哈哈。” 听到这句,程今宵尴尬的不行,她转过脸去,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那边才沉默下来。 因为场景在花园,摄影师给他们准备的道具是玫瑰花,他在地上摆了垫子,并提议道:“我把花铺在下面,你们躺在中间,然后侧卧着对视。”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 裴望屿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奚落:“我还以为在拍上个世纪的婚纱照。” 程今宵也附和说:“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好看。” 裴望屿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手边的一支玫瑰,“非得用花是么。” 摄影师回答:“在花园拍,概念当然应该是与花有关。” 他将那朵花从枝上掐了下来。 鲜红的玫瑰被递到程今宵的嘴边,裴望屿垂眸看她,语气不冷不淡:“咬在嘴里。” 程今宵顺从地张嘴咬住。 他说:“不要那么用力,太油了。” “……”她被气笑。 “很好笑?”裴望屿却很严肃。 这一下把程今宵弄得有些局促。 她用舌头推出来一些,只用唇抿着一片花瓣。 裴望屿嗯了一声:“就这样。” 他给出的思路是,程今宵在构图的右上角,她咬着花低下头,花瓣坠落在他的唇上。 裴望屿与她成对角线在左下角,这一刻,他恰好抬头看她。两人视线相撞。 那片掉在他嘴唇上的花瓣就是精髓,看似是他咬下的,但细看其实不是,图片上她掀起的发梢暗示着刚刚有一场夏夜晚风飘过,这片花瓣就是被风吹落的。 静态的图片也能看到一种晚风沉醉的旖旎之感。 他说完,程今宵的脑子里就有了画面感,然而很快拍摄过程就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因为裴望屿的位置比程今宵低,他得坐在一张凳子上仰头看她,但是程今宵的位置就不好把控了,她试了几次,要不就远得出画,要不就摇摇晃晃抓不到那个很巧妙的距离感。 程今宵第三次咬着那朵玫瑰弯下腰,她没有很好地拿捏到这个间距,花的另一边立刻就戳到裴望屿嘴上了。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花发生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亲吻。 程今宵一惊,赶紧直起腰来,她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一声轻慢的笑。 摄影师也有点犯难,给她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坐他身上吧?” 程今宵:“……” 她看了一眼裴望屿,他总之做什么都那副散漫无谓的姿态,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就在那悠哉喝水。 程今宵觉得她把他删了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形成了一种强行倒退的尴尬感,裴望屿估计对她很是不爽,程今宵也懒得给他解释,她觉得这样就挺好,尴尬就尴尬,为了她追求的距离感,总要牺牲一些东西。 “抱歉,坐一下。” 裴望屿说了句,“随意。” 他穿得很清凉,上身是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背心,这衣服布料少得可怜,手臂和锁骨统统裸露在外,肌肉的线条非常好看,称得上是教科书级别的优美,在夏日傍晚显出少年味道的独特性感。 得到了答复,程今宵顺了一下她的短裙,也没怎么扭捏就坐下来了。 她也是落座之后才发现,她坐的地方有些危险,在他腿根处,离他的胸膛也很近。 程今宵正要调整位置。 他的数落已然说出了口,“故意的?” 语气带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 “这么想占我便宜?” 她懒得跟他多说,“不是,不小心。” “那你也太不小心了,”裴望屿闷闷一笑,“我还以为这大白天的要干什么呢。” “……”就是希望他闭嘴。 裴望屿也没碰她,任由她随意自如调整状态。 他只消垂一垂眼,写着肖静慈名字的胸牌随着洁白干净的衬衣,还有衬衣之下的一片沉甸,一并撞入他的眼中。 摄影师给了一朵新的玫瑰,程今宵将它抿在唇缝里。 裴望屿摘下一片,放在唇上,很快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只要那边风扇一开,他嘴上这片用来营造氛围的花瓣就会被掀翻。 程今宵将吹歪的花瓣重新捡起,放置在他的嘴唇上,又想,“要不要咬在嘴里?” 她一边在想,一边将花瓣若有似无地压进他的唇间。 裴望屿按住她的手,声音凉凉道:“氛围讲究的是恰到好处、无意识的碰撞。太刻意了就会过犹不及。” 他按住那片花,摆正了之后,“再来一次。” 这一回没用风扇加持,工作人员找了一张纸扇了扇,微弱的风带起程今宵的青丝,落在他的耳畔。 裴望屿抬起头与她对望,唇上的花瓣微微晃动,歪到了他的唇角。 而另一片摇摇欲坠的花瓣恰好在按快门的时刻从花上跌落,滑到他的喉结之处,沿着少年的脖颈往下流淌,在画面定格的一瞬间,它停留在他喉结与锁骨中间的位置。 这两片花很懂事地为他们造就了独到的氛围感。 “草,绝了!” 摄影师看着令他满意的照片,不禁感叹:“屿,脖子真好看,这图都不用修,能直接出片了。” 程今宵从他的身上起来,裴望屿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漫不经心道:“当您夸我了,谢了。” “当然是在夸你,现在这么有表现力的男明星已经不多了。” 他语气没什么情绪,说:“女明星也功不可没。” 摄影师找补道:“确实,今宵眼里的懵懂无辜表现得非常到位。” “懵懂无辜?”闻言,裴望屿轻哂,“我怎么记得,她要演的角色心机很深。” 他清晰地看着背对着他的程今宵脊背一僵。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抱歉,我没有代入角色。” 摄影师鼓励她说:“没事,美就好了,不用加那么多戏。” 裴望屿应该能憋出一万字来嘲讽她,不过幸好他最后只懒懒一笑,没再说什么。 谢天谢地。 最后呈现出来的这张照片——两人在镜框里呈对角线,他抬着头,她低着头。玫瑰的花瓣从她口中跌落到他的嘴角和身体上,女人的杏眼对上男孩的桃花眼。 静态图片也不难看出,裴望屿的眼睛会说话,眼底似乎有压抑着的凶猛爱意,而程今宵的神情有被攻击的无助。 无形的拉扯与暧昧让这张图看起来非常有cp感。 没有人会知道,他俩私底下半句多余的交流也没有。 第二场的取景地在海边。 摄影组的打算赶个夜幕降临找准氛围拍摄,但到了海滩时还天光大亮,于是工作人员趁机就地解决了一顿晚餐。 程今宵身边没跟助理,她也懒得去找便利店买餐,就打算暂时先饿着,她在海滩前的石阶坐下。 没多久,一袋可吸果冻被丢在她的大腿上。 不轻不重的一袋东西压得她薄薄的格裙陷下去一片。 程今宵抬头,看着裴望屿走过来,他也没看她一眼,若无其事就往她身后走。 这冷漠的样子,好像那东西不是他丢过来的似的。 程今宵稍稍偏过头,对着他轻轻说了句:“谢谢。” 裴望屿走到她身后找了个长椅懒洋洋坐下,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程今宵以前拍戏的时候经常带这种果冻到剧组,可以垫垫饥。不过她的印象中好像没有在裴望屿面前喝过这个,不知道他怎么又能精准拿捏她的口味。 虽有纳闷,程今宵还是迫不及待地将果冻拧开了。 一个艺统凑过来和裴望屿闲聊,她八卦得很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小屿,你和顾宁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裴望屿有点懒得搭腔,不过他压下眼看着坐在他侧前方的那个身影,还是悠悠沉沉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我猜你俩是一对。” 他哂笑:“算是吧。” 又补充道:“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 程今宵一口果冻呛在嗓子眼,咳咳咳起来。 艺统惊呼:“我去,真的假的!?” 裴望屿看着程今宵咳得轻颤的纤瘦背影,沉默半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我说什么你都信?” “……吓死我了,还好不是。” 裴望屿扫她一眼,“好什么?” “你要是跟顾宁好了,今宵姐怎么办?” 程今宵把果冻的袋子压压平,继续吸食起来。 他声音很懒散——“人家行情好得很,轮得到我们操心?” 艺统看向程今宵,问她:“真的假的?姐姐有情况啊?” 程今宵轻扯了一下嘴角,淡淡道:“你听他扯。” 重新进入到拍摄工作中,工作人员也发现他们二人的疏离,于是劝说道:“你们俩能不能表现得恩爱一点?我们还打算做个花絮vlog给你们cp粉送福利呢。” 程今宵不以为意,笑笑说:“花絮就算了吧,我们不怎么熟。强行恩爱不是很假吗?粉丝也不吃这一套吧。” “不怎么熟?程老师是在拆cp吗?” 程今宵说:“这算拆cp吗?实话实说而已。镜头里该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私底下还是算了。” 裴望屿百无聊赖倚在墙边,平静地听着她说话,手里捏着一根烟,将它剥得七零八碎落在掌心。 太阳落下之后,天还没有黑透,天空边际是一片化不开的浓蓝,大海深处涂着一抹神秘的群青。 他们要用这样海天一色的背景拍摄一组画报。摄影师给指了需要走位的一片区域,程今宵踩着海浪往水中走。 她没有管后面的人,不过很快听见,跟在后面录短视频的摄影师惊叹道:“哇哦,裴老师的少年感好绝。” 闻言,程今宵回头看了一眼,海风把裴望屿的头发掀得很凌乱,他身穿那件布料很少的黑色背心,衣角已经有轻微濡湿,薄薄的衣衫被风推着贴在后背上,影影绰绰显出两片肩胛骨的痕迹。 裴望屿站在海滩上,说了句:“过来。” 他的声音有几分破碎,冷淡,粗沉。 程今宵四下里看看,“和我说吗?” “不然?”他还是那副调子很高的样子。 她一向拿他没办法,无奈地走到他面前。 裴望屿为了配合角色的造型他还特地去打了个耳洞,耳垂的一颗耳钉亮却陈旧,有种经年累月的潮湿感。 他垂眸看她,眉眼一挑:“一起走。” “嗯。”她点点头。 裴望屿又忽然哂笑:“就嗯?” “你还想怎么样?” 他低语道:“你就不能懂事一点,主动牵牵你男朋友的手?” “……”程今宵看到围在他们四周的工作人员,忍着脾气,“行。” 而裴望屿的手固执地搁在口袋里,没有给她的顺从丝毫的配合,程今宵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腕,将裴望屿的手拽了出来。 他个子很高,程今宵还要稍稍曲起手臂配合他的高度。 海风将她的发丝吹打在他赤.裸有型的胳膊上,程今宵微微撇过眼去偷看他。 她忽又想起那天晚上的荒唐梦境,颊上燥热难挡。 据悉,另外两组小情侣已经进展飞快恩恩爱爱了,只有她和裴望屿的感情进度还停滞不前。这全赖程今宵的抵触情绪,其实她心知肚明,裴望屿在这出戏里面已经表现得仁至义尽了。 程今宵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才会这样僵硬地卡在这里。 戏外的关系需要后退,戏里的关系需要前进。 这种感觉非常的别扭。 她握着他温暖有力的手掌,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演戏而已、演戏而已。 然而这个声音越大,程今宵的心绪反而更加紊乱。 裴望屿忽然松开她的手,抬手揽了一下程今宵的肩膀,拥着她走。 她怔了一下。 他自如地捏了一下她的肩,将她的僵硬化解开。 他刚才那个要求也许只是给她一个下台阶的机会,裴望屿还是更喜欢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肩膀被他的手臂圈住,程今宵抬头看向裴望屿的侧脸,分明是稚气未脱的学生长相,却处处透露出成熟与慧黠。 她将唇线抿得很紧,“裴望屿。” “嗯?”他淡淡地睨过来一眼。 程今宵表情十分凝重:“为什么抱我?” 他不以为意地说:“导演在拍,别让人难办行吗?” 她回头,果然看到身后有摄像头跟着。 “怎么,抱你不舒服了?” 程今宵声音又凉又沉,“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裴望屿看她一脸严肃,极为不情愿的样子,失笑道,“我抱我女朋友还要打个报告?” 程今宵没跟他多扯,威胁的语气,“你把手拿下去。” 裴望屿铁定不是顺从的个性,本来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这下被她弄得极为不舒坦,手直接从程今宵的肩头滑到她的腰部,紧紧一握,将她的身体贴近自己几分。 程今宵被他这么用力一带,她身体的曲线有一半都陷入了他的身体。 “你——!” “不是你叫我把手拿下来?”他脸上带着浅淡笑意,“我还想说呢,原来你喜欢这个姿势?” “闭嘴,放手。”她依然语气冷硬。 裴望屿压根不理会,垂眼看她,声音又低下来八个度,“看我直播了?” 程今宵心虚地愣住一下,调子顿时软了下来,“什么直播?” 他不答反问,“以为我和顾宁是一对?” 刚才的闲聊中程今宵的反应让他隐隐察觉出一些端倪,故而裴望屿直接当面问她。他不喜欢冷战,脾气不会藏太久。 “删我是因为这个?” 程今宵挣了一下,他仍不撒手,她放弃挣扎,轻声道,“什么跟什么,听不懂你说什么。” 他悠悠道,“我好像和你说过,我不喜欢清纯的。” “所以?和我有关?” 到了摄影师指定的拍摄位置,两人停止往前走,身后有一艘白帆船,后面还有一个墨绿色的岛屿,在这海天之下有了些自然的色彩点缀。 程今宵被裴望屿放开,与此同时她的耳边掠过一句话,他不轻不重地说,“你很害怕爱上我吗?” 程今宵的眼神猛然打了个颤。 沉默少顷,她冷笑道,“爱上你?录个节目而已,你倒也不用这样揣测,很离谱。” “离谱?”他脸上藏着讳莫如深的情绪,深刻的眼仁在黯淡的天光之下呈现出一片化不开的漆黑,幽深且诱人,仿佛多对视一秒她就会被吸进去,而裴望屿开口却带着淡淡的调笑语气。 “你今天看我的眼神就像——你刚刚做完一场春梦,男主角是我。你不想承认,但是又逃不掉。” 程今宵的脚丫子整个没入海水中,一阵海风吹过带来钻心的凉意,她狠狠瑟缩了一下,连耳根子都忍不住颤栗。大夏天的后背竟然冒出一层细密的虚汗。 不想承认,却又逃不掉。 她没接上话,一副胆寒的神色。 裴望屿手插兜,视线放在她身上,“被我说中了?” 程今宵别过脸去,“有病。” 他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一字一顿道,“婶婶,你可千万别对我有什么想法。” “……” “我怕我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裴望屿的笑意带点轻淡的痞气,眼中填满了让她避之不及的轻狂和危险:“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这个人,没什么底线。” 第32章 明天我得和婶婶拍吻戏,…… 程今宵强烈的自尊心让她面对裴望屿的警告只是轻轻颤了颤视线。她抿着苍白的唇,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的确没有底线没有道德意识,也让她的理智随之土崩瓦解。 程今宵很艰难地调整好呼吸, “真够自恋的。” 她转过身去, “别叫我婶婶了, 你也是不怕被人听见。” “既然没有,那就把我加回来。”裴望屿的语调很轻慢,悠悠说道,“反正什么也没有, 加个微信又能怎么样?” 程今宵犹豫一会儿,从善如流:“行,不过你别给我发乱七八糟的消息了, 挺困扰的。” 他哂笑:“嫌烦你早说啊, 我能上赶着让你不舒服?” 裴望屿看着程今宵回到他眼前,将二维码拿出来给她扫。 解决完这件事, 裴望屿肉眼可见的心情转晴许多, 丝毫不见早晨的阴翳。而程今宵的脸色倒是更难看了。 不过他的一句话在她耳边萦绕了好几遍——“我不喜欢清纯的。”应该是在否认他和顾宁的事情。这样看来,那个热搜应该是电影宣传那边筹划的。 她的心里隐隐削弱了一层担忧。 在海边又拍了一组照片, 这一期的拍摄就结束了,最后大家说要一起吃个饭, 程今宵找了个借口没去,她本打算偷偷走掉, 裴望屿又不动声色跟过来, 程今宵知道他什么意图, 主动解释道:“今天周恒过生日。我得提前回去一趟。” 裴望屿穿着衣不蔽体的黑色背心,布料松散,胸口若隐若现, 站在沙滩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海潮气味。他皮肤白,身形高挑,宽肩窄腰,带一层薄薄肌肉。 是非常诱人的美少年的□□。 他淡淡嗯了声:“那你记得早点回来,我们得商量一下后面的戏怎么拍。” “……”程今宵不明所以道,“我明天就回了,况且我不会影响工作的,不用你操这个心。” “我这不是害怕么。” 他吊儿郎当地笑着,垂眸望着她,桃花眼微微上挑,“感情戏都让您演得跟就义似的,也不合适吧?” 程今宵被他噎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不敬业吧,他怎么那么喜欢揪她小辫。她好声好气说:“今天是我没在状态。后面我会配合的。” 裴望屿没接话,他低下头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然后举起手机放在耳边,眼直直地看着程今宵,对着手机慢悠悠道:“喂,小叔。明天我得和婶婶拍吻戏,你别霸占她太久。” “……???”程今宵的火气蹭一下就冒上来了。 裴望屿继续幽幽道:“因为她说和我不熟,我们需要提前联络联络感情。” 程今宵气到丢了风度,直接凑过去夺他的手机,裴望屿很不介意似的,手撒开的很自然。 然而拿到她的手里她点开屏幕,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拨出去电话。 程今宵怒上眉心,她气到声音都在打颤:“耍人很好玩吗?” 他还是那副轻狂浪荡的模样:“有点好玩。” “裴望屿你怎么那么讨厌啊!”她把手机摔进他怀里。 裴望屿接过手机塞回裤兜,他不再调笑,恢复正色凝视着程今宵,一字一顿道:“我说,被你们联合起来利用的人是我。替你保守秘密的人也是我。” “……” “你到底哪来那么多委屈?” 程今宵被他说得一怔。 裴望屿用严肃的眼神盯着她。 程今宵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发生争执的场面,他这个表情,大概是真的有些不爽了。 她做了两次深呼吸,心情平复下来一些。也没空消化他的话,没再和他多扯,转身就走:“回来再说,我走了。” - 《我又初恋了》才正式播了两期,程今宵的粉丝已经涨了300万,她的V榜指数也一直高居榜首一骑绝尘,红红黑黑的话题都有,这一切纯属沾了裴望屿的光,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流量的席卷,这大概就是周恒想象中的最好看的局势。 开播时被唯粉碾压的cp粉队伍也逐渐壮大,观众不傻,他们很能看出裴望屿和程今宵之间隐隐的不合衬,但这种针尖对麦芒的张力更是放大了两人的cp感。 两人给杂志拍的角色海报被放出来之后在热搜挂了一天。 因为这是程今宵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恶女造型,且很漂亮,让人感觉非常新鲜。 评论里一片鸡叫:【程姐是芭比娃娃吧,脸好绝。不服不行!!】 【病娇萝莉vs大佬,这体型差,嗑得我在床上扭来扭去!】 【可恶,被他装到了!】 【握草,@程今宵,把他嘴亲烂!!】 【卧槽真的是《风起云涌》!!!我就知道裴望屿会选这个!!】 楼中楼:【求解读为什么他会选这个?】 【唯一一个女生主动的剧本/狗头,懂自懂。】 【戏外我追你,戏内你追我,一把子爽到了!】 【这就是年下猛男的心机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孩暗搓搓的心思太明显了!!】 【小孩?快闭嘴,裴望屿要闹了/狗头/狗头】 【@屿,速来标记。】 【姐妹我们下个id见/合十/合十】 【早晚笑死在这楼里。】 程今宵觉得几分魔幻,他们在这隔着屏幕嗑得死去活来,她和裴望屿在私底下差点没打起来。但不得不说这几张照片拍得确实有质感,程今宵顺手就存了。 再次打开相册欣赏的时候,程今宵隔着手机屏幕盯着裴望屿的眼睛看。 他和她不一样,眼里是有情绪的,他要演绎的是那个在巷子里长大的阴狠暴戾的男人。 他的眉目之间有一种深爱却克制的紧绷,唯一能从这双眼中看到裴望屿的影子的是,他这双桃花眼看谁都是一成不变的深情。 尽管如此,但在看向她时,在那深情之下,又有一种潜藏的欲望。 深情的是眼睛,藏着欲望的是心。 程今宵一怔,脑海里回想起他说的那句:我怕我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她立刻对自己说:是你理解错了。 照片被火速删除,程今宵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平静。 - 程今宵和周恒的关系还处在有待重建的状态,这一年周恒的生日,她还是照旧为他准备了礼物。她这一次没有花大价钱去准备这个牌子那个牌子的衬衣、领带、手表,她只买了一个草莓蛋糕。 程今宵打听到周恒在一个会所宴客,她过来时门口戒备森严,被拦下来。 她打电话给周恒,对方挂断后几次才接起,让她在外面等一等。 程今宵对他的酒局应酬没有什么兴趣,就也没有太大情绪地拎着蛋糕在旋转门外待了一会儿。 很快,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 “今宵。”许年年也很大方地过来打招呼,“周总怕你一个人等着急了,让我过来陪你待会儿。” 程今宵轻笑:“他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了。” 许年年拿了一把车钥匙走在前面,也低头笑:“其实周总也没有那么冷漠。” 这语气,好像和周恒认识了九年的人是她。 许年年说完也意识到有些不合时宜,低低咳嗽一声掩盖过去尴尬,她打开周恒的车门让今宵进去待一会儿。 程今宵把蛋糕盒拆开,看见里面的奶油和草莓都完好无损,才放心地放到一边。 许年年坐在她旁边。程今宵问她:“周总在里面做什么?” 许年年说:“喝酒,唱歌,打牌,什么都玩。” 听她这样说,程今宵才意识到她和周恒现在的生活实在是脱节很大,她还停留在周恒最开始跟着剧组打杂,给小明星当经纪人跑腿的时候,紧接着他开始慢慢地建立公司,签下艺人,始终都是单打独斗,一条路走到黑。 不过周恒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并不是程今宵陪伴他过来的,他身边的女人是赵亦涵。程今宵只是一个仰望着他的不敢奢求姓名的黄毛丫头。 那时程今宵对周恒的爱慕只能放在心里,那种涩涩的暗恋的滋味她记忆犹新。 “能抽根烟吗?”程今宵问许年年。 她自然说:“你随意。” “这段时间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密不透风了。”程今宵低下头点了一根烟,把窗户打开,车里空调的凉意与外面的温热对冲,烟雾升腾往上消散尽了。 许年年好奇地发出一声:“嗯?” “我和周恒,好像被很多人知道、猜到、或者看到。” 比如裴望屿、林玉可,还有许年年。 “纸包不住火,你们两个身份这么特殊,活在镜头下的人,隐私多半难得到保障。” 程今宵低低一笑,说是。 良久,她淡淡开口说了一句:“他不爱我。我知道的。” “他爱的人叫赵亦涵,他们两个是天生一对。我见过他对爱情憧憬和渴望的样子,我见过他在大冬天的凌晨起来去给上课的女朋友送粥,见过他笨拙地给她准备情人节的礼物为了绑好一朵玫瑰,手都被扎破。” 说到这里,程今宵扭头看暗处的许年年,“你能想象吗?周恒以前是这样的人。” 许年年没有回答,程今宵也没有在等她回答。 “那时候我叫他哥哥,叫亦涵姐姐,他们资助我上学,进娱乐圈,我大三那年,亦涵因病过世了,周恒消沉了很久,后来他打起精神从这段伤痛里走了出来,我原以为如果我去靠近他温暖他,他可以分一点点对亦涵的爱意给我,但我错了,亦涵走了之后,周恒的爱就彻底消失了。不是对我的爱,是对这个世界的爱。 “他变得阴晴不定,变得古怪,变得唯利是图,变得贪婪,他让我和他签下合约,并用这些那些的好处利诱我。有必要吗?我当时听他一展宏图的侃侃而谈,我在想,有必要吗? “你是周恒,你是我爱了这么多年的人,你不摆出这些条件,我一样会跟你走。” 程今宵从前面抽屉摸出来一个烟灰缸,将燃尽的烟灰掸在里面,她掐着烟灰缸搁在自己白净的膝盖上,以一种松散的姿势吸着烟。 “他就像一个机器,我是支持他运转的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我们两个是这样的关系。 “我们注定无法成为恩爱夫妻。” 她和周恒之间最大的阻碍不是裴望屿,也不是赵亦涵,而是那始终不能对等的天平。 程今宵说完周恒的这一些事情,自嘲地笑笑。 转而她又想起自己分裂的三段式人生。 这一部分,她不再对许年年说起。 程今宵的人生迄今为止有两道重要的分水岭,一是她离开那个孤儿院,二是她被周恒救起。 命运戏弄她一样,偷走了她的一部分记忆,越久远的越是记不清。 所以她能记得从孤儿院跑出来之后,她有一个姓程的养父,他是一个很开朗很精瘦的男人,每天打渔为生,会在船上读一些杂书,他会供今宵读书,因为这个养父有着与他的眼界不匹配的先锋思想——他知道,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养父对她很好,但是养父爱她吗?程今宵说不出来,他只是想找一个人陪在身边,就像养一只小猫小狗,也希望有人给已经病入膏肓的他送终。 在往前呢,在孤儿院,她就更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有个凶神恶煞的院长,也记得她是从那个铜墙铁壁里偷偷跑出来的。 …… 不想了。 一想到以前的事就头疼。 她的脑子都在警告她,人要往前看。 程今宵见许年年一语不发,以为她睡着了,她转头看去,才发现她怔怔地睁着眼睛目视前方。程今宵问了一句:“你觉得我还需要坚持吗?” 许年年沉默良久,微微笑道:“我不能帮你做抉择,不过——” “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认为恩情需要这样偿还。” 许年年的话让程今宵倏然想起裴望屿当初对她说的一句“以身相许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许年年说:“周总带你走出不幸是真,但假设你因此而顾及情分却让自己陷入痛苦,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不幸?” 程今宵将烟蒂丢进烟灰缸中,淡声说道:“是我太狭隘了吗?” 她看着那湮灭的烟头,若有所思。 程今宵透过透明的盒子看向她买的草莓蛋糕。 她遥想起当年从废墟里获救出来见到周恒的第一眼,还有他给她买的那个蛋糕,那曾经认为无法遗忘的钟情似乎也随着时间和遭遇慢慢淡去了。 程今宵在昏暗的车厢里闭上眼假寐,直到许年年轻声提醒她一句:“周总出来了。” 程今宵偏头看向窗外。 周恒从会所里出来时,搭着一个女人的肩,女人的另一边是大名鼎鼎的峰文总裁褚宋杨,褚宋杨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与之相比,周恒的气质显得多么清雅文弱,但他们脸上的表情看来,分明就是一路人。 在他们中间的女人年纪约莫四十不到,画着一脸大浓妆,穿着黑丝和短裙,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意人,也不像明星,倒像是—— 算了,程今宵觉得恶意揣测别人不太好。 许年年见周恒过来,便下了车,让他们两个独处。 周恒喝了酒微醺,跌撞着坐在程今宵身侧,他抬了抬眉毛,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程今宵的脸。 她今天没有化妆,压根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见状便知道是周恒喝上头了,醉意萦绕在他们之间。 程今宵揭开蛋糕的盒子,“周总,这是我给你的礼物。生日快乐。” 周恒看着她,勾着唇角邪邪地一笑,他捏了一下程今宵的脸:“今天怎么这么乖,知道叫周总呢?” 周恒看向车座上的那个很迷你的小蛋糕,他突然哂笑:“草莓?我最讨厌草莓了。” 程今宵一怔。 “以后别破费。”他看起来很是大度。 程今宵尴尬地笑笑:“这没多少钱。” 周恒把上面的草莓捏出来,沾着一点点白色奶油的草莓被送到他的口中。他很快嚼碎了吞咽下去。 吃了一个草莓的周恒看起来相当满足,他轻轻地哼着歌,仰头靠在车后座上。 他身上有一股散不去的酒气,同时鼻子很灵的程今宵也闻到了一股女人的气味。 是香水,又并不完全是香水。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周恒有秘密。 程今宵看到他搁置在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 一个备注为隋逾烟的人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周老板下次再聚啊。】 程今宵失笑。 周老板?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风尘气的称呼了。 程今宵推开将要倒在她身上的周恒,声音凉凉道:“你喝多了,下次来找你谈。” 她说完便推开门下了车。 第33章 要我把你抱下来? 隋逾烟。 因为这个名字比较特别, 程今宵就记下了。她在网上搜了一下,没有什么收获。就草草将其搁置了一边。 《我又初恋了》第四期就要开录了,不知不觉这节目都已经播出一半。 比起录节目, 程今宵清楚记得昨天她和裴望屿的不欢而散, 更愁着要怎么去缓和一下关系。 裴望屿说得对, 他的确替她背负了许多的秘密。但程今宵考虑问题时总会率先站在自己的角度,她竟然从没有去想着这对他来说是不是理所应当。 答案很显然,不是的。 裴望屿没有任何的理由为了保全她而做这些隐瞒。 程今宵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情况,裴望屿因为看她不爽而爆料她其实有男朋友, 为了吸他的血才贴着他炒cp,那样的话程今宵会死得很惨很惨。 虽然裴望屿看起来还算是个有格局的人,但程今宵不应该自信得觉得他是站在自己这一面的。 这样想来她又莫名后怕, 她到底心有多大才会跟他横眉冷对这么久, 她难道不应该主动把这个祖宗供起来吗? 不过转念想到裴望屿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程今宵就不可能跟他低眉顺眼。 无论如何, 此时迫在眉睫的事, 她该去给他道个歉。 - 《风起云涌》的第一场戏是程今宵的文戏,她化了一个非常精致耐看的妆容, 早早到了片场,她满意地照了几次镜子, 此刻的妆感极好。平时都是裴望屿先到录制现场,但是今天程今宵在片场待了一刻钟, 他都没来, 让她显得有几分魂不守舍。 她不爽的是, 他不来,她要怎么道歉? 不知何时起,她不觉间养成了在人群里寻人的毛病。四下里张望着, 生活制片递过来咖啡,提醒了两次她才听见,程今宵敷衍地道了谢。 制片夸她:“哇,今宵姐今天好漂亮。” “谢谢。”程今宵温和地笑笑。 比起这种当面的夸赞,她更多遇到的是私下对她进行评价,程今宵这人不是热络的性格,看起来有些冷飕飕的不好相处,实则她只是性格内敛,习惯了独处。 被人夸奖,肯定是开心的。 不过这小小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始终都没见到那个她想见到的身影。 今天早晨没有他的戏,他不来也挺正常,人家也没有立场特地赶过来看她演戏,不过裴望屿一向很守时守约,她又暗自猜测,可能是因为他还在为她删了他那件事耿耿于怀。 不至于吧?这么生气?他看起来不像那么小气的人啊? 程今宵暗自恍惚了一阵,又听到监视器后面热热闹闹的攀谈声。 她迈步走过去,看到机器后面抬起头的节目导演和一会儿要和她搭戏的一个配角演员。 配角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看起来和裴望屿差不多,是选秀节目里出来的,导演正在给这个小孩讲戏。 第一次见到程今宵,男孩唰一下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喊了句“今宵姐”,露出对她美貌的嘉许神色。 程今宵只是得体地回了一个微笑表情。 导演站起来说:“演员到齐了,那我们准备开拍吧。” 程今宵默了下,而后顺从点头:“嗯。” 取景地在高中校园,第一场戏是女主角肖静慈转学到高三的班级,摄影机跟着进去拍摄一个一分钟左右的长镜头,镜头的内容包括女主角进去自我介绍,然后在老师安排的座位坐下,和同桌搭话,在全班同学的视线里目无尊长地趴下睡觉。 “我叫肖静慈,生肖的肖,安静的静,慈悲的慈。北方人。” 这是程今宵的第一句台词,她站在鸦雀无声的教室前面,说完这句话,班里的同学齐刷刷盯着这个打扮非常前卫的女孩。 这个学校是这个叫做南谕的潮湿县城里一个普通高中,这里的学生多半循规蹈矩,生平第一次见到像肖静慈这样另类的女生。 她长发如瀑坠到腰间,脸上白净得发光,嘴唇又红得要滴血。 眼下有一颗漆黑的泪痣。 肖静慈是个目中无人的酷妹,程今宵懒倦的神态有几分傲。 自我介绍完,程今宵回头看了眼班主任:“坐哪?” 班主任指了下最后的位置,“你坐陈嘉豪旁边吧。” 陈嘉豪就是刚才那个和导演对戏的配角男孩,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cue,立马僵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的游戏机,看着肖静慈笔直地冲着自己的方向走来,陈嘉豪吸上去的一口气愣是憋着没机会吐出来。 他看呆了。 摄影机跟在程今宵的后面,拍到她的一半背影,拍到男孩一半的讶异神情。 程今宵把书包随手塞到桌肚里,陈嘉豪想同她搭话,她显得不是特别有礼貌,一个眼神也没给这个男生。 陈嘉豪说:“你系喇里转来的啊?” 程今宵闻言,失笑:“你们这儿小学不教拼音是吗?” 陈嘉豪红了脸,挠挠头发:“我系不系普通话不包准?” “包准,特别包准。” 程今宵做出一副并不想搭理他的无礼表情,陈嘉豪还是企图同她搭讪,问她:“你为什么不扎头发?” “你管着吗?”这一下把她问烦了,程今宵瞪过去一眼。她在课桌中间放了一个橡皮,说道,“三八线。别越界。” 程今宵在课桌上趴下,盯着外面天井之上正方形的天空。 镜头往上对着她的脸俯拍。 日光之下程今宵的脸白得和其他人不是一个色调,她慢吞吞地嚼着口香糖,脸上看似没有什么表情,但又隐隐有一些哀伤和追思。 而程今宵在这怼脸拍的半分钟里,忽然想到了一些往日之事。 那是属于程今宵的往日,而非肖静慈。 她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是在这样一个四面都是楼的逼仄天井里长大。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竟然在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生活了14年之久。她每天抬头看着天空,她幻想过自己有翅膀飞出去,她甚至梦到过折的纸飞机变成了真的飞机带她逃离那个阴冷的环境,那个时候为了温饱而发愁的程今宵绝没有想到过,她会成为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大明星。 很快,这一道眼中的追思被掠过,重新回到程今宵脸上的,是冷情与阴鸷。 她深呼吸一下,把眼睛闭上了。 “咔!”导演喊了一声,重新看了一遍监视器,满意道,“OK,一条过!” 程今宵觉得此时日上三竿有些闷热,就把头发撩起来散了散汗。 旁边演陈嘉豪的小男孩立刻识相地拿起一本册子给她扇风。 程今宵受宠若惊,笑笑说:“谢谢你啊。” 男孩红了脸。 “你多大?” “20。” 她哦了一声,“20了啊。”却没有后话。 男生听她这个语气:“20很大吗?” “不,当然不大。” 只是她脑子里蹦出来第一个想法是:裴望屿居然比他还小一岁。 场景转到学校楼顶天台,仍然是程今宵的独角戏,导演们纷纷打趣:“男一号今天不在,场子全要靠今宵撑了。” 程今宵礼貌地笑了笑,又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他去哪了?” “谁?”导演反应过来,“你说小屿啊?他请假了。” 得到的回答只有这四个字,程今宵知道他应该不会知道更多了,就也没有再问。 天台上的戏是程今宵要抽烟,工作人员把烟给蒋柔,蒋柔点好递给程今宵。 程今宵趴在阳台的护栏上,娴熟地吞云吐雾,肖静慈是一个冷酷的人,因此不需要她做太多的表情,她只需要抽烟、看着下面、若有所思。 这场戏衔接的内容应当是,肖静慈躲在天台抽烟时,看到了她的新同桌陈嘉豪在楼下被人堵着,陈嘉豪一副求饶的架势在瑟瑟发抖。 堵他的人就是这个县城里让人闻风丧胆的逢霖。 她并不知道陈嘉豪和逢霖有什么过节,但看逢霖的架势,可能会把他打一顿。 而此刻程今宵往下看,什么都没有。 逢霖堵陈嘉豪的场过后会补拍。 此时此刻,这条小巷安静得只有两只猫在昏睡。 她需要对着这两只安逸的猫演出所有的情绪。 从疑惑到惊讶,再到看清楚逢霖之后那一瞬间的恍惚,随后手指颤了颤,烟灰掉在裙子上。 “嘶。”程今宵迅速掸落身上的灰烬。 她在二楼,声音同时传到楼下。 程今宵立刻蹲下,她演出了肖静慈此刻微弱的恐惧,和附在恐惧之上更加重要的一种情绪——她见到了逢霖,既害怕又惊喜。这是一种吸血鬼见到血一般的变态快感。 程今宵笑了起来,她在喘息,还要努力地平复胸口的起伏。 烟被丢在地上,她一脚踩上去,然后拔足往楼下狂奔。 “咔!” 跑出画外的程今宵收回戏内的情绪,她折返回去,将丢在地上熄火的烟蒂捡起,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程今宵想起在裴望屿拍杀青戏的那条船上,她闻着气味突然烟瘾就犯了,就把裴望屿手里那半根烟夺过去抽了。 如果是放在现在,程今宵断然不敢这样做,这件事情想想就危险,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哪根筋抽了,就敢那样去招惹他。 她现在好像越来越怕他了。 “今宵……今宵、今宵!!” “啊?”程今宵竟然站在垃圾桶旁边走了神,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导演一直在喊她。 程今宵心虚地应了一声。 导演招招手:“不过来看看?” 其实看不看回放都无所谓,反正是她一个人的戏,不过程今宵还是配合地过去看了一下。 “我发现今宵演技很好啊。”导演一边看一边夸奖道。 程今宵闻言,只是笑笑。 虽然话是在夸她,不难听出此前对她的质疑。 程今宵的演技是可圈可点的,只不过太过漂亮的人都会被扣掉一半的实力分,尽管她不是裴望屿那种天赋异禀型的选手,但前些年在c大学的东西也是实打实的,程今宵的演戏方式是很典型的学院派的,虽说技巧很重,但绝对够用。 拍完这两条,才过去40分钟。 程今宵抬头看看天,太阳才升起来一点点,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半天时间也可以过得这么慢。 她走的时候还打趣道:“男主演不来会扣钱吗?” 导演说:“当然,当然要扣。” 程今宵笑笑,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也是诡异地发现,有的人虽然没来,但怎么在她脑子里跑了一上午。 - 中午饭是在拍摄地附近的一个餐厅吃的。 蒋柔给程今宵夹了一块鸡胸肉,“怎么了宝,今天不开心?怎么无精打采的。” 程今宵没做什么表情,“我能有什么不开心?” “我想想,”蒋柔煞有其事地开始思考,“难道是因为小屿没来?” 喝着营养汤的程今宵被猛然呛了一口。 蒋柔吓得赶紧给她拍肩抚背。 “咳咳、咳咳。”程今宵咳得脸色涨红,“关他什么事!” “没事没事,没事你激动什么?” “我激动什么了,你这脑补的很莫名其妙。”程今宵恼羞成怒的样子。 蒋柔也是不理解的,“怎么?不能提裴望屿?你早说啊!” “没有,快点吃吧,吃的堵不上你的嘴。” 蒋柔点点头,继续吃饭,过了会儿又说:“我能理解你,要是我干活的时候同事不来还把烂摊子给我收拾,我也生气。” 程今宵笑了下,“行了啊,不用给我找补。真跟他没关系。” 她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时脸色是否心虚。 她用完餐准备回拍摄地,坐上车之后,蒋柔忽然晃了一下程今宵的肩膀:“哎哎,你看那是不是——” 程今宵抬头看向蒋柔指的方向。 是裴望屿。 他从对街的一个餐厅里走出来。 因为身形挺拔高挑,在人群里非常的显眼。同时程今宵也看到了走在裴望屿身侧的女人。 女人戴着棒球帽,穿短袖和热裤,赤白的双腿又长又直。 他们本站在餐厅门口说话,程今宵看得到裴望屿的表情,他脸上挂着淡笑,在听对方说,仍是一副纨绔散漫的神情,但与程今宵在一起时又不大一样,他的张扬在此刻似乎收敛了许多,有一种微妙的顺从意识。 女人说什么,裴望屿就轻笑着点点头,他的回应不多,但目光总是温柔。 随后两人并行在路上,隔着三四十公分的距离,女人走得很温吞,步子一向迈得很大的裴望屿也慢下来配合对方的脚步。 裴望屿和女人在交谈,但是隔得太远,程今宵是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聊什么的。 但她注意到,裴望屿侧过脸来与女人说话的时候,他甚至不用弯腰。 因为她个子很高。 程今宵身高165,中不溜秋,她从来不会贪婪地想要长高,因为她这个个头很好搭戏。只是眼下,她突然在想,其实再高一些,跟他才会更加般配吧。 这女人不是顾宁,但她想不到还会是谁。 蒋柔惊呼了一声:“这不会是他对象吧?!” “……”程今宵把眼挪到一边去,没接她的话,跟司机说,“走吧哥。” 蒋柔还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裴望屿今天没来上班就是因为和这个人待在一起?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程今宵笑了下,自嘲道:“可能我有男朋友,人家接受不了,也要找一个才能心理平衡。” 她说这话时已经完全摸不到自己的心情了。 一层又一层,统统被藏到了最深处。 程今宵又不自觉地瞄过去一眼。 因为车流量大,他让那个女人走在中间,汽车轻擦过,裴望屿揽了一下女人的肩膀,担心她被碰到。 倒是挺亲密无间。 尽管很想看一看她的长相,但是女人始终没有回头。 程今宵抱起胸,闷哼了一声,把眼罩拉下来,在车上午休了一阵。 – 因为上午翘班了,裴望屿下午是提前来的,因为他需要补拍一段戏,他到时身上穿一件黑白格子的衬衫,里面是布料不多的戏服。 程今宵也提前来了,她就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车上,也没下去,从车窗里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她看着他从车上下来往拍摄场地走,在路过程今宵的车时,裴望屿忽然偏过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虽然没做表情,但不难看到他的眼神里幽深和几分轻佻。 程今宵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突突突,突突突,跳得飞快。 她的车窗是不透明的,她确信裴望屿看不到里面,但他精准地猜到她的眼睛在哪里。 视线短暂地交汇,程今宵呼吸急了些。 但裴望屿倒没什么反应,少顷便别开眼,把格子衬衫脱了。 露出里面那件黑色的背心。 少年躯体一览无余。 她本以为他要听导演的话过去走位,没料裴望屿往巷子里走了几步又撤回来,抬手在她车窗上敲了两下。 “下来。”他的声音闷闷沉沉从车窗外传来。 程今宵把车窗降下:“有事?” “不拍戏?” 他看到程今宵带着墨镜的脸,她的红唇像是溅了血。 程今宵说:“你要补拍。” “知道。”裴望屿有些闲散地直接侧身靠在她车上了,声音又随之贴近几分,“你跟我对。” 程今宵莫名的小气起来:“上午我一个人拍的时候你也没跟我对,矫情什么?” 裴望屿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向车里的她,两人距离瞬间近得暧昧。 他突然伸手勾掉她的墨镜,一下看到程今宵紧锁的眉目,“生气了?” “……”她也没法说不是。 程今宵伸手去拿墨镜。 他不还。 裴望屿没收掉她的墨镜,不由分说地伸手打开车门,张狂的姿态压迫过来,导致程今宵身子往后仰,他笑得散漫:“我有这么可恨吗?” “……” “还是你太小气了?这也要气?” 程今宵没动。 “要我把你抱下来?”他说。 她不耐烦说:“你烦不烦,外面很晒。” 他手里的衬衫一下盖到她头上。 嚣张气焰,直接压了程今宵一头。 “滚,别弄的我身上都你的汗!”程今宵烦躁地把衣服从头上扯下来,扯了半天,最后还是被裴望屿一下拽过去。 程今宵一个踉跄,跟着他的衣服往前边倾倒。 他飞快嗅了一下他的衬衫,说:“有什么汗,干净得很。” 程今宵一睁眼就看到他探进车里的身子,少年感十足的一张脸近在咫尺,但程今宵显然已经不能够用看少年的眼光去看待这个男人了,他的压迫感逼得她无所适从,程今宵随即要别开脸去,被人掐着下巴愣是往他那边转。 裴望屿盯着她的唇,牵了一下嘴角,“行,随你。” 他扯着衬衫的手一松,嗤笑道:“反正某些人眼里就没我这个男朋友。” “……” 程今宵快被他气得不行。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要是平时她可能就真梗着脖子下去了,但又回想起和裴望屿走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于是程今宵没有纵容裴望屿的请求,她在车上待到他补拍完上午的桥段。 程今宵已经全然忘了她打算给裴望屿道歉这码事。 实在是怪这人太过招摇,惹人厌烦。 裴望屿的衬衫在她手里留了半个小时。 她将它垫在纸张下面,在读剧本。 然而总是分心,一股淡淡清香冲到鼻子里,程今宵瞄了一眼窗外正在紧锣密鼓拍戏的工作人员,应该没有人注意到她这里。 她拿起裴望屿的衬衫,轻轻嗅了一下。 果然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薄荷味。 她又嗅了第二下。 又有一点橙子的甜。 她几乎都能猜到他今天吃了什么糖。 程今宵为了不把他的衣服弄上化妆品,她将其悬在鼻尖半寸左右的距离,不轻不重地闻,一点一点,一丝一缕。 这味道真的很淡,淡到程今宵闻了一会儿沉浸在其中之后,几乎都捉不到那种感觉了,但她仍然机械地做着这个动作。 像是要把这股淡香留住。 她曾经非常迷恋周恒这样成熟有魅力的男人,她也喜欢这样,闻他身上的香水味。 但程今宵从未想过,她会为一种距离她十分遥远的少年感而着迷。 哐—— 车门一下被拉开。 程今宵惊呼一声,把她腿上的衬衫搁到一边去。 还好,是蒋柔。 蒋柔去买了饮料,知道程今宵要控制体重,就给她带了瓶矿泉水,程今宵确实是需要得很,一拿到就猛灌几口。 蒋柔乐呵地问:“你紧张什么?做什么亏心事啦?” “我紧张什么了?”程今宵反问。 “你只有紧张的时候才会喝水喝这么猛。” “……”知她者,蒋柔也。 程今宵重新看了一下剧本。这一场要演的对手戏,是逢霖和肖静慈一见钟情。这种戏码对演员来说是最难以把握的,因为需要他们做出的表情并不夸张,不用哭也不用笑,而是要表现爱与克制。纯属眼神戏。昨天她对着镜子练了很久,都没有抓中那个感觉。搞得她有几分苦恼。 虽然已经用荧光笔画出自己的部分,但是程今宵对这一段戏熟悉到她可以完整地背下裴望屿的词。 她掀过这一页快被揉烂的纸,眼神轻飘飘地走过剧本上一些让她敏感的字眼: 【16.台球室日内 肖静慈强吻逢霖】 【30.旅馆日内 床戏】 程今宵把剧本合上。 她觉得车里很闷。 第34章 一想到周恒对你做那种事…… 第一次看这剧本的时候, 程今宵想的是,拍这种戏她肯定要被裴望屿的粉丝暗杀。不过幸好导演已经删删减减改掉了很多大尺度戏码,最后留下来的一些都是比较温和的亲密戏份。 硬着头皮也能演一演。 上午的戏演到肖静慈在天台抽烟, 意外撞到自己的同桌陈嘉豪被逢霖收拾, 肖静慈躲了一下, 但逢霖还是抬眼看到了她。 下午要拍摄的内容是:肖静慈很想看男人打架,便跑到楼下的巷子里,但现场却风平浪静,人去巷空。 程今宵急匆匆地跑过来还在大喘气, 她躲在一面墙后面,试探地望过去一眼,意外地发现没有人, 她扶着墙面, 慢慢地探出半张脸去看向巷尾。 “找我?”一道凉凉的声音忽然沉闷地传来。 程今宵一转头,看到凑过来的男人, 她惊得身子一软, 被裴望屿一只手掐住了腰往墙上一按。 他握着她胯骨往上一点点的位置。 男人的力量之大,只消一只手就能把她控制住。 “找那怂货?” 逢霖本以为这女孩是要来留证据报警, 想警告她一番,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 他愣住了。 两人的距离近到上半身快要贴到一起,裴望屿咬着一根烟, 低着头看着程今宵, 他眼神微微一晃, 因为被这个女孩的美而震慑,男人眼底常年的阴翳忽然破碎掉了一般,转而变成一种冷而极致的柔情。 他挑了挑眉, 语调都轻下来一些:“你是她什么人?” 裴望屿按着她腰部的手顺势轻松,但被程今宵按了回去。 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背。 男人手心的燥热隔着她单薄的衣衫,贴着她弯曲的线条。 “我不认识他。”程今宵说着,声音都紧张得有几分颤抖,“你叫什么名字?” 逢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他动心了却要克制。傲娇的个性让他不会轻易拜倒在一个女学生的身下。 程今宵的手不动声色地覆在他的手背上,而后手指头穿入他的指缝,根根扣住。 他冷笑着,手往外一张,握住她的手腕。 她的把戏失败了。 程今宵脸色一变。 由刚才的惊喜变为有一些惶恐。 她抱着99%的希望来勾引他,但是却发生了那可能性为1%的失控。 以她对逢霖的单薄了解,如果拿不住他,那她有可能会死得很惨。 她急忙道歉:“对不起。” 然而没有用。 下一秒,裴望屿攥着程今宵的手腕把她扯了个踉跄,他拽着她往前走,最后扯着她校服的领口把她推进一个面包车的副驾上。 粗暴、蛮横、不通人情。 程今宵被裴望屿压在狭窄的车座位上。 他由上而下细细地打量她。 因为他动作太过于用力,程今宵身上的衣衫角落都被掀得乱七八糟。 裴望屿一脚踩在车门的下框上,正好在她的两腿之间。 她两条洁白无辜的腿挂在车座之下,又在他小腿的两侧,就这么悬着空晃荡着,点不到地面,也因为被他压着,收不进车里。 程今宵进退维谷被他控制。 她害怕地眼神在颤,但又竭力控制不想露怯。她眼神一片妖邪紧盯着他,露出一阵微妙的笑意:“你要在这里上我吗?” 裴望屿夹着烟的手扶着车座,另一只手扬起,两个指尖挑住她的校服扣子,挑开了。 先是最上面一颗。 其次是第二颗。 他一共解开了三颗。 摄像机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移动。 裴望屿用中指轻轻地勾开她的衣衫。 勾开一半,保留了另一半。 半明半昧的身体肌理映入他的眼中。 裴望屿抬起程今宵的下巴,“这种货色也想爬老子的床?” 他哂笑:“你不如做梦来得快些。” - 休息期间,程今宵让制片去超市拉了几箱水过来分给大家。几个小姑娘围在监视器看刚才那段戏,在那尖叫着:“啊啊啊啊好色好色!裴望屿这个眼神!我死了!!” “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吗?!爽死谁了!爽死我了!” “这台词是谁写的啊?太羞耻了吧??姐姐这个身材谁不想上??什么叫这种货色!?!!这一点也不河里!” “救命这个性张力!想按头他俩在车上do!!!!” 程今宵:“……” 按头do是什么鬼,大可不必这么离谱。 她注意到她买的水多出来一瓶,是裴望屿没有拿。 程今宵四下里找寻着,看到裴望屿安静地蹲在一个角落里玩手机。 好像是在跟谁聊天。 程今宵拿了一瓶水走过去。 在众人热得嗷嗷叫唤的时候,他机智地挑了个最凉快的地方待着。 这里的穿堂风很舒服,程今宵迎着风走到他跟前。 裴望屿夹着一根烟,是刚才戏里没抽完的。 他没有烟瘾,抽烟也是为了拍戏学的。 程今宵将水递过去,“给你的。”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接下:“谢了。” 程今宵穿的裙子不方便蹲下,于是在裴望屿的旁边站了会儿。 她偷偷瞄过去一眼,视线顺其自然地挪移到他□□的手臂上,再慢慢往上,看着他祸国殃民的侧脸。 程今宵现在陷入一个怪圈,一边极度反感他,一边又忍不住会去接近他。 程今宵很少这样细细去品味他的长相,从前只是觉得这人很好看,同时又被他年少气盛的精神面貌所吸引,那是很多圈内的男演员身上没有的气质。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想法,很想长时间和他这样单独待着。 什么都不说也好。 她觉得这样的状态是安全舒服的。 但又隐隐的,想要打破这一层平稳,于是程今宵鬼使神差开口说了句:“你女人还挺多的。” 裴望屿“嗯?”了一声,对她这句话有几分莫名,似乎很是不解。 他站起来,松了松腿,垂眸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开了:“不至于吧,跟我妈吃个饭也要吃醋?” 程今宵一愣。 她想起今天和他并行的那个女人。 “那是你妈?”她觉得不可置信。 裴望屿把手机里的聊天框打开,直白地给她播了一条语音,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宝贝妈妈到机场了,你好好工作,到家我再给你发消息。” “……” 裴望屿面带笑意,用手指轻轻扣了一下她的额头,“病入膏肓了?” 他低声道,“昨天跟你说的话,别当耳旁风。” 程今宵冷冷一声:“你想多了。” “嗯,最好是我想多了。”他单手插着兜,笑着看她。另一只手夹着烟在抽,更显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气质。 “本来就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这一些话说多了,程今宵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傲娇。她以前好像不会这样的。 裴望屿但笑不语,目光重新放在程今宵身上。 刚才在戏里被他解开的扣子她也忘了系回去。阳光之下半透明的衣衫里,身形的曲线刚刚被他感受过。 手心的热还没有褪下。 裴望屿低头吐了一口烟,“我发现,你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很性感。” “……” “说实话,还挺嫉妒小叔的。” 轰的一下,程今宵感觉所有的脸都冲到了脸上。 她现在的脑袋可能像个红烧狮子头,于是不敢抬头去看他,不过可以想象裴望屿那副愚弄人的神情。 他的恶趣味总能精准刺中她的不痛快。 心里陡生一股诡异的羞耻。 他突然把周恒搬出来,她一下从飘飘然的想象落回到地面。 “裴望屿。”她整理了一下表情,转身回去瞪他,冷冷地叫他名字,“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他仍然是那副意味不明的笑:“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让我不爱上你可以,不过前提是你别来勾引我。”程今宵对上他那双流氓得很坦荡的眼,尽量克制着情绪,低低咒骂一句,“狐狸精。” “勾引?”裴望屿挑了挑眉,好笑道:“话到嘴边就说出来了,夸你也不行?”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你这么大个人,心里没数?” “我还真没数,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 他不动声色地掐灭了手里的烟,朝她走近了几步,饶有兴趣地望着程今宵,一字一顿,“我不能嫉妒?” 她哂笑:“装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少来问我。” “行,以后我注意就是了。”他点头:“不过今天,既然说都说了,那我就一次性跟你说个明白。” 裴望屿咬了下嘴唇,看着她的眼中隐隐浮现出一层雾气,他的声音削弱了刚才的那番吊儿郎当,压着嗓音道:“一想到周恒对你做那种事,我快嫉妒疯了。” 第35章 你们御姐喝醉了,都这么…… 程今宵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所有情绪杂糅在一起, 气血上涌的一刻,被钉在地上一般迈不开脚。 程今宵觉得自己是脑子被浆糊糊了才会对他产生好感,这没羞没臊的死狐狸精。 裴望屿倒是相当自如, 不要脸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啊, 比较叛逆, 越不让我说我就越要说。” “滚。” 程今宵又一次气急败坏地推开他走掉了,她隐隐都能听见裴望屿在身后不知廉耻的笑声。 但这一次,她情绪的躁动并不是因为愤怒,而更多是羞耻。 她可以尽情地辱骂自己疯了, 但不能否认,那层好感是无法轻易退却的。 又是顾宁、又是他妈,这些误解仿佛是送到她眼前来考验她的, 为的就是让程今宵直面她对裴望屿的扭曲的占有欲。 还好下一场戏是程今宵的独戏, 没有裴望屿的参与,她觉得清净很多, 但在走戏的时候仍然不在状态, 搞得导演以为是天气太热,问她要不要早点收工, 程今宵当然不想影响大家的进度,她拍拍脑门清醒了一下, 一鼓作气把最后一场戏拍完了。 肖静慈在逢霖走了之后,发现了被绑在一个水缸后面的陈嘉豪。 陈嘉豪脸上挂了彩, 嘴巴被堵上说不出话。 肖静慈本来打算坐视不管, 但陈嘉豪看着她一脸哀怨, 她也是于心不忍,过去帮他松绑。陈嘉豪愤愤地用难听的话骂着逢霖。 程今宵谨慎开口问了句:“他是逢霖?” “你也听说过他了?”陈嘉豪看着她。 程今宵想了想,没说什么, 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场戏就结束了。 演陈嘉豪的男孩子过来贴心地给她送酸梅汁,程今宵不喝这些乱七八糟的饮料,她正要拒绝,余光看到裴望屿在不远处盯着她,“不”字都到了嘴边,又收回去,礼貌说了句谢谢,接了过去。 男生问她:“今宵姐,你心情不好?” “没有,没事。” 她眼一抬,看到不远处的裴望屿。 他微微颔首,笑意若有似无的,站没站相,放浪形骸的眼穿过拥挤人潮,落在她的身上。 程今宵也看着裴望屿,她看到他开口,离得太远自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口型清晰可辨。 他在说:又生气。 她用口型回道:滚。 - 程今宵把裴望屿的备注改成了【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后面还加了个危险的emoji。 回程的车上,听见蒋柔手机外放传来的小甜歌的声音和她的姨母笑声,程今宵就大概猜到这个女人在做什么了,她瞄过去一眼,果不其然画面上显示着她和裴望屿往期的甜蜜剪辑片段。程今宵也挺吃惊的,她一直觉得她和裴望屿的相处模式有几分冷硬,被这节目组后期这样一搞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怪不得总说你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用镜头里的表现来鉴恋情真是一万个不靠谱。 程今宵不免问蒋柔:“你觉得我和裴望屿哪儿配?” 蒋柔立刻激动道:“长相啊!!浓颜啊!!配一脸好不好!!” 程今宵冷笑:“不谈长相,我俩性格完全不合,我跟他待在一起分分钟能打起来。” “打起来也好嗑啊。” ……没救了。 她摇了摇头。 过了会儿,程今宵又主动问蒋柔:“你不会不觉得这样不好吗?” 蒋柔:“哪样?” “我有男朋友还和他炒。” “你本来就是违约上节目的,现在纠结这个是不是为时太晚了宝?”蒋柔一本正经地提醒她。 她努力地为自己辩解:“又不是我想这样干。”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上了节目就好好表现,不然会被人说当表字还立牌坊。” “可是——” “可是什么?” 程今宵想了想,没说下去。 蒋柔却看破她心思一般,接上话:“宵宵,我知道你在愁什么了,我只能说你们演员这一行行业性质过于特殊,你不入戏就不能把戏演好,太入戏又很难走出来,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剧组夫妻的产生。 “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左右为难,但是没有办法你只能自己去克服,没有人能代替你去消化这些情绪。 “反正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你们一直都是男女朋友,按理来说,在节目之外也是情侣存续的关系。所以你有绝对的自由去表达爱意,节目拍完,你如果还是觉得不合适,那就及时收回来就好。 “而且我认为,你必须直面自己的心意,否则也是对裴望屿的不尊重。” 蒋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程今宵是明白这些道理的。 她说得很对,演员入了戏就很难走出来。 然而程今宵以前拍戏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裴望屿比别的男演员帅吗?很显然不是。 他的长相是吸引人的,但程今宵并不是颜控。 而是因为—— “他挺特别的。” 程今宵压低了声音,在蒋柔耳边说了一句,“那种感觉就像,他很了解你,他知道你需要什么就给你送来什么,哪怕你一句话也不说。” 她说完,想了想,问她:“你能明白吗?” “就是他有一些行为会戳到你对吧?” 程今宵点点头:“差不多吧。他很会察言观色。” 都说旁观者清,她问蒋柔:“你觉得裴望屿对我是什么感情?” “据我们粉丝群的分析——” ……好家伙还有这玩意。 “我们一致认为,他暗恋了你好久。” 程今宵诧异道:“可是我们之前并没有交集,你们判断失误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他看你的眼神绝对不单纯。” 程今宵又思考了一阵,她突然觉得自己和蒋柔现在一本正经地分析这个实属有些可笑了,她和裴望屿又不是真的在谈恋爱,作秀而已,人家演技到了,很多情绪就自然而然表现出来了,谁先认真谁就输。 他可以揣测她,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去揣测别的女孩。 这不就是男人把妹的高明之处吗? 程今宵捏了捏眉心,坦言道:“他不是看我眼神不单纯,他这个人就不单纯,让人捉摸不透,如果没有周恒,我也不会和他走得很近,说实话,我搞不定这样的人。” 一团迷雾围绕在他周身,她走得越近越看不清,她怕会在那里迷失方向。 如果周恒给人的感觉是抓不住,那裴望屿就是抓不到。 蒋柔不满道:“你别这么说呀,他人很好的,还请我喝奶茶呢!” “我没有说他不好,只是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她害怕,会死在这团迷雾里面。 程今宵想了想,又对蒋柔说,“以后别喝他奶茶了,糖衣炮弹你懂不懂。” 蒋柔一脸莫名其妙,“哈?你也太夸张了。” 程今宵想到什么,把手机打开,果然看到裴望屿和他妈妈聚餐的热搜。 点进去里面是狗仔拍的几张母子吃饭的照片,程今宵想想还是觉得荒唐,她竟然因为他母亲长得太过年轻而和他产生误会。 在聚餐照后面还附加了几张裴母年轻时的照片,她姓白,名叫白婉莹,是上个世纪非常有名的影星。 粉丝给这母子俩做了个拼图,这么一看,确实是有□□分相似。还好裴望屿是像他妈妈的,不然不知道那个大胡子拉碴的裴牧的灾难长相会遗传给儿子几分。 白婉莹是因为漂亮而出名的,但当时的人气并不算火爆,因为她年纪很小就嫁给裴牧,留下的作品并不多,早早息影。 程今宵胡思乱想之间,听见蒋柔说:“卧槽,裴望屿他妈好漂亮。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不出意外,蒋柔也是看到了热搜。 程今宵嗯了一声:“确实,放现在肯定是内娱颜巅了。” 蒋柔哈哈一笑:“不可惜啊,她儿子继承了她的美貌,代替她的颜值立于不败之地。” “……”程今宵不想说话。 蒋柔又说:“哎,你知道白婉莹移民的事儿么。” 程今宵点头:“听说过。” 蒋柔说:“她在国外待了有小20年了吧,要是算裴望屿今天虚岁20,那岂不是他们刚生完孩子就离了?” “20年了?”程今宵一惊。 蒋柔说:“对啊。” 程今宵想了想:“我记得他爸爸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 “对啊对啊,”蒋柔注意到程今宵的情绪转变,问道,“怎么,心疼了?” “不是,”她说,“只是我之前还以为,他在很不错的家庭环境长大。” “裴家确实不错啊,裴望屿爷爷是搞基建的,三十年前就发财了,他还有几个伯伯——” “不是这个意思。”程今宵再一次打断蒋柔。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她曾经以为他是在充满爱意的地方成长起来的。 所以才会这样嚣张野蛮、霸道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股骄纵、桀骜的少爷脾性。 在这之前,她对裴望屿的兴趣并不大,除了他爸爸的事情让她感到几分吃惊与好奇,关于裴望屿的家世、他的影星母亲,她一概没有了解的欲望。 于是她轻易地给他这副张扬跋扈的性格下了结论:他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程今宵现在梳理一下才发现,她可能完全猜错了方向。 他的不拘束,可能是因为无人问津。 他的天不怕地不怕,可能是因为,想要留住的都留不住,所以,再没有什么可怕的。 母亲远嫁、父亲早逝、还被曾经非常亲近的小叔背叛。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十岁之前。 裴望屿的过去逐渐地清晰起来。 原来……他也是这样一个孤单的人吗? 程今宵惊觉这些蛛丝马迹的拼凑要靠网络的小道消息,她竟然从来没有对他进行过问询与关切。 不过裴望屿那个样子,应该也不需要吧。 怪不得他给她的感觉那样异常。 他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工作起来很认真,喜欢捉弄她,说到底也没什么恶意。他总是张扬跋扈,眼睛长在头顶,但也会对生活进行体察和思考。 观察一个人这件事就像剥洋葱一样,一点一点地挖到他的本质。 然而这颗洋葱只让她剥到一半,她无法再进行下去。因为他的身上还保留了一层神秘感,他的内在仍有让她无法接近的东西。又因为这层神秘感,程今宵现在对他莫名有种路粉的心态,不会给他花钱打榜做数据,但不由自主会被这个人吸引。 “我真的看不透这个人。”程今宵揉揉太阳穴,痛苦地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她每天花时间去想裴望屿的事情,都会很费劲。 “算了,想到他就没好心情。”程今宵烦得不行。 剩下来一点车程中,程今宵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给夏妍发了个消息:“有空喝一个?” - 第四期节目播出之后,《风起云涌》的反响最为热烈,热度力压另外两对cp。 夏天夫妇的古装片太过于套路,夏妍和简天明表现出来的那种小白花和大灰狼组合,观众也都看腻了,因为他们之前就合作过太多次,没有丝毫的新鲜感。方艾明和林玉可演的是一则欢喜冤家的校园剧本,然而这俩人都是非科班出身,很难驾驭住这种吵吵闹闹的角色,演出来的效果不尴不尬,糖硬得牙都磕掉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美,风起云涌很快就脱颖而出。 也可以说,这个节目全靠金鱼在撑着。 这是程今宵第一次搭档年下的男演员,观众意外发现她跟裴望屿的组合很刺激。无论是在戏中还是戏外。 因为站在各自的角度,这两个人都很难驯服。 她不再是以往依偎在男演员身边的傻白甜形象。 就像海报上宣传的那句话—— 【抓得住的是风平浪静,抓不住的才会风起云涌。】 令程今宵意外的是,她的表演也得到了肯定,观众纷纷表示: 【程姐真的很适合演恶女,不要再接傻白甜的戏了好吗?】 【狗姐yyds我说累了。】 【我早说了程姐是有演技的啊。】 【想把他们按在床上嘿嘿嘿】 他们的cp粉好像越来越多了,程今宵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比起分析这个事情,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 她得和夏妍完成一个交易。 要跟周恒分手是一件复杂的事。 首先,程今宵和他有合约关系,这层关系是脱离他的最大障碍。 她当初头脑发热与他签约的时候当然没有想过有和他鱼死网破的一天。 然而程今宵却不会怪罪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自己,因为周恒曾经是她与这个世界最深的羁绊。她对他狂热的憧憬与追随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周恒反复用来威胁她的违约金,在程今宵几番考虑之下,她有了一点头绪。 节目过半,季节也进入盛夏。 程今宵抽了个时间约了夏妍喝酒,她在酒吧包了一个小阳台,过来时夏妍已经怡然自得地喝过一轮了,程今宵刚在高脚凳坐下,对面的夏妍开口就说:“又让你出风头了。” “什么?” 程今宵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夏妍这副让她很熟悉的表情就顿悟了,应该是说她的新造型上热搜的事情,她手指把长发撩到耳后,阴阳怪气道,“哦。我不是一直比你靓,还不习惯?” 靠! 夏妍脸都绿了。 夏妍和简天明挑选的剧本是一部古装宫廷剧,简天明演皇上,夏妍演妃子。 程今宵暗道,夏妍这张脸看起来就会死在第一集 。 不过夏妍这人唯一的毛病就是,在比美这件事上心比针眼小,人气跌落还不是最让她耿耿于怀的,要是有人红毯压她一头,立马水军通稿一条龙安排上,不杀回来不舒服。 幼稚又让人哭笑不得。 程今宵意外的发现,夏妍这样的人其实相处起来没那么累,只要你没有她美,她就不会找事儿。这不意味着她就不讨厌,但她的讨厌是可以探到底的那种。并不危险,你习惯了她的套路,总能见招拆招。 她觉得她们俩也不用在镜头外上演什么姊妹情深,于是开门见山地对夏妍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但我不想与你为敌。所以我们也不用总是来来回回阴阳怪气了,今天把话说清楚吧。我找你来就是一个事,不要靠近周恒。” 夏妍挑了下眉毛:“理由呢?” 程今宵说:“需要什么理由吗?他上次在酒局上那个德行你没有见过?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辱人,私下里他也很难相处。周恒不是什么好人,你的条件很好,可以找到不错的东家,没必要跟他死磕。更没有必要觊觎他本人。” 夏妍却置若罔闻:“他长得帅,有能力,又有钱,有什么不好呢?” 程今宵有点无语:“我16岁就认识他了,我看周恒比你看得清楚,你说的这些确实是事实,不过不能因此抵消掉他不好的一面。” 夏妍闻言,点了点头,似乎对程今宵所说的“不好的一面”毫无兴趣,良久她才又开口:“你知道我第一部 戏怎么接来的吗。” 程今宵想到的是她大爆的那部偶像剧,但夏妍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立刻说:“不是那一部。” “……” “我第一部 戏是一个配角。你可能不知道,我粉丝都不太提那部剧,因为形象实在是难看。” 她说着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手指在高脚杯上点了下,仰头把整杯酒都灌了下去,“我接触到那个戏是因为公开招女演员,我去试镜了,导演可能觉得我还不错,留了个期限说要考察,没过几天,他约我到一个地方聚一聚,说有事情要跟我谈。 “我当时觉得特高兴,因为导演单独约我啊,我心里笃定这个角色是八九不离十了。然而我到了之后,那个导演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把酒杯端起来。 “我照做了,紧接着他说,你先别喝,跪下来给我敬一杯酒。” 听她说到这里,程今宵的目光微微震荡。 夏妍却面不改色继续说:“在一个很小的包间里,身边全是他的人,我根本跑不了,所以我跪了。因为我觉得他会给我那个角色。” 她说完,顿了顿,又喝了会儿酒酝酿情绪,“结果,他没有给我女主角,但是让我在剧里演了个配角,我当时在想,还好那个导演是个gay,没让我上床。” 夏妍回忆完这一段,笑了笑,“周恒这样体贴优雅,又没有花名在外,还不够极品吗?程今宵,你以为这个圈子这么好混吗?……真是可笑。我看不惯你就是因为你明明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脸单纯还觉得自己惨到家了不知足。” 程今宵想了想,说:“所以,因为这个圈子不好混,你就要趋炎附势吗?” “不然呢?不然你没权没势连进这个圈子的机会都没有。” 夏妍讥笑了一下。 程今宵也喝了会儿闷酒,没再说什么。 两人彼此沉默着吹风。 程今宵心里在消化着夏妍说的那些话。 其实她也很清楚,娱乐圈是肮脏的,但是夏妍亲口给她说出自己的经历,程今宵难免还是会觉得震撼。 周恒那天掐着她怒吼“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历历在目。他说她刚烈又单纯。 程今宵眉头不由自主地紧锁起来。 周恒生日过后,没有再给她回电或者回消息,她知道他在忙碌公司的事情,没有工夫来处理和她的破事。 他忙着应酬,忙着赔笑,忙着替她挡下那些风雨。他已经不会像刚刚创业起步时那样局促、煎熬和分裂,他很好地把自己伪装成了夏妍口中“体面优雅”的上位者的模样。 他连和她争吵都是在温和地笑着。 程今宵知道,从越一旦被收购,她的身价也会大涨,她不费吹灰之力就会得到更多的好的资源。 因为那都是周恒为她争取来的,她只需要享用就可以了。 程今宵在心里骂自己神经病。 但又不受控制地想到这些。 感情撕裂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他肮脏的一面。 可是一到夜深人静满脑子只剩他对她那些沉默又有力的保驾护航。 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在说,今宵,快跑!! 另一个说,你个白眼狼,周恒从没有对不起你什么。 程今宵被他们打得快精分,她头痛欲裂地抱着垃圾桶呕吐起来。 夏妍看着痛苦的程今宵,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自说自话一般:“周恒把我放到这个节目就是给我一个机会,我现在不抗剧了,演一部扑一部,如果这个综艺起不来,我这个前浪估计就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程今宵好半天才收拾好破碎的情绪,问她:“你跟周恒怎么谈的。” “嗯?” “你不是想进从越吗?你虽然人气不如以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送到嘴边的鸭子他不至于不要吧?” 夏妍想了想,问她:“他没和你说?” “说什么?” “我不是想签从越,我想要从越。” “……什么?” “我想要股份。” 程今宵隐约记起,周恒和她提过夏妍想要和他瓜分油水的企图。 怪不得周恒一直吊着她又不签她,程今宵冷笑了一下:“你的心也是挺大的。” “那当然咯,有钱有什么用,当然是权利更诱人。”夏妍丝毫不避讳和她讲这些。 “有个办法,我可以帮你试试看。” “你说,什么办法?” 程今宵说:“你把我从越捞出来,周恒肯定要抓个女演员顶上,你是不二人选,可以顺理成章上位。” “……”夏妍想了想,眼睛一眯,“怎么捞?” 程今宵说:“你借我一笔钱,让我付清违约金就行。” 夏妍质疑道:“可行?” “问题不大,说实话你就现在和他这样僵着,周恒大概率不会跟你合作,他这个人视财如命。”程今宵见夏妍有所动摇,又煽风点火,“而且你长得又这么美,没准就能当上周太太了。” 夏妍闻言倒是高兴,但她也听得出程今宵夸她的意图,“那你呢?你不想当周太太了?” 程今宵愣了愣,“你怎么会知道——” “我又不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俩这关系,就差写在脸上了。” 她不得不坦白:“我刚才也和你说了,我跟周恒不太合适。既然你觉得他还不错,那正好你们两个各取所需。” 夏妍晃了晃酒杯,“所以你是上了这个节目,移情别恋爱上裴望屿了?” “……”她被噎了一下。 其实程今宵压根没想到裴望屿,不过倒是很想听听夏妍怎么说,就没吭声。 夏妍道:“这小孩儿啊,也是个极品。不过看起来就很难搞。” “为什么这么说?” “聪明啊。”夏妍伸出手掌看看,又抓了两把空气,“聪明的人都很难掌控,只有被他掌控的份。就算是姐姐又怎么样,你能玩儿得过他?” 她想了想,又说:“谈恋爱还是简老师这样的好,他就是油了点,人憨实,简老师才是真忠犬。” 程今宵竟然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看来宫斗剧死在第一集 是不可能的。 夏妍看人眼光太毒了。 在程今宵软磨硬泡之下,夏妍答应了她的请求,她也惊讶于从越的分成居然这么离谱,程今宵出道四年都没攒够违约金。夏妍这几年一直单打独斗自己开工作室,钱都进了自己的口袋,这笔数额对她来说并不大。 同时,她也对程今宵产生了一丝丝怜爱。 夏妍不知道程今宵怎么了,这天晚上她喝得很嗨,但程今宵的酒量明显不好,几杯酒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夏妍也没跟她扯,再过一会儿去看她已经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 酒吧凌晨打烊的时候,两人才打道回府。 夏妍正愁着怎么叫车回去的时候,一辆车像是在暗中潜伏许久,嗖一下窜到两人跟前。 夏妍探着脑袋看了看,跟车里的裴望屿对视一眼。 “上车。”他说。 “好好好。”夏妍如蒙大赦地钻进了车里,“你一直在这儿候着?” 裴望屿懒洋洋道:“还不是怕您二位出什么事。” 啧啧啧。 夏妍看了看旁边烂醉如泥的程今宵。也不知道刚才怜爱她个什么劲儿。 谁不想要一个19岁开兰博基尼还对你死心塌地的痞帅小狼狗呢! 她痛苦地想:我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 “别、别上狐狸精的车。”程今宵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斗胆抬起手指着后视镜里的裴望屿,“我要下车!” 她哐哐哐地去拉车门。 裴望屿轻牵着嘴角,他声音扬起,悠悠问她:“你骂谁狐狸精?” “还不就是你!裴望屿!” “那吐狐狸精车上怎么算?” “我才不会——”程今宵叫嚣着,话说一半,呕了一声,酒水从胃里翻滚上来。 夏妍惊呼:“我靠!裴望屿你干嘛诅咒自己!” 裴望屿压根没跟她计较,好笑道:“怎么还真吐了?” 程今宵支支吾吾说:“我会赔你钱的。” 他挑挑眉毛:“赔钱?我缺钱?” “那……我帮你洗车。” 裴望屿失笑。 他正要开口再逗一逗她—— 程今宵的口中蹦出来一句:“周恒你压我头发了。” 她嚷嚷完,车里一片死寂。 - 下了车,裴望屿二话不说,很迅速地躬身将程今宵打横抱起,往屋里走。 程今宵醉是醉了但没睡着,缩在裴望屿的怀里能感觉到有人在抱着她,这份安全感让她肆无忌惮起来,竟然伸手在他的胸口乱摸,迷蒙的眼中是一片白色的t恤和衣服布料下面被她揉出了轮廓线条的块状胸肌。 少年的胸口滚烫,而她同样炙热的掌心毫无章法地在他的上半身摩擦。 裴望屿将程今宵放在楼梯扶手上,一手托着她的腰,拨正她的脸。 程今宵红得像熟苹果的脸上带着无辜娇羞和一丝色眯眯的注视,她睁不动眼睛但又强撑着眼皮挤出一条缝,下垂的眼让她看起来像一个犯了错误在乞求原谅的狗狗。 微微晃荡的脑袋往旁边歪倒,裴望屿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掰回来,他看着程今宵哂笑,声音已经哑得不行:“行啊,趁着喝多了占人便宜?” “我……我没喝多!”她倔强地仰起头来,说话都有些大舌头,“我还能塞、塞喝!” 他轻哂:“没喝多就乱摸,真够野的。” 程今宵还在胡言乱语着,猛然又哇的一口吐在他身上。 裴望屿并不意外,他一转身,撞开了卫生间的门。他一把扯下衣服丢到水池里,托起瘫软在地的程今宵,试图让她对着马桶吐。 程今宵这下又吐不出来。 裴望屿拿了她的牙刷,伸进她嘴巴抵着舌根,“吐出来。” 程今宵呕了一声又吐出来一些酒。 “不要了,不要……”她像个小孩一样皱着鼻子摇头,“难受。” “还知道难受?”裴望屿继续帮她催吐,一边还笑话她,“喝的时候就顾着爽了是吧?” “没有了,没有了。”她坐在地上抓着裴望屿,痛苦地摇头。 裴望屿把她抱起来想让她漱口,程今宵腿跟软了一样就是站不住,他没辙,只好把她抱到洗手台上坐着,帮她漱口。 程今宵眼睛睁得很迷离,脸上潮红一片,嘴里含着泡泡,大咧咧地盯着裴望屿光着的上身看,眼神比她清醒的时候不知道坦荡又流氓多少倍。 程今宵戳了一下他的胸口,“周恒,上次有个男的说你身材烂,其实这样看还不错。” “……” 裴望屿帮她刷牙的手顿了顿,他消化了一下这句话。 裴望屿把牙刷丢了,“周恒?” 他挑着眉,皮笑肉不笑,“你他妈看清楚,老子是周恒?” 程今宵撑开眼皮,看着他的脸,涩涩地说:“你不是,你是狐狸精。” 他掐着她的下巴,不让她的脑袋垂下去,逼迫已经意识不清醒的程今宵看着自己,“狐狸精好看?” “还、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好看。”她嘀咕着。 程今宵鼓着嘴巴,脸颊红扑扑的,她的眼皮实在没有力气,看着他看着他就坠了下去,裴望屿松开撑着她下巴的手指,程今宵的脑袋就轻轻地坠到他的肩膀上。她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就这样大胆地抱住赤身裸体的裴望屿。滚烫的手心在少年的肩胛骨上摩挲。 “那喜欢吗?” “喜欢。”她点点头。 裴望屿失笑,声音沙哑:“你们御姐喝醉了,都这么嗲吗?” 第36章 抱都抱了,亲也亲了,怎…… 裴望屿把程今宵抱回房间扔到床上, 把她乱舞的手脚往背里塞,程今宵丝毫不识趣,反而如狼似虎地抓着他, 还以“你身上好香”为理由在他锁骨上乱啃, 弄得他身上一片狼藉。 这个点已经很晚了, 要不是摄像头都休息了,程今宵今晚的“暴行”一定会被记录下来值得她考虑要不要换个星球生活。 搭在她身上的被子很快被揉成一团踹到一边。 “喝!”她高举着手臂。 立马被裴望屿折下去。 程今宵再次绷直胳膊,“喝呀!” 裴望屿耐着性子按住她扑腾的四肢,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再闹。” “……”被训斥一下, 她还就真住了嘴。 裴望屿折腾了半天把她这床是越弄越糟。 这辈子头一回处理这种破事儿。 他本打算找个工作人员来帮她弄一下,但此时别墅里已经非常安静了。刚才和程今宵一块回来的夏妍也醉得自顾不暇,早早闷屋里睡下。 程今宵整个人呈一个扭曲的姿势缩在床沿。她黑色的连衣裙在身上也因为身体剧烈的扭动而纠缠在一起, 浓黑的发散乱地落在脸上, 姣好的五官从发间显出形状,纤长的睫毛脆弱地垂下, 红唇微翕。 他的视线止不住在她吊带之下的柔软和腿根处的白皙之间跳跃, 手里抓着本想给她盖上的被子从手心滑落。 裴望屿泄气般低低咒骂了一声。 程今宵被他吓得瑟缩一下,往旁边一滚, 这一下要不是被他接住,险些就摔到地上, 裴望屿提着程今宵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她挣开迷蒙的眼,看到他眼中暗含的欲望跟杀气。 程今宵被他按在床上, 手脚也被箍住。 裴望屿按着程今宵的手腕, 居高临下看着她, 声音凉透了:“别他妈乱动。” 程今宵被他捏着的腮帮子凹陷下去一些,她的眉间渐渐地叠起一点小山。 被厉声警告过后,程今宵果然安分下来不少, 她点了点头。 裴望屿重新掀起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程今宵就静静地看着他。 就这么看着,好像过去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她的眼中有莫名的伤感和不舍,还是没忍住从被窝里伸出软绵绵的胳膊,轻轻地圈在裴望屿的脖子上,将他俊美清晰的一张脸又拉扯近了几分。 “小石头。” 这三个字从她的唇间含糊地蹦了出来。 裴望屿一愣,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小石头,你长大了呀。”程今宵用手捏捏他的脸颊,“怎么脸上都没有肉肉了。不好玩。” 她不满地嘟起嘴巴,手指尖从他的额头慢慢往下,一点一点摸过裴望屿的五官,柔软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最后停留在他瘦削毛躁的下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结婚了。” “我要和我喜欢了九年的人结婚了。” “可是,我为什么……好难过……” 程今宵的眼中蓄满了泪,她扁了扁嘴巴,擦擦眼睛。 “骗子。”她捏着裴望屿的下巴。 “骗子,你不是小石头。他不会骗我的。” 程今宵并没有擦掉眼泪,反而将眼睛越揉越湿。 “小石头不会骗我的,对不对。”她喃喃道,“我好想他……没有人、没有人可以代替小石头……” “你知道吗?” “不会再有了。” “不会再有了……” 裴望屿看她流泪,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听她胡言乱语了半晌,他起身好像用尽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去旁边抽来纸巾,很轻很轻地为她擦拭湿润的一张脸。 程今宵在他的轻抚之下终于停止了折腾,慢慢地闭目睡去。 裴望屿丢掉纸巾,用手轻轻握着她的脸。 这轻抚郑重得像是姗姗来迟的问候。 他轻轻地抵着她的额头。 这浅薄的亲密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程今宵都沉沉睡去。 裴望屿压着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说:“今宵,你忘了小石头吧。” - 翌日,程今宵睡到日上三竿,宿醉导致她有些头痛,急急忙忙洗漱完出来,看到裴望屿坐在楼下悠闲地看电视。程今宵今天打开手机才看到,昨晚她在酒吧的时候,【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发了很多消息问她人在哪里确认她的安全。 但她那时已经喝断片,后面的事情就一概记不清了。 程今宵走到他面前说:“我昨天去喝酒了,没看到你消息。” 裴望屿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程今宵:“夏妍跟你说了?” 他淡淡的,“说过了。” “行。” 他穿戴整齐靠在门边,身上是一件深绿色的卫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看起来不大精神,像是没睡好。 程今宵问:“这是戏服吗?” “嗯?”裴望屿偏过头来看她,露出那双深沉的眼,似是没听清,反应了一下才道,“我自己的衣服。” 她说:“今天也要请假吗?” “请假?”裴望屿不明所以的语气,“吻戏怎么请假?” 程今宵把脑袋压低了一些,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表情,她下意识接了一句:“……你可以找吻替。” “我花钱请人亲我女朋友?”他的语调有淡淡笑意,“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 程今宵走在他的身边时的感觉越来越自然了,面对再多的人也很从容,因为他们的关系是公之于众、光明坦荡的。 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她不需要顾忌、也不需要遮掩。 “今宵。” 裴望屿喊了一声不知不觉走到很前面的程今宵,拽拽地说“过来让我牵着。” “……” 程今宵走过去,把手交给他。 裴望屿低头看她,有打量的含义。 她已经习惯了与裴望屿这样自然而然的亲密。又突然想起,她和周恒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牵过手了。 对裴望屿的感情越是习以为常,那份禁忌感越是会跳出来作祟。 程今宵长吁一口气,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捱了。 - 今天要拍的第一场戏是肖静慈在巷子口蹲逢霖。 上一次那短短一个照面让肖静慈对逢霖这个人印象深刻,敢爱敢恨的个性让她丝毫不避讳对他的欲望。越是拒绝就越是喜欢。她想要等到他,然后和他发生故事。他们需要搭好几个景,因为她不止蹲了一天。风雨无阻,肖静慈几乎一有空就会来这条巷子。 她不确定逢霖会不会再来,其实概率很低,但她本就是个闲散的人,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是肖静慈最合适的选择。 然而逢霖没有再来。 再次遇到是半个月以后,这一天是个带着雨后潮气的阴天,肖静慈照旧在巷子口待着,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的打火机,看着人来人往的学生。 烟盒空了,她要去学校小卖部买烟。 机位摆在小卖部里面,程今宵从外面走到镜头里,她过于白皙的皮肤一进入画面就让整个陈旧破败的气氛变得焕然一新,却又有一种颓然,这是肖静慈的气质带来的阴郁感。 “金陵十二钗没有?”她问老板。 “没货了。” 程今宵哦了声,然后手插在外套兜里转身出去了。 下一个镜头转到她走在街上,一脚踩进一个水塘,入镜的是少女的纤细脚踝和与她制服配套的皮鞋。被水塘冲洗过的鞋面湿漉漉的,程今宵走进街尾的另一家超市。 她站在收银台付钱,抬头往外看。 她要等的人出现了。 男人站在街对面,手里夹着一根烟在抽,另一只手搁在裤兜里,他直直地看向她。 一辆车飞驰而过,他仍然在。 又一辆车开过,人没了。 空荡的街上只剩下汽车掠过之后留下的翩然水汽。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肖静慈确信逢霖是在看她。 她把烟胡乱地塞在口袋里,往马路对面走。 对面是一家做服装批发的店,里面一股发霉的气味,一个矮个子中年老板正在清货,程今宵谨慎地在混乱的杂货堆里穿行。 她晃到老板跟前,问了句:“他人呢?” 老板问她:“你揾边个?”(你找谁?) 她答非所问:“我看到他进来了。” 老板当她有毛病,没有搭理。程今宵观望了一下店内的环境,看到一道很矮的小门,好像是通往地下室的。 她没有再询问那位老板,很不客气地就走了过去。 将门推开,几层台阶走下去,暗弱的光亮之下有一个台球桌。 一颗球正巧被他撞入袋中,裴望屿抬起身子,在程今宵看过来的一瞬间,他也抬眼看去。 那眼神锐利、不着痕迹地走过她的身体。 他记得她,记得很深。 两人视线对上。 “霖哥。”她乖巧地这样称呼他。 他声音凉凉的,“滚。” “我来学桌球。”程今宵背着手走到他跟前,歪着脑袋看着她笑,“怎么叫女孩子滚?霖哥这么不讲风度?” 裴望屿没有搭理她,继续躬下身子去打球。 程今宵凑得很近,盯着男人身体的利落线条。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腰腹,这个姿势让他身体每一个部位都紧绷得恰好到处,她眼带着欲望去勾勒他身体的形状。 他的球技很好,百发百中,很快一桌的球都快被他撞空了。 裴望屿再一次躬下身子之前,程今宵陡然钻进他的身体与桌子的缝隙间。 男人的眼神轻颤。 程今宵含笑看着他,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她笑起来非常的勾人,眼尾带着一点媚色。 裴望屿眼眸晦暗地看着她。 他很讨厌这样主动贴他的女人,但又不得不承认她很美。他竭力想要把持住,但又有一点失控的预兆。 下面一场戏是程今宵要强吻裴望屿。 灯光打在她的脸上,一片昏黄堆砌在女人绝美的五官之上,她的神色有势在必得的自信。 因为之前没有对过这场戏,程今宵发觉她和裴望屿的身高差让她这个强吻戏份显得难度颇大。 她踮起脚丈量了一下距离。 裴望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竟然稍稍躬下身子去配合她。 剧本里的逢霖这个人物是绝不会这样的。 程今宵愣了一下,他这是……在索吻吗? 不过即便如此,导演也没有喊停,因为裴望屿很精准地拿捏好了这个分寸,他躬身的弧度微不可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而程今宵又完全可以亲到他的嘴巴。 很完美的一个小动作。 事到临头程今宵又有点莫名忐忑,她余光注意到摄像机转移了角度。镜头对着的不是他们两个人,而是他们被拓在墙上的影子。 导演一定是想通过影子来侧面表现这个初吻的暧昧和旖旎。 程今宵睨着那片影子,两个人一高一矮纠缠在一起。她微微踮脚凑上去,尽管两个人还没有亲上,但影子已然巧妙地连接在了一起。 妙啊! 程今宵一个得意,不禁勾了下唇角。 她投机取巧地通过借位完成了这个吻。 程今宵沉浸在这小雀跃中,没有注意到裴望屿眼中的温度低了几分。 她强吻完了退出去,身子一弯从他的手臂之下逃跑。 这出戏演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然而程今宵没有想到,下一秒她就被裴望屿捏着腰拽了回去。 她整个人懵圈的不行,而几个机位还在不停地转着拍摄,程今宵的惊讶和惶恐一览无余。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裴望屿握着腰提起来,他轻松地将她放坐在桌沿上。 程今宵下意识地去推他,而裴望屿的身躯已然压了过来。 他碰着她的鼻尖,声音沙哑道:“妈妈没教过你,不要勾引坏男人?” 什么意思?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程今宵连讶异的时间都没有,很迅速的一个吻,就重重地烙在她的唇上。 他眼含一种慵懒的挑衅,架势是游刃有余的侵犯。她嘴唇的触感,是唇釉的黏腻,带着体温的暖。程今宵因为吻来得太突然,没出息地在他的怀里瑟缩了一下。 她的慌张更是加剧了裴望屿的肆意,他稍稍张了一下嘴,将她的下唇半含在口中。 程今宵又轻轻一颤,紧张地皱起了眉。 男孩唇周的青茬浅浅刺入她的皮肤,程今宵本能地往后退,手抵在他的胸口。而裴望屿的手按住她的后脑,不轻不重,却将她禁锢得无法动弹。 程今宵的反抗反而加深了这个亲吻。 她吸上来一口气没敢吐出。 直到导演喊了一声“咔!” 二人分开,裴望屿仍贴着桌沿站,让她根本没有空间下来。 眼神紧紧交缠在一起。 裴望屿居高临下看着她。 程今宵坐在球桌上与他一般高,裴望屿的脸离她很近,刚才他吻上来的那一刻她的心脏是停滞的,直到现在见他低头轻笑的模样,才回过血来,扑通扑通像是击鼓一般,将她的理智凿穿。 她吐出一口颤抖的气息,问他道:“干嘛给自己加戏?” 裴望屿手臂仍撑在桌沿,似笑非笑说:“明明是某人偷工减料在先,我不找补回来,岂不是浪费了粉丝的感情?” “你让我下来。”她坐在桌子上被他困着,状态很是为难。 裴望屿搂着程今宵的腰,一只手将她托住,从桌上抱了下来。 程今宵闪也没闪得过去,口中的话倒是姗姗来迟地蹦了出来,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说了句:“别抱我。” 裴望屿把她放在地上,轻笑:“抱都抱了,亲也亲了,怎么样,你要打死我吗?” 程今宵抬眼看到他厚颜无耻的样子,他的嘴唇还沾着一片红润的色彩。 程今宵冷笑一声:“我倒是想打死你,不要脸。” 她很快闪躲开裴望屿的视线,去旁边找水喝。 裴望屿靠着台球桌站着,转而看向导演,问道:“这条怎么样?” 导演摸摸下巴,他觉得裴望屿的行为有些反常,怎么说呢,他平时拍戏是很认真投入的,尽管这个戏的角色是个小混混,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但总觉得情节里面掺杂着一些他的个人私心,与其说那是逢霖在吻肖静慈,他觉得更像是裴望屿在吻程今宵。 有点入戏,但又没完全入。 导演说:“演得是不错,但你后面改了台词,剧情要怎么圆回来呢?” “不用圆。”裴望屿已经走到他跟前,与他一起看着回放的片段,从嘴唇的触碰到眼神的交汇,程今宵眼里那种诧异一看就不是演的。 裴望屿若有似无地笑了一笑,说道:“这个剧本本身就有漏洞,逢霖不会是被强吻了站在原地傻眼的人。” 他看向坐在一旁喝水的程今宵。 继续悠悠道:“看起来他是被追的那个,但以他的性格在一段感情里注定是占主导地位。” 程今宵竖着耳朵在听。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有的人天生就不服被动。” “……” “慈妹有什么意见?” 程今宵抬头看过去。跟裴望屿的视线对上。 裴望屿正拿着一张纸巾慢慢地擦拭着嘴唇,那片雪白的纸巾慢慢变得斑驳。 程今宵温柔轻笑,“我能有什么意见,我觉得你说的都对。” 她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 喝了大半瓶水,心跳仍没有止息,嘴唇还有一片温温的触感。 导演被他这么一通烂七八糟的分析,倒觉得也能理解得过去。 - 从地下室出来要穿过一个弄堂,程今宵沉默地往前走,听到后面隐隐有些动静,她回过头去看到裴望屿手插兜里,漫无目的的样子跟在她后面走。 他的下唇还有一片亮晶晶的红。 程今宵皱了皱眉:“把你嘴擦擦。” “擦过了啊。”他很散漫地说。 估计是地下室里灯太暗,他没擦干净。程今宵用手点了一下她自己的下唇,给他指了指大概位置。 裴望屿抿了抿唇,将那道颜色裹了进去,“还有吗?” “……”程今宵转过头去,做出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她走着走着就将头低下。 裴望屿的脚步声也继续跟了上来,他腿长些走得快,很快就超到她前面,背过身去倒着走,跟她面对面。 程今宵停下步子,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干嘛。” 裴望屿举起一个矿泉水瓶,将瓶口对着程今宵的脸。他一手插在兜里,身子稍稍前倾,似笑非笑开口说:“请问这位小姐,和裴望屿拍吻戏,感觉如何?” 她答得倒是冷淡,“感觉?忘了。” 她的潜台词就是:没什么感觉。 不过程今宵也算是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因为她清楚地记得,他亲过来的时候她心里确实是小鹿乱撞了。 可是那也是因为他突然凑近啊,就算是一个狗扑过来也会被吓一跳吧。 她觉得他这样很无聊,要绕过他走。 裴望屿淡淡一笑:“这么快忘了?” 他忽然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将她拽回来,眼睛盯着程今宵无辜的眼神,声音压得很低,“昨晚的事,你就不打算给我个交代吗?” “昨晚?”程今宵更是莫名,因为昨天她喝醉了。 裴望屿四下张望一圈,手把他的t恤领口往下拉了拉。 程今宵看到他锁骨上一圈红痕,惊讶道:“你被虫子咬了?” 裴望屿被她气笑:“看不明白?” “……?” “我被你侵犯了。” 程今宵的脸瞬间铁青:“不可能,我毫无印象。”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身上的痕迹,“我自己啃的?” 程今宵想了想,听说第一次会很疼的,如果他们真的那啥啥,不至于一点后劲都没有吧。她说:“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裴望屿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没感觉?” 他苦笑一声:“你这样说,我还挺挫败。” 第37章 我的嘴巴很好亲?就这么…… “……” 程今宵冷静下来想了想, 裴望屿这个调笑的表情来看,他八成又是在捉弄她,于是她又一本正经地问了一遍:“我们真的……那个了?” 虽然也没说那个是哪个, 裴望屿低头轻笑, 坦白道:“想多了, 我没那福气。” 她旋即松下一口气来。 “就是我呢,单方面的,”他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淡笑,“被您猥亵了。” 程今宵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别说得这么难听,你想怎么解决?” “你要这么问的话,”裴望屿装模作样地想了想, 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的解决方案就是,趁着证据还在, 去警局讨个清白。” “什么?!” 程今宵大惊, 她也不知道这算什么纠纷,但一听到报警铁定心虚下来几成, 她赶紧走过去,讨好似的拉了一下裴望屿的手腕, “都生疏到这份上了吗?裴哥?” 裴望屿闻言,乐得不行。 “你这是在撒娇吗?” “是啊。”程今宵打蛇随棍上地说,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不用这样吧?” “现在我就是你男朋友了?” 程今宵低眉顺眼的:“你什么时候都是啊。” 他又想了想, 转念道:“这样好了, 既然你不愿找警察,那我就只能以牙还牙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又是什么意思?” 裴望屿笑着,脸上带着愚弄人的神情, 幽幽道:“意思就是说,你昨晚怎么对我的,我让你也试一下。” “你疯了吧?!”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程今宵一定会毫不顾及情面地报警。 她现在看他这副没羞没臊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被人“猥亵”了,程今宵怎么看都是觉得她被裴望屿耍了。 她转身要走,冷冷说了句:“我不跟你扯,你自己想清楚再来找我吧。” 程今宵款步闷着头往前走。 走出去一段距离,她察觉到裴望屿没有跟上来。她转过头去,他果然站在原地目送着她。 两人差了约有个五六米的距离。 裴望屿逆着风,头发都被吹到额前,他插着兜站着,眼里含笑,一副招摇又动荡的美少年的模样。 程今宵往回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说,“裴望屿,晚上去约会吧?” “嗯?” “今天有流星雨,一起看吧。好吗?” 裴望屿挑了下眉,不紧不慢地说:“你就这样补偿我。” 程今宵道:“你不愿意吗?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了。” 他轻笑:“有什么不愿意。” 而后躬下身子凑到她身前,声线温柔地说:“我还能拒绝你?” - 好了,这事算是了结了。 裴望屿果然是好说话的,程今宵暗自庆幸,他没再找茬。 其实今天想一起看流星雨的计划早就被她提上日程,程今宵想的是与他缓和一下关系,并且他们在这个节目里的表现不能总是这样原地踏步,她身为姐姐多多少少也得有点主动的迹象,只不过她面子薄,又找不到契机开口,正好今天阴差阳错地就提了。 流星雨的最佳观测点在一个酒店大厦的顶层,只有一趟电梯上上下下,来玩的人多,程今宵今天穿得比较危险,黑色短靴和黑色吊带修身裙,裙子的领口很低,下沿又很高,她雪白修长的四肢在人群中显得极为惹眼,裴望屿进了那趟拥挤的电梯,迅速挪着步子将程今宵压在了角落里。 他背对着她像一堵墙挡在前面,不由分说地帮她挡掉了所有在她身上停留的视线。 他整个人气质很痞,很坏,一副“别碰老子女人”的不良气场。 顶楼是一个酒吧,从电梯下来要绕一圈才能走到东边的观测点。 裴望屿手抄口袋里姿态闲散,他一般喜欢跟在程今宵后面,今天难得的走在她身侧。 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瞄了一眼身材火辣的程今宵。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逗留了5秒钟左右,上上下下走了一圈。 虽有不适,但程今宵早已习惯这样的眼神,忍忍也就过去了。 然而裴望屿直接抬手指了过去。 两人隔得也不算远,他的姿态是一点也不客气,火药味相当冲鼻。 程今宵快被他吓死了,赶紧把他手按下来。 还好那个路人没怎么造次,收到警告立刻偏开了头。 她小声说道:“你稍微有点礼貌可以吗?” 裴望屿不以为然地睨她一眼:“是谁没礼貌在先?” 程今宵无奈说:“人家可什么都没做,你也是一点都不怕被打。” 他大无畏地说:“你以为他打得过我?” “……” 算了,她怎么会试图劝诫这个祖宗呢。 这事要是被发到网上裴望屿一定又会被骂傲慢,不过能影响到他什么呢?他一点儿也不会看眼色的。 程今宵无奈地摇了摇头。 裴望屿并不知道她在感慨什么,伸手掀开一道帘子,让程今宵进去。座位是嵌入式的,两边沙发中间茶几,程今宵随意坐了一边,裴望屿进来后跟她坐在同一边。 沙发也不怎么长,感觉是有点怪怪的,于是她将自己的怪异感说出了口:“一定要挤在一起坐吗?” 裴望屿长腿悠闲地叠起,很不害臊地说:“分开坐还怎么卿卿我我?” “……” 程今宵趁着摄像导演还没跟进来,翻了个大白眼,“谁要跟你卿卿我我。” 他轻哂:“难不成,你想让我这个男朋友名存实亡?” 程今宵笑得难看,“我只是觉得这个沙发太挤了。” 裴望屿“哦”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大腿,招摇又嚣张,“这里也不是不能坐。” 程今宵咬牙切齿说:“我喜欢宽敞一点的环境,可以吗。” “可以。” 裴望屿沉吟几秒,幽幽道:“你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想亲你。” “……”程今宵正要起身躲开他的动作又僵在了那里。 他脸上带着没什么笑意的笑,“还是看出来了,就要躲着我?” 程今宵硬着头皮狡辩了一下:“我有吗?” 裴望屿挑挑眉梢:“你没有吗?” 程今宵转头看向窗外,cbd高楼林立,城市的夜晚如她梦里一般闪耀。天空中万里无云,有一架飞机闪着红灯划过。黑人乐队的表演在酒吧舞台上到点开始进行,有不少人跟着过去蹦迪。明明是在吵闹的环境里,她觉得他们这里的气氛还是紧张得可怕。 裴望屿拿了一管嵌了薄荷叶的酒,他平静地喝了一口,看着她的侧脸。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一开始躲我,是因为传闻里的我很可怕,让人有负担。” “后来躲我,是因为我总是逗你,你很不爽。” “你现在躲我,是因为——你喜欢我。” 裴望屿说话的姿态懒散又镇静,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微微上扬带些疑惑。 “对吗?”他问。 程今宵怔住了。 他在镜头前这样说无疑是大胆的。 同时也帮程今宵很好地化解了一些她的问题。 因为她在节目里表现出的矛盾性确也很明显,无论是在镜头前的表演或者最真实的她的内心想法,走向都如此一致。 程今宵自己都没有梳理过她的心路历程,却被他抓得很精准。 只要她承认她是喜欢裴望屿的,她已经放下对他的偏见,这就会是一个很圆满的欢喜冤家走向甜蜜热恋的故事。 这样的走向流畅又自然。 观众能看明白。 他们也不会再认为程今宵是架子大不愿配合。 裴望屿的分析入木三分。正因为过于切中要害而又让她措手不及。 她胡乱地想,假设裴望屿真的有喜欢的人,也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吧。 他这个相貌,判断力,行动力,还不是想蛊谁就蛊谁? 程今宵假装喝酒躲过了这阵尴尬的沉默。 他又说:“你今天回避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 裴望屿晃了一下腿,似笑非笑看着她,声音压低了一些,“跟我接吻真的没感觉?” 她无奈说:“那不算接吻,只是碰了一下。” “那怎么样才算?” 他话音未落,程今宵的下巴被抬起。 裴望屿偏过头在她唇上印了一个浅吻。 很快很轻的一个吻,稍纵即逝。 他的眼睛很近,很深邃迷人的一双年轻的眼睛,满满是少年的张扬和热忱,此刻还带着审视的意味看向她。 见程今宵愣在那里一语不发,裴望屿稍稍启唇再次吻上去,与此同时他的舌尖伸出来,在隐秘的暗中若有似无沿着她的唇瓣轻轻一刮。 程今宵整个人一个颤栗。 她从没有发现接吻也可以像被触碰到身体某些敏感点一样让她浑身瘫软下来。 这样的吻感是前所未有的。 这是明目张胆的戏弄,而程今宵此刻心脏已经跳得快飞出来了。 裴望屿牵了牵嘴角,“这样算吗?” 程今宵意识到她的情绪已然有几分不受控制,她害怕这阵慌乱继续被放大,拿起手中的酒杯准备喝上一口,裴望屿的手却捉住她的手腕,程今宵惶惶然看向他。 早就蓄势待发的一个重重的吻压了下来。 他托着她的下巴,含吮她的嘴唇,霸道凶猛又桀黠。 这个吻里带了很浓的薄荷酒的气味。 又辣又甜。 程今宵无处安放的手抓了一下他的t恤,她慢慢地放松下紧抿的唇线,去迎合他。 裴望屿的声音在耳边一圈一圈地荡着—— 你喜欢我。 喜欢吗?不知道。 但程今宵喜欢这个吻。 裴望屿那稀薄的分寸感让他的手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只用手臂轻揽着她的腰线将她往前带。他也是知道有一些界限是不可逾越。 程今宵微睁的眼眸捕捉到天际的一道亮色。 她听见了过客的呼喊声。 “哇!流星雨!真的有!!” 程今宵抬了抬眼皮,看到玻璃窗外面划过的成片成片的流星。 裴望屿对此置若罔闻,他闭着眼睛认真地吻着她。 这个吻用力且孟浪,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像是不知道怎么温柔,每一次吮吸又重又深。没有越过贝齿的边界,嘴唇的交缠也可以这样激情热烈。 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吻让她心跳如鼓。越是想要逃离越是深陷,哪怕惊慌失措到气息不稳,也不自觉地想要更久一些。 程今宵许了一个草率又隆重的愿望。 她希望今后所有的亲吻都要像此刻一样。 让她止不住的心动。 即便是这一瞬间的意乱情迷,似乎也不错。 吻毕,程今宵还没有从氛围里出来,仍主动凑过去在他唇上浅啄。 清醒过来才意识到万不该如此,她尴尬地睁开眼,快速地与他唇瓣分离。 他噙着笑看她。 程今宵正要闪开。 裴望屿一下又追上来,紧紧贴住。 她半睁着眼,察觉到此刻的机位在他身后。 程今宵赶到他的两根指卡在她的腰间将她固住无法动弹,她整个人似乎都被他身上的气味包裹,进退维谷。 他没有继续亲她,只借此机会贴着她的唇说话。 “我的嘴巴很好亲?” 程今宵几乎感受到他唇角弯得张扬的弧度,少年那淡淡沉沉的声音徐徐吐出—— “就这么意犹未尽?” 第38章 我只是希望她的人生只有…… 机位转到正面, 裴望屿张嘴最后裹了一下她的唇,故意逗弄她一般的小动作,故意让她不爽。 程今宵皱着眉将他推搡开, 她此刻情绪如滔天骇浪翻覆, 别开嘴唇倾吐着气息。 而他的脸上只挂着淡笑, 窗外的光影细碎落在他黑亮的眼中。他像个游刃有余不会出错的高手。 程今宵快难受死了。 是那种心思被人看穿,她很想狡辩却又动弹不得的难受。 她强撑起一片笑意,淡道:“你想多了,倒也没有。” 程今宵的身子软着, 她没有意识到手里还握着一个酒杯,而裴望屿手中的杯子稍一撞过来,她理智的城墙立刻坍塌的一点不剩, 酒杯从她乏力的掌心歪倒。 她十分没出息地将自己的不安暴露无遗。 他总有些出其不意的小动作来试探她。 裴望屿比她先一步将杯子扶住, 然而里面的酒仍然滴落了一些在她的大腿上。 程今宵旋即拿来纸巾将那清凉的酒水洇去了。 她仓促地擦完腿,头也没抬说:“走吧。不早了。” 程今宵仓促地放下手里的东西, 起身越过他就往外走去。 - 回程的车上, 她和裴望屿被安排坐在一起。 裴望屿看起来心情还挺不错,跟车里艺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们今天看到流星雨没?” 裴望屿:“没看到。” 程今宵:“我看到了。” 他锐利的视线瞥过来, “你睁眼了?” 程今宵:“嗯,不行吗?” 裴望屿鼻息出气, 有些不悦之意。 “这是我的初吻。” “所以呢?”程今宵不以为然。 裴望屿慢条斯理说道:“所以,我会一辈子记得你了。” …… 程今宵万万没有想到, 他们在车上的对话居然被播了出去。 所以我会一辈子记得你了。 裴望屿这句话对粉丝无疑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看完这一期还觉得裴望屿在演戏的, 不是特别讨厌程今宵, 就是特别喜欢裴望屿。剩余的冲浪选手人均一个金鱼cp粉籍。 《初恋》的点击率在这一期达到最高峰,很多人都慕名去看这俩人的吻戏。 当然也有一批粉丝在哭。 然而裴望屿的唯粉从最初横行霸道到现在已经成了弱势群体,化身嗑药鸡的路人越来越多, 粉丝也就越来越卑微,大多只敢在超话里骂一骂。还有个别头铁在热搜控评骂程今宵的,都遭到了反驳。 【裴望屿粉丝在心碎什么啊,人家都快20了,总要交女朋友谈恋爱的好吗?】 【他好像是演员吧?演员拍吻戏都不行?未免管得太宽。】 【骂女主太败好感了吧?粉丝还是闭麦比较好。】 【别骂了别骂了,一会儿嫂子哭了哥哥还要去哄。】 程今宵看着大家嗑cp的阵仗越发的不对劲,她接到通知去转了一条宣传微博,原博是她和裴望屿的吻戏预告,程今宵在转发内容中写了句:【小裴演技很好,入戏很快,专业演员/点赞/点赞】 程今宵有点拆cp的意图,但又不能拆得太明显,毕竟他们的节目还没录完,她这样做很不厚道。 她隐隐哀叹,跟裴望屿捆绑真的是跟想象中一样艰辛。 在娱乐圈,不红是罪,太红更是。 裴望屿晚一些时候也转了宣传的微博,不过他没有转原博,而是转了程今宵的。 程今宵敏感到对他这样的一个行为都要百般解读。 同时解读的还有cp粉,反正对他们来说什么细节都能嗑。能嗑就嗑,不能嗑也硬嗑。 程今宵觉得自己好像都快被cp粉同化了,人家可能就是正好在首页看到她发的,就直接转了。或者是为了节目效果,故意这样做吸引流量。 她好像太容易多虑了。 《我又初恋了》第五期播出之后,金鱼的超话已经力压两组耽美cp冲到了榜一。粉丝纷纷在超话发帖抽奖庆祝,坐稳了bg之光的名头。 程今宵也特地留意了他们在酒吧的那个吻,可能当时太投入感觉时间一晃而过,没想到看了眼进度条,他们居然足足亲了三分钟。节目组也是没安好心,愣是一点没给他们切掉,几个机位来回地切换就这么拍了三分钟。 裴望屿深情款款看着她说出的那句话是事实。 因为是初吻,所以他会记得她一辈子。 因为是事实,所以能让她从他身上感到为数不多的真诚。 【太真了太真了,程姐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小狼狗的心思就是藏不住Hhhh】 【也不是很懂为什么粉丝非要找虐看这个节目啊哈哈哈哈】 【我现在相信他是为了程姐接的这个节目了,谁懂】 【又生疏又不想露怯,这辈子都不会再亲得这么小心翼翼了,呜呜初吻真的太甜太甜了,也就看了99遍吧!!】 【为什么综艺要接吻啊草草草我不能接受!!!】 【告诉我是剧本好吗?剧里亲我都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为什么在酒吧要亲啊我真的不懂不理解。/流泪/流泪】 【酒吧亲难道不是最好嗑的吗?!!剧里亲是角色的吻,剧外才是我对你的爱啊,word妈越品越上头。】 【我宣布金鱼就是bg之光,谁同意谁反对??】 【别的不说屿子这个下颌线是真他妈蛊】 她意外发现,不管她多么自以为在恋爱方面多么在行,多么自信地跳得比裴望屿高了,总能让他一掌压下来。 她像个跳不出五指山的孙悟空。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明明他是没有经验的小孩才对。 程今宵从前拍亲密戏份也不会这样,她一向很拎得清,也常常因此被数落与人疏离。 即便如此,她也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修为,比其他的演员更能分得清戏里戏外,无疑是一件好事。 然而如今她整个人都被裴望屿带得幼稚了,会有小女孩一样的情绪。 程今宵自觉还是一个很稳重的人,她修炼得还可以。一般来说情绪不会上脸,但自从认识了裴望屿之后,所有的生气、烦恼、害羞,都变得显而易见起来。 一点都不像个成熟的女人。 尤其是,程今宵会对男演员害羞,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也许就是跟什么人待在一起就会变得什么样。 跟小孩待在一起就会变得情绪化一些。 她这样宽慰自己。 节目组也是非常的会搞事,好死不死地要求在第六期节目录制花絮里拍摄一段他们一起看往期回放的片段,程今宵与裴望屿唯二两个亲吻都发生在这一期,播到最后流星之下那个漫长的吻的时候,程今宵坐立不安出了一身的汗。 夏妍发出一阵鸡叫之后,迫不及待地问她:“快说说,跟小狼狗亲亲是什么感觉啊?” 怎么又是他妈的这个破问题。 程今宵僵硬地笑笑:“没什么感觉,就接吻的感觉。” 坐在她旁边的裴望屿的声音传来,不轻不重恰好让她听见:“不公平。” 程今宵一愣:“什么。” 他说话懒散的调调,“我亲你的时候,可是喜欢得要命。” “……” 裴望屿松散地坐着,看着她,“你凭什么没感觉?” 程今宵平平一笑:“那你入戏还挺深的。” 裴望屿道:“这不是应该的?” 程今宵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她以为只要她少说话就能表现出她回避交流的情绪。 然而裴望屿不依不饶的,“你没入戏?” 她微笑说,“入了,也没有你那么夸张。” “没我夸张?”裴望屿稍稍眯起眼,挑衅她,“我怎么觉得,你这脸红得还挺夸张。” “……”程今宵如坐针毡,“是被热的。” “哦。”他稍稍侧过身子,几乎贴着她耳朵,磁性的声音粗沉地响起在程今宵的耳边——“我还以为是,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了。” 程今宵又羞又恼,一下子脸刷的一下又红了。 裴望屿微微垂眸,似笑非笑看着她涨红的脸色。 程今宵随即起身,“我去洗手间。” …… 今天的小游戏环节是简天明提出来的,没有什么激烈的互动成分,就是一人展示一项才艺。 方艾明和林玉可自然是表演他们唱歌跳舞的专长,夏妍会模仿小动物的声音,程今宵给大家变了个魔术,裴望屿表演了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 没有人质疑他会不会,因为本来就听起来没什么卵用。 没用,但也不是完全没用。 不过他把那个打了结的樱桃梗从口中取出的时候,还是赢得了一阵掌声。 “牛哇牛哇,这舌功。” “至于要用在哪里,这个还有待考量。”气氛组的夏妍如是说。 裴望屿也不辩解,只是淡笑。 程今宵莫名其妙地问他:“所以是有什么用?” 裴望屿懒散道:“大有学问。” 他不屑地用“你懂什么”的眼神追看她一眼。 “……” 最后一个展示才艺的是简天明,他说他会催眠。 简天明煞有其事地给他们科普:“你们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叫做提取失败说。大意就是说,每个人的记忆被遗忘,不是真的因为这部分记忆从脑中移除了,而是由于一些心理因素,导致你的潜意识刻意筛选掉了这部分记忆。 “可以理解为,你的记忆一直存在你的脑袋里,但是潜意识为他盖上了一层布,只要把这层布掀开,你就会重新看到它。因为心理原因造成的失忆,是可以通过某些引线,比如说催眠治疗,最终实现通过对记忆的正常提取的。” 简天明说完之后,众人都静默了一阵。听起来很有技术含量的一个才艺,虽然话说得头头是道,但简天明这个人本身就满脸写着我是个江湖骗子。 片刻,程今宵说:“我想问一个问题。” “你问。” “因为心理原因造成的记忆提取失败,通常是什么样的记忆呢?” 简天明想了想说:“被潜意识筛去的,当然是不好的部分。比如童年阴影、成长过程中亲密关系的缺失造成的痛苦、也包括生命里一些无法挽回的遗憾等等。” 程今宵问:“所以是不好的对吗?” 简天明说:“也不完全是,不过通常来看是这样的。” 方艾明说:“这听起来好沉重,谁会刻意去找回不好的记忆啊。” 林玉可说:“不好的记忆也是记忆的组成部分,如果我失忆了我也会想要找回!” 裴望屿平静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水。 夏妍很给她cp面子,自告奋勇说:“那我先来试试吧!” 这个所谓的催眠术,大家多多少少都有听说过,但是几分真几分假就说不清楚了,他们起初都当做热闹来看,但很快夏妍就按照简天明的指示进入了那个状态里,她躺在沙发上的手脚也慢慢地柔软下来,而进行到最深度的那一部分,夏妍的反应显得有些激烈,她攥着沙发的边沿,无助地摇头,她没有流眼泪却发出呜咽的声音。 林玉可见状,焦急地说:“天明哥,她好像失控了。” 简天明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用口型对他们说:“不要惊到她,慢慢出来。” 整个催眠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 夏妍清醒过来之后,简天明贴心地给她递上一杯热水:“感觉怎么样?” “很压抑。”夏妍捧着杯子,手还在轻颤。 “想起什么没有?” 夏妍想了想,苦涩一笑:“想起来一些不太好的经历。不过怎么说呢——” 她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那应该是我的人生里最糟糕的一段,我没有忘记过,它也时刻地压在我身上,不存在消失或者减轻的情况。” 程今宵想到那一天在酒桌上夏妍对她说的那一些话。 她忽然有一些鼻酸。 夏妍也许从未对人说起过那些颓败的往昔,而和她萍水相逢的程今宵有幸了解过她这一段。 因为有了周恒的庇佑,程今宵在这条路上走得不算艰难,但也没有那么顺畅。 夏妍是顺畅的,她去过比她更高的山峰,也只有夏妍才知道那个地方有多么的压抑窒息。 那一天酒局结束后,估计夏妍也是喝多了深夜emo,大半夜给程今宵发了一条:【有男人的地方都是压抑的,你不会懂。】 夏妍在很多人眼前是开朗健谈的,她这个人虽然虚与委蛇,但有一点让程今宵很欣赏,她从不卖惨。 她会正视自己拥有的一切光环和荣耀,她觉得成就她的一切苦难都是必经,于是她粉丝的面前永远骄傲光鲜,做他们的引路人。 继而将那些小伤小痛埋在心底,也成为她往前走的力量。 “OK,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要去想了好不好?”简天明展开他的手臂,轻轻拥着夏妍,拍拍她的背安抚道,“过去只是成就了现在的你,未来才是更重要的。” 这温馨的画面看得程今宵有一些伤心。 她的十指绞在一起。 几张纸巾落在腿上。 程今宵吃惊地看了一眼裴望屿,他也在看着她。 她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直到发现视线里的他是模糊的。 “不好意思。”程今宵赶紧拾起纸巾,擦擦湿润的脸。 裴望屿看着她,良久,把眼别开。 - 简天明的才艺其实挺多的,比如综艺小屋里他们几个人的伙食基本都被他包揽。 虽然他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自信常被人调侃油腻,但他本身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健康的一个人,没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最大的烦恼应该就是下一顿吃什么。 晚上给工作人员做了一些夜宵分发下去,简天明收拾了一下厨房打算回去休息。 他吹着口哨心情不错的样子,一转头看到倚在门框上的少年,口哨声断了,简天明道,“嗬,小老弟你吓我一跳。” 裴望屿没说话,就杵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罐冰饮。 二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简天明有些搞不懂,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裴望屿沉默了好一阵,总算才开口,声音沉沉凉凉的,问道:“你之前答应我帮我一个忙还记得吗?” “当然,我很守信用。” 是第一次见面在录制先导片的时候,简天明请求裴望屿给他出了个点子帮忙克制心跳,以免发生尴尬的状况,那时简天明作为答谢,答应过欠他一个人情。 裴望屿说:“她一会儿可能去找你。” “谁?” “今宵。” 简天明更搞不懂了,他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她?” 裴望屿直截了当地说,“她跟你说什么,你别答应就是了。” 默了会儿,简天明说:“我能问问理由吗?” 裴望屿手插兜里倚着墙,没有平日里看起来那么顽皮,反而有几分疲倦的样子。干燥柔软的发落在额头上,堪堪盖过眉毛,低垂的睫毛光影落在脸颊上,他轻轻抿唇,神情几分凝重。 “她失忆过。” “你的意思是——” “既然你说忘掉的都是不好的记忆,那为什么又要刻意去找回来,这不是很矛盾吗?” 简天明直言:“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会来找我,但我觉得这应该不是我该管的事。她想要找回她的记忆,这是她的权利。” 他说完,摊了一下手:“不好意思。” 裴望屿垂着眼,让人猜不透心思,良久,他缓缓开口:“没事,你不用抱歉,本来就是我的想法太自私了。” 少年的指尖慢慢收紧,手里的易拉罐被他捏的嘎吱响,简天明再神经大条一个人也看出裴望屿此刻的心情凝重。 “我只是希望她的人生只有光明的那一面。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他说完,抬了下手:“打扰了,晚安。” 第39章 他们在干嘛?!舌吻吗?…… 简天明看着裴望屿离开, 心中几分莫名,但他没料到,这一晚程今宵真的会去找他。看到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 简天明不禁“我靠”了一声, 他心中想着裴望屿是什么料事如神的再世诸葛。 程今宵也被他的这声惊呼吓了一跳:“怎么了吗?” “没、没事。”简天明说,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嗯,”程今宵点点头,“可以进去说吗?” “当然。” 程今宵开门见山地问道:“天明哥, 你刚才说的催眠治疗对恢复记忆是有用的吗?” 简天明认真地回答:“我不确保百分之百管用,比如有一些海马体受损的情况就不适用。不然阿兹海默症都能被攻克了对不对。” 程今宵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受损, 我之前出过一次意外, 脑袋可能被石头砸伤了。” 简天明说:“我记得你那档子事,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发微博来着。” “对, 就是那个。我自从那次之后, 就总想不清一些事情,但我并不是完全失忆, 只是有一些片段很模糊。你可以明白吗?” “你想让我帮你恢复记忆?”简天明问。 程今宵点头,“我想试一试, 不过我不会抱太大希望。” 简天明想起裴望屿的话,心中几分复杂, 小心地问她:“哪怕知道是不好的回忆, 你也想要知道?” “就算不好, 也是我的记忆,我理所应当知道。”程今宵说,“况且都过去那么久了, 再不好的事情也能消化掉。你说呢。” 简天明说:“你要是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我肯定没有意见。” 她点点头。 程今宵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犹疑。 她想要知道她的过去,想要唤醒被时光掩埋的那些记忆。 简天明提前让她和他尽可能细致一些讲述当时事件发生的经过,并且从她的记忆中隐约读出那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发生的事。 那一天下了大雪,程今宵穿着单薄的宫女的戏服,她在废墟里埋了具体多长时间她丝毫没有概念,大概是埋得太深,程今宵的呼救没有引来关注,她喊不动了,于是开始用碎石敲打压在她身上的砖块。 笃笃笃、笃笃笃。 她敲打的声音随着气力的消失越来越轻。 再次有印象就是在医院里,她睁开眼看到了周恒。 程今宵说:“我想知道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好,我知道了。”简天明简单地记录了一下,他对程今宵说,“你先躺下。” 她顺从地躺在一个沙发椅上。 简天明的声音沉沉地在耳边响起,“先放松。” 程今宵慢慢地放松四肢,手脚。很快,她进入到简天明给她的一个情境之中。 “放松。” “……” “你现在想象,你在一个森林里穿行。” 程今宵目之所及是一片压抑的深绿,森林里的树木长得都很高,与天空接壤,这氛围让她些微窒息,她攥起了拳头。 “慢慢往前走。” 程今宵缓缓地挪动脚步,她紧张得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 “你看到一座宫殿。” 在森林的尽头有一座暗红色的城堡一样的建筑,程今宵向这座建筑走去的过程中,身后的森林也在缓缓的消失,那片阴沉的浓绿变成雪白的天空。她走着走着感觉到雪花在她的头顶飞扬。程今宵抬起手想要接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指尖转瞬即逝,但却没有丝毫凉意。 “你进入宫殿,里面没有开灯,你需要伸出手慢慢地往前走。” 太黑了。 程今宵不由自主地紧张惶恐。 “不要害怕,放轻松。你需要找路。” 她伸出手去摸索四周。 “你摸到了一堵墙。” 冰冷、坚硬。程今宵顿时呼吸不畅,她转身要走。发现来时的路也被堵死,前后左右都变成了墙。 她急促得喘息着,她想要逃离这里。 然而不论她往哪个方向,都是墙。都变成了墙。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放松……” 她开始慢慢地调整呼吸。 “你的头顶有一扇窗,它离你很遥远,但是你可以看到它。” 程今宵抬起头,看到一个透着微弱光影的天窗。 “有风流进来,有雪花飘进来。你可以呼吸。” 她再一次抬手去触碰那纷纷扬扬的雪。 “在你的右手边,有一扇门。” 借着微弱的光影,程今宵看到一扇门嵌在那高墙之中,她抬起右手去触碰。 “你看到的这扇门是什么样子的?” 程今宵的声音微微沙哑:“没有把手。” “没有把手,你打不开是不是?” 她试图去推这扇门,然而纹丝不动,“打不开。” “门缝里有一些光透进来。” 程今宵低下头,看到刺眼的白光,她再一次用力去推,门依然不动。她猛烈地摇着头,“不行,我打不开……” “嘘……你听听看,有没有什么声音。” 程今宵安静下来,她走到门前,贴着那一道门。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听见一丝很微弱的动静,是哭声。 她说:“有人在哭。” “什么人?” “一个孩子。” 遥远的细碎的哭声渐渐变近。 她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拳头去砸那道门,“我在里面,我在里面……” 然而程今宵在这道门里面发出的所有的声音都异常虚弱,被反弹回来,重重地落在她自己的身上。 她仍然痛苦地捶着门,“不要走,救救我。” 那个遥远的施救者的声音越来越近,没有离开,仿佛就贴着门在对她说:“不要睡着,你还活着。” “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今宵,你还活着。” “今宵,你和我说说话好吗……” “石头好重,我搬不动……” “对不起……今宵,对不起……” 那个声音,是稚嫩的、温和的、充满歉意的,甚至到后面,带着重重的哭腔。 …… 程今宵哭得不能自已。 “不要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不要说对不起。” ……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口。 程今宵醒来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脸是湿的,简天明贴心地拿来纸巾给她擦拭,因为到后来她的状态很不好,简天明怕自己这点水平会造成局面失控,因此草草地结束了这次催眠。 程今宵坐起来清理了一下眼泪,“抱歉,有些失态。” “没关系,这是正常的。”简天明安抚了她一下,劝道,“慢慢调节。” 他没有问她有没有想起什么,因为程今宵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她一直到回房时步子都是虚的,感觉时刻要摔倒。 小孩的声音都很相似,程今宵分不清那是男孩还是女孩。那一天晚上,程今宵一整夜都被那声音折磨,她睡睡醒醒,但无论如何就是打不开那道门。 深更半夜,她醒过来,给周恒发了一条消息:【我想见你。】 意料之中,他没有回。 - 程今宵以为第二天就会情绪好转一些,然而没有,她还是一直在焦虑地等周恒的回复,哪怕深谙大概率等不到,也一直握着手机心不在焉,进入到工作氛围里才稍稍撑起笑容。 今天导演组安排大家在室内进行一段录制,几个嘉宾在综艺小屋的客厅里坐在一起,导演见人到齐了开始讲今天的录制流程,“因为节目的热度还不错,我们决定在各位拍戏之余,给cp粉发一点小福利。” 林玉可嘟囔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你们没安好心。” 福利自然也是导演组准备好的,没有提前和嘉宾们对过台本,他们给几位综艺小屋的嘉宾准备了一个抽签的盒子。 夏妍说:“可以透露一下是哪个方面的福利吗?会不会有尺度很大的那种?” 她此话一出,场上顿时传来一阵骚乱的起哄声。 导演说:“老师们一会儿看一下就知道了。” 方艾明道:“如果抽到不想做的可以请求更换吗?” 导演说:“这个要和大家说清楚,如果有人觉得这个福利的内容对你们来说难度比较大或者说不方便做,可以提要求更换,但是——” 他一说但是,所有人的耳朵都竖尖了。 “但是,要是在场其他几位老师不同意换的话,那就没办法咯。” 夏妍笑着说:“喂,你们好坏啊!” “那就看老师们的手气了好不好?”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当第一个,各自推让了一番,简天明气概十足地说:“要不我们让年纪最小的先抽。” 镜头下一秒落在裴望屿身上。 少年散漫地叠着腿坐着,一身羁傲的气场,没加入他们的起哄,也默默地听了规则。他看起来昨晚也没睡踏实,有点懒倦的姿态。难题抛过来给他,裴望屿倒是也没有生气,他轻轻扬了一下眉梢,看向身边惴惴不安的程今宵。 他倒是一脸大方:“机会让给今宵吧。” “……”程今宵没推辞,“好。”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她伸手进抽签盒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她。 里面有一些小球,摸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程今宵取出一个,把小球掰开,里面有一张小卡片,几个人的脑袋统统凑过来,看到上面写了五个字——冰淇淋挑战。 “冰淇淋挑战是什么?”程今宵很懵懂地问。 导演回答:“冰淇淋挑战的规则是这样的,一个人吃冰淇淋,另一个人蒙着眼睛,去尝对方嘴里的冰淇淋,猜是什么口味的。” “……” “……” “……” 一直撑着脑袋没精打采的裴望屿闻言坐直了身子,不动声色牵了牵嘴角,“有点意思。” 程今宵:“……” 这是要他们当众接吻的意思吗? 她没想到节目还能玩这么大,顿时被震撼到失语。 裴望屿这种浪荡的个性自然不会在意。 周围挤满了工作人员,程今宵不免紧张,她还没有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和男演员做过亲密行为。她没嚷嚷着要换,但脸色不难看出为难。起哄的声音再一次此起彼伏起来,程今宵估摸着应该不会有比这个“福利”尺度更大的了,她正愁着要不要提,裴望屿的声音悠悠传来—— “要不换一个?” 他懒懒地一笑,看了一眼旁边的程今宵,一板一眼地说:“我女朋友有点儿害羞呢。” “……” “可能玩不了这个。” 简天明这缺了大德的,像个cp粉粉头似的嗷嗷在那喊:“不是吧?!这能同意吗家人们?!” “那必须不能!”夏妍开始煽风点火。 倒是方艾明还有点人性,酸不拉几地说了句,“人想换就换呗,别这样难为人家。” 林玉可在旁边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抬头对上裴望屿的眼睛,顿时又把要说的话憋回去了。也许裴望屿也没别的意思,但她现在在他面前是千小心万谨慎。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他弄死似的。 经过一番投票表决,不同意他们更换福利内容的占大多数。 这就意味着程今宵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裴望屿微微偏过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紧张?” 她摇头:“不紧张。” “不情愿就说。” 程今宵无所谓说:“有什么不情愿。” 好歹她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裴望屿淡淡笑道:“那就别一脸悲壮。” “……” “亲个嘴,我又不会吃了你。” “……” 他轻轻地哀叹一声:“婶婶,你这样子,我属实挫败。” 程今宵想让他闭嘴,她艰难地扬起嘴角,“我高兴得很。别再叫婶婶。” 裴望屿哂笑,他正要说什么话逗她,余光里多了一道影子。 他微微偏过头看去,看见了那个在人群之外穿得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站在暗处,热闹的人潮之外,一身矜贵,似乎还没有被人发觉。 裴望屿收回视线,牵了牵嘴角,对程今宵说道:“行,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程今宵道:“都可以,随便。” “那就叫老婆好了,日常性的正一正视听。” “……裴望屿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你。” 他乐得不行,刚要接话时嘴巴被程今宵捂住,她眼神绝望,“我求求你别再说话,行吗。” 裴望屿“嗯”了一声,懂事地点点头。 没一会儿,道具被送上来,几根外面裹了样式相同包装的冰棍,放在一个冰袋里。 一人猜一次。 先是裴望屿猜,他认真地戴上眼罩。 程今宵从冰袋里取出一个冰棍,是巧克力的,她咬下一口含在嘴里。二人间隔了有一段距离,登时气氛又陷入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直到程今宵口中的冰淇淋都快化了,裴望屿悠悠开口,“女朋友。” “……” “就不能主动点儿?” 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下,“我闭着眼睛,能找到你嘴?” 在一片胡乱的起哄声中,程今宵硬着头皮凑过去一些,慢慢地贴上他的嘴唇。 裴望屿的唇饱满光润,干净得没有一丝纹路。程今宵很羞耻地想,其实亲起来口感还是可以的。 不过她此刻只有完成任务的想法。 她刚刚凑过去,下一瞬间就被裴望屿箍住后脑勺,主动权又被他夺去。 他虽然蒙着眼但猜测到机器的方位,于是稍稍偏过头,故意似的,挡住打算对着他们拍特写的摄像机。 “怎么不给看啊!!犯规犯规!”也不知道谁这么大声嚷嚷了一句。 “去那边拍去那边拍!” 在摄像师调整机位的时候,程今宵用舌头将那一口巧克力推过去,他顺势接了。 因为亲过所以有经验,她本已经藏好亲吻的忐忑。然而这一瞬间舌尖短暂的轻擦让她又不由自主瑟缩一下。 尽管动作幅度不大,裴望屿一定是感受到了。因为下一秒他的手指就慢慢悠悠地从她的头发上滑了下来,若有似无地按住她涨红的耳朵。 好死不死,他的指尖又是凉的。 就像雪花撞上了火山。 裴望屿此刻一定在心里疯狂嘲笑她。 程今宵羞愤欲死,她立刻低下头,躲开这个不轻不重的吻。 裴望屿轻轻抿了下唇,“巧克力。” 他微扬的唇角实在是嚣张。 程今宵嗯了一声,说:“对。” 他将眼罩摘下来递给她。 裴望屿看了看她红润的脸颊,漫不经心晃了晃叠起的腿,若有所思地一笑。 谢天谢地,他没有嘲笑她什么。 程今宵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忍不住向上天哀嚎,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才能手气这么背抽到了这种奇葩挑战。 她手指颤巍巍地将眼罩戴上。 看不到东西,程今宵就更紧张了。 裴望屿捏住她颤抖的手,将她眼罩的带子挂好在耳后。 程今宵闭着眼,听着裴望屿撕包装袋的声音都觉得忐忑。 他轻轻挑着程今宵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吻上来的时候嘴唇一片冰凉,程今宵微微启唇,想接住裴望屿口中的冰淇淋。 然而舔到的不过是他柔软的舌尖。 什么也没有。 程今宵一惊。 他似笑非笑的声音:“吃掉了。” “……?” 她吃不到东西怎么猜? 夏妍在喊:“尝味道猜啦!!快快快!!” 草!她想往夏妍嘴里塞毛巾。 程今宵再一次无助地张开嘴巴,试探着又不敢太过分地吮了一下他的嘴唇。 甜的。 是一种很糖精的甜。 程今宵一通乱猜:“草莓?” “蓝莓?” “荔枝??” 毋庸置疑,她这一招没人买账。 “犯规犯规犯大规了!有你这样的吗?!再来再来!!” 听见近处,裴望屿喉咙里发出隐秘的轻笑声。 低沉的声音酥麻地传进耳朵——“再来一次?” 程今宵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再一次亲了上来。 程今宵紧张地攥住裴望屿的衣服,微微抬起头迎合这个亲吻。 她慢慢地品出他嘴唇的甘甜里有一种水果的滋味。舌尖探进他的口中,轻轻碰了一下,迅速收回。 又轻轻碰了一下。 程今宵逐渐放大了胆子,开始慢慢地舔舐起来。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疯狂尖叫—— “我的天,他们在干嘛?!舌吻吗?!” “我都快忘了游戏规则救命!这是我可以免费看的吗?!” “舌头是会给绳子打结的水平,我也好想试试!” “绝了绝了,年下猛男谁不爱??!!” 裴望屿慢慢抬起眼睛,一个眼神眯过去,就没人敢说话了。 很快,一道沉稳的男声在不远处的监视器后面传来—— “这是什么环节?” 众人一愣,纷纷回过头去,看到站着笔挺的周恒。 裴望屿的视线也恰恰正穿越过嘈杂的人群,直直地落在周恒的身上。 周恒推了一下他的眼镜,隔着薄薄的镜片,看到了裴望屿眼中一道挑衅的锋芒。 第40章 又痞又坏,又野又浪,又…… 程今宵被他亲得七荤八素, 险些快忘了他们在做什么,裴望屿含住她的下唇重重地吮吸了一下,将裹挟进嘴巴的甜汁咽了下去。 “猜到了吗?”他用指尖给她擦拭唇边的水渍。 程今宵说出她心中料想的答案:“葡萄?” 导演的声音:“答对了!终于!” 程今宵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 “哈哈哈哈我都怀疑你们是故意的!!借机亲个够对不对?!” 她将眼罩摘下, 摇着头笑笑说:“没有, 真的有点难猜。” 不会有人比她更想结束这难熬的环节。 抽签的纸盒被送到下一对手中, 程今宵身心疲惫地歪倒在沙发上。 众人在嬉笑时,程今宵一眼瞥见监视器后面的人。男人的身姿影影绰绰,总被走动的工作人员挡住。 程今宵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她屏住呼吸再次定神去看。 真的是周恒。 周恒也恰好看过来。 他今天没有露出丝毫的笑意, 眼中反而有一层浅淡的阴郁。 与程今宵对视片刻,周恒目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 程今宵霎时间心跳如鼓。 不知道裴望屿有没有看到周恒,但他表现得很云淡风轻, 坐直了身子, 甚至有些心情不错地勾着她的肩膀,让身体僵硬的程今宵软在他的怀里。 程今宵把他推开, 无果。 裴望屿看着旁边做游戏的人群在淡淡地笑。 他的指尖却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她还在发烫的耳朵。 又轻又柔地撩拨了两下, 而后放开。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嘲讽的意图就瞬间如潮水向她涌来。 程今宵羞耻得想死。 - 周恒很少来节目里探班。 程今宵说想见他, 于是他来了海城。 周恒没有着急问她有何贵干,等这一天节目录制结束, 他将酒店地址发给程今宵,让她自行跟过去。 程今宵来到酒店时, 周恒正在做按摩, 他抬了一下手让给按摩师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周恒将浴袍穿好在身上,远远看着站在门口处的程今宵。 见他望过来,程今宵也不再沉默, 她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找我。” 周恒轻笑:“我来找我女朋友,有什么想不到的?” 程今宵闻言怔了一下。 “我女朋友”这样的话她从裴望屿口中听过太多遍,早已习惯这是他的口头禅,今天听到周恒这么说,太奇怪了。 周恒又悠悠开口:“小孩吻技还不错?” 程今宵又是一怔。 “就那样吧。他很生涩。” “是吗?”周恒扬了扬眉毛,冲程今宵招了下手,“到我这边来。” 程今宵走过去,周恒坐在床沿,将她也一并拉扯着坐下。 他的唇凑过来,程今宵皱着眉头飞快地闪躲开了。 周恒眼含一丝深意。 程今宵辩解道:“我不太能接受一天之内和两个男人接吻。不好意思。” 周恒环住她的手臂松散下来一些。 程今宵也不愿坐在他的身边,她站了起来,靠到旁边的墙上。 墙上有一面摆钟,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摆锤晃荡的声音。 许久,程今宵率先开口道:“周恒,我问你两件事,你如实回答我。可以吗?” 周恒走到她面前,“当然,你问。” “当年救我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骗我?” 他的脸上是八风不动的神情,许久才缓缓扯了一下嘴角,极度平静道:“想起来了?” 程今宵霎时就红了眼,又重复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骗我?” 周恒道:“骗你?分明是我帮你报了警。” 程今宵不知道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被压在下面对外面的状况一概不明,她不知道现在周恒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如果不是因为她侥幸找回了一点记忆,周恒怕是要永远瞒着她。 “不要再说这个,”周恒挑了一下她的下巴,使程今宵看着他,凉薄地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程今宵看着他瘦削斯文的这张脸,缓缓问道:“你是不是背着我招.妓?” 周恒捏着程今宵下巴的手忽然松了一松,他微微一笑:“怎么会想到,偷看我的手机呢?” 他的笑容如此阴险诡谲,让她捉摸不透,明明说话声音这么温柔,程今宵倒是觉得下一秒被他杀了也不意外。 她那天在车上无意看到一个叫隋逾烟的女人给周恒发了消息。 当天晚上她在网上搜了一下没有找到有用信息,再想起来已是昨晚失眠时,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蹊跷,她便去外网搜了一下。 结果搜出来一个色.情交易的账号。 程今宵看到这个账号发的一些图片和视频时她忍不住吐了,然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周恒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程今宵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这种事情能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呢? 她眼泪落下来,周恒视而不见,但话语里的凌厉总算减轻了几分:“这件事情,我以后会给你解释。总而言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和任何外面的女人发生过性.行为。” “以后?我还能等到什么样的以后。”程今宵看着他,他们站在玄关处,影子压着影子。 这张让她牵挂至极的一张脸,此刻却无比陌生。 程今宵不想在此时表现得过去情绪化,她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尽量冷静地说:“解约费我会想办法凑齐的,想封杀我随你便。” “周恒,你利用我这么多年,我没说过一声不。 “我留在你身边,是因为我爱你。我甘愿为你牺牲,听你摆布,是因为我欠你。我想嫁给你,是因为我渴望一段婚姻。可是我等不到了。 “无论你怎么样拿捏我我都可以忍受,但我实在做不到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好,我会用别的方式去偿还我欠你的恩情,但我不想嫁给你了。 “我们分手吧。” 周恒听她说完这些,也没有打断,末了沉静地思考片刻,问道,“你知不知道,离开我意味着什么?” “离开你又怎么样?会死吗?”程今宵不禁冷笑出声,“你真的太高估你的魅力了,我向来不怕你唯我独尊的姿态,只觉得你很可悲,极度的自信就是自卑。周恒,你需要一面镜子照照自己。” 周恒今天反常的镇定。 哪怕被程今宵犀利刻薄地嘲讽,他也没有反驳回去。良久,悠悠吐出几个字——“你走吧。” 哪怕程今宵觉得忐忑不安,也都被这一刻终于被释放的解脱盖过,她笑了笑,说:“多谢成全。” 程今宵想过,要不要等节目录完再说,毕竟这个综艺是周恒做的,他说让她下车就会让她下。 但她转念又想,他当初一个劲儿的把她和裴望屿凑到一起不就是为了节目质量吗,现在周恒得偿所愿大赚了一笔,她这个棋子怎么能说丢就丢,一定要物尽其用。 所以她就斗胆提了。 他脾气很古怪,但绝对是够忍辱负重的,不至于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给她点颜色瞧瞧。 周恒人生的第一要义是赚钱,其他的一切恩怨都要靠边。 从酒店出来,程今宵打了个车回去,她在想,都结束了。 少女时代满心满眼的人,如今变得面目全非。她倾注的爱意也随之烟消云散,这一出戏终于可以收场了。 程今宵25岁了,她只谈过一次恋爱。 然而这却是一段见不得光、躲躲藏藏的感情。 这些年里她每一天都在等着他公开关系,但是程今宵终究等不到了,她也不需要了。 所有的感情都会败给时间,敌不过终究土崩瓦解的宿命。更遑论她和周恒这样从最开始就不对等的感情。 不过她此刻多么庆幸她没有与周恒发生关系。 她太庆幸她保留了那一点原则。 否则毋庸置疑,她会被拖进深渊。 程今宵回到综艺小屋,在院门口,她盯着节目贴在大门上的logo发楞。 我又初恋了。 这好像是一个很矛盾的句子。 导演组的工作人员恰好路过,和她打了个招呼。 程今宵指着那个logo问道:“你们的节目理念是什么?” 导演看了看logo,又看了看程今宵,问她:“程老师有没有交过男朋友。” “嗯。” “当你进入到一段感情的时候,和对方在一起的愉悦感能让你有初恋的那种感觉,不管是不是初恋,我们都可以认为是初恋。” 程今宵细细思考一阵,问道:“初恋应该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一种狂热,也许是冲动,奋不顾身,也许是哪怕你这个世界不那么美好,但想到他就会觉得一切仍然充满希望。” 她轻笑,“你解读得很有意思。” - 晚上程今宵还要跟裴望屿约会,这期的约会事项仍然是节目组给准备,程今宵接到一则简短的通知,上面写着男生会带女生去轮船上的餐厅看夜景吃烛光晚餐,继而进行深入交流。 程今宵在深入交流这几个字上面打转了一番。她深谙,这应该就是到了所谓的交心环节。但程今宵自认为和裴望屿的关系还不应该进行到这一步。 她无法想象一些快马加鞭的告白和互诉衷肠。 既然被安排了她也没什么意见,只希望今天这顿饭能快一点结束。顺便当做看看海散散心也不错。 此时八月中旬已过立秋,热带岛屿仍有一种很浓烈的夏日气息。 程今宵将t恤下沿扎到热裤里面,光着四肢清凉地出了门,她四下里寻找裴望屿,听见一声口哨声,她转过头去看到他在公交站牌旁边,倚着柱子站得流里流气。 裴望屿这个人多聪明,他稍稍一打量程今宵,甚至隔着这些距离连她神情都没看清,就估摸出了她八成的情绪,待她走到跟前,他挑挑眉梢,没怀好意地问了句,“分手了?” 程今宵一怔,皱眉道:“关你什么事。” 她颇感烦躁地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裴望屿倒是饶有兴趣地绕到她正面,歪斜着身子一脸痞气瞧着她,神色里似乎还藏着一点笑意,声音不轻不重的:“又被我猜中了?” 她不说话也不是,憋了半天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裴望屿往旁边站牌一靠,哂笑说:“他千里迢迢赶过来,不得跟你谈点大事?我猜不是分手,就是结婚。” “……”程今宵没搭理他,她去旁边看公交车牌,但又心猿意马没留神在那些站点上。 裴望屿欠欠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快告诉我你们分了,让我爽一下。” 他这狐狸尾巴是一点儿也不藏了。 程今宵简直要炸毛,鼻子出了口气,万分不耐:“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幸灾乐祸的人。” “我是幸灾乐祸,我巴不得买点鞭炮去他楼下放。” “你能不能有点儿素质?!” “素质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有点儿高兴。” 程今宵快被他气死了。 她余光注意到导演组的人跟过来拍摄了,不忿地瞪了他一眼:“可以告假吗?跟你这种人根本没法吃饭。” 裴望屿不以为然地说:“不吃就不吃,你想干点别的也行。” “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不禁讪笑:“这由得了你?” 程今宵觉得他们的告白场面今天根本没法录,她甩手就要走,裴望屿扯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后面一拉,程今宵猛然撞到他结实的胸膛,他压根没把她的小脾气放在心上,懒洋洋问了句:“蹦过迪吗?” “你给我放手——” 他置若罔闻,从后面箍着她轻笑,“没有?” “……” “看不出来,这么乖啊?” 裴望屿捏着她的手腕的手缓缓下落,扣住程今宵的指节,“走,带你体验一下。” 程今宵还没反应过来,裴望屿二话没说,已然拉着她就往路上飞奔,程今宵一头雾水,她看着公交车从前面驶过来,莫名问道:“为什么不坐车?” 裴望屿说:“这种事情如果不用跑的,乐趣都没了。” 程今宵能够感受到他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快乐,她其实很想问一句,你高兴什么呢? 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总有一些能让她失控的小把戏。 程今宵现在已经能够自如地适应他的各种急转弯。 她甚至突然发现这样的活法也不错,也渐渐开始认同这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程今宵迈开腿和裴望屿牵着手在街上跑,她跑得比他更快一些。 一段往下的陡坡,程今宵不由自主地往下冲去,她压根不再控制速度,身侧是盛放的蔷薇,她抻开双臂,好像在拥抱这夜流动的晚风,她不知道晚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她听见自己浅淡的笑声,还有被风吹得稀里哗啦的呼唤——“这风好舒服!” 青葱的香樟,舞动的蔷薇,高耸的教堂。 她背过身去,看到他已然放慢步子,遥遥跟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插着兜,从容地从高处向她走来。想必他也是觉得惬意吧,没有追赶什么,也没有患得患失,平静地迈着步子,含笑看着她。 程今宵哭了,她立马又回过身去以免被他发现,眼泪被风吹落泪痕干在脸上。 这是她人生第一场恋爱。 同时也是第一次分手。 倘若周恒愿意抽出他人生里宝贵的那一点时间像这样陪着她吹一吹晚风,也许他们不会走到这样的终点。 那可是周恒,是她曾经拿定了主意要一起到老的人。 她从不认为自己会有理由先离开。 但是程今宵还是放手了。 她看着地上自己落单的影子,头顶的风声吹过,几片树叶落下。 程今宵脚踩过去。 以后就要一个人走了。 尽管周恒也从未给过她陪伴的感觉,但此刻这落寞的身影仍叫她一时愁绪起。 而下一秒,另一片突然闯过来的影子压在她的上面。 裴望屿用手臂松散地勾住程今宵的脖子,她被后来突如其来冲过来的人带的险些一个踉跄摔倒。 程今宵半跌在他怀里。 裴望屿嚣张地勾着她,拉着她往前走,程今宵抬眼看他,不出意外撞见那副张扬的笑。 “你就这么高兴?” 他啧了一声:“本来是挺高兴的,看你哭就没那劲儿了。” 介于旁边有导演跟着拍摄,裴望屿也没说得太直接,他把手机拿出来打了一些字送给程今宵看—— 【没失恋过,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不过我可以牺牲自己给你亲一口。】 程今宵破涕为笑,她吸了一下鼻子,说道:“裴望屿,你真的好浑啊。” 他轻嗤一声,低语道,“不乐意算了。” 而后把手机揣进兜里。 程今宵跟着裴望屿来到一个复古的舞厅,这个舞厅的装潢风格很上世纪风格,但在这玩的都是年轻人,程今宵头一次来这样的场合,拘束的表现实在与他们格格不入。 说实话,她还有点儿社交恐惧症,程今宵迟疑不决地站在人群外面。 她看向身侧的裴望屿,“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好像不太适合我。” 他不以为然地挑了一下眉,“没试过怎么知道不适合。” “……” 裴望屿懒洋洋笑着,伸手把程今宵往舞池中间一推,“怎么高兴怎么玩,没人注意到你。” 他随着她进来,帮她挡掉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肢体触碰。 闹哄哄的音乐声将程今宵包裹。 她瞬间听不到攀谈的声音,这个封闭狂乱的世界里只剩下躁动的音乐声,还有一群在这里释放情绪的年轻人。 “每当夜幕降临金色城市的迪斯科舞厅 人群拥挤别迟疑我们的音乐会再次响起 十七岁去浪费霓虹派对别再为他流眼泪 满怀期待想得到一份爱金色少女” 程今宵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她是会跳舞的,但怎么都觉得有些尴尬。裴望屿这个人多少是有点社交牛逼症,很快进入到舞动的氛围里,像模像样地跳了一段disco。 程今宵不禁哇了一声,“你跳舞很好看哎。” 裴望屿一点不谦虚地扯着嘴角笑,他低下头,捏着她的耳垂,贴过去说道,“内娱颜巅跟你吹的?”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在网上的花名,还这么不要脸地宣扬,程今宵快要笑死了。 “就在温柔的夜晚 此刻让我们起舞 当爱来过别放不下 和你温柔的纠缠 从未到来的明天 只在今夜 想你一万遍” 程今宵渐渐融入舞动的人群中,偶有男人靠近过来,等她反应到回过头,对方已经被裴望屿撞飞了。 他不动声色地冲那人比个中指。 程今宵哭笑不得。 五颜六色的灯光落在他们的身上,程今宵看着裴望屿的头发一会儿变成黄色一会儿变成绿色。 这是一个不需要规则的地方,她可以随便怎么玩,只要自己尽兴就行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她跳得好不好看,表情管理到不到位。 她不需要做大明星,只需要做自己。 所有的人在这里发泄疲惫,他们走出这个舞厅也许仍要面对未曾改观的失落生活,但在这一刻,他们可以不问世事,卸重,反叛,张扬,年轻。 程今宵看着裴望屿,心神恍惚起来。 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人。 又痞又坏,又野又浪,又聪明又浪漫。 他身上有难以驯服的强硬,也有不为人知的柔软。 他每天都过得热烈又张狂,有很多新鲜刺激好玩的事,跟他混在一起好像青春期永远都不会过去,整个人都在变得轻盈。 程今宵在心里感叹:真不愧是美少女收割机。 快结束时,裴望屿噙着笑,眼垂下来睨着她,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 他弯下腰,冲着程今宵,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她顿了一下,“干什么?” “亲一下结束。” 程今宵笑了笑,嘴巴凑过去在他脸上碰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腰肢被他的手臂束紧,程今宵整个人被他往怀里一按。 她惊呼一声,重心不再由自己掌控,而裴望屿的胳膊稳稳地将她架着。 “走。” 他拥着她穿过拥挤的人潮,挤出这场夏夜的狂欢。 第41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宜便…… 从舞厅出来后, 程今宵身上有些汗湿,但她意外发现外面下了雨,空气是清新的, 温凉的风卷在身上, 扫去了那一层燥热。 这雨说大不大, 程今宵还在屋檐下寻思要不要出去,裴望屿已经若无其事地走进了雨水中,他本以为程今宵跟在旁边,发现她没在才回过头看到她, 裴望屿微微颔首,雨水将他的发碴打得湿润,他问:“没淋过雨?” 程今宵有点尴尬地摇头说:“我怕妆会花。” 裴望屿无奈地笑了下, 他走回去把她拽了出来, 程今宵失声惊叫一声,他说:“放心, 淋不死你。” 程今宵被他拉进雨里, 才发现这雨真的很小,头发都打不湿。 程今宵与他并肩走在雨中。 身后车流滚滚。 好像一切都慢了下来。 旁边的花店在放波西米亚狂想曲。 裴望屿走在她前面, 身形高大,步伐闲散。他总能把生活节奏调整到适合的频率, 在雨中又何尝不能快活。 “这歌不错。”他随意评价了一句。 他话音未落,觉得手心一阵湿热。 程今宵过来牵住了他。 裴望屿愣了一下, 后面的话卡在嗓子眼。 这条路让他们走得很漫长。 裴望屿不是一个喜欢沉默的人, 但他此时却反常的沉默。 于是程今宵自然也不会主动搭话。 他不想开口的时候, 他们的氛围就会安静、古怪。 程今宵的手很瘦,细细的指骨蜷起,被他握住在掌心。 裴望屿的手比她的大很多, 温暖,带着盛夏雨水的潮气。 水声、音乐声、脚步声,交融在一起,程今宵的心境逐渐平和下来。 温柔的静谧让她恍惚以为这是在中学校园,她在和心爱的男孩牵手漫步。 莫名有一种情窦初开的欢喜。 路上的水塘里的雨滴噼里啪啦落得更猛烈了起来。 裴望屿说:“雨大了,你要躲一下吗?” 程今宵摇了摇头。 车子从他们的身边过去。 程今宵忽又问道:“你说别人看到我们这样会不会觉得两个傻逼。” 他闲散一笑,无所谓道:“那他们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愚昧了。” 走到一个便利店,裴望屿买了两罐饮料,又给她拿了一块干毛巾,递给程今宵。她正在捋自己湿淋淋的头发。 程今宵抬眼看着一样湿漉漉的裴望屿,他拿着一罐暖饮在喝,发梢与睫毛有零碎的雨水。 她问了一个唐突的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裴望屿不假思索点了点头,“有。” 她擦头发的手停在那里,而后渐渐地收回放下,程今宵转而看向浇湿这座城市的雨水。 程今宵对裴望屿其实一无所知。 因为她从没有试图走近他,千万次动了这样的念头,都被自己扼杀。 直到此刻,她总算想要探一探他的秘密,而手一伸出去,就被灼伤。 程今宵继而问道:“怎么没在一起?” 裴望屿说:“我有那么魅力无限吗?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 程今宵点头:“你看起来手段挺多的,追人应该不难吧。” 何况长得也不错。 他失笑:“手段……” 两边沉默了一阵,裴望屿又淡然开口道:“我失信了。” 程今宵好奇道:“答应了要娶人家结果没有娶?” “她应该并不想嫁给我。” “这世上还有不想嫁给你的人吗?” 裴望屿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若有所思垂眸盯着程今宵,“你想是吧?” “……?” “也不是没有机会。今天晚上我心情好,来者不拒。” 他伸出手帮她捻掉耳垂上的一滴雨水,暗沉而磁性的声音也随之被拉近—— “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宜便宜你。” 程今宵咳咳一声,她就不该多问。 “快走,车来了。” 裴望屿在后边笑得很放肆。 - 周恒第二天就离开了海城。 这一天大概是今年夏天最高温的一天。 《我又初恋了》倒数第二期的录制开始了。 他们要拍《风起云涌》的一场高.潮戏份。 取景地在一个小旅馆。裴望屿牵着程今宵进来,他看了眼前台,前台小妹似乎已经和逢霖非常熟悉,仅抬手打了个招呼,裴望屿没多说一句话就直接带着她进了电梯。 “你经常来这里?” 程今宵对着镜子心情颇好地整理发型。 封闭沉闷燥热的电梯里,裴望屿靠在另一边,眼神赤.裸地落在她雪白的腿根处,慢慢往上,是因为她微弱的动作而蹁跹的裙摆,最后淡淡看着她胸口的形状。 程今宵蹦过去,搂着他的腰,踮起脚凑到他的脸上,娇俏地笑着,“怎么不理我?” 半晌,他慢吞吞地开口,“经常。” “和不同女人?” “嗯。” 程今宵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问,“都长得怎么样?有我漂亮吗?” 裴望屿面不改色,“你最丑。” 程今宵的指尖在他的锁骨上饶了两圈,笑说,“我不信。” 下一个镜头要拍他们在电梯里接吻。 但是机器是架在外面,到达这一楼层时两人恰恰分开。需要拍摄的就是这样一个亲吻结束后分开的动势,不需要真的接吻。 于是程今宵抬起脚尖,凑上去做了个假接吻的姿势。 两人拥抱着,她的身体和裴望屿不轻不重地贴在一起,似有若无地一些碰撞使程今宵变得更热,整个人汗流浃背,从她的脖子滴落的汗水浸湿裴望屿的衣襟。 裴望屿扯着嘴角一笑,声音虚虚地对她说,“你真的很怕热。” 他稍稍偏过头,虽没有吻上,但若有似无地嘴唇轻擦一下。 好像指腹轻轻摩擦在心弦上。 撩了,又没完全撩。 但带来很剧烈的心跳反应。 程今宵轻轻抿唇,这一条很快过了。 毕竟是综艺节目,要以娱乐性和商业性为出发点,所以拍电影尺度也不能太大,逢霖和肖静慈的第一次床戏用了很多隐喻镜头来表现。 两人为数不多的对手戏之一,是男人要把女人的袜子脱了。虽然没有赤.裸裸的情.色,但表现出了一种极致的暧昧。 肖静慈今天仍然穿着那一身干净的校服,但她通常穿的长筒棉袜换成了长筒黑丝。 裴望屿的手掌按在女人雪白的膝盖上。 在镜头转过来的时刻,他试探地用一根手指挑了一下她的袜子边沿,没有得到反抗,他变得大胆起来,徐徐将手指探了进去,摸到她如雪一样洁白脆弱的小腿。 收音的要求是老旧的风扇转动的声音加上男人浊重的呼吸。 镜头外的裴望屿看着程今宵的眼,带着情.欲的喘息渐渐变得粗沉。 程今宵在他的身下,轻轻扶着他的肩膀,感受着裴望屿起伏很大的胸口,顿觉他抚摸她小腿的手心异常的燥热。 她转而看向他的眼睛,短暂的对视让她发觉他的眼中有几道血丝。 程今宵顿时心脏狂跳。 裴望屿很快挪开了眼。 他看了看摄影机,继而将视线转向她的腿。 盖在程今宵小腿上的袜子随着裴望屿的指尖的动作而一点一点褪下。 当她的腿尽数暴露出来,男人突然急促得无法再忍耐一般,表现出强烈的进攻性,用力地在她的腿肚上揉捏了一把。 “OK!这条过!” 程今宵坐起来收拾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静静地把袜子拉上来穿好。 她没有敢回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程今宵要过场记单看了一下,下面几个连着的镜号都是空镜,拍摄内容是—— 飞腾的蝴蝶在逗睡着的猫。 两条金鱼在鱼缸里接吻。 白色的蚊帐因为床上人的动作而被震得有规律地掀动。 头顶的风扇一圈一圈吱吱呀呀地缓慢地转。 “有规律地掀动”这种字眼她看了莫名觉得羞耻。 于是程今宵去问导演:“这会不会尺度太大?” 导演说:“这几个镜头加起来不超过10秒,看不出什么。” 程今宵抓抓头发,“好吧。” 听见他们的攀谈,正在玩猫的裴望屿发出若有似无的哼笑,很轻微的一声,被程今宵捕捉到了。 也不知道他总在嘲笑什么,不过她也早已习惯他的傲慢,总是那副不屑一顾的姿态,狂得要命。 这个拍摄场地的旅馆是真的挺破烂的,有重重的湿气,文艺片总是喜欢这种颓败的格调,好似追寻一种边缘化的美感。 裴望屿坐在一个摇摇晃晃的小破凳子上,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叠着腿把旅馆老板的黄猫拎起来玩。 他不知道猫叫什么就喊它咪咪。 他还会跟猫说话。 程今宵坐在他的侧后方,观察了有一会儿了,不齿地笑道,“真幼稚。”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裴望屿果然调头望过来一眼。 程今宵赶紧把脸别开。 他懒散又戏谑的声音落入耳中——“我逗猫不逗你,不乐意了是吧?”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程今宵说:“我挺乐意,你继续玩,别搭理我。谢谢。” 他轻轻一笑,“说实话,猫还真没你好玩。” 程今宵相当无语,说道:“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 裴望屿故意会错她的意,慢吞吞地说:“想什么就说出来了而已,太温顺的性格多没劲。” 程今宵说:“没人想听你解释,闭嘴。” 裴望屿置若罔闻,他把小猫撒开,悠悠道:“我喜欢傲娇的。你知道傲娇是什么意思吗?” 程今宵假装低头玩手机,没再搭理他。 他轻轻揪掉身上的猫毛,“就是嘴上说着你真讨厌,心里想着我好爱你。” 程今宵把耳机戴上了。 裴望屿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没听歌。” “……” 草! 导演在旁边喊道:“开拍了,演员准备一下啊!” 程今宵蹭一下站起来,谢天谢地!!! 第42章 卧槽家人们有大瓜!! 下一场戏是两个人床戏过半, 肖静慈忽然拿出一把刀子来威胁逢霖。 肖静慈从最初的试探勾.引开始都是有预谋的,她甚至来到这个县城就是为了找到他。她并不爱逢霖,只是为了为她姐姐复仇。 镜头从方才旖旎缱绻的画面一下跳转到落地的刀子。 哐一声。 小刀滑落在地面。 下一秒, 是裴望屿把程今宵按在床上。 他自上而下压着她, 一只手卡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了句:“找死?” 女人的力气哪里抵得过男人, 肖静慈的计划失败了,就像第一次的拙劣勾.引也被他看破一样,她惊慌又恐惧。程今宵躺在床上,两滴眼泪沿着侧脸颊很快滑落到发间。 裴望屿见状, 手松开了一些,他拧着眉头,沉声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好疼, 可以松开吗?”程今宵哀婉的眼带着哀求凝望着他。 男人始终冷峻阴鸷的眉心因她这一声娇柔的求饶而松弛下来。 “求你了霖哥。” 裴望屿的手慢慢地从她的脖子上挪下来, 他背过身去说了句:“滚吧。” 镜头回到地面上的匕首,停顿在那里。 画外音是女人在窸窸窣窣地穿衣, 而后吱呀开门声,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镜头摇向鱼缸里的两条金鱼。 画外音安静了数秒。 最终一声踹凳子的声音,将两条小鱼一惊, 各处窜逃。 - 这个逢霖还真是有点儿暴戾。 程今宵看这一段的时候不免感叹。 她也会不由自主将他和裴望屿放在一起比较。 她想着,裴望屿应该不会这么迟钝被一个女人骗吧。 不过也难说, 兴许来个段位高的也能把他给玩死,虽然那场面很难想象就是了。 程今宵又想到她在舞厅外面问裴望屿是否有喜欢的人, 他的回答是有的。 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程今宵胡思乱想着, 她悠闲地浸泡在家中浴缸的温水中, 放了一首歌在听。 欢快的旋律在浴室里回荡起来。 程今宵一边听歌一边去看这期的节目评论。 然而她很快刷到一则标题。 【卧槽家人们有大瓜!!程今宵疑似点赞自己的小号!!所以她小号发的这男的是谁啊???】 程今宵一下从浴缸里坐了起来。 她颤巍巍地点进帖子,看到主楼的几张截图,顿时觉得有种心脏被掏空的窒息与钝痛, 楼主发的这些内容的确是她从未公开的一个微博小号。 而小号的曝光是因为她的艺人账号对小号的最新一条微博点了个赞。 帖子里的评论:【我的天啊,她号被盗了??】 【??????什么情况???】 【真的是她的小号吗??有没有锤?】 【卧槽我刚要睡觉,以后爆瓜能不能早点啊???】 【大号自爆,要不就是程今宵疯了,要不就是被人盗号了。】 【盗号的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号啊wjby?】 程今宵这个小号已经停更了不少时候了,这是她两年前刚和周恒恋爱的时候注册的。 当时她还是个非常憧憬爱情的恋爱脑小姑娘,经常在微博发一些关于他们恋情的文字性叙述。这里的程今宵是最真实的,有着非常鲜明的喜怒哀乐,有着对周恒的迷恋,有着偶尔对他的嫌弃,还有在恋爱里反反复复的患得患失和小心眼的计较。 这是无论如何不该被发现的秘密基地。 她没有在微博里直呼两人的大名,都用“他”和“我”来代替。 而发的内容并没有很长篇大论,只是一些简短的情绪性话语。 比如: 【他今天给我说晚安了,还挺难得的。】 【又要分开了,365天有300天都在异地,好累。】 【看了一天婚纱图,好漂亮啊,今天也是想结婚的一天。】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还是奢望他再爱我一点,一个人坚持真的挺难的。】 微博相册有两张她自己拍的照片,其中一条,博文内容是:【野渡无人舟自横。】 图片是她做的一个美甲的样式,指甲上画了一个淡黄色的纸船。 也正是这张照片让列文虎克网友发现了这个号的不对劲。 因为样式太过于特别,对程今宵稍有关注的人都知道,她确实有一段时间做了这样的美甲。但是也有人反驳,可能是粉丝模仿的。黑粉立刻找到了程今宵的别的手指的照片,做了叠图,一下子锤死了。 那就是程今宵的手。 另外一张照片,是一个男人的耳朵。 那是她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偷拍的周恒。 完整的照片是一张侧脸,不过程今宵留了个心眼,把他的五官截去了,只发了耳朵。 可是她不会想到,最容易分辨出一个人的部位之一就是耳朵的轮廓。耳朵就像指纹一样独特,这世上没有两个人的耳朵是一样的。 而这只耳朵,很显然不是裴望屿。 甚至很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开始扒各种男明星的照片和周恒这张照片做比对。 如果没有这张照片,还有一些公关思路,比如她和裴望屿早在上节目之前就好上了,两人在节目里公费恋爱。 这是保全她名誉的最好解释。 然而现在事情非常明朗:程今宵在上节目时有男朋友,而这个男朋友并不是裴望屿。 她的违约行为板上钉钉。 不仅面临着一笔违约金,最重要的是,程今宵成了一个骗子。 是这两张图片,将程今宵推向了深渊。 所有的辩驳在铁证面前显得多么可笑。 一夕之间,程今宵可以被任何人落井下石。 最让她心疼的是那些为她狡辩的粉丝。 他们也许也相信了,但是因为对程今宵无条件的爱,他们不得不冲在前线,哪怕被人围攻被打上脑残粉的标签,也想要努力证明他们喜欢的人不是一个不讲信用的骗子。 谁不想要为自己的喜欢挽回一些颜面呢。 可事实是,她的确是一个骗子。 程今宵搞清楚了大概情况,她从浴室出来坐在客厅里,冷静下来把整个事情梳理了一遍。 她立刻试图登录大号,果然发现登录不上了,而她几分钟之前还在微博闲逛。 就这么一会儿的事情。 也许真的是被盗号了。 盗号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又怎么去策划这一切? 程今宵打了一通电话给蒋柔,开门见山就问:“我号被谁盗的你知道吗?” 蒋柔在那头也是火急火燎的:“宵,你先别急,我已经帮你申诉了,公司宣传这边也在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怀疑是公司里的人。” 程今宵的微博密码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些专门处理艺人微博的宣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即便是公司的人登录的,也有她想不明白的一点,她的小号一直是密不透风的,连小号名字都是注册时的一串乱码压根没改过,她已经很久没有登陆过那个账号了,也从未将其泄露给任何人。 谁会发现,是怎么发现的? 蒋柔说:“可是从越又没有你的对家,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程今宵坦言:“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现在怎么办?要澄清吗?” 程今宵说:“我连号都登不上。” 程今宵现在心里一团乱,她只后悔自己当初非要po什么照片,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外如是。 “而且,怎么澄清,号是我的,我违约上节目也是真的。” 程今宵说完,不免苦笑。 蒋柔道:“可是那又不是你自愿的,是周总——!” “那又怎么样呢,谁会相信?” 程今宵倒在沙发上揉着眉心。 她打电话给周恒。 周恒没有接,不知道这个点他是不是已经睡了。 网络舆论从最开始的震惊,到程今宵被锤死之后的嘲讽,再到后来牵扯出和程今宵合作过的一些演员——特指跟她营业过的男明星,都纷纷被波及。 论坛的帖子:【所以《初恋》怎么办啊?她跟裴望屿be了??】 楼里评论: 【一直就很假吧??谁会真情实感嗑这对啊。】 【我只能说现在女明星真的是为了红不择手段,心疼我屿被当靶子。】 【程影后值得一个[呕吐]楼吗?】 【等一个退出声明。】 对程今宵的攻击过后,几方粉丝又开始混战,不乏一些缺德事。 比如:【裴影帝粉丝在吗?进来一下。】 主楼放了他和程今宵接吻的GIF,吻了三次,放了三张。【好了出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主你太损了。】 【笑死了我。】 【不过这样看我还是觉得好真啊,裴望屿真的太真了。】 【影帝又怎么样哦,粉丝别给自己洗脑了,人家就是真情流露想亲女神所以给自己加戏啦!!!】 【为爱当舔狗真的嗑死我了/爱心/爱心】 另一帖:【无奖竞猜,裴望屿知道程今宵有对象吗?】 评论:【知道。】 【知道吧。】 【圈里人什么都门清,肯定知道啊。】 【啊,我怎么觉得他不一定知道,程今宵要是谈地下恋她疯了才会告诉裴望屿,如果他们只是同事的话。】 【知道为啥还上节目,不懂?】 【回楼上,娱乐圈很重利益关系的。别把他想得太单纯好吧。】 程今宵一边焦虑地看着这些分析,一边给周恒发了好些消息。 她想他会不会知道这其中的阴谋,另一边又在希冀周恒可以给她一些帮助。 程今宵在此时一定是无助的,她很需要一个人来给她靠一靠,更何况这事她不对是真,怎么也算是因周恒而起。 程今宵发了十几条消息给周恒,他没回,她想着一定是睡了,正要驱车去他府上。 周恒发来了一句:【什么情况?】 程今宵赶紧把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他。 周恒:【真蠢。】 不出意外,这两个字是在骂她。 程今宵火气只往上冒:【你别顾着奚落我,赶快帮我澄清一下,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了。】 周恒言简意赅:【更蠢了。】 程今宵:…… 周恒的意思是让她先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一旦她这个时候出来道歉退出,不管她是不是已经分手,她拉着影帝上节目炒作的事情就盖棺定论了。 她若是背下了这个责,后面想要做公关也会变难,最重要的是程今宵的名誉受损,无论她还在不在从越发展,这次的舆情对她的后路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限制。 程今宵听他这样分析得也是有些道理。 周恒后来是打电话来跟她讲的,程今宵去思考这一连串的要害时,电话里陷入沉默。 程今宵问他:“那我要否认吗?” 周恒道:“先不用。” “我怎么办?” “你先别急,等我安排。” 程今宵莫名对周恒感到不放心,他极少对她做出什么善举,她怎么会对他放心呢。 但这时除了把期望放在周恒身上,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程今宵睡了一觉起来,她又看了一些网络消息。 程今宵万万没想到,裴望屿会因为她的事情受牵连。 当蒋柔发来一大段安抚的话,并且不停地劝阻她不要上网的时候,程今宵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她想着自己本来就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早就看惯了各种言论,因此鼓足勇气点开热搜,却发现置顶的那一条是和裴望屿有关的。 一则播放量已经过两千万的视频,长度两分钟。 点开是粉丝来机场接机,裴望屿被簇拥在人群中,嘈杂的声音在耳畔,他闷着头淡定地往前走。 辱骂的声音越来越不堪,激动的女生要不是被保镖拦着几乎都快贴到他的身上。尖锐的谩骂声清晰地传出来—— 你是垃圾。 你是废物。 你不靠粉丝什么都不是。 你这个自毁前程的傻逼。 每一条,他都可以有充足的理由去辩驳,但是裴望屿一路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捂得相当严实,哪怕狗仔和粉丝的镜头怼到脸上也没有生气。骂他的粉丝不停地叫嚣着那些肮脏的措辞,脏到程今宵都不忍心再听下去。 裴望屿就一直这样风轻云淡地走完了这一段路,整整两分钟,他一直到最后都保持着镇静。 他永远是这样无坚不摧的样子。 他曾经告诉她,人生的高度很重要,你站在高处就可以清醒地摘除掉那些多余的言论。 可是现在呢,当这些□□裸的谩骂跌入耳中,他真的可以无视吗? 裴望屿,你真的可以不介意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为自己辩解吗? 假如此时有人骂了程今宵,他一定会开口。可是那个女孩没有,她对他侮辱得很精准,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 程今宵如鲠在喉。 评论里都在说场面太难堪了,也有不少人觉得粉丝指手画脚得太多,理智粉在努力控评:【裴望屿是演员,不是流量。尊重他的每一个选择。关注作品,谢谢。】 裴望屿但凡说些带情绪的话,可能会伤害粉丝,可能会毁掉自己,抑或是影响到程今宵。 这是他在今宵和粉丝之间做出权衡的最有用的一段沉默。 程今宵有些烦躁,她把手机丢一边,钻被窝里又睡了会儿。 因为熬夜玩手机太困了,程今宵一脚睡到很晚。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夕阳落山时分,她觉得口干舌燥,她正要起来喝水时听到外面有动静,警觉地放轻了脚步。从门缝里看到是蒋柔,才放下草木皆兵的戒备。 “宵,你醒了。” 坐在沙发上的蒋柔见程今宵过来,立刻起身迎过来。 程今宵刚睡醒,头发还蓬蓬的,脸上也没什么气色。 蒋柔说:“你这两天最好别出门了,我刚在楼下看到了狗仔。我给你买了点吃的放在冰箱里,你要是有想吃的东西告诉我。” 程今宵点头说:“好。辛苦了。” “对了,7788那个车牌是谁的?有点熟悉,没想起来。” 程今宵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蒋柔道:“在楼下停了快一天了。我早上来就在,刚过来还在。” 程今宵走到窗边,将帘子掀起来,往下看到一辆黑色的suv,她沉默了两秒,说道:“是裴望屿。” “啊,这,要不要让他回去。” 程今宵有点头痛,“你觉得你使唤的了他?” 蒋柔也陷入一阵沉默,程今宵坐到沙发上,她面无表情地刷了会儿手机,又放下了,面色不悦地揉了揉太阳穴。 蒋柔伸手搂了她一下:“姐,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蒋柔比程今宵小了两岁,她大学毕业后接触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艺人就是程今宵。蒋柔是了解也理解程今宵的,她见过她从风风雨雨里走过来的这一路,她是个乐天派,始终相信清者自清,风雨过后会有彩虹,可是目前看来,程今宵这段黑暗的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程今宵说:“没事,这不关你的事。” 蒋柔有点眼眶湿润。 “蒋柔,别哭。这件事是我问心有愧,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你不要太紧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自己会想办法。” 蒋柔说:“我想在这儿陪着你。” 程今宵说:“你别待在这里,万一有什么打算也好有个接应。” 蒋柔想了想认为她说得有道理,她离开时对程今宵交代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程今宵一一应了。 很快,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 天色将晚,已近黄昏。程今宵将窗帘掀开一条缝隙,看着天边灿烂的火烧云。原来今天是个晴天。 她拿出手机给裴望屿发了一条消息:【上来。】 第43章 要不要和我公开?…… 裴望屿第一时间去找了林玉可。 那时林玉可在外地准备参加一个小型的商演, 裴望屿一个招呼也没打,直接赶到她住的酒店,林玉可还跟队友在房间里练着舞, 连喘口气看新闻的时间都没有, 裴望屿就直接气势汹汹地冲到她房里把她拽走了。 林玉可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裴望屿扯到一个静谧的楼道里。裴望屿的动作粗鲁又急迫,林玉可跟在后面跌跌撞撞,最后又险些被他摔到墙上。 她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开口问道:“你干的好事?” “你在说什么?发生什么了?” 裴望屿声音提高八个度, 带着一股子火气:“别他妈装。” 林玉可被他吓得一怔。 上一次在接受了裴望屿的警告之后,林玉可的恐惧让她表现得万分悔过,还给他发了一篇三千字左右的长文道歉, 不过裴望屿并没有回复他。 自那之后, 她在节目里也循规蹈矩,不敢有半分小动作。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林玉可整个人的确因为对他的畏惧而安分了许多。 她知道裴望屿现在是在气头上, 跟他多说无益,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微博。 林玉可越看神情越凝重。 她感觉到裴望屿的影子压过来, 抬了下手,“这事跟我没关系, 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微博小号?” 裴望屿冷笑,“你心眼那么多, 谁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因为赶来得很着急, 连帽子墨镜都没摘下。 隔着镜片林玉可都能感受到那股盛气凌人的架势和对她的唾弃与鄙夷。 林玉可是真的害怕裴望屿。 她起初对程今宵做的事确实也有因为对她的不满和嫉妒, 不论是在公司受捧的力度还是和裴望屿的亲密互动,让林玉可看她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她知道程今宵和周恒有猫腻, 但也没有确切证据,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摧毁女明星的捷径,因此她铤而走险去试了。 如果不是裴望屿太聪明,林玉可现在没准就真的发现什么把柄去爆料她私德有亏。 但是裴望屿认出了她。 她的一切行为都被立刻扭转。 林玉可在娱乐圈没有任何的靠山,她非常恐惧这种岌岌可危的状态。 为了自保,她放弃了那些阴暗的私心。 “真的不是我。”林玉可冷静地说,“而且你想一想,今宵的微博大号,只有工作人员才可以登,不是吗?” 裴望屿一时没有接话,像是在揣摩她这一句话,末了,他说了句“你最好是没撒谎”便转身要走。 “对了小屿,我想起来一件事。” 林玉可又叫住他。 他止了步子,“说。” 林玉可说:“在这个节目之前,有一次周恒和今宵吃饭,他们两个吵架把今宵的手机丢到菜里了,后来周恒的助理觉得他们两个的关系很微妙,就跟着周恒去了酒店。” 裴望屿自然记得这件事,因为他当时就在场。 林玉可接着说:“助理借还手机之名,想知道程今宵跟周恒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然后周恒发现她话里有漏洞,就把她炒了——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重点是那天助理把手机还回去之后,周恒还真的把那个手机拿走了。 “我一直也没多想,但是现在想会不会是周恒把手机里的信息还原了,如果还原不到微博账号这么精确,可能是从她私密的手机卡号搜索到的?总之能拿到她的手机,就能知道她的很多秘密。” 林玉可说完,想了想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说道:“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全都告诉你了。” 裴望屿消化了一下她提到的这件事,“知道了。” “小屿。” “又怎么?” 林玉可张望了一下酒店楼道的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她压低了声音:“从越有问题,周恒上位是通过一些财色交易。你去找许年年,她知道的多,她妹妹是受害者,她就是为了她妹妹接近周恒的。” 裴望屿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一些,“许年年?” “是周恒的新的助理。” 裴望屿想了一下,隐约记得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当时注意到是因为她的气质与谈吐和赵亦涵有几分相似,周恒招她做助理定然有几分宛宛类卿的意思,也正因如此才会对她放下戒备。 他问林玉可:“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在暗弱的楼道里,沉静了片刻后,林玉可的声音温润响起——“小屿,对不起,我那时年轻不懂事。我知道我说再多都无法弥补,还是……” 裴望屿懒得听她在这絮叨,他说:“信你一回。” 林玉可看着他走远,声音提高了些,“我还是希望你能走出来。无论是我带给你的阴影,还是你的家庭,你的过去。” “……” “对不起。” 裴望屿的身影有两秒钟的僵直,而后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走,直至消失在转角。 他觉得万分可笑,这世界上把他看得最透的人居然是一个私生饭。 她对他的脆弱信手拈来,也特别清楚他在意的是什么。 裴望屿坐在车里,抬眼看到漫天的火烧云。 手机亮了一下,是今宵发来消息:【上来。】 - 程今宵打开冰箱看了看蒋柔给她买了些什么囤货,她拿出一些新鲜的蔬菜在厨房里开始忙活,外面有人钦门铃,她说了句“进来吧门没关”,继而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响。 裴望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程今宵瞥了他一眼,他没什么表情,没有那么锋利也没有太过于散漫,难得一见的平常和正经,轻轻靠在推拉门边,看着她手里的动作。 程今宵说:“你等一下,我做个饭。” 裴望屿没说什么,迈着步子就直接进来了。 他是一向不知道客气的。 程今宵被人盯梢显得很紧张,一捧青菜在菜篮子里,眼见油噼里啪啦地要溅出来了,程今宵忽的一个瑟缩没敢上前。而后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他的力气传达得如此稳重又坚定,直接握着她的手将菜倒进锅里。 刺啦一声,油烟升起。 “咳咳。”程今宵被呛到。 “炒个菜都不会了?” 裴望屿从她身后绕了一圈,拿住程今宵另一只手里的锅铲,在锅里自如地翻炒起来。 程今宵挺纳闷,他这话说得倒是挺了解她似的。 她小的时候的确是勤劳能干肯吃苦,可是现在工作原因加上生活环境,程今宵入行后就极少自己下厨,难免对厨具生疏。 她有些想辩解但又没有说出口,于是就站在旁边不尴不尬地看着裴望屿。 他简单地撸了一下袖子,也没带围裙,就前前后后开始忙活,洗菜、削土豆、搅鸡蛋,每一件事都做得细致又利索。 程今宵的视线就跟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直到被裴望屿懒洋洋奚落一句——“出去吧大小姐,我伺候你。” “……” 程今宵洗了个手,去外面等他。 裴望屿的厨艺居然还挺好,程今宵头一回吃他做的菜,消失的胃口又被钓了回来。 见她一直闷着头吃也不说话,裴望屿问了句:“好吃?” “嗯。”程今宵点点头。 他涩涩地一笑:“你别诓我,好久没下厨了。” “真的。”程今宵这才抬眼看着对面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吃饱了还是没胃口,没吃几口就撂下了筷子,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还是那副没个正型的样子。程今宵平静地说,“吃完就回去吧。” 裴望屿不满道:“让我上来就是给你当厨子是吧。” 程今宵认真地说:“我是怕你饿着。不走你在我这赖着干什么?”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什么都能干,我好用的很。” 程今宵说:“我用不到你。” 她说完后,起身收拾餐桌。Hela 裴望屿的手指轻轻在腿上点了点,抬眼看着她,“你再想想,没准能派上用场呢。” 他的意思就是非得赖着不肯走了。 程今宵玩笑说,“真无赖,早知道不让你上来。” 裴望屿哂笑,“我要是真想来,也不是不能硬闯。” “……” 确实是他的作风。 程今宵没再跟他贫嘴,她起来收拾碗筷去厨房,最后一趟快结束的时候,一直粘在凳子上的裴望屿站了起来,高高的个子往她身前一压,程今宵避之不及,后仰一些,裴望屿身后搂过她的腰,把她往怀里一带。 程今宵怔了一下:“你干什么?” 她伸手去推他的胸口,裴望屿纹丝不动把她牢牢锁住,他的声音分明又那么慵懒随意——“明明就很需要,装什么不在乎。” 程今宵莫名鼻子一酸:“不要说得自己好像很懂我。” 裴望屿都懒得跟她争,手覆在她的后脑勺把她往自己怀里按:“别废话了,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拥抱是让人踏实的。以至于程今宵忘记了他们现在还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关系中,她伸出手去回应他,她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加入戏。 被裴望屿抱着的程今宵,身体越来越暖和。 她静静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程今宵黯然将他推开,她知道这样的温暖不可贪恋。 然而裴望屿倚在墙上,垂眸淡淡地看着她,语出惊人说了一句:“要不要和我公开?” 程今宵觉得莫名,她皱眉道:“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 他的姿态有一些随意的痞气,但神情又让人意外觉得正经,他轻飘飘地说了句:“有什么坏事我能给你应付。” “……” 程今宵如鲠在喉。 她看着裴望屿,不明白他的意思。 跟他公开恋情就可以救她吗? 又是他之前用的那样一招。 换他去风口浪尖,这样她就可以从容地躲在他的身后。 他现在只不过是被牵连,倘若真的公开了,那所有的话题都会倾倒在他的身上。 他是顶流,热度高,年纪小,前途无量,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代替她被摧毁。 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的心理比她更强大吗? 程今宵不明白。 她的心脏一阵绞痛,鼻尖酸涩:“裴望屿,老好人不是这么当的。” 程今宵抓了一下乱糟糟的发,精致浓艳的五官不需要化妆品的修饰也美到极致,但她此刻的表情却很痛苦,是陷入泥潭而挣扎不出的失落与绝望。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望屿看着她,认认真真地问了一句:“我没有资格做你的靠山吗?” 他的咬字有些用力,反而带了些愠意,一字一顿道:“他可以,我不可以。” 程今宵一愣。 他在拿自己和周恒作比较吗? 幼稚得她想笑。 他压根没有搞清楚她介意的重点,程今宵冷静地说:“靠山?我不需要这样的靠山。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别惹自己一身腥。” 裴望屿这个人尽管向来横冲直撞,但程今宵不觉得他是一根筋的人,他做事情会有充沛的思考,但这一次的想法出现得很莫名,很意气用事,并且起不到什么根本上的帮助。 最多只能,帮她分担一些骂声。 本以为他是成熟的,而那句“他可以,我不可以”顿时又让程今宵觉得他就是个小孩。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折不扣的孩子气心性。 裴望屿的眼中有浅淡的失望,他眯了一下眼,手仍搁在兜里,视线下坠,没有焦点地落在地面上,又字句清晰地问了一遍:“我不可以?” 程今宵斩钉截铁地说:“是。” 良久,他“嗯”了一声。 冷静了一下,程今宵又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否则她实在不能理解他这样的想法。 他苦涩地笑了下,点头说:“嗯,我在跟你开玩笑。” 程今宵一颗心落回地面。 他说:“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裴望屿抬手碰了一下她的头顶,像是安抚却又只是浅浅触碰,而后转身往外面走,“出门也没问题,狗仔被我收拾了。” 第44章 forever 19 …… 《我又初恋了》还有最后一期收官,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爆出来的,于是所有的人都在讨论程今宵到底会不会退出节目。 三天后,程今宵出现在海城。 这是周恒的意思。 程今宵动过退出节目的想法, 但周恒坚持让她去录完最后一期。 程今宵心里也是希望有始有终, 反正她挨的骂已经够多了, 差这点儿吗? 于是她回到了综艺小屋。 这天,程今宵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夏妍。 夏妍急冲冲地跑到她面前来八卦,不过她关注的重点是:“你小号曝光是谁干的啊?” 程今宵笑得苦涩:“我也不知道,没查出来。” “那那那、那周恒怎么说?” “他说让我等着, 他会做公关。” 夏妍若有所思,见程今宵要走,她拉住她说:“哎那什么——” “嗯?” 夏妍欲言又止, 最后轻飘飘地说了句:“这事儿能过去, 你别太那个啥。昂。” 程今宵失笑。 她听出来夏妍这是在安抚她,但夏妍这个人比较傲气, 不可能直接给她掏心掏肺的劝慰的, 程今宵这三个月和她相处下来发现夏妍有点口嫌体正直,自从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些心事之后, 关系没有从前那么僵硬了,程今宵也发现夏妍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难相处。 三个月的时间原来可以过得这么快, 她本打算收拾一下行头,但坐在床沿看着外面的海莫名就有几分伤感。 录完这一期节目就要搬离这里了。 林玉可在第一期送给她的鱼缸里的鱼已经长得很肥硕了。 程今宵莫名贪恋地目光扫过这里的一切, 以及外面的景色。 “哐!!!” 安静的氛围里, 一道破碎猛然袭来。 程今宵的阳台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个大窟窿。 她惊得一个瑟缩。 半分钟后, 程今宵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窗户被人砸了。她低下头看到一块石头滚落在地面上,整块窗户的玻璃也四分五裂碎在地上。玻璃的表面被砸得爆裂不堪,就像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一样, 忽然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失了控。 程今宵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边。 安保人员已然上前将肇事的粉丝拖走,程今宵目无表情地看着楼下那个砸她窗户的女孩,明明是一个极其陌生的长相,却对着她撕心裂肺地扯着嗓子叫喊着—— “你给我滚!!!” “离他远点!” 程今宵看过网上对她无穷无尽的羞辱和谩骂,从出道至今长达四年,说她爬了各种老男人的床换来资源,说她心机深到所有合作演员都讨厌她,说她不检点私下里喜欢在男演员面前发情。 太多太多的谣言每一天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学会了沉默,她学会了去习惯去适应。 她尝试着去忘掉这些声音。 直到这个女孩恶狠狠地用最难听的词汇来羞辱她,程今宵好像回到了第一次隔着手机屏幕看到别人攻击她的那种情绪,如出一辙。 这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还真是新奇,新奇得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 她觉得自己恶心。 - 拍摄是晚上进行的,拍摄环境是在一个台风天气,而恰好这一天海城电闪雷鸣,天气预报也说晚上有雨,原本打算用的人工降雨都不需要了。 程今宵和裴望屿并肩站在车前等待清场。 这一场的肖静慈换了一身黑色的t恤与灰色短裙,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要和逢霖上演一场撕心裂肺的分手,明明是互相有感情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些不可抗的因素不得不分开。 黑夜里的程今宵裸露在外的四肢白皙得十分晃眼,脸色苍白得一如既往,冷淡的神情已然让人分不清这是角色的个性或是程今宵本人带来的一股颓丧。 她点了一根烟抽得风生水起,也没管旁边还站了个人。 女人浓颜的五官在烟雾缭绕之间若隐若现,她微微眯起的眼中有丝丝企盼早一点结束的倦意。 裴望屿和她隔了有一些距离。 他还是那样不羁散漫的姿态,懒洋洋地靠在车上,因为他来得晚,错过了下午的那一场闹剧,与程今宵单独待在一起,才开口问她:“今天我粉丝来惹事了?” 程今宵直直地望着前面的道具老师,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良久才说了句:“开拍了,过来吧。” 她往前走,打算去拍摄场地。 裴望屿跟上来,语气里有几分不耐,“问你话呢。” 程今宵仍旧没有看他:“你去问导演,他们处理的。” 他粗暴地捏着她的小臂把程今宵拽到自己跟前,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蛮不讲理的态度,“我就想听你说。” 程今宵拿他没辙,半天终于解释了一句:“我窗户被砸了,换了新的,别的我不知道。” 裴望屿眼神里的锐利减弱了几分,说道:“sorry,替她道歉。” “不用。” 她挣开他的手。 同时发现他戴在手腕上的那个紫色的独角兽手链。 那是第一次节目录制的时候给他的见面礼,程今宵现在回想起来,几乎从没有见他拆下来过。 这是她亲手编的,因为是第一次做手工所以显得十分粗糙,他也就把这个不值钱的小玩意戴了整整三个月。 程今宵迄今还记得,当时他对它“忠贞不二”的寓意冷嘲热讽。 他明明也知道,它虚伪、廉价。 可是仍然表现得爱不释手。 这是她唯一送他的东西。 “怎么瘦了?” 裴望屿手插在兜里,闲散地站着,望着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好好吃饭?” 程今宵有点无奈。 “今天吃了没?” “……”她没说话。 裴望屿拨过她的下巴,“怎么不说话。” 程今宵直直地看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裴望屿猜到了答案。 他转身去找了一下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些零食丢过去,“先吃点垫着。” 她没接:“我没胃口。” “想我喂你?” “……” “行啊,成全你。” 他拆开饼干作势要伸手去喂她,“享受一下,美男喂食。” 程今宵失笑,“行了,我自己来。” 她接过饼干,开始细嚼慢咽起来。程今宵确实也是饿了,饿得有些头昏眼花的。一些食物流进胃里,感觉整个人精气神都变好了一些,那份疲软的感觉慢慢地消失了下去。 裴望屿散漫地看着她,“下次再有人来闹你就跟我说,我随叫随到。” “你来就有用吗?”她淡淡说。 他轻哂:“总比某些傻子有点用吧,就会站那让人奚落。” 程今宵想到他在机场被粉丝骂的那个视频,想着你不也是一样? 但她没有叫板回去。 程今宵食量小,两块饼干就喂饱了她。 程今宵很荒唐地想,假如她在他面前释放脆弱,裴望屿是会哄着她的吧。尽管没有这样做过,但她此刻就是这样笃定。 她甚至想,她是可以在他面前哭的。 她这一辈子没有对第二个人产生这样的情绪,哪怕是周恒也没有。 她这两天仍然在纳闷裴望屿为什么会提出那么无脑的请求,又迟钝地想到,他难不成是在表白吗? 可是哪有人这样表白的。 “谢谢你,裴望屿。”程今宵抬头看着他,神色有几分郑重,“最后一场戏了,好好演。” “……” 她低下头,缓缓吐出四个字:“好聚好散。” 得到的回应是一声轻慢的——“嘁。” - 暗夜之中,男人像是一匹狼伺机等候着他的猎物。 肖静慈来这附近的超市买烟,逢霖早就注意到她来这里是有规律性的。 程今宵嘴里叼着一根细烟,她在阳台之下等着雨停。 她从超市门口往沿着屋檐往前慢吞吞地走,抱着臂满腹心事的样子,夏夜的一阵狂风将她的头发整片吹动,卷起一阵散漫的香。 身后的超市檐上挂着的白炽灯好似坏了,忽闪忽闪,照得程今宵落在地面的影子一下有以下无。 女人的单薄身影落在湿润的地面上。 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看着她不规律地消失又重现,而后一道更高大的黑影压过来。 他戴着帽子,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从雨里趟过来的。 裴望屿压着眼,满身戾气地怒视着她。 “来找我?”程今宵轻笑:“上赶着被人捅刀子?” 两人驻足在一个倒闭的店铺门口,店铺积了灰的大门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广告,在这灰扑扑的潮湿环境里,裴望屿一下把她推按在那晃荡的门上。 程今宵一惊:“你干什么?” 男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探进她的裙子里。 程今宵为了这个戏份特地在裙子里穿了一条牛仔短裤,然而裴望屿的手探进来却一丁点都没有触碰到她。 被压在门上的程今宵瞬间面如死灰。 而后她很快收敛了恐惧,换了一副神态,跟他调笑着,注视着男人,悠悠说了句:“我发现你还挺贱。” 对逢霖这个自尊心极重的男人来说,羞辱就是对抗他的最好的武器。 他果不其然怒上眉心,狠狠的一个吻要压下来。 程今宵飞快地偏过头,没让他亲到。 裴望屿又亲过来。 程今宵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是狗吗?逢霖?” 她这个巴掌打得很重,他脸上很快浮现出清晰的手掌印。 程今宵以前拍戏也扇过男人巴掌,不过从没有下手这样狠,竟留下痕迹。 她稍稍一惊。 裴望屿仍然是按着剧情走,他放开她,稍稍退出去一些,声音沙哑得不行,“为什么这样做?” “我姐为你去死的时候,你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吧?” 他被震慑到愣住。 程今宵冷笑一声:“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在骗你,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 陡然之间,她听见那个砸她窗户的女人在吼叫的声音。 ——离他远点。 ——你给我滚。 想都不用想这个他指的是谁。 程今宵说台词的声音卡顿了一下,放下的手无形之中捏成了一个拳头。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女人,我带着阴谋接近你,自始至终都在利用你。”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就轻易地被拿捏了。 逢霖也恨,可是他没办法抵抗,因为他爱上了肖静慈。 程今宵的手在轻轻地颤着,裴望屿发觉到她情绪有微弱的转变,他稍稍皱了下眉,在镜头之外的手握住了程今宵。 而她没有察觉到一般,继续说着后面的台词:“这就是我接近你的唯一目的。因为我自己生活在泥泞里,所以我想把你一起拉下来。” 身后的拍摄组一阵骚动。 有人窃窃私语道:“说错词了好像。” “我靠导演为什么不喊停?” “看看能不能补救吧。” 程今宵的笑意渐渐由阴险转为苦涩,她看着裴望屿,说道:“你该不会是真的爱上我了吧?” “今宵。” 程今宵已经表现得有些许失控,她眼泪落得很多、很快,声音微微地颤动着:“不要爱上一个骗子。” 裴望屿用手替她擦着眼泪,他很努力地保持镇静,但颤抖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的慌乱:“今宵,别哭。” “我是骗子,我骗了所有人。” “你不是。” 裴望屿把她搂在怀里,力气之大,好像要将程今宵揉进他身体,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没事,我们不拍了。没事了。” 程今宵像是被抽干所有的力气软在裴望屿的怀里,任由他抱着,她在哭,越哭越凶,眼泪越发收不住,她喃喃道:“我不想这样的……” 而他拥着她,一遍一遍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雨水在此时开始降下,倾盆大雨的声音让程今宵稍有回神,她伸手顺势搂了一下裴望屿的腰,他的半边身子已经湿透了。 节目组的摄像导演大概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炒作的时机,相机都快怼到他们身上来了,裴望屿本帮她挡了一下,“别拍。” 摄像头还是不依不饶地穿插了过来,裴望屿突然伸手把那台机器夺过去,“我他妈让你别拍了!” 裴望屿这一发火,众人才发觉事情是有些严重。 程今宵已然调整好情绪,她擦干净眼泪,拉了一下裴望屿:“没事,不好意思,我忘词了。” 她挨个去给工作人员道歉。 裴望屿靠在旁边墙上,一言不发看着她。 末了,他说:“歇一会儿吧。” 程今宵说:“不要紧,我们争取一遍——” “我想歇会儿。”他说完,不由分说就转身走了。 裴望屿去他的车里躲雨,车里开着一盏明黄色的灯,程今宵看到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影。 他点了烟在抽。 …… 最后程今宵还是坚持克制着情绪补完了这场戏,她不能让在场的工作人员一起陪她任性。 《风起云涌》这个故事是开放式结局,本来是一个高潮的部分,剧情却设置到这里就结束了,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最终配上女主角肖静慈的一段独白,她离开了这个湿热的南方县城,这个夏天就这样结束了。 她带着目的来到这儿,却带着遗憾离开。 而这遗憾她已然分不清是对姐姐的惋惜,还是因为对逢霖的爱而不能。 程今宵拍完淋雨的戏份裹着毯子上了自己的车,她想休息一会儿,接到了周恒没完没了打来的电话。 她想忽视掉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 于是程今宵没有接,她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这天晚上有《初恋》的庆功宴,程今宵单独给总导演发了一条消息,说她不去,除此之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她在蒋柔的陪伴下去了机场。 程今宵在去机场的路上,她看着窗外的路灯为夜晚的海岸线镶了一道金边,城市是亮色,大海是黑色。 这里的一切都将离她远去。 程今宵深谙,与一座城市告别就是与一个人告别。 “舍不得?”坐在身边的蒋柔见她眷恋不舍的样子,问道。 程今宵笑了笑:“就像拍戏杀青的时候一样,多少都会有一点吧。” 蒋柔说:“庆功宴应该去的。” “算了。”程今宵直言,“万一又有偏激的粉丝,我怕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 她在这时接到了裴望屿的电话,他来势汹汹,几个字撞到她的耳朵里——“走不跟我说?” 程今宵说:“我和导演说了。” “我算什么?”他这个语气,莫名带些委屈,还有愤怒。 程今宵没什么情绪,说:“好吧,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要走了,可以吗?”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声音沉沉地开口问她:“你再考虑一下,要公开吗?” ……怎么又来了。 “裴望屿。”程今宵淡淡地叫他的名字,“我们的戏结束了。” 他没接话。 “我跟你又没有感情,公开什么?”程今宵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别这么无聊,再见。” 她挂掉电话,烦躁地闭上了眼。 裴望屿再一通电话打来。 程今宵再次接通。 他说:“几点的飞机。” 程今宵隐约记得是,“九点吧。” “准确一点。” 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她查询了一下信息,“八点55。” “知道了。” 这一次是裴望屿挂掉电话。 “……” 候机室里,程今宵沉默地玩着手机,她去cp超话看了一圈,因为前两天的瓜,这个超话显得氛围很丧气。 【但行好事,莫问前尘。】 【希望姐姐弟弟都未来可期啦!还可以期待二搭。】 【有二搭就满足了。】 【含泪祝福姐姐。】 程今宵又想起她在之前看的一则名为《今夜私奔》的cp视频。 在那个视频里,她是城楼里的公主,和被倭寇强抢的歌女。他是和皇帝作对的少年将军,和弃文从军的大少爷。 两世都是be,他们私奔失败了,程今宵还记得她那时都看哭了。 不过幸好,第三世是留白的。 然而程今宵这时去搜索了一下,发现视频已经下架了。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应该是up主自己删掉的。 兴许是对他们感到失望,于是决定退出这个小圈子。 粉丝总是如此,来来去去很正常。 而屏幕上显示的该视频已下架仍让程今宵失落,就好似那一些故事与感动未曾发生过。 “他来送你吗?”蒋柔的话打断了程今宵的思绪。 听见蒋柔这么问,她轻轻摇头。 蒋柔哎了一声,“如果弟弟放手了,那你们的故事就真的结束了。” “本来就没什么故事,演一场戏而已。提心吊胆的三个月终于过完了,以后不用再跟他有交集了——” 蒋柔打断了程今宵的话,“我说你怎么这么傲娇。” 程今宵愣了愣,她脸上的微弱笑意止住了。 蒋柔又问,“你就一点也没有喜欢过他?” 很久,程今宵才温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叫喜欢。但程今宵不可否认,她一再为他动心。 是在黑暗的隧道里他说,墙塌下来我给你顶着的时刻。 是他骑着机车带她逃跑、爬到山顶让她往后看的时刻。 是坐在他的肩膀上,第一次发现世界可以如此盛大,如此美妙的时刻。 是他在大雨里抱着激动的她那么温柔地说我们不录了的时刻。 甚至仅仅是—— 和他坐在一起看电影、他们一起在大雨里散步、发现以她为中心方圆十米一定有他在的时刻。 太多太多太多了。 她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奇怪的一个人,幼稚起来会让她跳脚,成熟的时候又让她心安。 裴望屿对她的认识那么头头是道,那么精准又直白。 起初和他接触,她只是畏惧,因为他的身份很特别,他在她望尘莫及的那个上流圈子。因为他是一个和她完全相反的人,程今宵习惯了墨守成规的生活,她知道这样的人不能和她沾上关系,所以躲避退让。 后来发现他终究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幼稚霸道又可笑,喜欢用低级的方式捉弄人。 相处久了,她又体会到裴望屿骨子里的成熟和耐心,他用他独特的方式让她领会到这个世界另一面的美好。也让他知道,原来人与人相处不是只有夹枪带棍的交锋,和酒池肉林的混迹。 即便是成年人,也可以过儿童节。 她并不需要做到滴水不漏。 裴望屿教会她很多。 她不会否认,她被他的自由和张扬所吸引。她无法不憧憬,他身上那种浓烈的青春气息。 他是上岸的浪,将沙滩上的她一并卷入深海。而此时的程今宵在经过那样浩瀚的世界之后,又被冲上了海岸。 她又变成奄奄一息的一条鱼。 程今宵突然想到什么,她手触碰在颈间的项链。 这是裴望屿多余送她的礼物。 他至今没有解释这是什么意思。 程今宵让蒋柔替她取下项链。 小小的珠子还带着她的体温落在她的掌心。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塞回包里。 以后应该也不会派上用场了。 飞机起飞之后,程今宵正要把遮光板降下来,她忽然看到一团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砰!”的一声,在舷窗之外,又近又遥远。 是一个英文单词。 ——FOREVER 程今宵一惊。 烟花是蓝的,她最喜欢的颜色,这几个字母在空中逗留了数秒后稀里哗啦地散开了。机身正在往上俯冲。那烟花在此刻似乎离得极近,她清晰地看到再一次爆响的一团。 ——19 “天啊,这是。”蒋柔也看到了外面的亮色,寻声望去,她有些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凑过来看着外面被染成淡紫色的夜空。 ——SUMMER 飞机渐渐飞平稳,那烟花追不到更高的云层,在机身之下,越发显得渺小。 ——WITH 程今宵鼻子一酸,她贴着舷窗往下看,似乎想要用目光留住那最后一点色彩,而散开的烟花终究越来越远。这是她在海城的最后一个夜晚。 ——YOU Forever 19 Summer With You. 程今宵恍惚觉得连烟花都是有生命力的,它好像在追逐着飞机而来。这让她又惊喜又害怕。 她喜欢这热烈又张扬的告白,又害怕它会成为她的生命中最后一道浪漫。 “是他吗?”蒋柔不确定地问道。 程今宵淡淡道,“是他。” - 裴望屿站在海滩上。 亮红色的飞机像一颗星从地面升起,他的视线追随着它而去。 烟花在他的上空砰砰炸裂。 他抻开双臂,好像在拥抱着什么。 也许一阵风、一道烟尘、一个夏天、一个人。 他明知在那高空看不到地面,但他执着地伸出手去。 烟花会消散。 飞机会飞远。 和你在一起的19岁夏天。 化作一种符号刻在我的生命里。 成为永恒。 第45章 他无辜什么?不知廉耻的…… 程今宵这一趟飞机坐得心神不宁, 过往三个月的相处时光在她脑中如走马灯一样转。 回到燕城,好似时过境迁。一切都沉寂又安逸了下来。 程今宵原以为周恒会帮她否认一下那个小号,或是选择别的公关手段, 但她直到最后一期节目录完都没有等到消息, 而网友的吃瓜精神也不是吹的, 目前就处在全网等她道歉的状态里。 她现在就真的如裴望屿所说“像个傻子一样站那让人奚落”。 周恒那边没有动作,她就什么也做不了。 程今宵都快揣测周恒是不是打算冷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一些回应。 是从越的官方微博号发的一则博文—— 【最美的新娘。】 配图是她的婚纱造型。 同时互联网全网推送——【从越总裁周恒承认与程今宵恋情,据悉二人好事将近。】 程今宵看到推送的一瞬间, 立刻就炸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周恒居然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解决。 这就是他所谓的他会妥善解决?! 程今宵在回程的路上坐在车里,突然觉得一阵胸闷喘不过气来。 她必须要见到周恒。立刻、马上! 程今宵对她的司机说掉头去周恒的家庭住址。 这一次舆论事件让周恒顺水推舟有了把程今宵留下来的借口。 程今宵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周恒策划的一出大戏。 她小号曝光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本人, 尽管程今宵不知道周恒是怎么弄到她的小号信息, 但她确信这是一个圈套。 怪不得那一天说分手他会表现得那么平静。 原来他对她的掌控早已势在必得。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布下的一个局。 程今宵又怎么会傻到觉得可以从周恒的手掌心逃出去呢。 她怎么会忘掉她从最开始的开始就是他的一颗棋子呢。 她违约上节目被爆出来损失的只有她自己,哪怕是他提的无理要求, 但是他总能有办法隐身。 程今宵立刻登录她的微博大号, 但这个账号自从上一回有了被盗号可能之后就再也没让她登上去过。毋庸置疑,这一次仍然失败了。 程今宵必须澄清一下这件事, 她和周恒早已经分手,什么最美的新娘?扯淡!! 坐在一旁的蒋柔按住了程今宵的手, 程今宵诧异地看向她,蒋柔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介于车上还有从越的司机在, 她说话声音压低了一些:“宵……想想后果。” 想想后果。 她如果在这个时候说他们已经分手, 无异于打周恒的脸,同时她的根本性违约问题没有得到丝毫解决。 如果程今宵在明面上跟周恒对着干,那与和他谈分手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局面。 她要对抗的对象, 从周恒变成了资本。 周恒的做法是有效的,因为他是节目的制片人,制片人要求女朋友上节目,这从程今宵单方面的诈骗变成了一个蓄谋已久的资本的游戏,而这个游戏里唯一的受害者只有裴望屿而已。 然而不出五分钟,程今宵又看到一则新的进展。 裴望屿点赞了那条微博。 【最美的新娘。】 - 程今宵一边走路一边刷手机,她甚至觉得脚底飘忽走不稳,进周恒家院子的这短短几分钟让她走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她点进实时微博,看到营销号下面的一些评论—— 【所以这就是节目组在炒呗??人家演员就是配合演戏咯。】 【我靠,什么东西,金鱼be了??!!】 【为什么要这样啊,有男女朋友也不介意上节目演吗?什么情况?我不李姐。】 【钞能力啊钞能力,明星有什么下限吗就是说。给我钱我也能演】 【zqsg嗑的也太惨了吧,就是说这俩人一秒钟都没真过?】 【所以骂今宵的能出来道个歉吗??凭什么被骂得最多的都是女明星啊。】 【别他妈拿女权卖惨了,你拿人家当同胞,人家拿你当韭菜。】 【就想问裴望屿真的是在演吗?可是他真的好真啊。这两天嗑的正上头我不想be啊靠靠靠!】 【都是影帝影后哈,cpf才是最傻的。】 【马后炮一下,真的有人觉得这个节目是真的吗?恋综本来就是有剧本的啊。】 【程今宵有男朋友,我不信裴望屿没有女朋友,粉丝少诋毁女明星了,小心下一秒哥哥就塌房打你脸。】 【程姐粉丝别倒打一耙了,本来就是你姐塌房在先,裴望屿从头到尾做错什么了啊,还贷款嘲,我少爷也是惨要被你家糊上。】 …… 每个人都在演戏,都在这个资本运作的大转盘上发挥着各自的功能,为了利益愚弄着这群傻子观众。 在观众看来,他们吃了一个烂瓜。两个男士替程今宵分担了一些骂声,终于互联网上不再是满屏的让她滚出来道歉。 可是程今宵丝毫未觉得舒坦。 她走进了周恒家里。 周恒好像早知道程今宵会来找他似的,提前准备了一桌烛光晚餐,他身穿黑色衬衣,领口解开了两个扣子,叠着腿坐在桌前。削短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很清瘦干练,细长葱白的指握着高脚杯轻轻摇晃,优雅迷人,一如往昔。 “周恒。” “路上饿着了吧,先吃一些?”他戴上手套为程今宵剥起虾肉。 “你别弄了,我不吃。” 程今宵大晚上从海城飞回来,身上还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她保留着在节目里的黑长直造型,还没有来得及去更换,穿着高中生的短袖短裙制服,出现在这个场面显得多么的不合适。 程今宵在周恒的对面坐下。 她端起红酒,喝了几口解解嗓子的干涩。 酒杯被放下,她漂亮的五官清晰地暴露出来,在金黄色的灯光下多么妖冶诱人。 周恒甚至觉得,美人能美到这样的地步,有没有灵魂都不重要了。 他面带从容的微笑,俊美又温润。 程今宵现在却在想,这样一副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什么样的灵魂。 “周恒,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分手了?” “现在全国都知道我们的喜事了,你在这时候说分手,怎么会这么扫兴呢?”周恒淡淡地开口,脸上带着阴森笑意。 程今宵心重重地一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恒的指尖轻轻触碰到程今宵的下巴,满意地端详着她的容貌,“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结婚?”程今宵凝视着他,眼里有深不见底的失望,“你别发疯了,分手就是分手了。我不想跟你废话,这个婚我是不会结的。” “分手……”周恒忽的低头轻笑,“这两个字怎么能这么轻巧地从你嘴里说出来。今宵,你现在嚣张的样子让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还有一份卖身契签在我这里。” “你少提合约的事,我上次就说过,我已经准备好违约金了。你不放我走就等着打官司吧。” “你觉得我会给你和我在法庭对峙的机会吗?” “……” “今宵,不会这么傻吧?和资本作对的后果,你有没有想过?” 她想过,她从前和周恒发生争执的时候就会想,倘若她从周恒手底下跑了,又付不起违约金,周恒一定会二话不说把她封杀。 但程今宵忽略了她假使真的凑够了这笔钱从从越全身而退之后,周恒会不会一路追赶让她插翅难飞。 程今宵哽了一下。 的确,若是前两年,周恒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干涉公司以外的艺人。 但是现在他不一样了,他傍上了国内最牛逼的资方大佬。周恒不能做的报复,褚宋杨都会帮他完成。 “周恒,你好卑鄙。”程今宵恨恨地咬牙,“如果你真的能做出对我不利的事,那我也无话可说,比起被封杀被雪藏,我更怕的是留在你这种人身边。我怕有一天我变得和你一样龌龊。你要是有本事就把我弄死,你不把我弄死,我就是回去当素人也能吊着一口气活下去!” 周恒笑道:“很有胆量。” 他起身走到程今宵跟前,“你去做素人倒是不要紧,你自己往水里跳,难免要拉上一个。”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水果吃完了要把核吐掉?” 程今宵大惊失色。 “你要对裴望屿做什么?” “你敢离开我的话,你就会知道,我要对他做什么。” 程今宵霎时间情绪显得有些失控,她再一次为周恒掉眼泪,而他不会为她感到一丝心痛,程今宵被勾在墙上的影子无比的瘦削而势单力薄,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你到底为什么,一再地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无辜?他无辜什么?”周恒冷笑一声,“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程今宵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那是她给裴望屿的备注。 她冷静片刻,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那你把视频爆出去吧,反正视频里的那个男人压根不是他,你爆了也没用,只会收到律师函。” 周恒对此毫不在意,他反而笑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控制他只能用一个视频呢?” “……” “你别忘了,我是看着小屿长大的。他所有的弱点,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程今宵再无话说。 她从没有想过这样曾经让她疯狂心动的男人会变成今天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永远都在突破她的底线,而她永远都在低估他骨血里的恶。 程今宵说:“周恒,我真的累了,你能不能放过我。想和你结婚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爱一个人会变成习惯,被爱也会。今宵,继续留在我身边,我是不会让你停止爱我的。” “……” “我让你应有尽有,给你荣华富贵,而你只需要爱我,这难吗?” 程今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沉默许久,抬起水淋淋的睫毛,贸然说出了一句:“周恒,你有没有想过,亦涵愿意看到你这样吗?” 蹭的一声,周恒踹开凳子站了起来。 很快,他的手掌攥紧了她的脖子。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提她的名字?”周恒太阳穴的青筋在鼓胀。 程今宵被他掐着,一口气卡在腹腔里很难上来,她无助地抓着周恒的脖子希望他能动作轻点,但周恒丝毫不减力度。 周恒摔掉了他的眼镜。 他扯着程今宵的衣服把她往卧室里拖。 程今宵一点也没办法去抗衡他的力气,她尖叫着求救但一点用都没有。 周恒的家这么偏僻幽深,又是凌晨两三点,谁会来解救她呢。 程今宵哭着喊救命,却不再哀求周恒,下一秒被砸到床上,她口中的哭喊弱下去一节。 周恒的眼中露出一片阴森暴戾,他狠狠地扯掉了衬衫的领口,将衣服一撕到底。 “我就是太惯着你了。”周恒一边脱衣服一边喃喃道,“我生平最讨厌女人跟我作对。” 程今宵趁着他松开自己去脱衣服的短短几秒,从床的另一侧滚落,她飞快地爬起来想去推开阳台的移门,然而发现周恒将这扇门锁死了,程今宵绝望地拍着这片玻璃,很快就被周恒扯了回去。 程今宵脸上血泪混合,被周恒按在床上的那一瞬间,她越发的呼吸不畅。 周恒将领带扯下来要去捆她的手。 “汪汪!!” “汪汪汪!!!!” 猛然之间,周恒的手将她撒开,程今宵听到一声倒地的闷响,她旋即起身,看到Miguel猛烈地撕咬着周恒的小腿,把他往门外面摔。 兽性大发的德牧扑在周恒的身上,不管周恒怎么扯弄它踹它,它都跟他死死地较劲着。 周恒的腿被咬得鲜血淋漓。 他全身的衣服都快被Miguel咬烂了。 眼见它的血盆大口冲着周恒的脸张开,程今宵迅速地飞扑过去使了好大的劲终于把Miguel扯开了。 她含着泪拍拍还没有平静下来的Miguel。 它重重地喘息着,战斗欲还没有止息,喉咙里发出粗重的低鸣,有一些口水从牙齿和舌头之间溢出来,犀利的狗眼紧紧地盯着在地上虚弱的周恒。 周恒的脚受了伤,他跌撞着站起来,踉跄了一下撞到墙上,冷冷地一笑,“不是说狗最通人性吗?怎么会养不亲呢?” “汪汪!”Miguel又忍不住冲他吼了两声。 “还反咬主人,真是作孽。” 周恒转身去厨房取了一个刀具走过来。他背着光一步一步踏进,带着满脸的阴森与狡黠。 程今宵尖叫了一声:“不要!” 她死死地抱着Miguel。周恒手里的刀子反光,那危险的亮白晃入她的眼中。 “不要!周恒!” “不要,周恒,我嫁给你。” “我嫁给你,你放过它。” 程今宵的眼泪掉落在狗狗的身上。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也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 “可以吗,周恒。” 程今宵抬起脸,看着渐渐息怒的周恒,“求你了。” - 周恒沉静下来之后,替程今宵擦了药,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贴心,好像竭力在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他以为这样的呵护是有效的,程今宵只是生怕再激怒到他,只好顺从地去遵照周恒的意思做每一件事。 周恒入睡后,程今宵一个人待在客厅沙发,她抱着狗狗。本已经到了睡点的Miguel还贴心地待在她身边,蹭蹭程今宵的脸和身体。 她贴近他温暖的毛发,自语道:“你跟他还真的挺像。” 她说完,自行失笑了。 这个点已经很晚,程今宵却收到一条裴望屿发来的消息。 一个小时之前,裴望屿问她:【到家了吗?】 他问了好几遍,程今宵都没有回复。 这一条内容是——【你不回我就觉得你有危险。】 程今宵:【在他这里。】 裴望屿看到了。 程今宵看到他正在输入。 但是最终他一个字没有回复。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程今宵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确实有危险。】 第46章 七夕快乐,我的公主。…… 程今宵发完这条消息就觉得万不该如此。 她从未向人诉苦, 因为她生来就是孤儿,她没有父母不知道找谁哭诉。她从来不知道哭诉的时候有人抱着自己的滋味有多么幸福。 但是她想要感受。 她突然意识到她可以从裴望屿这里找到一点点赖以依靠的契机。 会对一个人撒娇的前提是,你知道他会宠着你。 可是程今宵冷静下来想了想, 无论她找谁哭都不该找裴望屿。她最不该依赖的人就是裴望屿, 于情于理, 以她现在的处境,她和周恒扭曲的关系。裴望屿是需要被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的人,更遑论向他索取温暖。 程今宵趁着还来得及立刻把那条消息撤回了。 裴望屿过了一会儿才回了句:【撤回什么?】 程今宵说:【没事,发错人了, 怎么还不睡。】 裴望屿:【你不睡我怎么睡。】 裴望屿:【可以视频吗?】 程今宵:【怎么了吗?】 裴望屿:【总觉得你有事,我得亲眼确认一下。】 程今宵:【等一下,我穿件衣服。】 她披了一件外套, 坐回沙发, 又想到什么,她起身去把客厅的灯关掉了, 留了一盏光线很微弱的小灯, 她担心被他看出神色的憔悴。裴望屿打了视频过来,程今宵听到他那边有呼呼的风声, 她猜到这是在海上,他应该还没有从海城回来, 程今宵还是多余问了句:“你这是在哪?” “外面喝酒。” 裴望屿给她展示了一下身侧的环境,他在一艘海船的甲板上, 曲着腿坐着, 旁边放了零零碎碎的一些酒瓶。他身着白色T恤, 姿态潇洒恣意,眼角的笑意带点玩世不恭。 程今宵觉得倘若此刻与他一起在船上,而不是在这个让她窒息的家里, 她会很开心吧。 “你自己吗?” “嗯。来不来?” 知道他在开玩笑,她也没应,只说了句:“不要出海太远,现在太晚了。” 裴望屿轻轻一笑,“担心我?” 她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又担心裴望屿童言无忌说些逾矩的话,程今宵率先告诉他一个消息:“我和他复合了。” 他把手机搁在旁边的楼梯上,捞了一瓶酒过来直接吹瓶,程今宵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听见在海风里微弱的一声:“料到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说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去做点儿别的?” 程今宵说:“一开始都会有这种感觉,慢慢调整。” 就像拍戏杀青一样,一定会陷入剧情里走不出来的,有怅然若失的感觉很正常。 程今宵道:“你有事找我吗?” “没有。” 他默了会儿,又道:“就是有点儿想亲你。” 他在笑。 笑起来的样子浑得不行。 程今宵说:“戏结束了。” 他躺下去,抬头看星星。程今宵能看到的镜头里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汪洋,还有倾泻到人间的淡淡月光。 裴望屿的声音依稀传来,懒洋洋的:“我不是智障,有必要一遍一遍说?” 程今宵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两人其实都没有什么要说的,于是各自平静着,她从镜头里看到的景色一成不变,只有微晃的浪在提示着她,信号并没有中断。不知过了多久,程今宵说了一句:“裴望屿,你坐起来,我想看看你。” 他捞过手机。 但他没有给她看自己,而是将镜头切换到后置。 裴望屿学着她的腔调,咬着字说:“戏结束了,看我干什么?” 镜头里是昏黑的天空,但细看又能隐隐数出点点繁星。 他说:“给你看看太平洋的夜空。” 程今宵:“……” “你可以开始数星星了。数着数着就睡着。” 她说:“你和我一起数吗?” 裴望屿的轻笑声通过耳机落在她的耳朵里:“我看着你数。” “那我睡着了你怎么办?” “看着你睡。” 程今宵静默片刻,她没有数星星,心乱如麻了一阵,很快说道:“挂了好吗?我得去睡觉了。” 他笑得轻慢,“真情实感跟你搞浪漫,你和我在开玩笑。” “裴望屿,你以后——” 程今宵说到一半,话卡在喉咙里。 “嗯?” “不要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了,容易得罪人,会留下把柄,你得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 他重新坐起来喝酒,镜头又冲着大海,四下里都是浪,他的声音黯淡又低沉,“你怕有人搞我?” 她没说话。 “谁会搞我。” 她仍然没有说话。 程今宵敛眸,尽管已经在尽量打起精神,但她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好,她知道裴望屿在看她,良久听见他淡淡的一声:“知道了,多谢婶婶教诲。” 程今宵问道:“你会改吗?”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 又是一阵沉默,裴望屿接着说:“人活着不就图个快活,有什么是非得得到不可的吗?” 程今宵想了想,说:“没有了工作怎么办?” “如果不做演员我就去四海为家。” “那人呢?” “人怎么?” “想要的人得不到也可以吗?” “我不强求。” 挂掉电话之后,程今宵有一些伤心,她甚至疯狂地想着立刻就放下眼前的一切跟他去四海为家,可是她一点都不勇敢,她是天底下最懦弱的人。 - Miguel被程今宵带回去养了一段时间,她原本在考虑要不要还给裴望屿,但又担心裴望屿忙着工作疏于照顾它,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私心,她想跟它待在一起不至于太孤单。 程今宵起初觉得德牧长得太可怕,看久了倒觉得他威风凛凛的样子也是很赏心悦目。 这个综艺结束后,周恒没有让程今宵再接工作,他希望她能够在家调整好心态,准备迎接他们的婚礼。 程今宵现在好似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被剥离掉一切依附期间的东西,与钱无关,与感情无关,纯粹变成了一方面对一方面的控制,就再无商讨的余地。 没过多久,她要去参加裴家的家宴。 是周恒安排的,想要把她介绍给他的家人,相当于是一个订婚宴会。 家宴这一天,周恒肉眼可见的紧张兴奋,他挑衣服挑了三小时有余,还专门让从越的化妆师来给程今宵做造型,且给她准备了一套高定礼裙。 打扮得比走红毯还要庄重严谨的程今宵站在镜子前,看着她自己美丽却仿佛没有灵魂的模样,她的身上是一条淡紫色的抹胸公主裙,裙摆坠地。 周恒站在她的身后,手轻轻抚过女人这一片雪白的肩颈线条,她的身姿非常挺拔漂亮,与高大的男人着实般配。 周恒轻轻搂着她的腰。 程今宵今天的妆比较小女人,气场能让他压得住。造型师还给她编了复杂的公主头,乖巧的造型让她看起来很容易掌控。 “我的宝贝今天是小公主。” 他喜欢她这样。 那种强势高冷、针尖对麦芒的一面,就留给裴望屿。 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温顺女人。 周恒真的是非常会精打细算的一个人,他自然也能分清一颗棋子在戏里戏外的不同用处。 他迫使她转过脸来,盯着她淡淡樱花粉的嘴唇,两片唇瓣饱满而光泽,诱人至极。 周恒捏着她的下巴,正欲吻上去。 程今宵的余光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立刻偏过头去,看向门外。 化妆间的外面恰是一桌小孩的酒席,当她转眼过去后,目之所及只有几个在乱跑的小孩。 “怎么了?”周恒问。 程今宵还是失措地望着外面,尽管那个影子已然消失不见。 她迈开步子往门口走。 最终停留在虚掩的门前。 她只消再往前一步,就可以知道他是否站在外面的廊上。 但程今宵最终没有跨出去这一步。 “谁在外面?”周恒也挪步过来。 他看向外面的酒桌,“哦,那些都是我的小辈,一会儿挨个给你介绍。” 程今宵的视线停在周恒指的地方,可是却没有完完全全落实在那里。 半分钟的恍神被周恒拉回,程今宵在他怀里缩了一下,抗拒道:“不要亲了,化半天的。” 周恒拢着她的肩,“好,听你的。” 程今宵被他的动作带得自然地贴到周恒的胸口。 他的胸膛是热的,他的心跳是温和的,他的手臂也是有力的,这样不轻不重地拥着她,难得的柔情时刻,倒是让程今宵感到些许难耐不适。 一边听着他的心跳,另一只耳朵里传进微弱的脚步声。 是渐行渐远的步子。 程今宵摆在周恒腰上的手渐渐握成了一个拳头。 - 酒会是在半山腰的露天花园举办,草木葳蕤,渐入黑夜,周恒忙着交际时,程今宵独自端着酒杯在人群之中晃荡,她有些疲乏,便随意找了一个空桌停靠,桌布长长坠到地面。 她莫名其妙地想,这桌子底下可以秘密偷情。 她被自己无聊的想法逗笑。 裴家人丁兴旺,酒会相当热闹。程今宵四下里看了好几圈。 如果他今天在这里,哪怕不能够在她身边停留,只要看到他在这里,她也不会觉得这样孤独。 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在混乱的场景之中短暂停靠。 本来还时不时看一看周恒,恍神之后,程今宵发现她连周恒都找不到了。 她从包里取出手机正要给周恒打个电话问他人到哪里去了,恰好在此时,接到一通来电。 程今宵看着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动声色地接通,却没有说话。 而后,裴望屿低沉的声音传来:“找我?” 程今宵的手心顿时出了一层薄汗,“你在哪?” 她眼望四周,前面是一栋三层的宫廷式别墅,后面是一道通往山下的出口小径,左右两侧都是光鲜而躁动的人群。环绕着人流的是粉白一片的花色缀着在天空之下显出墨绿的草木。抬头是遥远的天际与星辰。 濒临暗夜却还未抵达的这一刻深蓝是最为动人的天色。 他又在恶作剧了。 也许他压根就没有来。 “是不是找我?”裴望屿又问了一遍。 程今宵鼻子泛酸,她嘴硬道:“没找你。” 他说:“楼上。” 她立刻抬头,看向那栋别墅。 阳台上的人流很稀疏,程今宵一眼就掠过所有的人。 他压根就不在。 裴望屿语气轻淡,带着戏弄的笑意:“不是没找我?” 她咬着牙,气愤地说:“你无不无聊。” 她此刻确信他在场,但是一口面子吊着,程今宵不想再搭理这人,电话被挂断,她一口闷掉手中的酒。 此时一名胡闹的小孩冲撞过来,程今宵为了闪躲他而撞到身后的桌沿,这一下沉闷的撞击,让她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被她从桌子上晃到了地下。 她拎着裙摆蹲下,去寻找是否有什么东西被她破坏。 是一个高脚杯。 它居然没有碎掉,反而滚着滚着滚进了桌底下。 程今宵掀开桌布,艰难地钻进去想把杯子拿出来。 她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程今宵哭笑不得地想,她穿着高定钻桌洞,如果被狗仔拍到一定会上头条。 程今宵伸手去抓那个酒杯,与此同时,一只男人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惊讶地抬眼。 裴望屿在她跟前单膝跪地,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笑得落拓又桀骜,一股浑然天成的浪荡——“公主,你也在这里?” 程今宵笑了一下,同时又很想哭。她现在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 桌底的光线暗到几乎没有,但因为距离很近她能够看清裴望屿的五官。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或许又没有那么久。 她很想念他,可是她不能说。 裴望屿捏着她下颌的手指轻轻往上推,按住了程今宵快要落下的嘴角,他轻声道:“把我的西服解开。” 程今宵垂下眼,看着他西装的扣子,顺从地将其解开。她看到藏在他内袋里的一朵鲜红的花,用手指把它捏了出来。 是一朵玫瑰。 “给你的礼物。” 他稍稍凑前,轻轻地贴着她的脸,温柔地说了一句:“七夕快乐。我的公主。” 是《美丽人生》。 也是这样的一场订婚宴,女主角与在酒店做服务生的男主角在桌子底下发生亲吻,女人对他说“带我走”。 于是他们私奔了。 私奔。 好危险的一个词。 可惜程今宵说不出口带我走。 裴望屿也无法带她逃离。 她很想对他说自己处境有多么艰难,她好想说她不愿与周恒结婚,程今宵又莫名认为她不必说裴望屿也会知道的。他总是这样轻易能够看穿一切不是吗? 可是他不做,说明他什么也做不了。 想着这些,程今宵莫名鼻酸。裴望屿大概率领会到她的无助,他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脸。 他笑得很淡、很温柔。 让她想起往日的许多共度的时光。 但眼下的情境截然不同了,程今宵再没有机会去伸手握住这个人。 她静静地看着裴望屿,突然动了一个很疯狂很过分的念头,很显然是不顾后果的冲动,也是她无法回避的欲念,她此刻很想亲他。 程今宵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距她很近,她甚至不用去丈量,自然而然就能吻到。 那个吻落下去的瞬间,她才真正领悟了叛逃的快意。 而裴望屿却很迅速地避开。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女人的红唇贴在他的唇角。 红色氤氲一片。 程今宵仿佛听见一道冰面破碎、绵延出去的声音,这碎裂久久没有停下。她慢慢抬起眼睛,“抱歉。” 她越界了。 “今宵呢?”外面传来周恒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她在桌子底下。”一个小孩在说话,“我看到她爬进去了。” “哪张桌子?” “这张。” 第47章 婚礼见。 小孩拍拍一张桌子。 周恒躬身, 将桌布掀起。底下空空如也。 他微笑着,看着那孩子:“怎么骗叔叔?” “咦。”小孩抓抓头发,“我明明看到她进去的。” 与此同时, 旁边的桌子下面的人不动声色地走出来。 程今宵整了整裙子, 从后面挽了一下周恒的胳膊, 她微微一笑:“在找我吗?” 周恒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程今宵,他忽然异常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裙子上的一片口红,“口红怎么沾到裙子上?” 程今宵用手抹了一下那道痕迹,“可能是补妆的时候不小心, sorry。” 她得体地一笑。 手指轻轻地捏着裙摆上那片淡淡的红。 十秒钟之前,他很不客气地用她的裙子擦了嘴角。 这是裴望屿归还给她的吻。 - 裴望屿退到暗处。 他远远地望着程今宵。 周恒那里可能有千万个她的把柄,她小号的曝光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警告。有些事情可以在裴望屿的掌控范围之内, 但有些, 他无法预判。 因为要毁掉一个女明星太容易了,要毁掉一个跟他同床共枕的女明星, 更是易如反掌。 他不知道周恒那里还有多少底牌。 为了保全她, 裴望屿什么也不敢做。 他一向觉得周恒是个废物,直到他拿程今宵来对付他。这个废物的赢面一下子就变大了。 天气微凉, 裴望屿却觉得有些闷热,他轻轻解开一颗扣子, 余光里闯入一道身影。 许年年穿了一条洁白的长裙,这条裙子很成熟很修身, 衬出她姣好的身段。她端着酒杯走到一片草丛中, 像是观赏那其中的一棵植物, 若有所思地定神看着眼下的花。 “姐姐。” 一道深沉的男人的声音撞入她的耳中,酥酥麻麻,许年年立刻转过头去。 裴望屿低下头看向两人中间的那片花束, “小心裙子。” 许年年回头才发现,她的裙子被勾在花瓣上,露水微湿。她惊讶地张了一下嘴巴,眼前的少年已然躬下身去,他修长的指捻着裙角轻轻一勾,将它从花束上解救。 她说:“谢谢你。” 许年年再定睛去看裴望屿,她对他很熟悉,影帝、童星,尽管对娱乐圈不那么了解,裴望屿的大名还是如雷贯耳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地见到裴望屿的真人,从前在荧幕上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还眉眼深刻地望着她,那遥远且无法触碰到的一张英俊的脸,被勾勒在眼前,清晰又动人,俊美得无以复加。许年年不免红了红脸。 他说:“我叫裴望屿。” 许年年微笑道:“我知道,你很出名。” “是吗?”裴望屿也淡淡一笑,“你还知道什么?” “……” 许年年愣了一下,他这是在搭讪吗? 她稍稍提高了一些警惕,反问道:“你觉得我还知道什么?” 裴望屿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说:“你一定不知道,我在孤儿院长大。” 许年年再次怔了怔,她确实不知道,周恒也没有对她说过,更没有听过任何的网络传闻。 暗夜之中,他的神色有微弱的黯然。 裴望屿继续说道:“我八岁的时候回到裴家,周总为我介绍了一些资源,他认为我是一个天生的演员,所以我走上了这条路,那时我以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两年以后,他害死我父亲。” 许年年压着心底的诧异,问他:“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编故事?” 他低头笑了笑:“那我就再编一段好了。” 她饶有兴趣望着他。 裴望屿指了一下他们脚下的花丛:“小时候孤儿院的后院里有很多这种花,叫蔓珠莎华。在传说中,它是绝情花。这花生长在忘川彼岸,路过的灵魂走过就会忘掉生前一切。它意味着分离,生死相隔,永不相见。” 许年年跟着他的眼看过去。 这花长得很特别,鲜红且张扬。根根直立,美虽美,听他这么一说倒觉得有几分瘆人。 裴望屿说:“你信吗?” 她理智地说道:“人类的故事太多,花是无辜的。” 他继续讲述:“我在孤儿院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和我一起长大,后来我们无意走散,等我再见到她,她成了我小叔的女人。她被骗了,还被蒙在鼓里。我也想拉她走出谷底。可惜——” 裴望屿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他纤长白皙的指尖在那一团娇艳的红色里绕着。他说:“花不绝情人绝情,她早把我忘了。” 许年年感受得到,裴望屿并不是想探到她的口风,他的目的也不是和她交换秘密,他只是想这样让她放下对他的戒备心。 人博取信任的方式很容易。 三言两语,释放弱点。 她扬了扬眉,意识到这个小影帝还真不简单。 “你说的这个女人,是今宵小姐?” 他们同时看向牵着手的程今宵与周恒,两人在亲戚朋友之间穿梭,背影看上去都十分登对。裴望屿有片刻的失神,他轻轻松开蹙起的眉,“姐姐,我知道你有你的分寸,所以我不会插手你的事。” 许年年的神色浮出微弱的惶恐。 裴望屿躬下身子,悄声说道:“你认为时机合适了,就给我一个暗示。” “……” “拜托了。” 她说:“你很爱她?” “这是其次。” “我只希望她是自由的。” - 周恒带着程今宵面见了一些亲戚,裴家的亲戚大都与他有几分疏离,维持着表面和气,但并不亲近,那祝福也是极端客套。也许与周恒是私生子的身份有关,他看起来也早就习惯了他在裴家的这样的处境。 程今宵走到二楼阳台向下看去。 裴望屿在和许年年攀谈。 两人脸上都带着温和笑意。 程今宵忽然觉得牙齿一酸。 有一些人,还真是当之无愧的影帝。也不知道她成天在幻想些什么,好似少女怀.春一般,总对他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裴望屿的确是个高手,把她带得入戏很深,自己却先走了出来。原来人家自始至终都只是在演一出戏而已。 男人分三类,一是不爱你的,如周恒。 二是不爱你还吊着你的,如裴望屿。 三是爱你的。 只不过男人的爱很难界定。 程今宵心乱如麻,一滴雨水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夏天结束得比往常早很多。 - 几天后,周恒约程今宵去婚纱,她并不积极。到了试婚纱的店里,周恒正坐着看报。他见程今宵进来,随即起身。又见她兴致不高,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怎么了,娇花成了蔫花,谁惹你不高兴?” 程今宵说:“没事,我没有不高兴,衣服在哪呢,给我看看。” 周恒带她上了楼,一间很大的贵宾室中央隆重地挂着她即将要穿上身的婚纱,周恒让人将窗帘拉上,在昏暗的环境里,那件衣服上闪着星光点点的碎片。纱裙拖得很绵延。 试婚纱的时候,只蒋柔一人在今宵身边,她总算问出心中困惑,“这条裙子,是不是赵亦涵设计的那条?” 蒋柔一愣,“你,你怎么会还记得这茬?” 看来确实是。 其实程今宵倒没那么介意,周恒没必要非告诉所有人,偏将她蒙在鼓里。程今宵接受跟他结婚这件事之后就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又怎么还会对一条裙子耿耿于怀。若是前两年,她确实是会。但而今的程今宵已经和以前的心性大为不同,现在她看淡许多事,再也不同他计较。 或许这转变,仅仅是因为,不爱了。 周恒或许还在认为程今宵非他不可,会因为一条婚纱跟他闹脾气呢。 多么自负。 她说:“这裙子上的星星碎片,很显然是赵小姐的风格。” 赵亦涵生前是设计师,她在国外念过几年书,回来之后一直在国内顶尖的时尚团队工作,程今宵知道周恒存了她的很多手稿。 周恒很爱赵亦涵,爱到他不惜瞒着程今宵让她穿上初恋为自己定制的婚纱。 赵亦涵的身材气质与程今宵都不相符,这条婚纱很显然不适合程今宵。 她看着镜子稍稍走神。 “好了吗?”敲门声传来,伴随着男人冷峻的质问。 然而周恒压根没有等待程今宵的回答,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他走到程今宵身前,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番,眼里不出意外的充满了惊艳与赞许,却没有留意到程今宵如若冰霜的双眼,周恒绕着她观察了两圈,满意道:“还是挺合适的。” “是吗?”程今宵冷冷一笑。 周恒见状,稀奇地问她:“怎么,你不喜欢?” 程今宵稍稍抬起眼睛,看着比她高不少的男人,语气冰凉地问道:“周恒,你总是问我爱不爱你,现在我想问你,你爱我吗?” 周恒弯下腰,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重要吗?” “……” “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她轻笑着摇摇头,“不重要。” 不重要。 就算现在她的新郎官暴毙在地都不重要。 程今宵回过头,看到桌上的一把裁纸刀,她突然拿起那把刀,狠狠地将婚纱领口割出一个口子,刀落到地上,程今宵直接上手将这婚纱撕得破碎难堪。身上没有了遮挡,露出里面的bra,程今宵索性将婚纱彻底剥落。 婚纱被撕得七零八落,但程今宵声音却很平淡,“抱歉,我不喜欢这件。重新设计吧。” 她端着温和的笑容,去面对这间屋子里所有惊讶到抽搐的脸:“到我满意为止,有劳周总了。” 程今宵无视掉周恒那快要爆发的表情,迅速穿好自己的衣服,踩着高跟鞋走出了这间氛围诡异的店。 - 因为要筹备婚礼的事,周恒没让程今宵在这段时间接戏,她处于散漫的休假状态,偶尔参加一些站台活动。就这样清闲着休了一个月的假。 在这期间她去找过一次简天明。 简天明正在拍摄一部古装戏。他其实面容很英俊,只不过因为身姿魁梧常遭人诟病。程今宵在片场等他拍戏的期间,看到监视器里男人英挺的五官,不禁鼓鼓掌道:“这个扮相好,天明哥还是把头发梳上去帅气。” “哦豁,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夸我。”简天明挺着上半身就走过来了。 他演的是皇帝的角色,还穿着龙袍,程今宵在心中暗笑,他其实不该演皇帝,应该演皇帝的保镖。 “妹妹怎么今天想起来探班了?我得赶紧买个热搜炒作一下。” 程今宵笑起来:“别开我玩笑,天明哥。” 简天明也跟她笑笑,“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是吧?” “得了吧,我又不是你们家小屿。”简天明仰头喝酸奶,脱口而出这句话,半晌也愣了下,“你是不是要结婚了来着?” 程今宵脸上的笑容因为他不合时宜的打趣而微微变得僵硬,“是。” “嗨呀,抱歉抱歉,这两个月拍戏把脑袋拍糊涂了。”简天明装模作样给她作了个揖。 程今宵说:“行了,你先把衣服换了,我找你真有事儿。” 晚上下班后,程今宵为表诚意,特地请他到家里给他做了一顿饭,饭毕,她才说出目的:“天明哥,我还有一些事没有想起来,你帮我再催眠一次行吗。” “还是和那次事故有关吗?” “嗯。我想知道救我的人是谁。”程今宵点点头,又摇头,“还有,我小时候的事。” 简天明疑惑道:“你不是都要结婚了,干嘛在这时候——” “我想知道,可以吗。” 他没再逼问,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催眠的话,时间可能比较久,你未婚夫今天不会过来吧?” “不会,他从不来我这里。” “啧啧。”简天明想了想说,“不过我提前跟你说好,这过程中很有可能会有一些东西刺激到你,也许是良性的,也许是恶性的,我不能保证你会不会情绪受到很长时间的影响。毕竟,你忘掉的记忆有些多。而且我听说你是在……” 见简天明欲言又止,程今宵自动补上后面的话:“嗯,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她想了想,又说:“没事,我既然请你来就是做好心理准备了。你要是怕我讹你,我俩签个合同也行。” 简天明失笑,“那倒是不必了。” 良久,他说:“就希望你不会后悔吧。” …… 这个夜晚对程今宵来说很漫长。 简天明离开程今宵的住处之后,她自己也出来透了透气。 她现在感觉头晕脑胀,简天明帮她打开了那一道门。 程今宵看到的人是裴望屿,是十岁的裴望屿。 她觉得可能有些记忆乱窜,兴许是因为她之前在网上看到粉丝发的他在《扶风传》里面的剧照,就潜意识投射给自己了。 程今宵现在很难辨别一些事情的真相。 所以她想问问裴望屿。 程今宵找了个公园在长椅上坐着抽烟,手机上传送进来几条婚纱设计师发来的图片问她满意哪一个,程今宵点开图片快速地划完,没有发觉很亮眼的,她回了两个字:【再看。】 估计设计师也觉得这女人真难对付,一件婚纱挑挑拣拣上百件都定不下来。 程今宵退出这个聊天框,她在聊天界面往下滑了很久,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她回到搜索框,输入了一个“裴”字。 裴望屿的名字随之跳了出来。 他的头像没换,还是那盏钨丝灯。 照片看起来像他自己拍的,毕竟他应该也没有必要特地去网上找一个这么土了吧唧的照片。 程今宵之前揶揄过他,你能不能换个头像,好让我有点在和帅哥聊天的感觉? 他冷淡地回答:“不可能。” 不能就不能,还不可能。 程今宵想起这番对话发生时裴望屿那个孤高又骄矜的表情,觉得好笑。 她笑了一笑,将烟灰掸入旁边的垃圾桶,这才发现手里的烟都抽完了。 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树的影子,桥的影子,凳子的影子,都是他的影子。 草木、月光、万事万物、都在此刻成为了他。 程今宵又点了一根烟,点开裴望屿的聊天框。 她想了想说什么好。 说【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或者【进组拍戏了吗?】 还是【有没有修到xx老师的课,他超级难搞。】 …… 程今宵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按下去。 算了,她放弃了。 程今宵退出聊天框,发现朋友圈的那一栏的头像变成了裴望屿的头像。 她飞快地点进去看他发了什么,结果裴望屿只是转发了一条公众号文章。 是一个话剧演出的广告。 这是他们表演班的结课作业,一共三个剧目,程今宵翻到了裴望屿的名字,他参演的是曹禺的《雷雨》。 裴望屿在里面饰演的是二少爷周冲,一个戏份不太多的功能性人物,角色形象有一些扁平单一,但又不可或缺。 在海报里他是站在最旁边的,演员服装几乎都是深黑与暗红,只有裴望屿穿着一件白色的POLO衫和黑色运动短裤,显得十分惹眼吸睛。他站在窗边,外面的微光落在他紧实漂亮的身体线条上,俨然一个象征着希望与新时代思想的少年,与这个灰暗阴郁的家庭氛围格格不入。 程今宵还挺意外,他也会给人当绿叶。 她看了眼演出时间,在心里记下了。 - 不把《雷雨》研究个台词信手拈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学表演的,这个故事在他们学校的剧场里反反复复地被演过太多遍。 程今宵以为这出戏对c大的学生来说早没了新鲜感,但她当天赶到剧场的时候竟发现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她恍然明白,裴望屿就是最好的招牌。 这里可能有外面混进来的他的粉丝,也可能只是慕名来看他的学生。 幸好她那天看了公众号就走渠道订了票,程今宵压低了帽檐,拨开人群往里面走。她今天来迟了些,进去时已经舞台上已经开演,她猫着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旁边的女生甲在焦急地说:“都演二十分钟了,小屿怎么还不出来啊。” 女生乙说:“他戏不多欸,你有没有看剧本。” 甲有些泄气地说:“啊……不会吧,这黄牛票花了我800呢。” 乙说:“能看到他就知足吧,门口多得是进不来的。” 甲说:“你说的也是。” 程今宵心道,这些小孩也是舍得花这个钱。800块干点什么不好。 舞台设置的是昏暗的,微弱的灯光之下能看清楚三个人在说台词。 《雷雨》讲的是一个封建大家庭里的多角□□恋的故事,主题是反封建。 台上正演到周家的仆人鲁贵与他的儿女在发生争执,不多时,一个活泼的男孩子的声音响起:“四凤,四凤!” 裴望屿一边喊着女孩的名字,一边走到舞台中央来。 “你在哪儿呀四凤?!” 他出场后,台下窸窸窣窣的交流声很明显大了起来。 裴望屿是真的吸睛,他不管在哪里,演什么角色,风头都很盛。出场这一下青春焕发的样子格外迷人,程今宵坐在后面很明显看到剧场里架起了很多手机对着他拍。 四凤听见,连忙躲到沙发后面,手捂着嘴巴说:“天啊,是二少爷。” 他刚刚打完球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网球拍,一间一间屋子进去找人,蹲在桌子下面将桌布掀起,他热情四溢地找着喜爱的姑娘,眉眼里是抹不开的喜悦,“四凤你出来,我有件喜事儿要和你说!” 幕后传来一声男声:“冲儿,是你吗?” 裴望屿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了,转而有一些忌惮,他握着门把手的手软绵绵地松开,声音也因为害怕而弱下来一些,说道:“是我,爸爸。” 他父亲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说:“我在找四凤。” 爸爸说:“她不在这儿,你走吧。” 裴望屿朝门里张望一眼,又黯然地退到幕后。 粉丝甲问粉丝乙:“他为什么找四凤?” 乙说:“他喜欢四凤呀。” 甲说:“那她为什么躲着二少爷?” 乙说:“因为她喜欢的是大少爷。” 甲郁闷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啊:“怎么又是这样,我屿爱而不得人设不倒——不过大少爷长得也不咋地啊,还没有周冲一半帅!” 她一边说一边翻着手里的角色介绍:“这大少爷又软弱又窝囊,哦,他还是个私生子,喜欢他什么?” 程今宵:“……” 这俩小女孩吵吵得她实在是有些头痛。 因为担心被人认出来,她又不方便过去交涉。 于是一只耳朵听着小粉丝的彩虹屁,一只耳朵听着台词,程今宵在这样混乱地状态里,尽量沉浸到戏里面,继续看了下去。 闷热的气氛好像蔓延到舞台之下,雷雨即将爆发的压抑将这个囚笼似的周公馆压得越发透不过气。每一个人物都压抑着,扭曲着。他们没有办法挣脱这个周家公馆的大牢笼以及封建时代让人备受压迫的环境,却又心存怨恨,从而滋生出不该有的情愫。 裴望屿饰演的周冲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仍然保持着孩子气的天真单纯。 他爱的人是四凤,哪怕四凤拒绝了他他也不介意,他想要给钱让四凤去受教育,他想要帮助四凤脱离这个吃人的社会。 相比起其他几个角色,裴望屿要演的戏份和情绪都单一得多。 他是受过新思想洗礼的少年,担负着作者赋予他的使命,他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工具,放在这样气氛凝重的大背景之下,周冲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化身。 四凤因为和大少爷的感情被察觉到,被老爷打发回了家,周冲去找到她,四凤难过地说:“二少爷,我现在已经不是周家的佣人了。” 裴望屿说:“然而我们永远不可以算是顶好的朋友么?”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一些伤心,无辜得很可爱。 四凤说:“我预备跟我妈回济南去。” “不,你先不要走,早晚你同你父亲还可以回去的。”他语气激动,拉着四凤说,“我们搬了新房子,我的父亲也许回到矿上去,那时你就回来,那时候我该多么高兴!” 四凤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心真好。” “四凤,你不要为这一点小事来烦忧。世界大的很,你应当读书,你就知道世界上有过许多人跟我们一样地忍受着痛苦,慢慢地苦干,以后又得到快乐。” 四凤说:“女人究竟是女人。” 他打断她的话:“不,你不是个平常的女人,你有力量,你能吃苦,我们都还年轻,我们将来一定在这世界为着人类谋幸福。我恨这不平等的社会,我恨只讲强权的人,我讨厌我的父亲,我们都是被压迫的人,我们是一样的。” “二少爷,您渴了吧,我跟您倒一杯茶。” 四凤想要逃避他的话,去旁边给周冲倒茶。 “不要。”裴望屿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四凤摇头:“不,让我再伺候伺候您。” “你不要这样说话。” 他的表情十分的沉痛,摇了摇头,“现在的世界是不该存在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底下人,你是我的凤姐姐,你是我引路的人,我们的□□不在这儿。 “有时我就忘了现在,忘了家,忘了你,忘了母亲,并且忘了我自己。我想,我像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无边的海上,有一条轻得想海燕似的小帆船。” 裴望屿走到台前,“海风吹得紧,海上的空气闻得出有点腥,有点咸的时候,白色的帆张得满满地,像一只鹰的翅膀斜贴在海面上飞。” 他满足地畅想着,“向着天边飞。那时天边上只淡淡地浮着两三片白云,我们坐在船头,望着前面,前面就是我们的世界。” “我们?”四凤不解问道。 “对,我和你。” 裴望屿略显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们可以飞,飞到一个真真干净,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没有——你说好么?” 他紧紧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 他是天真烂漫、热情勇敢的周冲。 整个黯淡的死气沉沉的舞台上,周冲是这个牢笼里唯一的一束光。 他说,你要读书,你要冲破你的枷锁。 可是四凤不懂。 因为她没有读过书,没有去感受过不一样的世界,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什么无边的海上,无法幻想那翅膀贴着海面飞行的鹰,她看不到载着他们去远方的小船,也想象不到,那个宽广而自由的世界。 她是生长在旧中国传统社会里的女人,一出生就带着悲剧的宿命。 四凤放开了周冲的手,视线闪了闪,说:“你想得真好。” 四凤没有踏出过旧社会,她觉得周冲是荒唐的、理想的。 更何况她爱的人是大少爷,她想要和大少爷走,于是她推开了周冲。 周冲太天真了,他天真得过头,有很多桥段甚至引得场内阵阵发笑。 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他们谁也没有逃离出周公馆。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死的死疯的疯。 毫无疑问,周冲也失败了,他天真纯洁的一颗心受到了家庭里的肮脏腐朽的玷污。作者赋予这个形象的意义也一并消失了。 结局悲得很彻底,旁边的女孩子又坐不住了,“卧槽我的小天使就这么被他们害死了,太惨了吧!!” 不过很快,剧结束了,她们的悲伤情绪就被掩盖了过去。 乐声轻快地响起,下面响起如雷的掌声。 裴望屿是第一个出来谢幕的。 他和四凤的演员从大幕中间出来,顿时如潮的掌声在剧院响起。 两个人跑到舞台中央,鞠了一躬,而后退到舞台两边的最边上,此时有好几个女生上去给裴望屿鲜花,他友好地笑了笑,接过去的时候,程今宵看到他的口型,是说了一句谢谢。与此同时台下掀起一阵疯狂的尖叫,他的名字被一些狂热粉丝的高音飙得支离破碎。 裴望屿应该是听见了,他轻轻抬起手竖了一下手指,台下霎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裴望屿的戏份的确是少,导致很多粉丝意犹未尽,有不少女孩拥挤在台前想问能不能与他合照,不过都被志愿者挡回去了。 …… 戏剧结束了,程今宵回到现实中。 戏剧给人遗忘烦忧的契机,沉浸在某一个状态里,为别人哭为别人笑,然而走出剧场之后会发现生活仍然一地鸡毛。 此时校园里车流量大,程今宵从停车位把车开出来之后就被堵在学院门口许久没动。 她又想到周冲的那些台词。 程今宵在心中默背着周冲幻想的那个乌托邦的世界。 那很显然是不存在的,是作者幻想出来的美好。 周冲也是不存在的。 存在的只有那个封建社会里千千万万的无人拯救的四凤。 程今宵想,如果她是四凤,也未必会跟着周冲走吧。人被奴役久了是会产生习惯了,打破俗世的规则实在是危险得难以言喻。在动荡的年代,他们要的是中庸的苟活,而不是反叛的新鲜。 程今宵的手轻轻地敲打着方向盘。 乌托邦是什么呢? 她闭上眼睛。 大概就是,可以看到夕阳与海滩的山尖,浪漫奔放热烈的舞厅,不用在意摄像头可以手牵手淋雨也不畏惧任何人眼色的城市街道。 她睁开眼,前方是拥挤不堪的路口。 车窗降下来一半,程今宵眯眼看着外面,同时一个熟悉的侧影出现。 裴望屿瞥过来一眼,抬手在她车窗上敲了敲。 程今宵一惊。 他穿上深色的外套,戴了个冷帽,比刚才在舞台上的样子冷酷了好几分。声音沙沙的开口:“来怎么不说一声?” 她说:“随便看看。” 裴望屿扯了扯嘴角,轻蔑又淡然,好像在说:那你也是够随便的。 程今宵突然在心中暗自祈祷这段路再堵一点就好了,但她不幸地预感到前面的车辆已经开始缓慢流动。 裴望屿站在她的车前拆了一颗棒棒糖塞嘴里,又丢进来一颗给她。他将衣服拉链拉好,闷闷地说了句:“婚礼见。” 而后也不等她回答,就慢悠悠地走向了另一条路。 程今宵握着那颗糖,一时间心烦意乱。 第48章 裴望屿,我们在私奔哎。…… 周恒想要先置办婚礼再领证, 因为比起结婚对他们来说更重要是公开这段关系。 他还煞有其事地询问了程今宵的意见,她对婚礼的筹办没有任何想法。 如果有选择的权利,程今宵希望在海边结婚, 这是她童年时期的一个遥远的夙愿, 不过她并没有对周恒提起。 程今宵的性子一向大方宽容, 唯独对选婚纱这事吹毛求疵,她总觉得再怎么挑都挑不到最喜欢的,最终还是将就着选了一件普通款式的。 发送请柬时,程今宵胡乱地想, 她可以以同事的身份邀请裴望屿,周恒也可以以家人的身份邀请他。 那他会坐在哪一桌呢? 不过,他真的会来吗? 程今宵莫名希望裴望屿不要来, 可是他那一天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婚礼见。” 程今宵本已经收拾好情绪, 临近婚礼又开始陷入焦虑的循环。 这漫长的焦灼一直持续到大婚当前。 婚礼前一天,周恒载着程今宵出去兜风, 她一路无言。 程今宵和周恒交往这些年两人一直聚少离多, 相处也不甚亲密,放到这样平静安逸闲暇的时光里, 竟然一时不大适应,顿觉漫长, 关系也更显局促与尴尬。 程今宵不禁苦笑,她竟然就要与这样一个人结为夫妻了。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路面上, 程今宵瞥了一眼周恒, 他面上带着柔和的笑, 看起来似乎心情还不错,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维持这样的形象,这是非常到位的社交面貌。 从越被艺文收购之后, 周恒就越发忙碌了起来,他办事情是很高效的,工作婚礼两手抓,哪头都不耽误。 “你和艺文的褚总现在关系很好吗?”程今宵问他。 周恒说:“谈不上好,生意往来而已,他待我不薄,我自然要回馈一些东西给他。” “你给了他什么?” 周恒微微一笑:“你不必多管这些,日后你的资源也会更好。总之两方得益,你坐享其成就好。” 程今宵本来倒是没什么想法,他这个“坐享其成”说得她倒是有些心慌,她说:“万一你用的不是什么正当手段,我怎么安心坐享其成。” 周恒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你不用,我也可以给别的艺人,我逼你了?” 程今宵不说话了,看向窗外。 她又想到那个叫“隋逾烟”的名字,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一天看到和周恒他们一起勾肩搭背出来的女人。 程今宵难免会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但见周恒的口风这么严,铁定不会和她解释任何东西。 她那一天去质问他是不是招.妓,周恒否认了。 程今宵恍惚想到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他会不会在做更过分的事情…… 兴许是她紧张得太过于明显,周恒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落下来,安抚一般捏了捏程今宵的手。 她将手抽出,什么都没说。打开音乐软件想放一首歌来听。 《波西米亚狂想曲》。 歌播出来还没一分钟,周恒锁着眉,“不要放了,吵。” 他按下按键,将歌停掉。 程今宵固执地再一次打开播放。 周恒再一次按掉。 她的来来回回的挑衅让他有几分不悦,周恒吁了一口气,“今宵,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 程今宵想不明白:“这歌有那么难听吗?” 周恒道:“说不上好听。” “我连听一首歌的权利都没有吗?” 她偏过头,直直地看着周恒,窗外的风把程今宵的头发吹得散开在她的脸上。 她这话说得不重,但不难听出其中的不悦与寒心。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周恒,我连听一首歌的权利都没有吗?” 周恒语气也轻下来一些:“你可以放一点钢琴曲,我不反对。” 程今宵冷笑一下:“那我真是要谢谢你的不反对。” 她没有再在车里放歌,而是戴上了耳机,把声音开得大到快把耳朵震麻。 她只是不想再听周恒说话。 - 婚礼当天。 程今宵在休息室里坐了一个多小时。 装扮的最后一步是挂上耳环,化妆师退到一边给她展示整体的妆效,程今宵看着镜子里美丽瘦削的自己,她意识到面色有些苦涩,然而想笑一笑却无法硬撑起嘴角,休息室的窗帘大敞着,她看向窗外一片乌云密布,是个阴天。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化妆师恭维说道。 “谢谢。”程今宵总算能够轻轻地笑出来一些,紧绷的面部线条在此刻有了生气。 “我是说真的,恭喜你,今宵。” 程今宵身上这件自己挑的婚纱是公主裙款式的,没有拖尾,她站起来后,化妆师道:“这裙子看起来很轻盈。” 程今宵打趣地说:“是,我特地挑的,万一后悔了不想结婚,跑路的时候多方便。” 化妆师被她逗乐。 程今宵没有笑。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来往的宾客,有亲属有同事,有记者有摄影师,周恒包了一栋大楼,让所有的人来见证这场盛大的婚礼。 程今宵看到了夏妍和简天明,这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上,前些天在微博官宣了恋情,程今宵想不到夏妍会恋上简天明这样心地简单的男人,实在有种返璞归真的温情,夏妍本想通过恋综拯救她日薄西山的人气,最终不但失败了还被程今宵超车,不过她却异常地没有表现得多么计较,情场得意看起来也不错。 夏妍比前段时间漂亮了很多,整个人容光焕发。 夏妍和简天明的外形是很登对的,她小鸟依人地倚在简天明身边,两人说说笑笑要往里面走,夏妍抬了抬眼看到程今宵,她惊讶地拍了拍简天明。 两人一同抬手和她打招呼。 程今宵也礼貌地微笑着回应了一下,心中却不免嫉妒。 一个女明星的状态好不好与这一阶段的生活质量有很大关系。 程今宵觉得,她现在去红毯比美一定比不过夏妍的。 她在婚前整个人的状态像一片尚有余温却无法复燃的灰烬。 她昨晚一夜未眠,甚至疯狂地想着要不要在此时逃跑,她可以去一个很遥远的国度躲避一阵子,可这样的行为不外乎掩耳盗铃。 程今宵闭了闭眼。 她觉得自己在做某种牺牲,却又不完全是。 算了,程今宵想着,先将就着避过这一阵风头好了,不要吃这个眼前亏。日后可以从长计议。只不过这段暗无天日的人生很难看到头,因为她压根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来对付周恒。 程今宵喉咙口哽了一下。 她轻轻蹙起秀眉。 “今宵。”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旁边的工作人员纷纷站起来,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周总。” 周恒穿着精致的西服,器宇轩昂站在门口。 毋庸置疑,他是英俊的,周恒的俊美标致在普通人的相貌里绝对是出尘的,如果说裴望屿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那周恒就是背着行囊进京赶考的书生,他这样的气质理应给人安全感,但程今宵却在他靠过来时,不自觉地就向后退。 在程今宵看向他的这几秒钟时间里,周恒也回以一番赞许的打量,他轻笑道:“我是不是不该这个时候来见新娘?” 周恒一开口就让程今宵避之不及,她并不想回答他的话。 周恒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微微躬下身子挑起她的下巴,让程今宵看着他,说道:“不过我迫不及待要让你见一个人。” “谁?”程今宵稍一紧张。 周恒扶着她的腰,将程今宵带出去。 她走到廊上,看到站在尽处的长者。 “这是我的父亲。” 程今宵心沉了一下。 裴琰之听见动静调过头来,他个头很高,身形瘦削,从后背看是很显年轻的,但程今宵的视线放在他的脸上时,不难看出这个男人已经年过古稀。 兴许是富贵养人,裴琰之年纪大、但看起来又并不那么苍老,他的头发仍是全黑的,面带淡笑看着程今宵,优雅清隽的气质异常绝尘,看得出是个饱经诗书的文化人,但笑容里又有在生意场上翻云覆雨的游刃有余。 听说裴琰之是做铁路建设的,这样一个本应该位高权重的老人,晚年看起来的确也是非常的儒雅风度。 可是他偏偏有了周恒这样一个儿子。 一个私生子。 裴琰之与周恒简直如出一辙,他们在外人前那么体面优秀,而家中后院确实一团晦暗的脏乱。 这让这些男人的里外形象造成很强的割裂感。 裴琰之微微躬下身子,仔细又不失礼地打量了一番程今宵,轻笑道:“今宵你好,我叫裴琰之。” 程今宵也温和笑笑:“裴先生好,久仰大名。” 余光里的周恒面色稍稍有变,程今宵猜测大概是对她的称呼抱有不满。 裴琰之却毫不在意。 也或者他的介意的,只不过他很好地隐藏了情绪。 他看起来比周恒的段位高得多。 “你有一些眼熟,冒昧地问一句,我们是否见过?”裴琰之细细地思量着什么。 程今宵摇头说:“抱歉,我没有太大印象。” 她顿感周恒捏着她的手紧了紧。 周恒看起来很紧张。 他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私生子的名头做挣扎,他多么想摆脱这个不光彩的头衔,就有多么想要赢得他父亲的认可,对他妻子的满意度也是其中一环。 裴琰之又想了想,说道:“那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孙子裴望屿?” 程今宵愣了一下。 周恒抢先说道:“他们有过合作。” 程今宵也跟着点头,说:“嗯,是一档综艺节目。” 裴琰之恍然,“我想起来了,他的家中有你的照片。” 程今宵再次愣了一下。 这次周恒也跟着顿了顿。 而后,周恒说:“他们在节目里面有合影的环节。” “不是合影。”裴琰之摇了摇头,“是红裙子。” “红裙子?” 程今宵和周恒异口同声,两人互看一眼,都觉得莫名。 “那时的你,大约20岁左右。黑发、不长,比现在看起来年幼、也青涩一些。” 程今宵把手从周恒的手中抽出,她不想被他发觉自己出了一手心的汗。 20岁,红裙子。 不出意外的话,是《恋爱的犀牛》。 她在大学时期巡演的那一出话剧。 “记不记得?”裴琰之问她。 程今宵点头。 他释然一笑:“那就对了。” 周恒仍然在努力地打圆场:“今宵是女明星,或许小屿是她的粉丝。” 裴琰之说:“是,他那时还在读中学,因为生了一场病休了学,他去了很多城市,为了看一出话剧,带回来那些照片。” 周恒惊讶道:“小屿生了什么病?” 裴琰之转而看向周恒,“他生了什么病,你不知道吗?” 他的眼神不再像方才那样柔和,暗流在父子两人之间涌动,那一道道分崩离析的关系又一次咔哒咔哒地开裂。 周恒眼神晃了晃。 他怎么会知道,他已经与裴望屿分道扬镳太久了。 裴琰之说:“说来惭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回事,那时忙于工作,陪伴他的时间太少——” “后来呢?”程今宵的声音微微颤着,她贸然打断了裴琰之的话。 “他出去了一年,没有回燕城。” 周恒又问道:“那他的病?” 裴琰之说:“再回来读书之后,小屿的病情也好转了许多。” 程今宵抠着手指,久久没有说上话来。 那时她20岁,青春焕发,跟着老师到处巡演话剧,全国上下都跑了一遍。 程今宵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那段日子是她此生最好的时光。 她怎么会想到,裴望屿自年少起就在追随着她。 她也无从得知,他生过什么病。 裴琰之狡黠地对此有所保留。他很清楚裴望屿的明星身份需要维护,任何一点可能影响到他的言论都不该轻易透露。 裴琰之将这些话说得轻描淡写,程今宵却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裴望屿居然是她的粉丝? 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透露过。 程今宵一阵头疼欲裂,那些丢失的混乱的记忆在此刻狠狠地作祟,她一个头晕险些要摔倒,周恒有所察觉,轻轻地撑了一下程今宵的身子,却并没有将她的不适放在心上。 裴琰之转了话头:“话说回来,我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见到小屿,他今天应该会来吧?” 周恒笑道:“当然,我隆重邀请了他。” 程今宵的身体不适持续了一段时间,待她清醒过来,周恒与裴琰之已经聊着聊着就从视线里消失了。几名助理过来搀扶她,并且告知她婚礼即将开始。 程今宵隔着几堵墙都听到宴会厅的大提琴的声音。 “宾客都到齐了吗?” “基本都到齐了。” 她很想要看一看,他有没有来。 于是她提着裙子,迫切地往婚礼的场地走。 婚礼正式开始,宴会厅里顿时一片暗沉,大门被缓缓推开,程今宵站在门口的红毯上,一束追光落在她的身上。周恒站在另一端,手捧鲜花迎接着她。 程今宵在乐声中缓缓地往前走。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她。 场内唯一的光落在她的身上,程今宵无法从黑暗中分辨出任何人的样子。她刻意地放轻了脚步,如同跋涉一般,迈向红毯的另一端。 程今宵的视线不可以在宾客间流连,只用余光浅浅地扫,她没有看到裴望屿。 周恒接过她的手,一瞬间,灯光亮起薄薄的一层。 他将捧花递给她。 周恒面上带着从容的笑,他看起来风度翩翩。 程今宵不合时宜地想,她也不是他的新娘的最佳人选。 周恒梦寐以求的女人是赵亦涵,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是与赵亦涵大相径庭的程今宵。 他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想的是终于抱得美人归了,抑或是,将就将就吧。 程今宵接过他的捧花,也得体地笑了笑。 两个人各怀鬼胎,在众人的欢呼声下,就要结为夫妻了。 程今宵好整以暇地面对着台下的亲朋好友,灯光亮起,她找到了裴家小辈的那一桌。 一个位置堪堪空了出来。 程今宵把持得艰难的笑容在此刻略有一僵。 他没来。 而后,她又放松地笑。 没来就没来吧,来的话她还不知道以什么面貌去欢迎他。 她也无法想象裴望屿对她说出祝福的话。 接下来是讲结婚誓词的环节。 背后的大屏幕上放着两人的照片。 程今宵在此刻走神了,裴琰之的那几句话萦绕在耳—— “他的家中有你的照片。” “红裙子,20岁。” 这一些话音盖过了周恒讲誓词的声音,在这一刻越发的清晰,刺耳。 对着程今宵的摄影机的镜头里,她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微妙起来。 从假装和善的笑容,变得淡漠、而后陷入沉思。 好像周恒在讲的不是温柔缱绻的告白,而是什么分手语录。 程今宵只是在想:她从没有问过裴望屿喜不喜欢她? 她没有这样问过,怎么会知道答案就是否定的呢? 他尽管说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会是她呢?哪怕有一丝可能性,她也该问个清楚的。 她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她必须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为什么去看她的演出? 为什么要存她的照片? 她得去问明白。 台上,周恒念完誓词,亮出了他的婚戒:“愿意嫁给我吗?今宵。” 众人看着深情款款的周恒与一脸茫然的程今宵。 沉默了许久,程今宵忽然说道:“抱歉,我有件事还没做。” 接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掉了手里的捧花,而那摔落的花也堪堪撞翻了周恒手里的首饰盒,她提着裙子往大门口飞奔。那来时走得如此艰难的红毯,在此刻却让她跑得异常轻盈。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迟钝到没有人想着要去拦她,就连舞台上的周恒也措手不及。 VCR在混乱地放着,在喧嚣的人声之中,与他有关的一切回忆顺着她的叛逃而飞快倒带。 时光在此刻倒流—— 这场婚礼毫无疑问被她闹成了笑话。 婚礼前一天,周恒对她说“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 试穿礼服那天,他拿出过世的初恋设计的婚纱。 他掐着她的脖子“求婚”。 他一次一次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赵亦涵尚在人世,他们亲密无间,她暗恋无果。 她在医院的病房醒来,看到周恒。他说:“跟着我好不好?” 如果时间真的回到这一刻,程今宵一定会对他说:“谢谢你救我,但我想要的是自由。” 可惜,回不去了。她在他的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年。 但也没有那么可惜,因为她还有选择的机会。 程今宵好久没有觉得人生如此轻快过。 她跑着跑着就笑了起来。 这条红毯上铺满了鲜花与气球,尽头的那扇门关着。在这段不计后果的逃婚之路的尽头等着她的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程今宵将门用力地推开。 是裴望屿。 他还是来参加她的婚礼了。 他站在门口,看起来也是刚刚跑到这里,胸膛还在起伏着喘息。他穿得简直要多随意有多随意,丝毫没有来参加婚宴的架势,看到程今宵在门口,剑眉轻轻一扬。 她说:“让让,我要逃婚。” 裴望屿愣了下,勾了勾唇:“野啊。” “……” 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听他说风凉话。 程今宵正要伸手推开他,裴望屿一下捞过她的手腕,抓牢在他的掌心,他扯着程今宵就往外跑。 “正好,我来抢亲。” 程今宵惊呼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被裴望屿带着往出口处跑。 “喂,你慢点!” 外面演奏的交响乐团见状都惊讶地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程今宵感觉到身后有人出来追赶他们,她听到一阵诶诶的叫唤声,但她是绝不可能回去的,她只想跟着他离开。 他速度太快了,她只好一边跑一边踢掉高跟鞋,本以为他会拉她去电梯口,然而裴望屿拐了个道直接带她溜进安全出口的电梯,这里人少又安全。 裴望屿把她拽进电梯里,程今宵扶着膝盖呼呼喘着气,裴望屿按着程今宵的肩让她站直身子,自己退出去两步离她远一些,他煞有其事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番,“好靓。” “有多靓?” “美得我都快窒息了。” 程今宵笑着,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来?” 裴望屿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弯了弯嘴角:“抢亲就要趁现在,我可一天都不想做你的侄子。” 酒店安保人员大概是接到消息,握着对讲机在几个路口都围追堵截,姗姗来迟地捉逃婚的程今宵,但没人知道他们走了工作人员的通道。 裴望屿下了电梯就拉着她飞快地往大厅门口跑,一圈保安追在后面,堵在门口的那人势单力薄压根抓不住他们。 这场逃婚因为他的出现变得轻松又疯狂。 程今宵提着裙子跟着裴望屿在大马路上狂奔。 今天过完,等待着她的也许是数不尽的骂声,也许她要一辈子担着这个逃婚的罪名,遗臭万年。 可是程今宵根本不去想这些,她现在就是好开心啊。 裴望屿牵着她的手未曾松动过丝毫。 他们穿过一个斑马线,程今宵看到在对面停着的他的车。 “上车。” 裴望屿握住程今宵的腰将她往车的后座一托。 “怎么骑机车过来?” “不会堵车。” 他还特地将车停在对面,如果有人追过来,他们开的车要绕很大一圈。 程今宵兴奋地拆了头纱,将其别在腰间。膨胀的婚纱被她堆在身前。 裴望屿给了她一个头盔,程今宵正要戴上,他忽又握住她的手,说了一句:“今宵,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需要怕。知道吗?” “我不怕。” 裴望屿怕她会冷,把身上黑色夹克脱下来给她套上。 程今宵问他:“去哪里。” “你想去哪?” “往南边去吧,我在南方长大。” 他说:“那就去南方。” 裴望屿跨上机车,很快发动,车子嗡的一声就飞了出去。 程今宵对他莫名的无条件信任,此刻甚至把命都交给这个男人。 她跟着他路过热闹的市区,经过苍凉的郊外,他开到她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但她心中没有丝毫惶恐。 情绪从刚才的兴奋激动,到慢慢平静,最终她看到一片汪洋,感动油然而生。 程今宵拥着裴望屿的腰,看着那一片日暮之下深蓝色的海平面,远看像是一片平坦的旷野,只有风起时微澜的水面才能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属于海洋的动荡生命力。 程今宵在心中想着如果在此时能看到海就好了,于是裴望屿心照不宣带她来了这里。 她分不清这是浪漫的巧合,还是蓄谋的惊喜。 他们一起看过很多次海,有时会让她感到欣喜,有时感到狂热,而此时这片陷入沉睡的安静海域让她莫名觉得温柔。 他们在沿海公路。 晚风捎来黄昏海面的湿润。 尽管车速很快风很快,但远眺看到的大海却岿然不动。它用从容的宽阔接纳了这个星球上的每一场狂欢。 程今宵的婚纱在风中不觉地荡漾开,她像一朵被绑在骑士身上的野百合。 这一番车速与振奋会带她逃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程今宵知道,她震碎了牢笼。 她曾在这个世界里日复一日地安然无恙着,她以为她会这样直至老去与死亡。 直到她看到一颗火种被丢进她的森林,她听到人生列车在黑暗里脱轨的声音。她再也无法回到那循规蹈矩的秩序中,也彻底地撕碎了那个低眉顺眼被人牵着走的灵魂。 生命只有一回,青春也只有一次。她不想要中庸的苟活,她想要的是真爱与自由。 这是程今宵生命里最危险的一刻。 也是最安全的一刻。 泪水夺眶而出,碎在冷风之中。 “裴望屿,我们在私奔哎。” 他说:“嗯,我们在私奔。” 第49章 我就喜欢激烈的,忍着。…… 车子开了很久, 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耳畔都是呼呼的风声。 他们早就躲掉了追赶的车队,目之所及都是陌生的地段。 驶在这一片苍凉的海域,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裴望屿的车速也压下来许多。 程今宵忽然察觉到他的外套口袋里手机在震动, 她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裴望屿, 他已经刹住了车。 他们在一个桥洞停下,裴望屿摘了头盔,把手机拿出来的瞬间,程今宵惊呼一声:“你怎么拿的是我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周恒来电。 他看了眼程今宵, 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见她没说别的,裴望屿当着她的面接通了周恒打来的电话。 那头的男人有几分气急:“今宵, 别任性, 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报复我,赶紧回来结婚!!” 裴望屿哂笑, 他的语调带着挑衅的张狂, “不就没结成婚,怎么还急眼了?” 周恒一顿:“你——小屿?你快把婶婶送回来, 别在这时候胡闹。” 程今宵从周恒的语调听出他此刻十分失控,他尽量压着声音, 那破碎沙哑的声音低沉得都不像他。 “送回去?” 裴望屿嗤笑一声,他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程今宵, 忽然伸手捞了一下她的腰, 程今宵被他紧紧箍在怀里, 他不顾她的惊慌,淡然地一笑,“既然把她抢出来了, 婶婶现在就是我的女人了,哪还有给你送回去的理?” 他轻哂:“我看起来是这么有礼貌的人?” “裴望屿!你在胡说什么——” 有生之年,第一次,周恒这样怒气值加满叫了他的大名。 裴望屿丝毫不恼,只觉得稀奇。 “各凭本事吧,小叔。” 他的语气浮浪又嚣张,程今宵都能想象周恒在那头咬牙切齿的样子。 她要拿过手机,裴望屿没有给她,他悠悠说了句:“对了,记得看新闻。” 裴望屿说完这一句,迅速地将电话掐断。 他把手机丢给程今宵,她又问:“我手机怎么在你这?” 裴望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以后走哪带哪,里面把柄多。” 他说完又摸了一下口袋,自己也有个来电没接到。 程今宵无意瞄过去一眼,看到一个字的备注:许。 裴望屿说:“回个电话。” 他说完,就穿过马路,在另一边通话。 裴望屿打电话的时候,程今宵没有看他。两人各自站在马路一边,她看着前面的海平面。快要入夜的海滩有三三两两的赶海人已经散去,这一片应该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地广人稀,程今宵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也不好奇,她只是在想。 许是谁?许年年吗? 程今宵将夹克的拉链往下拉了一些,凉飕飕的几缕风灌进她的身体。又凉又爽。 察觉到他走近,程今宵才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事?” 裴望屿的唇抿着,神色有几分阴沉,没接她的话,只重新跨坐上车,“走吧。” “去哪?” “找个地方给你休息。”裴望屿自作主张地把程今宵的拉链拉回去。 她点点头,十有八九是有事了,于是什么都没过问,“行。” 他们这段旅程的终点是一个小酒店,程今宵看到一些广告招牌的时候才判断出来他们现在在一个小县城,她出示身份证的时候,酒店前台的小姑娘很失态地大叫了一声:“你是程、程……” 站在她侧后方的裴望屿稍往前一步,眉头一蹙,沉声道,“小声点。” 前台点点头,“你……你们两个。” 裴望屿说:“她住。” 程今宵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裴望屿给她订的是顶层的套房,室内很暖和,程今宵走在前面,背对着他说道:“你要走是吗?” 裴望屿也没往里面走,他就站在门后,依旧是散漫的姿态。进门后他把门踢上,所有喧嚣被关在这里小房子外面,他说了声:“嗯,家里有事。” 她把窗帘拉上,脱掉外套,将他的衣服丢在沙发上。 裴望屿看着她白皙的后背,两片脆弱的蝴蝶骨在眼前一闪而过,很快被女人茂盛的头发盖住。 程今宵拆着她乱七八糟的发饰,仍然背对着他,不无所谓地说:“那你走吧,我准备洗个澡。” 他没说话。 她整理好头发,回头看了看裴望屿,差点忘了他也是穿着单薄地在一片天寒地冻里穿梭过来的,于是又拿起丢在床上的外套,走到裴望屿的身前。 隔了些距离,她抬手将外套递过去。 裴望屿伸手接住,但程今宵还没松手,他就猛然一扯。 攥着衣服的程今宵被他顺势拉扯过去,额头在他胸膛上撞了一击。 程今宵嘶了一声,抬头跟他的双眼对视上。 裴望屿不轻不重地抱住了她。 与其说抱,不如说困,他只伸出一只手,从她的腰间向上,纤长的指节若有似无地覆在她的蝴蝶骨上,他又那么居高临下地压着眼看她,眼中还有浅淡的戏弄的笑意—— “我就这么走了你甘心?” 她哂笑:“我能有什么不甘心。” 裴望屿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程今宵这才挣扎了一下想推开他,然而她推一分,他就进两分,在她来回顽抗几轮后,这个拥抱已经变得十分紧密,身体再无缝隙,而她终于感到几分羞耻。 “我没什么想说的,我要去洗澡了,你走吧。” 裴望屿把她放开,程今宵走进浴室。 她只松松地揽了一下门,并没有彻底关上,裴望屿换了个方位站着,他面对着这扇门,背靠着墙,看着程今宵在里面调节水温。 她的裙摆看起来有些麻烦。 程今宵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就知道他还没走,半晌,混着水流声,男孩戏谑般的语气传到她耳朵里:“要我帮你脱裙子吗?” 她抬头看向外面。 浴室的玻璃已经升腾起一层浓厚的雾气,裴望屿的身形不甚清晰。 程今宵看到他靠近,而她没有躲避的空间,他三两步就走到了跟前。 她佯装吃惊地往后退一步,想去摸开关把花洒关掉却抓了个空:“你进来干什么?” “你不回答,我只能进来了。”他吊儿郎当地笑着,忽然又伸手勾住她的腰肢把她带到怀里,俩人说近不近,腰贴着腰。 他握着她半边脖颈,拇指撑住程今宵的下颌,令她抬头。 下一秒钟,程今宵的嘴唇就被堵住,眨眼之间,一个吻重重落下。 她被抵在浴室的玻璃门上,进退不由己。 流下来的热水被他的身体挡去了大半,溅到程今宵身上只有零星的水花,她很快眼红耳涩。 这个吻又湿、又热。她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了嘴巴。 她紧紧地攥着裴望屿被水打得湿津津的卫衣。 再也没有那些混乱的机器架着,也不会有人叫停。 四下无人的逼仄房间里,水流声盖过他们的亲密声。 程今宵仰头迎合着裴望屿。 直到这个吻让她无法喘息。 程今宵躲开他的唇,大喘气,“你能不能温柔点?” 他的声音含笑从头顶传来:“太激烈了受不了?” 程今宵没有说话,她想要躲闪,被裴望屿截住,他托起她的下巴:“我就喜欢激烈的,忍着。” 这个断在中途的吻又要落下来,程今宵再一次喊停,她轻声地说:“身上湿了,去外面吧。” 裴望屿说:“也是,空间太小,干预我发挥。” 他旋即把程今宵打横抱起往外面走。 程今宵被他放在沙发上,中途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姿势,他在下,让程今宵趴在他身上。他可以掌控她,但不会完全掌控。 她有机会逃开,也可以顺从地接受他的吻,好像在逼迫她做出选择。 这个男人仍然这么狡猾。 时间在亲吻之间分秒流逝。他湿热的吻渐渐往下,缠绕住她的脖子。 程今宵感受到脖颈之间他炙热的喘息。 “怎么不叫停?”裴望屿忽然抬眼看着她,“不怕我把你办了?” 程今宵一愣:“裴望屿,你怎么那么流氓?” “不流氓接什么吻?”他张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唇,轻率地勾起嘴角,“你真的很容易害羞。” 程今宵推开他坐起来,整了整自己被弄乱的衣衫。 裴望屿低笑,“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我从不干趁虚而入的事。” 程今宵不禁冷笑。 他好像在讽刺自己。 裴望屿的视线落在她洁白的婚纱裙上,他躺回沙发上,平静地看着程今宵的背影。她为婚礼而化得精致妆容早就被他弄得凌乱不堪,头发也散乱地落在肩上,倒有种意外的美感。 “遗憾吗?”他忽然问道。 “什么?” “如果不是我来捣乱,现在亲吻你的人应该是你的新郎。” “你这么一说,是有那么一点。”程今宵做出遗憾万分的表情,摇了摇头,“结婚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裴望屿站起来,把程今宵也一并拉起来,带她走到窗前。 他将窗帘扯开。 无垠的海域落在她的眼中。 裴望屿把程今宵护在身前,他在后面贴着她站,“把眼睛闭上。” 她顺从地闭上眼。 很快,结婚进行曲的调子从他的手机里流了出来。 伴随着男人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带点难得的温情与正经。 ——“今夜星光灿烂为我作证,我愿娶今宵为妻。” 海浪声就像永远不会停止一般在她的耳畔翻覆。 程今宵闭着眼睛,表情舒展,嘴角轻轻扬起。 ——“我会用肉身护她,至死不渝。” 这是一场没有鲜花的婚礼,却如此贴近她幼年时期幻想的那样干净而盛大。在很小的时候,程今宵曾经有过关于未来的构想:她想要在海边结婚。那时的她未曾离开过那个铜墙铁壁的孤儿院,这成为她对外面世界最强烈的憧憬。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世俗的婚礼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当她走出那个狭小晦暗的院子,走进这花花迷眼的世界,她开始渐渐适应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她才知道,原来结婚要和这么多的人交际、喝酒、出钱、收钱。 她才知道,原来她当年幻想的场景是那么单薄,原来现实的婚姻是如此繁杂。 ——“我会用灵魂爱她,永不止息,亿万斯年。” 裴望屿念完了誓词。 程今宵泪盈于睫。 这一瞬间,她的灵魂为之沦陷。 咸咸的海风混着海水上岸,融入她的鼻息。 这是属于小县城孤寂又饱满的夜晚。 她伸手抓到海风,后退坠入胸膛。睁眼看到世界辽阔,闭眼听到童年回响。 她应该会一辈子记得这一刻,记得这里的海潮与月色,记得他们指尖的月亮。 记得涌上心头的他们相处的点滴。从追逐飞机的烟花,到暗夜里那一支桌底隐秘的玫瑰,以及听到他的誓词的海浪,还有太多次他无声而盛大的告白。 也记得有一个人总是在身后支撑着她软弱的身体,带她穿行在让人束手无策的迷宫直到看见光亮。 身体空了太久的壳在此刻重新装上了心跳。 今夜的星光亿万斯年,私奔的旅程没有终点。 浪漫的灵魂终会相遇。 少年的爱意永不止息。 第50章 他说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 这天晚上, 程今宵睡得不踏实。她好像一直在下坠,坠进各种五彩斑斓的梦。 梦到孤儿院。 她叫今宵,因为孤儿院的院长把她带回来那一天是除夕, 或许她是除夕出生, 或许仅仅是父母想选择这样一个“难忘今宵”的日子把她丢弃。 一个悲伤的故事, 却让她意外拥有了与众不同的一个名字。 今宵还在幼年时期时是一个人睡的。 后来孤儿院收留的孩子多了,今宵的床上被多塞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小石头。 小石头的出现满足了今宵作为大姐姐保护小弟弟的美好幻想。 今宵以为把他拉扯大了,她就可以有个小跟班了。 于是她就看着小不点在这张床上慢慢地长大。 然而她没有想到,她的“小跟班养成计划”很快破碎。 若干年后, 长大的小石头一点也不听话,总是在气她,他也不是故意要跟她作对, 只是骨子里顽皮的本性让他经常闹出一些大事件, 动辄把她气得龇牙咧嘴。 犯错挨打是常事,今宵早就习惯了被管教, 但是小石头不会习惯, 他总会找准时机替她报复回去。 他的报复有用吗?当然没有,只会换来更严重的教训。 今宵心惊胆战地指责他:“你怎么可以打老师!” 他梗着脖子说:“是他先打你的!!” “那你就能——你真是没大没小, 晚上别想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 她快被气死:“饿死你。” 他相当不服气:“饿死就饿死!!” 到了晚上,小石头果不其然被罚站了。 在所有人都在吃饭的大食堂里, 他一个人站在墙角可怜巴巴。 孤儿院是很戒律严明的,饭堂里只有吃饭没有说话的声音。 最香的那一桌菜是老师桌上的, 他们总能吃上大鱼大肉, 但是孩子们的碗里只有少得可怜的菜根。 孤儿院的老师对他们实在说不上好。 今宵低着头吃菜, 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很响亮很清脆。 同时食堂里引发一阵骚乱,她定睛看去, 老师桌上盛着蛋花汤的碗碎了,汤汤水水洒了一桌子。 她听到大人们的失声尖叫—— “谁啊!!” “见鬼了!!” “谁啊!!” 今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而去看不远处的小石头,他举着弹弓,认真地瞄准。 在今宵上前制止他之前,第二枚石子已经飞了出去。 啪! 又碎了一只碗。 饭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一个眼尖的老师注意到了墙角的小石头。 小石头立刻丢掉了手里的弹弓,他飞快地跑到老师们吃饭的那个大桌子上,不知道抓了个什么东西,又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小石头身子小,在桌底下到处躲藏乱窜。老师们几个人都围不住他一个。他尖叫着在筒子楼里上上下下跑,又一次把孤儿院闹得鸡犬不宁。 小石头每时每刻都在用实力诠释什么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今宵都快急哭了,她站在外面抬头去看整栋楼鸡飞狗跳的阵仗。 恰好小石头从二楼阳台冒出来,他爬到护栏上往下看着她,半个身子都挂在外面。 “今宵!把手伸出来!” 今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情急之下下意识就照做。 啪嗒。 一个包子落在她手心。 她稍用力一攥,溅出一滴油。 还是个肉包子。 今宵迅速地把它藏了起来。 …… 小石头的一顿胡闹换来了他脸颊上一片青紫。 今宵快要入睡时,他才爬上床。 她掀起眼皮,看到他额角的伤口,她看不清楚他梦里的模样,但那血痕的鲜红刺伤了她的眼睛。但小石头全然不在意,也没喊疼,问她:“包子呢?” 今宵起身,将小瓷碗里的包子拿过来给他。 小石头倒是不见得有多高兴,反而皱了皱眉,“怎么没吃。” 她说:“一起吃。” 他躺下,背过身去:“我不饿。” 肚子却在此时背叛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小石头。”这是今宵第无数次试图对他循循善诱,“你以后别跟他们作对了。” 他一脸不服气,正要还嘴。 但今宵很无奈伤心的神情让小石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说:“我不想再看到你挨打。” “……”他沉默着,再一次背过身去。 “张嘴。” 她的手悬在他的嘴边。 一颗肉馅被挤到他的口中。 今宵拿来帕子帮他擦拭唇角。 末了,她坐在旁边安静地揪着包子皮吃。 包子皮没有味道,不过沾了肉酱的那一处还是很香的。今宵就这么啃完了一个包子皮,将肚子填到鼓胀。 而当今宵再次抬头,小石头却不见了踪影。 “小石头,你在哪儿啊?!” 她焦急地四处翻找,“你别躲起来呀,我找不到你了。” “你别吓我,小石头。” 今宵在那间深夜的大通铺里,一张床一张床地找着小石头,猛然之间,她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一转身,她又到了一艘船上。 这是一艘渔船,是孤儿院外面的世界,是陌生的环境,破晓时分,天际昏暗又透着光亮,有一盏钨丝灯亮在她的头顶。 它随着冬日的冷风不停地晃荡。 风越来越大,灯盏快要被吹落。 在船舱里打牌喝酒的男人结束了他们的娱乐,一个男人走出门来。 是她的养父。 今宵过去摇着爸爸的胳膊:“爸爸,我找不到小石头了,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她的喉咙里发出哀伤的呜咽:“你带我去找他,他还小,不可以没有人照顾。” “呜呜,我把他弄丢了。”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 程今宵倏然睁开眼。 眼前是被凌晨六点的天光照得微微亮的酒店天花板。 她皱着眉起身。 回想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个梦,梦境非常的真实清晰,然而在醒过来的一瞬间,所有的内容都被忘光了。 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小、石、头……” 她迟缓地拼凑出这个名字。 好像是梦到了这样一个人。 程今宵努力地回想,但这通回忆让她头痛不已。 算了。 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裴望屿应该是在她睡着之后走的。 程今宵找到手机下意识想看一下时间,才反应过来关机之后就一直没打开过,一想到自己会被卷进舆论中心,程今宵倍感烦躁地把手机丢到一旁,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又睡了会儿,这一觉一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才醒过来。 有人在敲门。 程今宵自然是很警觉,她拖沓着脚步走到门口,敲门声仍在继续,程今宵隔着门板问了句:“谁?” “宵宵,是我,我给你送衣服。”是蒋柔的声音。 程今宵悬着的心放下来,把门打开让她入内。 “裴望屿跟你说我在这的?”程今宵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从里面挑了一件毛衣穿上。 “对啊。” “他人呢?”程今宵装作不经心地一问。 “不知道啊,他打电话给我的来着。”蒋柔看着程今宵更衣,心头有万般情绪还有无数个问题,但她见程今宵此刻疲累无比的模样,最终还是只字没有提婚礼的事,她给程今宵买了k记早点,搁在桌上开始拆盒。 “周恒怎么样?”程今宵继续问她。 蒋柔顿了顿,小心地问:“你是不是从昨天就开始一直睡觉,睡到现在啊?” “嗯?”程今宵觉得她这样问有些奇怪,“也没有,就是没看手机。网上怎么骂我的?” 蒋柔没说话。 “不会在骂裴望屿吧?” “……” 明明也就24小时不到的工夫,整个世界都变了天似的。程今宵已经读不懂蒋柔的表情了,蒋柔也同样读不懂她的滞后。 “你跟裴望屿私奔的事儿倒是其次,也就是一些八卦的网友在刷,还有一个更大的瓜……你要不把手机打开看看?” 程今宵没动,问道:“怎么了?难不成是周恒?” 蒋柔一时没说话。 程今宵眉心一拧,“他出什么事了?” “我给你慢慢说,你别着急。” 她气定神闲地说,“我急什么,他死了我都不急。” 蒋柔说:“他可能要进局子了,现在还没抓到人。” 程今宵一口豆浆喷了出来。 蒋柔:“……” 程今宵开了机之后,看到热搜上面齐刷刷的几个爆,当然其中就有她和裴望屿的名字,不过她没有任何心情吃自己的瓜,点进了最上面的一条#褚宋杨#。 “褚宋杨你知道吧?” 程今宵点头,一边看一边听蒋柔说。 “出事的是他。” 蒋柔耐着性子给她讲了这十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程今宵跟着裴望屿从婚礼逃跑之后,现场有人去网上爆料,这两个人的影响力自然不用说,很快消息就蹭蹭上了热搜,但是周恒的脸色挂不住,不可能让自己丢丑,他一边找程今宵,一边让人开始撤热搜。 本来还有粉丝在控评说没锤不要造谣,他这么一撤,欲盖弥彰的行为无异于拱火。 而很快陆陆续续又有人拍到程今宵和裴望屿在路上的视频。 网上直接炸开锅,本来还是个小道消息,一下子升到热搜第一爆了。 “你看,就是这个视频。” 蒋柔把视频点开给程今宵看。 不知道这就是原版视频,还是蒋柔这个狂热的cp粉在夹带私货,竟然还配了一段甜蜜的bgm,视频上还有粉红泡泡的特效。镜头里就是裴望屿骑着车带着她,视频po主是在一辆汽车上录的,程今宵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在高速上那段路。 背后的黄昏夕阳美得恰到好处。 蒋柔一边聊瓜一边嗑cp,一副嘴角焊死在太阳穴的样子:“呜呜太好看了。” 程今宵仔细一看,好家伙,视频的出处还是金鱼夫妇的超话。 下面的评论全是咆哮文学: 【金鱼复婚了555我嗑的cp必须结婚!!】 【就算跟全世界作对我也要带你私奔,这他妈什么神仙爱情。我嗑死了。】 …… “周恒当时在后台把手机都摔烂了。” 蒋柔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凑到程今宵耳边低语,“你没看到他那个生气的样子,把现场好几个小姑娘都吓傻了。” 程今宵虽然没有见到,但能想象那个场面,“他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蒋柔道。 片刻,她又补充,“对了,他说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 程今宵倒吸一口凉气。 蒋柔点头,“对,我当时就你这个反应。我义不容辞地冲到他面前,说周总,别发这么大火,消消气。” “然后?” “然后他说……”蒋柔顿了顿,学着周恒的样子拧眉,声音沉沉地吐出一个字,“滚。” 可见周恒是真的怒不可遏,程今宵从没有见他对下属发飙过。 紧接着,蒋柔把视频关了继续往下说。 本来程今宵和裴望屿这事儿闹得极大,是要在论坛屠版个三天三夜的水平。 就在这时,一个更大的瓜爆了出来。 就是褚宋杨的事情。 简而言之就是褚宋杨为首的这些资本把公司旗下的一些小艺人用来性贿赂,久而久之形成了一条黑色产业链,最近严打打到他们头上,事情是昨天开始发酵的,因为有人在网络上爆出了他们私底下的一些脏乱腐败视频,视频非常的不堪入目。 蒋柔没给程今宵看,只给她简单描述了一下场面。 程今宵想象了一番,憋不住问了句:“周恒也参与了?” 蒋柔说:“嗯。” 程今宵的心陡然一沉。 程今宵本来怀疑过周恒是不是做了一些违法的事情,但她仅仅只是怀疑,她不认为周恒有这个胆子这样肆意妄为。 她总认为他不管手段再怎么阴毒,也不至于去碰那些高压线。 她想起前天他们去兜风时,周恒好整以暇地对她说,以后的资源会越来越好。 她想起他那时的笑容,觉得一阵反胃。 他居然做的是这样的勾当,而她全然不知。 程今宵现在宁愿他只是自己去嫖.娼,她怎么可以接受他的富贵名利是踩着那些无辜的女孩的血而得到的。 “不过,”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蒋柔说,“爆料的人说,周恒没做过那种事。” 程今宵沉吟片刻,“爆料的号是哪个?给我看一下。” 蒋柔把手机递过去。 站出来爆料的是一个新注册的乱码号。这个微博号的发言非常的理智冷静,逻辑缜密,布局工整,她发的视频虽然看起来画面淫.乱,但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容,基本上还是属于“吃瓜”的范畴,而从此人的发言来看,有更多捣毁这个团伙的关键性证据,她已经移交给警方。 她声称自己已经报案。 果不其然,今天一大早褚宋杨就落网了。 程今宵在他的微博界面翻来覆去,看到提到周恒的内容也只有那么一小段。 这个人的行文很聪明,她对于任何敏感词汇的身份都提及得很隐晦,只有简单的一句:周恒是中间人,给他们介绍生意。 蒋柔说到这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法制咖永远都会比娱乐圈的瓜精彩黑暗。 毫无疑问,周恒和褚宋杨的案件成功地替程今宵的逃婚转移了视线。 裴望屿和程今宵的瓜就在此时显得非常小儿科了。 程今宵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偏偏就是在婚礼当天,偏偏就是在她逃跑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挤到同一天发生,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有预谋的手段。 可是……是谁在解救她呢? 她看着这个乱码的微博号。 难道是裴望屿吗? 程今宵继续往下滑,她看了看发微博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多。 而恰恰好好,那个时间,裴望屿应该是跟她待在一起。 程今宵又思绪飘散地想到昨晚那个绵长激烈的吻,停留在手机上的视线都散开。 一直到蒋柔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嘿!” “嗯?” 程今宵用无辜单纯的眼神看向她。 “缕明白了吗?就是这么一些事。”蒋柔一边说一边愤愤道,“天知道我昨天有多忙,一边吃瓜一边嗑cp,一边找你,一边还要安抚周总。” 她竖起三根手指头,“到现在我就睡了三个小时!” 程今宵将蒋柔的手机还给她,“周恒现在人在哪?” “警察都在找,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程今宵听完蒋柔的话,沉默了很久,她坐在床沿机械地刷着手机,表情凝重的样子咬紧了嘴唇,最后她抬起头看着蒋柔,目光复杂地说:“可能是许年年。” “许年年是谁啊?” 她说:“周恒新招的助理。” 蒋柔细思一番,拍大腿:“啊,想起来了,是那个个子挺高的女孩。” 程今宵没搭理她的惊呼,自言自语一般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会不会是被压榨了,早就看周恒不爽?” “不会,周恒对她很好。” 蒋柔又猜:“难不成,周恒跟她有仇?” 程今宵没接话。 她想到昨天裴望屿和许年年通话的事情,她当时还怀疑了一下他是不是和许年年有什么暧昧关系。现在看来,裴望屿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程今宵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是许年年做的,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再近身周恒。 她也是凭借和赵亦涵相似的气质而走到周恒身边,因这巧合而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她在文章中写到,有许多受害的女孩向她求助,她们多半为各个公司的小艺人,被自家的老板送到褚宋杨这里被迫潜规则,有抗拒的意思就会被威胁封杀,还会遭受各种惨无人道的对待,甚至被下.药。 整个行业乱象被曝光,网上已经一片炸锅。 程今宵点开自己的热搜,不出意外,收到了一片骂声。 【我已经劝自己接受你了,又爆出来这种事情,我不骂你了,你去看看病好吗?@程今宵】 【能不能上一□□检报告啊?实在有点恶心到了。】 【sos以后哪家男演员敢跟程姐搭戏啊?我吐了。】 【有点子担心影帝了。危。】 【啊啊啊啊啊啊裴望屿现在分还来得及!!!求你!擦亮眼睛!】 【裴望屿不会跟她do过了吧?/点烟/点烟】 【别吧,他20岁都不到。】 程今宵握着手机,看着这些刺目的羞辱,每一个字都让她感到屈辱到爆炸。 程今宵被黑了这么多年她以为早就习惯,被p过遗照,被骂过难听的话,被恶意剪辑……可是每一次她都好整以暇地接受了。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裴望屿被她牵连到了。 而且是这样隐秘不堪的私事。 她被造谣,被剥开,被加上浪荡的标签,放到所有人面前。 此时的程今宵仍然在提醒自己是一个公众人物,理所应当接受这些批评。 可是她无法淡然地去想,裴望屿会怎么看她。 程今宵握着手机,她的微信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所有人都冲动地过来质问她。她划过那些发来问候的红点,最后停留在裴望屿的聊天框上。 只有和他的聊天内容,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第51章 周恒,你去死吧。 程今宵是下午走的, 她没想到离开时,这个小小的酒店门口人满为患。看到这样的场面,还在大厅没有踏足出去的程今宵顿了顿步子。 她深谙, 都是来看她笑话的。 蒋柔立刻打电话让恭候的司机进来, 顺便给了程今宵一副墨镜。 程今宵把眼镜戴上, 很快在司机的保护之下上了车,但有些娱记的吼叫声难免会冲撞到她的耳朵里。 比如问她和裴望屿的关系,问她和周恒的关系,问她有没有参与到周恒的案件中。 面对这些越界的质问, 程今宵皱了皱眉。她坐上车后座,将门关上,世界一片清净。 还有人问她, 裴望屿去哪了。 程今宵也想问问看, 裴望屿去哪了。 他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她消息。 程今宵还没作到会因为不回消息就跟对方生气的地步,但此刻也难免怒上心头。 与其说生气, 不如说责怪。 责怪他让她无措, 而他昨天明明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用怕。” 到底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处理? 程今宵低头, 双手绞在一起。 司机叹了声气,“周总也是时运不济, 遇到这种事情。” 这位司机是从越的工作人员,不是给程今宵私人配备的, 他有的时候也会给周恒跑腿, 除了许年年, 知道周恒事情最多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程今宵知道他是周恒那边的人,本不打算跟他交涉,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你说周总吗?现在警方也在找他,没有人知道他在哪。” 程今宵想了想,说:“去公司。” 司机说:“可是艺文现在被封了,还在调查。” 程今宵:“我说的是从越。” 车厢内一阵缄默。 程今宵看向窗外,上了高速后车速就变得极快,她看着与昨天无异的景色,却完全变了心境。 - 周恒果然在从越的旧址大楼。 程今宵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想了几十种说辞来为自己辩解,也想过几十种周恒可能抛出的质问,然而到了他跟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周恒比她想象得要淡然很多,而这种淡然却更让程今宵惶恐。 他坐在宴客厅的沙发里,他在喝酒,好好的办公地点被他弄得满是酒气。 自动门打开。 程今宵站在门口。 周恒衣衫有几分凌乱,头发也没搭理,模样几分落魄。他看到了她,面无表情地说:“过来,负心人。” 程今宵走近,才发现周恒身上还穿着婚礼的衣服。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回过家。 她眉头皱着,站在他跟前问道:“我负你了吗,周恒。” 周恒微微一笑,抬眼看她,“我允许你狡辩。” “算了。”她声音凉凉道,“事已至此,没有必要。” “今宵,你坐下吧,你这样我还要抬头看你。”周恒疲倦地揉揉眼角,苦笑一声:“好累。” 程今宵在他侧前方的沙发坐下。 周恒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累,他问她:“喝一点?” 程今宵没说要不要,问他:“你到现在没回去吗?” 周恒不由分说给程今宵倒酒,“陈年烈酒,品一品。” 程今宵觉得她拒绝过周恒太多次了,于是这一回没有再将他推开,她接过酒杯咪了一口,烈得她嗓子口一阵发麻。 周恒叠着腿,黯淡的表情难得的给她一种很有亲和力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醉了,他此时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很弱。 “你和小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今宵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所以她选择沉默。 周恒也不再问,他苦笑一声:“我对你太糟了是吗?” “我现在不想——” 周恒打断她的话:“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我爸就走了,他压根没正眼看过我。” 程今宵心一沉。 原来在他眼中,更让他气愤的不是她的背叛,而且这场背叛带来的对他面子的践踏。 “你认罪吧,周恒。” 程今宵与他对视。 他那薄薄的眼神里没有透露出丝毫的惶恐,而有一道对往事追思的哀伤。 她说:“这一些对你来说还重要吗?你已经没有未来了。” “重要。”他轻轻地点头,“这太重要了。” 周恒放下酒杯,轻轻哼起一首歌。 大概是忘了词,唱不出来,但根据这淡淡的声调,她听出来个大概。 “听过这首歌吗?” “虫儿飞。” “小的时候,我妈妈给我唱的。” 这是周恒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起母亲。 周恒的身世对程今宵来说是半个谜,她所能了解到的另一半也是从网络或者道听途说得来的。 而从他嘴里讲出的妈妈这两个字,竟然是无比温柔的。 母亲与童年总能触碰到人的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 周恒也不例外。 “我小的时候不叫周恒,我舅舅给我取的名字是周自恒。” 周自恒这个名字出自一首诗——“野渡无人舟自横。” 程今宵说:“我知道。” 她知道这个名字,却不知道他的故事。 周恒生长在一个山区县城叫做文县,那是一个非常闭塞贫瘠的地区,程今宵因为做公益活动去过一次,近些年在扶贫工作之下已经焕然一新,但是不难看出那里的大环境仍旧是落后于现代都市的。山连着山,村子都遍布在山脚下。因为地质环境的原因,要发展其实是很困难。和他们一起去参与录制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吐槽:“被卖到这种地方一定跑不出去。” 那时心里藏着秘密的程今宵默默地想,周恒的童年留在这里。 “我妈妈在文县的夜总会工作。”他凉薄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她遇到了一个男人叫裴琰之,就是我爸。” 他闭着眼回忆往事,声音如泣如诉。 周恒的母亲周文秀是在夜总会工作时遇到的裴琰之,裴琰之是做基建的,来这里工作是为了给文县修铁路,他比周文秀年长20岁,男人的儒雅风度一下子就勾住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十几岁小姑娘,和很多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结局一样,裴琰之对周文秀始乱终弃,而那时她已怀有身孕。 因此周恒不明不白地来到这个世界。 舅舅给了他一个名字,叫做周自恒。 周自恒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没有父亲。 “我在山里出生长大。你应该没有过过那样的生活,很艰苦,我得爬山路去砍柴。” 周恒说到这里,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一些粗糙的痕迹都是在文县留下的。 “我当时以为世上的小孩都这么辛苦,直到我来燕城找我爸爸。” 说来荒唐,周文秀因夜总会的一场混乱的械斗案件被误伤身亡,生命草草地结束在了那个她逗留了一辈子的山里。 那里的人大多如此,生的草率、活得艰难、死得随意。就连葬身的墓地都在悬崖陡坡之上,长满杂草,像个土堆。 周文秀对周自恒说,文县的第一条铁路就是你爸爸修的,你可以从这里坐火车去燕城。 于是内向文静又瘦弱的周自恒,在母亲死后一个人静悄悄地坐上火车,也没什么行李,背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包,两天两夜,到了燕城。 他来的路上满怀期待自己会被接纳,然而没有想到,他等来的是一个私生子的名头。 周自恒一个小孩当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惊讶原来爸爸还有别的妻子,而且爸爸看起来并不年轻。 自此,周自恒像个寄生虫活在裴家,他从此不用去砍柴,可以穿着干净地去上学。但他在那个家庭里无疑不能够得到尊重。 他的哥哥姐姐都是比他年长许多的青年人,他们对周自恒的态度会伪装得稍稍温和些。 他还有一些童言无忌的小辈,尽管这些小孩不敢在裴琰之面前造次,但他们会在暗地里叫周自恒野种。 他压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滚出我家啊,野种!” “你好脏啊,你别碰我。” “你长得好丑,吓死我了。滚一边去!” 那些尖锐的声音落在他的身上,周自恒变得越发的自卑内向。 他不停地去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讨厌他。 直到有一个女孩对他说:“你怎么不爱笑?多笑一笑,你爸爸就会喜欢你了。” 这个女孩叫赵亦涵。 她是大家闺秀,爸爸朋友家的孩子。她是全世界唯一不讨厌周自恒的人。 赵亦涵一点也不排斥周自恒,没有男孩子和他玩,她就拉着他和女孩一起玩,她在学校见了他也不会躲,甚至友好地拉着她一起过去吃饭。 她带他去见一些新鲜的朋友,也看出他的躲避,于是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去?” 他说:“我太丑了。” 赵亦涵讶异地说:“天啊,你哪里丑。” 她瞪着漂亮的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你很好看的。” 她还煞有其事地去捏捏他的脸,“多笑笑就好了。” 于是周自恒听了她的话,他开始学着笑,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笑,挨打了也笑,被骂野种也会笑。 “她帮我改名,说舟自横的意境不好,太孤独。” 周恒轻轻地掀开眼皮,好似看到那个遥远的像光亮一样的女孩子的笑脸,他忽然放下所有戒备一般轻松地笑了笑。 她听他说着这些,仿佛在听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程今宵现在对周恒已经没有任何的情感,讨厌、憎恨、喜欢,统统都被弱化了。 她看着他,反倒剩下了一点点可怜。 他过去的悲惨也不能成为他伤害别人的理由。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一出生被抛弃的女孩,要怎么苟延残喘活下去?” 周恒抬起脸,看着程今宵。 她说:“比起凄惨,我只会比你更胜一筹。最起码你被赵亦涵爱过,也被我爱过。” “周恒,你的人生从来都没有到山穷水尽那一步。” “可是你无法回头看到这些,因为恨意把你吞噬了。” 周恒闻言,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收不住,到最后,竟笑出抑制不住的悲凉。 周恒回忆完他的儿时,打量程今宵的眼神变得哀婉些许,淡淡开口道:“今宵,我有两个秘密要告诉你。” “你说。” “有一件事你已经知道了。”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小屿。” 他说的很轻很淡,但猝不及防的坦白让程今宵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周恒遇到程今宵是在《扶风传》那个剧组。 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为了赚一个花卷的钱在剧组卖力的群演,她压根就不懂表演是个什么概念,人家给她钱,让她演坠马的替身,她穿着厚重的戏服一声没吭爬到马背上,导演喊了一声:“掉!” 她立刻往后一仰,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剧组吝啬到不给群演保护措施,周恒远远就听见哐的一声,恍惚以为这个女孩要摔得头破血流四分五裂之际,程今宵一声没吭就爬了起来,她拍拍屁股,拿了钱点了点,笑嘻嘻说:“谢谢啊。” 周恒见到这一幕,也只是淡淡地看过去,他并没有多想,甚至没有记住这个女孩。 到了第二天,程今宵仍然在片场,她又去演别的群戏,是裴望屿拉着周恒说:“能不能给她买一点饭和水果?” “谁?” 裴望屿指了指不远处的程今宵。 周恒还是第一次见裴望屿对陌生人这样大发善心,兴许是因为程今宵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多买一份饭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答应下了。 然而那晚的饭并没有被送到程今宵手里。 因为出事了。 坍塌事故发生之后,剧组所有的工作都停了,那栋楼说高不高,伤者倒是不在少数。救援队来了两拨人才把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拉出来。 裴望屿赶到现场时,救护车已经离开了,当时很晚,施工队要第二天才能来清理现场。裴望屿在这废墟上打转,急急忙忙地拉着周恒问道:“小叔,那个女孩呢?” 周恒不明所以:“哪个女孩?” 他又仔细想了想,才想到裴望屿口中的女孩是指谁,他说:“她今天没有来。” 裴望屿眉毛揪在一起,“你骗我。” 周恒淡笑:“骗你?我没有骗你。” “她来了,我看到她了。” 周恒确实在骗他,他并不知道那个女孩的下落,但裴望屿这斩钉截铁的与他作对的语气让他极为不爽,他咬了咬牙。 裴望屿在废墟之上走得蹒跚,他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周恒站在一侧,又劝他几句,而裴望屿置若罔闻。 那时天太黑,裴望屿拿着一个快没电的手电筒,一点点地趴在废墟的砖块之上往里面望。 他太执着了。 周恒不大管得住裴望屿,他也尽量不去管他。裴望屿这个孩子的思维很跳脱,而且他很倔强,想要做的事情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样的气性让周恒很不喜欢,周恒更善于和乖巧听话的人相处。 裴望屿也是会听他的话的,但周恒看得出他天生反骨,一些口头的应承并不能代表什么。 周恒静静地站在暗夜里,月光落在他的镜片上,他的脸色在无人的角落里阴沉而晦暗。 天空开始落雪。 南方的冬天冷得刺骨,裴望屿穿着一件薄薄的线衫,年轻的助理送来一件羽绒服。 周恒抬了下手:“不用,让他冻着。” 助理不明所以,也不敢反驳,于是没有将衣服送过去。 周恒什么也不做,就看着裴望屿,他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找什么。 裴望屿在废墟上面转了四五圈,还摔了几个跟头,就在他快要以为这里不会再有任何生存者的迹象时,他忽而听见了一道叩击石板的声音。 很轻很轻。 突突,突突。 轻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今宵!”裴望屿激动地喊了一声,他去回扣那片预制板。 而里面的声音微弱到他已然听不清。 “小叔,我找到她了!”裴望屿冲不远处的周恒招了招手。 他跑到周恒跟前,把他拽过去,“她在这里!” 而周恒侧耳去听,只闻寂静一片,落雪声凛凛。 周恒说:“你听错了。” 裴望屿摇头:“不是的,我真的听到了。” 周恒神情严肃地吐出一口气,似是不耐:“不要找了,回家。” “不行。” “小叔,”裴望屿神色哀求看着他,“你帮我报警好不好?你让他们再来一次,这里面还有人。” 周恒:“我们不能浪费警力。这里没有人,你不用这么执着。” 周恒往回走,离开了废墟。 他回头去看抓着他的裴望屿,他惊讶地发现孩子哭了。 裴望屿眼泪汪汪看着他,“小叔,我求你了。她真的在里面,她会死的。” 周恒拿出手机,想着要不就从了他,再找一回消防员。 “求你了,你救救她……”裴望屿哭得越来越凶,胸口都开始抽抽。他说,“我不想让她死,她不能死。” 周恒又将手机塞回去,他认为裴望屿在胡闹。他本就不喜欢裴望屿的个性,万一他只是恶劣地跟他玩一场恶作剧,他一个十岁小孩压根不用担责任,还得周恒给他顶着。 周恒想着随便哄他两句,裴望屿已经放弃了向他求助。 他又匆匆地跑到那个埋了人的地方。 周恒站在路边,遥遥地看着裴望屿,他听见他无助地哭声,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裴望屿蹲下来,用小小的手去扒那沉沉的预制板,而那块板纹丝不动。 他的手指在雪中冻得僵直,泛白,他哭得眼前一片氤氲,裴望屿用袖子擦擦眼泪,他恨自己的力气好小,哪怕这块石头能挪动一点点给他一丝丝希望也好。 他哭着说:“今宵,石头好重,我搬不动。”Hela “今宵,对不起。”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今宵,你和我说说话,我知道你在。” 周恒因裴望屿而动容,他最终还是报了一次警。 消防员赶到,他们掀开那块板,看到下面果然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孩子。 程今宵重见天日,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小孩,她很快闭上眼,昏昏沉沉地被抬上了担架。 裴望屿抓住消防员的腿,不停地说:“谢谢,谢谢叔叔……” …… 那天在医院,程今宵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周恒,问他:“是你救了我吗?” 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说了句:“不然呢。” 周恒自然没有要抢功劳的意思,不过他看到程今宵对他万分感激与依赖的眼神,想法不由自主地就拐了个弯,骗取一个单纯的人的信任真的很简单。 那时他仔细端详着她的模样,才发现这个女孩很漂亮。 不是一般的漂亮。 程今宵吃蛋糕吃了一整天,临近傍晚的病房是安静的,她沉浸在吃蛋糕的喜悦里,舔掉最后一口奶油,抬起头才发现有个男孩子站在她的门口。 他站得很远,很怕走近她似的,不过程今宵看过来,他也没有吓跑。 程今宵有一些莫名其妙。 她正要开口,周恒从外面进来,顺势将那个小孩推了进来,他笑了笑说:“小屿,怎么站在门口?” 程今宵看到周恒,脸上的诧异转而变成满满的欣喜,她像是汇报任务一样抬头看着周恒,有些骄傲地说:“周先生,我把蛋糕吃完了。” 周恒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好不好吃。” “好吃,好甜!” 周恒又给她买了一些零食,“这一些也是给你买的,等出院了带回家去吃。” 程今宵高兴地点头,不过她转念想到自己是在住院,又满面愁容道:“我还是不要住院了,我……” 她想说她出不起这个钱。 不过周恒看破她的顾虑,笑着安抚道:“担心什么,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他生怕伤了她的自尊心,于是躬下身子凑到程今宵耳边说了句:“钱我给你出了。” 程今宵激动地看着他,“周先生,你人真好。谢谢你。” 她的余光注意到刚才站在门口的那个小男孩,于是看过去。 他仍是一声不吭地站着,看着她,只不过位置挪近了些,站到了她的病床前。 他没有说话,周恒也注意到裴望屿的异样,于是对程今宵说:“这是我的侄子。” 程今宵“嗷”了一声,友好地看着他,微笑了一下:“小朋友你好,我叫程今宵。” 裴望屿久久地看着她。 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程今宵有些不太明白。 程今宵伸出手去,想去和他握握手。 裴望屿却站在那里没有动,他黑亮的眸子里此刻蓄积了一层亮晶晶的眼泪,让程今宵不明所以,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旧旧的玻璃罐子。 程今宵正想开口寒暄问他那是什么,那个罐子已然被丢到了地上,哐一声砸得四分五裂。 她被吓了一跳。 再去看裴望屿,他好像哭了,用袖子擦着眼泪往外跑。 程今宵愕然,她起身拾起那个玻璃罐,里面装了很多很多的糖果,散了一地。 罐子上面贴了一个小小的纸条,写了几个字:小石头的。 什么意思啊? 她莫名地问周恒:“他怎么了?” “不知道,”周恒不大放心便追出去看了一眼,走廊已经没有人了,他疑惑地拧了一下眉头,而后对程今宵说,“不用在意,他脾气有些古怪。” 程今宵想:不仅古怪,还很暴力。 她把那个玻璃罐的碎片捡起来扔到垃圾桶,周恒见状立刻制止了她,“不用收拾,一会儿叫阿姨来弄。” 程今宵点点头:好。 周恒问她:“你有没有家人?” 觉得很不好意思,过了半天,程今宵才摇了摇头。 周恒又问她:“那……要不要跟着我?” 程今宵想了想,又点点头:“好。” 程今宵是周恒带的第二个演员,但她很钝,她完全没有裴望屿演戏时的那个机灵劲儿。看了程今宵演戏之后,周恒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演员都像裴望屿那样游刃有余。 然而,周恒好像从她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就这样惺惺相惜的一点情愫让周恒将她留在身边。 他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个女孩可以过得好一点。 周恒就这样轻易骗取了程今宵的信任,让她这一些年来对他言听计从。 程今宵听完这一些,她如鲠在喉。 救她的人是裴望屿——她在心里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然而还是一时间无法消化。 尽管程今宵在这之前就已经猜到,她在婚礼之前去找简天明的那一次,她最终打开了那扇门,她在门后面看到的是泪流满面的裴望屿。 是十岁的小小的他。 可是那时候程今宵还给自己洗脑这是她的幻觉,她不自觉地将裴望屿的脸带入进去,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她无法面对这么多年的信仰终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周恒在面前,亲口向她承认这些。程今宵像是心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她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一时间非常紧绷的情绪在体内无法排解出来。喉咙口的阻塞令她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周恒坐在沙发上从容地喝着酒,他身上带着她意想不到的淡然。 他让她这一些年的爱意都成了笑话。 她到底在自我感动个什么劲。 最后,程今宵哑着声音开口:“还有一个秘密是什么——咳咳!”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一股烟味将她的话呛回到喉咙里。 这股味道从刚才他们攀谈时她就闻到了,而此刻越发变得浓稠起来,程今宵意识到有危险,她起身往门口走去。 隔着办公室的一层毛玻璃,她看到冲到廊上来的一道淡橘色的火光。 程今宵大惊:“失火了,周恒!” 那扇自动门在她靠近时陡然失了效,程今宵用手去拍打,试图掰开门缝,门却纹丝不动。 程今宵惊愕地转头去看周恒。 他竟然还在笑! 她一时间跌坐在地。 程今宵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可能性:“火是你放的?!!” 周恒笑着,摇了摇头。他此刻的淡定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公司被封了,很快会被抓捕归案,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穷途末路,于是想跟她同归于尽。 程今宵哀求道:“周恒,你把门打开。” “周恒,求你了把门打开!!你罪不至死判不了几年,何必这么极端!” “周恒!!” 无论程今宵喊得多么撕心裂肺,周恒像无事发生一般闲云野鹤地坐着。 “今宵,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我一个人走得孤单吗?” 程今宵摇着头:“你疯了,周恒,你这个疯子!” 周恒的脸上早已是一片赴死的决绝,他冷哼了一声。 程今宵掏出手机准备报警,而她的手指刚刚颤巍巍地碰到手机屏幕,周恒一脚踢过来。 程今宵的手机飞到旁边地上。 她立刻又扑过去要捡。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裴望屿。 周恒却先她一步将其拾起。 他接通了电话。 那头裴望屿低沉的声音传来: “今宵,我今晚就过去找你——” 程今宵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 “裴望屿快报火警,从越大楼!!赶快!!” - 比消防员先赶到的是裴望屿。 大厦外面已经围起了一圈围观群众。 裴望屿仰头看到其中一个楼层已经火光冲天,他拿了车上的一瓶矿泉水就匆忙往楼上跑,电梯因为楼层被封锁而停运,他从安全出口的楼梯一口气跑上了十二楼,越来越重的烟味将他包裹,裴望屿踢开最后一道门—— 周恒坐在大厅的中间,镇静又坦然,似乎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而他的背景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色彩艳丽得好似一幅油画。 男人淡然的身姿与这场景既割裂又糅合,浓烟把他卷在其中。 他温和地笑着,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发出。 风从西边来,火势越发的靠近。 裴望屿紧紧地攥着周恒的衣领,把他从凳子上扯下来摔在地面上:“今宵呢?!” 周恒被拽得领口松散,而他仍然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好像被按在地上揍的人不是他,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他始终望着裴望屿淡笑着,这副笑容好似固定在脸上一般,就这样笑了半辈子。 裴望屿一拳挥在他脸上:“我他妈跟你说话呢!” 周恒伸出手去,轻轻抚了一下裴望屿的脸,漫声说道:“小屿,你不觉得你该给我道个歉吗?” “道你妈的歉!”裴望屿怒火中烧,掐着周恒的脖子,像要把他就地解决一般,“告诉我她在哪儿?!” 周恒讪笑:“今宵有那么重要吗?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和我大呼小叫?” 裴望屿慢慢地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周恒。”他的脖子涨红,布满青筋,强忍着要爆发的情绪,好声好气地和周恒说:“你告诉我,今宵在哪个位置。” “你把她还给我。” “我求你,把她还给我,好吗……” 周恒看着他,神情莫名哀婉。 裴望屿这一些年似有变化,但又没有大变动,他犹记他刚回裴家那一阵子,因为怕生而总躲藏在他的身后。 可是现在,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小屿,我们以前很亲的。” 他说这话时,终于不再笑,声音沙哑地说:“你都忘了吗?” 裴望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知道再和他多费口舌也没有意义,周恒固执得无以复加。裴望屿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的凉薄,带着无助与绝望—— “我可以原谅你毁了我的人生,害死了我的父亲。我可以原谅你夺走今宵,可我不会原谅你那样践踏她。 “我一再给你面子,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小叔,而是因为今宵爱你。 “周恒,你去死吧。” 他的话如此之轻淡,却说得如同刀子一样砍在周恒的身上。 裴望屿站起来看着周恒,声音沉沉地说了句:“要是我今天没死在里面,老子出来就杀了你。” 他一转身,冲进了火场。 第52章 “小屿,好好活下去。”…… 裴望屿是背着风往火势较小的地方跑的。 程今宵给他通风报信的时候楼里已然失火, 周恒不至于再把她往火深的地方送,一来他自己也会出不来。二来周恒虽然是个疯子,他也有微弱的求生欲。 因为刚才裴望屿去掐他脖子, 他挣扎了, 那挣扎的力气很微弱, 但裴望屿感知到了。 这说明周恒求死的想法并没有那么的强烈。 因此他对程今宵也不会下狠手。 她在这里,但大概率是在最安全的地方。 周恒想的就是留出时间让裴望屿来找到他,一定要让她活到希望被吞噬的最后一刻。 他最终的目的不是赶尽杀绝,而是—— 裴望屿又回想起周恒的那句话:“小屿, 你就不能给我道个歉吗?” 他想要道歉? 裴望屿眉头一皱,没再去想这些没用的,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脱掉外套丢进火里。 最后一件衣服是穿在里面的t恤, 裴望屿把衣服脱下, 用水浇湿捂在脸上。 哐当哐当的倒塌声从字面八方传来,浓烟已经导致他看路都困难。裴望屿躲开一些障碍物, 迅速地跑到最顶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 将门踹开。 这不是一间办公室,是一间极小极窄的仓库。 程今宵果然在。 她被绑在角落里, 已经气息微弱,听到动静, 她艰难地支撑起眼皮。 裴望屿把湿漉漉的衣服捂在她的脸上,“今宵, 我带你出去。” 程今宵迷糊得有些分不清状况, 她整个人疲软无力, 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听见他斩钉截铁地说:“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裴望屿托着她站起来,他去抓门把, 猛然之间,“轰!”的一声。 一阵火光冲过来,门被彻底封死了。 裴望屿转过头去另寻出口,身后有一个小的平台。这个平台可以暂时帮他们避一下。 但是,如果等不到消防员,这里是十二层,跳下去必死无疑。裴望屿没空再去考虑那么多,他想推开通往阳台的那扇窗,发现窗框烫得惊人,他缩回被烫伤的手,抬脚把窗户踢开。 程今宵被他推到阳台上,裴望屿自己也很快钻了出来,而后吃力地将窗户关上。 千钧一发之际,仓库里的东西砰然炸裂。 裴望屿把程今宵的脑袋护在怀里,他清晰地听见身后爆了三声。 一小片窗户的玻璃被震碎,里面的熊熊烈火隐隐有往外窜的苗头。 闻到新鲜空气的程今宵如蒙大赦,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今宵。” “咳咳、咳咳。” “你可以呼吸了,衣服给我。” 程今宵此时已经有些不清醒,但她听见了裴望屿沉着的声音,于是顺从地松开抓住那件t恤的手。 裴望屿很迅速地将其揉成一团,将一整瓶水统统倒在衣服上,而后他很小心地把衣服整个塞进那个炸碎的洞口将它堵住。 程今宵撑起眼皮去看他做这件事,从透明的玻璃里看到整间房间已经烧得不成样子,滚滚的火焰直接窜到了天花板。 她的脸被拨到一边。 后面是12楼的夜景。 这个辉煌的都市平静且祥和。 而她的身后正在发生巨大的灾难。 程今宵实在是心跳得飞快,直到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裴望屿赤.裸的肩膀,感受到的是摸在她脸上的一只灼热的手,听到的是火警的警笛声,混着他给她无限安全感的声音。 “别怕,今宵。没事了……” 这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 – 程今宵做了一个昏黑的梦。 梦里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在废墟上哭着喊她的名字。他说:“今宵,我在这里。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继而又跳转到裴望屿在火场里朝她跑过来,把她抱在怀里,掷地有声地说:“今宵,没事了。” 救她两次的人,都是裴望屿。 程今宵在梦里好像哭了。 但醒过来眼睛却很是干涩。 她此时人在医院,头痛欲裂,天花板在眼中慢慢地变得清晰,窗外的阳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知道距离事故过去了多久,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起身看了下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天,此时是白天,蒋柔在身侧,程今宵一醒就从床上坐起来,问蒋柔:“裴望屿呢?” 在旁边打盹的蒋柔被唤醒,惊喜地过去拉了一下她的手,“你终于醒了宝。” 程今宵皱着眉揉揉太阳穴:“他人呢?” “他没事,没住院。” 没事就好,程今宵一口气舒了出来。 “那他现在在哪?” “走了呀。” 程今宵:“他那么着急走干什么?” 蒋柔莫名其妙:“人家也要工作啊,都跟我似的闲着照顾你啊?” “他有什么工作?” “这我哪知道。” 程今宵起来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要出院,蒋柔劝她再休息一阵,她不想这时候耗时间在医院这种地方,不由分说办了手续。 程今宵满脑子想着裴望屿,过了好久才突然想起什么,问蒋柔:“周恒呢?” 蒋柔说:“他被捕了。” 沉默了很久,程今宵说:“先去见他。” - 程今宵与周恒的最后一次会面在看守所。 两人隔着玻璃沉默地相视许久,周恒眼中的愁绪是程今宵从未见过的,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悔恨追思,他露出难得一见的脆弱模样,褪去那些他为自己打造的一丝不苟的光环,周恒的身上只剩下半生枉然的疲惫。 他看到程今宵,苍白地一笑:“很遗憾,没死成。” 程今宵也看着他,脸上只剩一片苦涩。 她从前怎么可能料到,他们的故事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她更没有料到,周恒有一天会真的要了她的命。 程今宵被周恒绑进那间隔层的时候,她登时意识到死亡离她如此之近。而亲手把她推进深渊的,就是那一年在医院,她睁眼看到的那个儒雅清润的男人。 即便他们之间没有恩情,没有利益关系,总也该有个朝夕相处的情分。 她没有料到他们之间的情分会如此微薄。 也或许是太过于厚重,导致他死了也得拉一个陪葬,想着他们可以去阴曹地府再续前缘。 现在想来,程今宵仍觉得后怕。 她没有再与周恒谈及他们之间的恩怨,淡淡地开口问道:“还有一个秘密是什么?” 那天在从越,他说有两个秘密要告诉她。 但他只说了一件。 周恒说:“还有一件事,我只告诉过亦涵一人。” 程今宵说:“那你想让我为你保密吗?” 周恒苦笑,他低下头,不知在思忖什么,半晌才悠悠道:“没有意义了,这个时候。我只希望说出来能让自己痛快一些。” “说吧,我准备好了。” 时间往回推个十几年。 年幼的周恒作为私生子出现在裴家,他备受排挤与欺凌,他就在这样看不到光的缝隙里生活了很多年,而恰恰在这样绝望难堪困顿的时候,一个孩子出生了。 裴琰之亲自给他取名。 他叫裴望屿。 周恒是他们抵死不认的私生子,刚刚出生的裴望屿身上却承载了他们的希望,他被所有人当成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有的父母长辈三姑六婆都围着他转,那些骂着他野种的人转脸就亲密地抱着那个孩子叫他小屿。 他是全家人的宝贝。 他们给他办三个月酒宴,让他抓阄。 周恒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面前有钱币、酒杯、笔、镜头盖等等,裴望屿伸出手抓了一颗珠子。那是他母亲第一次登台演出,穿的戏服上的珠子。 他拿着珠子就往嘴里塞,吓坏了一旁的大人。 他们都说,他会成为一名演员。 周恒后来才懂,这预示着他未来光明的人生路。 强烈的不甘心让周恒滋生出巨大的恨意,他在这个家里受到的所有的不公和委屈都在这一时爆发。 他想要毁掉这个孩子的人生。 他想要毁掉裴琰之膝下承欢的晚年幸福。 他想要毁掉裴家上下的安宁。 在那个稀松平常的夜里,周恒把四个月大的裴望屿从房间里偷了出来,几乎花尽身上的钱买了去遥远的南方一张火车票,他抱着婴儿闷着头进了火车站,巨大的不安让他紧张得浑身发抖。 在跌撞的前行过程中,周恒的手臂一松,婴儿被摔在地上,在他即将放声大哭的时候,周恒往他嘴巴里塞了一颗奶糖。 他知道裴望屿喜欢吃甜的东西,所以特地带了两颗奶糖来哄他。 果然吃到糖的小宝宝立刻就停止了哭泣。 周恒跪在地上,看着怀里的小孩,他身上还有浓重的奶香,他的眼睛黑亮得像是葡萄,鼻尖白净得透光,他那么好哄那么单纯,一颗奶糖就能让他破涕为笑。 他是无罪的。 周恒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在落,裴望屿见状伸出手抓了两把空气,够不着他的脸,但似乎是要替他擦泪的意思。 周恒立刻起身往回走。 他不能这样做,他怎么能做这种事? 绿皮火车轰隆隆地即将行进,在夜空发出巨大的鸣笛声。 周恒在人群中逆行着。 可他霎时间又听见那些声音—— “野种,滚出去。” “别碰我家的东西,脏死了。” 裴望屿没有错。 那他周恒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回到裴家,还是会遭受一样不公的待遇。 他就这样回去,仍然什么也得不到。 他的满腔恨意会永远凝结在胸口。 泪如雨下的周恒擦干净了满脸的泪,转身走进离他最近的一个车厢,车快要加速开走了,他不能再犹豫,四下张望一番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便将小婴儿丢弃在一个空座上,周恒决绝地转身跳下了火车。 他目送着那辆列车驶远,到最后月台安静得只剩回声。 凌晨五点,北方天蒙蒙亮。周恒从火车站往家里走,他选了一条小路,行走在山河之间,灰蓝色的天空将他年轻的脸庞衬得阴沉。 周恒在这条不长不短的路程中发生了严重的耳鸣,他听见火车开动时那刺耳的鸣笛,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划破他的鼓膜。他挣扎难安,头痛欲裂。 周恒躺在地上,天地颠倒,四周的青山压在他的身上,持续不断的鸣笛声震耳欲聋。 眼泪倒灌进耳朵,苍天正直视着他。 这是他做的第一件坏事。 此刻的罪行会让他坠入无间地狱。 “小屿,对不起。 好好活下去。” …… 周恒最后对程今宵道:“他和你一样,也是在孤儿院长大。” 程今宵听着周恒平静地说着这件事,紧紧捂着胸口,喉咙口紧了许久说不出话。他的话就像一把刀子,在一刀一刀凌迟她的心脏。 “他8岁回到裴家,他母亲远嫁不再管他,他的父亲忙于工作,他能依赖的人只有我。”周恒再次开口,已经没有了什么情绪。 程今宵不懂,他怎么可以将这些事讲得如此轻描淡写。 “你在利用他吗?” 周恒摇头:“我对小屿是真心实意的好。因为我欠他。只不过我和他的爸爸有一些过节,最后又牵连到我们的感情。” “裴牧自杀的事情真的与你有关,是吗?” 周恒没有接话,算是默认。 她看着周恒,声音又沉又沙哑:“他知道你的这个秘密吗?” 周恒摘掉眼镜,轻轻揉了揉眉心,表情有几分痛苦,“知道。” 那是裴牧自杀的同年,某一天下午,裴望屿去找周恒,无意间听到周恒和赵亦涵的争吵,他蹲在门后,听见赵亦涵骂着周恒的伪善——“你好意思说你爱小屿?你爱小屿就不会害死他爸爸,你爱他当年就不会把他丢到火车上让他在孤儿院待了这么多年。你到底爱谁呢周恒?你分明只爱你自己。” 裴望屿听闻,很久很久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门被打开,门里的周恒惊恐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裴望屿,10岁的他站起来还不到周恒的胸口,他无助地倚在门上哭。 周恒不知道裴望屿听到了多少,但这一些事他是无意对他说起的,他知道裴望屿有多么无辜,他伸出手要去抱他,“小屿,你听到了什么?” 裴望屿摇着头:“小叔,我小的时候是不是不乖?” “不是的。”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 “不是的小屿,你没有错。”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泣不成声抓着周恒的衣角:“我还以为……你是爱我的。” 他抽泣着说,“小叔你骗骗我。” “你说那些都是假的好不好。” “你可以骗我,说你是爱我的。” 他紧紧地看着周恒,眼里还有最后一点渺茫的希冀,而周恒动了动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会无力地劝说道:“小屿,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不提我就可以忘记吗?我也想忘记。” 他湿漉漉的眼睛哀伤地看着周恒:“那里的冬天好冷,我看不到阳光。老师都很凶,他们会打我,会踢我。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我都记得很清楚。” 他说:“忘不掉的。” “小叔,我忘不掉。” 那天晚上裴望屿的情绪很失控,他发了一场高烧,他醒来后看到周恒在身前。 裴望屿掀开眼皮,过了好久,平静地说:“要是我脑子烧坏了多好,可是我还记得你是我的小叔。” 周恒难得对人动了恻隐之心,他轻轻地抱住他,“不要再想这些。” 裴望屿没有将周恒推开,就那样静静地让他抱着。他喃喃地说:“失忆的话,应该会快乐一点吧。” 他说:“我也想失忆。” 那一年裴望屿还没有长大,父亲抛下了他,今宵忘记了他,小叔背叛了他。 自那以后,裴望屿不再缠着周恒,周恒也心知肚明,他不会再与他交心。 于是,他们渐渐疏远。 …… 此刻的看守所,氛围极其安静,周恒看到外面的女人在流泪,但是他伸出手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玻璃。周恒看着程今宵,轻轻掀了一下唇角,想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今宵,把眼泪擦一擦。” 程今宵的确觉得眼前一片雾气,她用纸巾简单地拭了一把。 周恒向程今宵交代的两个真相:救她的人不是他,摧毁别人人生的人才是他。 他彻彻底底地击破了她对他一切的幻想。 程今宵:“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周恒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但他意识到他们没有更多互诉衷肠的余地,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 程今宵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他将卡片贴在玻璃上。 因为年代久远而泛黄的纸张上,写着几个稚嫩无比的字。 那是程今宵在高中的时候送给周恒的生日贺卡—— 【周先生,生日快乐。感谢你给予我穿行世界的光。】 那一年她应该还是扎着小辫刚刚步入校园生活的少女,她带着对光明的憧憬走进课堂。她满怀感恩之心地想,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周恒带给她的,等她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周先生。 少女时代的程今宵与如今截然不同,她不需要谨慎得将自己包装成艳光四射的大明星,她只是个普通的心思细腻羞赧的小女孩。 她小心地挑选贺卡,笨拙地写下字句。和一个价值五块钱的水晶球包装在一起送给他。 他也许会收到很多礼物,只有这张最不起眼的卡片被他珍视了很多年。 如果再来一次,程今宵仍然会憧憬,仍然会感谢。 但她会保留对他的期待。 她会告诉那个女孩,不是只有以身相许才是报答,不是付出爱就会得到爱,所有的痴缠都是无望。今宵,你该有自己的人生。 程今宵背过身去,又一次泪如雨下。 她听见周恒最后的破碎的声音—— “今宵,谢谢你爱过我。” 第53章 如果忘记过去能让你过得…… 舆论还在发酵, 周恒落网的事情拥有了一阵非常高的讨论度。程今宵已经很久没有上网,她再次点开私信看到密密麻麻辱骂她的文字,直接又难看, 程今宵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为自己开脱, 她确实与周恒是亲密关系, 那些人会质疑她也是有道理的,所以程今宵想都没想,直接去了一趟医院。 …… 程今宵把体检报告发到网络上的时候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她将含有隐私的文字内容打了马赛克,只留下证明清白的那些部分。 她起先只是发了一张图, 没有任何的理性,她只是想自我证明,不想让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绕着她转, 就这么简单。 程今宵本想再澄清一些她与周恒的恩怨过节, 包括周恒对她的逼迫与绑架,她会去结婚又选择逃婚从头至尾的缘由, 她都想说出来, 但她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些事还是不要放到台面上来讲。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选择给许年年的账号发的内容都点了赞。 她选择与周恒割席的方式是简单的。 程今宵做完了自己该做的, 剩下的时间自会定夺。 程今宵没有许年年的联系方式,但她很担心她的安危, 她用微博大号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你现在情况还好吗?】 对方没有立刻回。 实则她还并不清楚这个账号的主人是不是许年年,就这样贸然去联系了。 当天晚上, 程今宵收到回复—— 【这是我的妹妹。】 她配了一张照片。 这是许年年和另一个女孩的自拍照, 两个人看起来都很青涩, 照片上的许年年还留着齐刘海,两个人嘟着嘴巴,拍摄风格看起来有一些年头了。 许年年旁边的这个女孩很清纯, 但程今宵越看越不对劲,隐隐觉得眼熟。 她想了半天,总算有了头绪,她去搜了一下一个叫许雯雯的艺人。 跳出来的网络照片就是这个女孩。 这是一个小的经纪公司培养的爱豆,当时被和林玉可一起送去选秀,很快就被淘汰了。 程今宵对她有点印象是因为她当时看过那档节目。 原来她是许年年的妹妹。 许年年又说:【她是第一个牺牲品。】 程今宵怔了怔。 许年年和她讲述了许雯雯的一些事迹。 许雯雯从小有个明星梦,当年家里让她考大学她不听,就想着当练习生出道,于是弯弯绕绕最终吃了一些苦头,也算如愿以偿进了一个小公司开始训练,她参加完选秀节目,被她的领导要求和一个小老板喝酒,许雯雯感觉到苗头不对,想逃跑但已经晚了。 她遭到非法手段的潜规则,而经历过这事之后,许雯雯也变得精神不振,她很快被封杀,此后淡出娱乐圈。 于是,许雯雯就这样被毁了。 许年年当初接触周恒就是因为听到周恒能攀上艺文总裁的关系,她早就从小道消息知道,艺文这个公司问题很大,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见了周恒,没想到周恒对她观感极好,就将她留在身边,许年年也很好奇周恒为什么唯独对她放下满身戒备,直到她知道周恒的初恋是当年很有名的设计师赵亦涵。 她也算是凭借着外貌,阴差阳错地接近了周恒。 周恒刚搭上褚宋杨那段时间,她是能够看得出他内心的犹疑的。周恒这人尽管阴险腹黑,但他深埋在心的那一点良知也总跳出来作祟,告诉他:这是一条黑暗的不归路。 可是周恒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他开始接触到一些圈子里一些隐晦的秘密,他开始给他们介绍客户,提供资源。 于是周恒得到了大佬的青睐,他成功地让他的小公司从越身价大涨。 尝到了甜头的周恒自然不懂得见好就收,他多么贪婪的一个人。 他深谙,那是沾了血的地位与名利,因而有一段时日,他性情大变。蛮横、暴戾、不通人情。他的骨子里还是矛盾的。 程今宵想到周恒对她讲述的童年往事,那个枯槁清瘦、孑然一身背着书包上京的小孩周自恒,也早就被他遗忘了吧。 一步错步步错。 程今宵百感交集,最终只回了她三个字:【谢谢你。】 - 程今宵加了个微博粉丝群。 她第一次加粉丝群,也是想接触一些温暖的讯息,顺便安抚一下这些因为她而受伤的女孩子们。 群里的粉丝都很激动—— 【姐姐来了!!】 【天啊我快哭死了!】 【宝贝我好想你!!】 【宵宵太不容易了555】 他们刷屏的速度很快,程今宵没办法一个一个看过来,她发送了一句:【谢谢你们。】 又说:【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这里问。】 有人问她公司的情况,程今宵目前还是属于从越旗下的艺人,不过因为公司被查封,她目前也不太能看得清自己的处境。 程今宵说:【如果进到新的公司我会及时通知的。】 有粉丝问:【宝贝什么时候进组啊?】 程今宵:【目前还在调整状态,想解决一下个人的事情。】 粉丝说:【好的姐姐你好好休息,咱们一步一步来。/爱心/爱心】 粉丝问:【《倾城》什么时候播?】 《倾城》是程今宵去年年末拍的一部古装片,因为是大女主剧,制作班底也不错,所以粉丝都比较看好,很庆幸这部戏不是从越制作的,她当时也是自作主张地去接了这个外戏,没有周恒的投资就不会被牵连。 程今宵回:【应该快了,具体还是等通知。】 又有人问:【姐姐你和裴望屿是真的嘛我还是不敢相信】 弹幕虽然溜得很快,但裴望屿这三个字让程今宵觉得敏感,她一下就捕捉到这条消息,又慢慢地划回去找到这个问题。程今宵反复地思考了很久,打下了两个字:【不是。】 又补充了一句:【他人挺好的。】 粉丝群的对话无疑会被搬运,程今宵澄清的事也快速地上了热搜。 一牵扯到裴望屿,评论就是打架,粉丝打,黑粉打,cp粉打,各种打,打得不可开交昏天黑地。 她回复这一条倒也不是刻意去拆cp,只不过想着实话实说,毕竟裴望屿又不可能开口澄清的,她只好主动这样做。 裴望屿没有联系过她。 程今宵看着他的对话框又陷入那种进退两难的焦灼。 其实挺想主动一次的,可是裴望屿的沉默让她觉得怪异。 是不是私奔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还吻了她,在那一去不回之后就一切都变了。 程今宵这次倒没有犹豫太久,她发了个感谢的表情包过去试探一下。 五分钟,没回;半小时,没回;一小时,没回;三小时过去,他还是没回。 程今宵也懒得再说什么,她梳洗完就去睡觉。 她梦到了裴望屿,不出意外,她这几天梦里全都是他。 程今宵在婚礼前夕去找简天明的那一次,她在他的帮助下最终打开了那道门。 同时儿时那遥远的记忆被唤醒了一部分,然而这些细枝末节总是颠三倒四在她脑子里乱窜,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脉络。 她想起了小石头这个名字,这个人,可是怎么也不记得他的样子。 直到那一天周恒对她说:裴望屿和她一样,都是在孤儿院长大。 程今宵一下就想起了所有的事,小石头的模样在刹那之间被勾画得非常清晰,小石头就是裴望屿,裴望屿就是小石头。 她强忍着心脏的钝痛才没有让情绪在看守所里崩溃。 小石头小的时候脸是圆的,程今宵一闭上眼就看到那个脸圆圆肉肉的小宝宝,那是她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的人,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小石头。 她还隐约有些印象,那所孤儿院叫春芽。 小石头被抱来院里的第一天,他们一群人蹲在那里围着他看,因为院里大多数收留的是残疾小孩,今宵当时也跟着蹲在白白嫩嫩的小石头面前,帮他擦掉了鼻尖的一点点灰尘,她在想:这个小孩这么干净好看,他的身体会有什么疾病呢? 他是不是听不见? 不会说话? 不会走路? 还是—— 她趁着院长和老师们不在跟前,偷偷掀开小石头的衣服和裤子看了看。 是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的男孩子。 那一段时间被捡回来的残疾儿童过剩,他们这个孤儿院的规模太小,没有那么多空床位,院长就让今宵带着小石头睡。 于是小石头慢慢地在今宵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了。 嗯,他听得见。 也会说话。 走路也没问题。 吃饭睡觉一切正常。 小石头三四岁的时候,今宵判断出来,他是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 因为院里健康人太少,那时候今宵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好小石头,让他茁壮地成长。尽管茁壮成长这个词在他们这个孤儿院听起来是很奢侈的。 他们同睡一张床,同吃一碗饭。亲密无间。 春芽的条件很差,并不是公办孤儿院,从环境到设施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最过分的是,他们的院长不让他们外出。那种感觉,好像并不是在救济他们,而是像一个监狱一样把他们困在里面。 她在梦里看到了裴望屿的脸和小石头的模样完整地重合。那张圆圆的脸到如今已经瘦削得棱角分明。 他小的时候闹腾又顽劣,跟现在的嚣张跋扈的个性真的如出一辙。 所有被打乱的珠子都自动地被串联起来。 所有的往事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就像近视眼戴上了眼镜,她终于看清了她全部的人生。 同时,程今宵又感到自责。 她怎么会把他忘了呢。 她怎么可以把他忘了…… 八年。 他们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八年。 而为什么裴望屿对此只字不提? 程今宵想不明白。 – 第二天早上程今宵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裴望屿居然还是没回。 这个时候都日上三竿,他总不能一眼手机都不看吧? 她就不信了。 程今宵出发去了一趟c大,路途稍有些远,她一边开车一边回忆那段尘封的往事。 她和小石头后来是怎么分开的呢? 春芽是一个闭塞的环境,他们这群孩子日夜待在里面寸步不离,但是有个奇怪的现象,那些孩子到了十四五岁就会消失,今宵并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但她很忐忑,因为她快到年纪了,下一个被送走的很有可能就是她。 今宵隐隐有预感到,他们的结局一定是糟糕的。 春芽这个阴暗破败的地方,压根不会给予她任何一丝温暖的希望。 这件事情程今宵至今没有弄明白,她只记得某一天晚上是小石头把她摇醒。 他说:“今宵,我们逃吧。” 今宵大惊:“小石头,你疯了?!” 她清晰地记得他说——“你不能待在这里。” 今宵预感到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一边为小石头的疯狂而惊讶,一边又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的下一步计划。她从床上下来就蹑手蹑脚跟着他走。 小石头长得很小,他躲藏得并不吃力,走的路线也非常巧妙,他把今宵带到一个菜园的一角,站在那左顾右盼了一下,确认没有人,他指着角落里那个狗洞说:“从这钻出去。” 四周一片寂静,应该还没有人发现他们正在密谋逃亡,今宵顿时觉得非常刺激,她说:“你先过去。” 小石头却说:“你试一下,我怕你钻不了,我可不想我自己走。” 今宵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她将身上的棉袄脱下来,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今宵虽冷,但想着她很快就可以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了,便激动不已,她趴下来贴着地面非常积极地蠕动着身子,从那个洞里钻了出去。 今宵很瘦,因此这个洞虽小,她还是顺利地钻出去了。 “小石头你快出来!” 小石头把她的衣服从洞里递了出去,他正要弯腰出来,突然又顿了一下,在那洞口表现出几秒钟的迟疑。 今宵见他要改变主意的样子,有些无措,“怎么了,不是说一起走吗?你愣着干什么?” 小石头的声音颤了颤,说道:“我有个东西没拿,我得回去拿一下。” 今宵急了:“什么东西有那么重要吗?!你赶紧给我出来。” 她在外面听见冬夜冷风的呼呼声响,顿时觉得墙内的世界离她万分遥远。她急得不行:“小石头你快点出来啊!!” 他说:“不行,我得回去拿一下东西,你先走。” 今宵说:“我得跟你一起走,我跟你一起回去拿。我给你打掩护。” 小石头也急了:“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 今宵说:“可是马上天都亮了,我怎么能自己走,万一你——我不能对不起你。我得跟你一起。” 小石头跟她好说歹说她不听,他突然很凶很凶地骂了她一句:“笨蛋!你回来才是对不起我!!” 今宵被他凶得愣住了。 他拉了一下她的手,说道:“去有灯的地方等我,我肯定会来的。知道吗?” 今宵点点头。 他吸了一下鼻子,说了一句:“今宵,再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宵觉得小石头此刻抓着她的手极为用力。 今宵说:“好。” 她转身往外面走。 小石头在后面喊:“快一点,跑快一点!” 今宵听话地迈开步子往前走。 她突然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他们的氛围为什么那么像诀别。 小石头是后悔了吗? 他不想出来了吗? 她又慢下了步子,她在黑夜里看着这座孤儿院的样子,阴森得像在地狱里一般。 “不要回头!!” 今宵听见小石头吼她的声音,她愣了一下,随后听话地加快了步子往前跑去。 她想着,跑到亮灯的地方去等他。 她会等到他的。 他们马上就可以在外面相遇了。 今宵撒开了手脚一路狂奔,她异常的兴奋起来。 她自由了。 今宵并不熟悉外面的环境,她隐约察觉到自己在沿着水路走。果不其然,她看到的第一处亮灯的地方是一艘船上。 那艘渔船靠在岸边,船舱里有几个男人在打牌,她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人,有些害怕,于是悄悄地走到甲板上在那坐下了。 她在心中祈祷着小石头快一点找到她。 那一天很冷,今宵坐了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她看着远处的灰蒙蒙似亮非亮的天空,很快就睡着了。 今宵一觉醒来已经是白天。 她当下还有几分恍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旋即爬起来,然而头顶的那盏灯灭了。 今宵吓坏了,她跑去拽那船上的男人,“你把灯打开。” 男人是个长得清瘦的渔民,他看着这个小丫头一脸疑惑:“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今宵着急地重复了一遍:“你把灯打开呀!!” 男人好笑道:“天亮了开什么灯?” “小石头会找不到我的,我不能让他找不到我。你把灯打开!”今宵气得哐哐跺脚。 “好好好,给你打开。”男人的脾气极好,不知道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宵此时再去看四周的环境,她霎时间蒙了。 这不是她上船的地方。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他们在一条很宽阔的江中央,周边是繁华的大楼林立的都市。 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漂亮。 不过今宵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她执着地拉着那个男人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他说:“这是江城。”而后笑嘻嘻地冲着她:“没来过?” 今宵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她说:“我从春芽来的。春芽在哪里?我要回去。” 她太笨了,小石头说的没错,她真的好笨,她怎么会想到上一艘船呢。 船一动,她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太笨了!! 男人很是不解:“春芽是什么?” 今宵说:“就是我上船的地方,你可以把我送回去吗?” 他说:“我都不晓得你什么时候上的船。” 今宵登时绝望了。 她坐在船上大哭了起来。 男人很是好心地给了她一些吃的。 后来一整天,今宵都在给他讲述她的遭遇,男人听明白:她这是死里逃生跑出来的,还有个小伙伴在等着她。最后在今宵的软磨硬泡之下,他开着船带她往回走了一遍水路。 可是今宵压根分不清春芽在哪个地方。她只记得那里很荒凉、周围都是村庄,然而这样的地方太多了。 今宵就这样跟小石头走散了。 再后来,这个渔船上的男人收留了今宵,成为了她的养父。她跟着程父在渔船上飘摇来去,将这条水路走得很熟稔。 只要今宵在船上,程父都会贴心地把那盏钨丝灯亮起。 灯泡坏了,再换新的。 一个又一个,一年又一年。 可是今宵永远也想不起来春芽在哪了。 就好像那个阴森的孤儿院永远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与春芽一齐消失的,还有她的小石头。 - 程今宵不知道裴望屿在哪里,给他发了消息他没回,她打了一通电话也没接,程今宵合理怀疑他在上课,就没一直骚扰了,她把车开到c大,到了表演系教学楼下逮了一个小姑娘就问裴望屿在哪。 “你问他,他知道。”女孩子指了一下旁边舞蹈教室走出的男孩子。 程今宵借机看了一下门缝里面,“你们在上形体课?” “对啊。”男生点点头。 程今宵接着问:“裴望屿是你们班的?” “是啊。你找他?” “嗯,有点事情。他在里面吗?”她指了一下教室。 男生说:“他没来。” 程今宵:“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他好久都没来上课了,可能去拍戏了吧。” 程今宵在来之前也怀疑裴望屿是不是进组了,但是全网都没搜到他接戏的消息,哪怕行踪再隐蔽也不至于这么密不透风,她有些纳闷地皱了下眉。 她从教学楼出来后又给裴望屿打了个电话,他仍然没有接。 程今宵再次打,第三次打过去之后,在通话自动挂断之前,电话终于接通了。 她没说话,他也没开口。 半晌,那头悠悠地:“嗯?” “你人呢。” “家里,怎么。”裴望屿的声音低低沉沉的。 “打你电话一直不接。”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问她:“找我有事?” 程今宵问:“我能去你家吗?” “……”裴望屿沉默。 “行不行?”她又问。 他问:“你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 “……”那头再一次沉默。 程今宵不想继续无效聊天,直接跟他说:“地址发来,我过去。有事,重要事情。必须当面说,必须今天说。” 怕被拒绝,她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久,裴望屿听话地发来了地址。 在过去的路上,程今宵在想他为什么躲躲闪闪支支吾吾,该不会是金屋藏娇怕被她撞见吧?她觉得刚才那样固执有些莽撞了,万一真是她想的那样,岂不是坏人好事? 胡思乱想着就到了裴望屿家楼下。 他住的地方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寸土寸金,只是一个普通小区,住宅面积大概一百平左右。她到了之后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再三确认后确实是这里。 程今宵给裴望屿发消息:【几楼。】 裴望屿回得很快:【……真来了啊?】 她笑了下:【紧张什么,家里有别人?】 裴望屿:【没有,受宠若惊。】 他人在家,也没有金屋藏娇,房间里挺清整的,他的装修风格很极简,家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屋里暖和,裴望屿只穿了一件衬衫,在阳光的浸透下,衣衫里的身形若隐若现。 他的衣领没有好好扣上,松开了那么两三颗。 没有做造型,干燥柔软的头发坠在额前,挡住他英挺的剑眉。 裴望屿也没招呼她,直接坐回地上,对着前面屏幕打游戏。 尽管是白天,但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 电视也开着。 手机在放音乐。 不知道他是有一心三用的本事,还是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一个人的家显得热闹一些。 程今宵看着他散漫的样子,说:“我还以为男明星都住大平层呢。” 他说:“我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干什么?” “你一直都一个人住?” “有几年了。” 沉默了一会儿。 程今宵说:“这不行啊,无聊死了。” “说的也是。”裴望屿跟她开玩笑,“改天得找个女孩儿一起住。” “……” 程今宵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裴望屿说,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在那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冰箱里翻找半天,找了瓶罐装啤酒,开了喝了。 身后悠悠传来熟悉的奚落——“就当自己家了?” 程今宵笑:“我跟你要客气吗?” “不用。”他坐地毯上,身子斜靠在茶几上,“地也给我拖了吧。” 程今宵翻白眼:“……裴望屿你要点脸。” 他看过来,笑得散漫,一如既往。 她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氛围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程今宵打破沉默,清清嗓子道:“那天在从越,感谢你出手搭救。” “人命关天,应该的。”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而又说:“我来问你几个事。” “问。” “你那天为什么亲我?” 裴望屿按在手柄上的指头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脸来,看向她:“七夕欠你的。” 程今宵回想起,订婚那一天在桌子底下,他躲开的那个吻。 原来他是这个用意吗?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有来有往需要归还的。 他一句话,收回了他们全部的亲密。 程今宵面子很薄的一个人,难得拉下脸来跟他说这一些话,还碰了个壁,她顿时觉得索然。 裴望屿的态度对她有一点点微妙的转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其间发生的事,又或者他曾经表现出来的一切暧昧都是他玩弄感情的计俩,没准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合作同事。 程今宵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他一直没有开口,但她仍想为自己争取一下。静坐了一会儿,想解释某一件事情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程今宵犹豫了半晌,开口说了一句:“我发澄清了,你看到了吗?” 裴望屿想了想,领会了她的意思,他嗤笑一声,“看到了,傻子一样。” “我只是维护自己的清誉。而且,我很介意你会怎么看我。” 出于羞耻和一点微弱的委屈,程今宵不敢看他。她也觉得解释这种事情很是可笑,但是她没辙了,这个男人实在是让她一点摸不透。他的城池壁垒那么坚固,她甚至觉得靠近都困难。 裴望屿看着她。 程今宵脱下大衣,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毛衣,将她恰到好处的丰腴与骨感衬得一览无余。 裴望屿忽然伸出手握了一下她的小臂。 他的掌心滚烫,隔着薄薄的衣服都瞬间让她感到体温加剧。 程今宵咽了一下口水,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莫名紧张。 而裴望屿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好瘦。” 程今宵察觉到他的掌心力气收了回去,便轻轻一挣,脱离了他的拉扯。 她说:“为了婚礼减肥的。” 裴望屿跟她对视,他的眼神不再像她认识的那个桀骜少年那样锐利不饶人,反而和善与温润了许多。 这倒并非只是眼神的变化,就好像一个人的傲骨被掰折了,一把刀的刀锋被劈断了。 程今宵很想问他,他们分开的这一些时候,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然而她正要开口说话,裴望屿抢先一步问道:“你要吃什么吗,我给你做。” 程今宵说:“我不想吃,你别忙活了。” “你特地来看我,我能不请你吃饭?” “女明星要保持体重的,再吃接不到戏了。” 裴望屿看着她失笑,表情里有些无奈,但又不想跟她拗,末了只淡淡说了句:“健康比工作重要多了,傻子。” 裴望屿没有再强求给她做饭吃,又继续打游戏,他此前的热情劲儿完全不见踪影,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程今宵见状,伸手去探了一下他的脸,果不其然,热得惊人。 她嘶了一声。 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精神这么差。 - 程今宵就这样不由分说要拉着他去医院,裴望屿虚弱得不行,也挣不过她,被程今宵拖到了医院去挂水,他本来千万个不乐意,不过到了门口意识到也没什么反抗的机会了,就顺从地去排队挂号。 他没让程今宵跟着,一个人轻车熟路地在医院的人流里穿梭来去。 两个人在二楼的大厅找了个角落坐下挂水,尽管有几个小姑娘认出了裴望屿,但被程今宵使了几个眼神劝走了。 裴望屿应该是发现了,毕竟他反侦查能力很强,不过从头至尾也没说什么。 程今宵问他:“你经常一个人来医院?” “不经常。”他答。 护士过来插针头,裴望屿忽然直起腰板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甩手就搁在程今宵腿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针头已经插.入他的手背,吊瓶被高举起。 程今宵只好说了句:“谢谢。” “嗯。” 程今宵把他的衣服穿好,裴望屿看着她,又听她说了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你把衣服脱给我穿,还记得吗?” 他嗯了一声:“有点印象。” 裴望屿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毛衣,手横在椅子扶手上,程今宵盯着他筋脉凸起的手背看。裴望屿的手很漂亮,是就算把脸截掉也是在网络上票选第一的男明星的手,不是平常吸引人的那种书卷气的沉稳风格,而是少年感。 她分明已经习惯他在手腕上带着她为其编织的独角兽,而裴望屿却不知何时将那条手链摘下了。他什么都没有戴。 程今宵的视线从他的手慢慢上移,看向他苍白的侧脸。裴望屿垂着眼,只让她看出病弱的颓然,他生病的样子还挺乖的。 她轻轻地开口说道:“那真的是我们第一次见吗?” 裴望屿回看她:“什么?” “星光之夜,电梯里。” 他似乎预感到什么,没有接她的话。深邃乏力的眼在此刻显出微妙的恍惚。 程今宵继续说:“不是吧,你早就知道。” 裴望屿慢悠悠别开视线,不再与她对视。 而程今宵的目光紧紧追着他走,她说:“当年在《扶风传》剧组,救我的是你,你为什么不说?” 裴望屿平静道:“你有问吗?” “……”说的也有道理。 此刻的氛围安静到程今宵都能听见头顶的水流滴答声,她沉吟少顷,再一次问道:“那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生活了8年,你为什么不说?” 裴望屿并没有对程今宵的质问表现出惶恐抑或吃惊,他细思片刻,苦涩地笑了一笑:“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了。” 确实。 如果不是裴望屿闯进她的人生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乱,如果不是简天明在节目中无意透露出他会催眠的小计俩,程今宵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了。 可是他回到她的生命里。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 他在襁褓之中出现在孤儿院,脸上还有两团包子一样的软肉,他初入演艺圈出现在《扶风传》剧组,已经是身边跟着一群助理的小少爷,他抽条长高到她要抬头去看,带着满身的荣耀与她在星光之夜相会。 也就是说,他们一共遇见了三次。 他频繁出现在她的时空里,赶也赶不走一样。 裴望屿理所应当是程今宵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说。 “耍我很好玩是吗?”程今宵的话是重的,但她的语气却很轻。 裴望屿仍旧一副疲倦得懒得多费口舌的样子,慢吞吞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照顾一下病人的情绪?” 程今宵揪着眉头说道:“正经一点,裴望屿。” 他还是吊儿郎当的语调:“我哪儿不正经。” “为什么瞒着我这些事。” 沉吟半晌,裴望屿振振有词说:“我不想说。” 程今宵还以为她说出这些事会让他们心意相通,不说抱头痛哭,好歹得有些认亲的感人架势。 然而没有。 这条走廊仍然一片死寂,消毒水的气味盖过了一切铺陈在她的鼻尖,冷漠得仿佛所有的人气都消失了。 程今宵又问:“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来?在春芽,说好一起出去的。” 他轻描淡写道:“我被抓回去了。” 程今宵鼻头顿时涌上一阵酸涩。 她其实有想过一些好的结果,他其实后来也出来了,只不过没有找到她而已。 那样的话,程今宵心里不会那么难过。 “那后来你是怎么出来的?” “后来我爸找到我了,他们找到孤儿院来把我带回去了。” “就这样吗?” 裴望屿淡淡的,“嗯。” 他把所有的经过概括得很清晰简洁,程今宵无法想象在那遥远的时光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百感交集道,“你不应该一个人承受这些。” 他沉默了很久。 “没有什么不应该。” 裴望屿的眼皮疲倦地坠着,他梦呓一般,声音沙哑说,“如果忘记过去能让你过得更好,我可以承受。” 第54章 能给我摸摸吗? 在程今宵沉默着无法作答的片刻。 “我困了。”他简简单单地托出三个字, 把她憋在肚子里的质问统统打了回去。 程今宵没有说话,她拧着眉,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了, 却在感受到他的脑袋落在自己肩上的那一刹, 又缓缓地松开。 裴望屿竟然真的说睡就睡着了。 他清浅的鼻息落在她的脖颈上。 程今宵闭上眼睛,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好像回到小的时候,他们睡在一起,他也喜欢这样靠在她的肩膀上睡觉。 这感觉很奇妙,却说不上让她高兴。 程今宵喃喃说了句:“那就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裴望屿大概是睡沉了没有听见, 他什么都没有说。 - 裴望屿的病好得快,挂完水就退烧了,他没住院, 程今宵把他领回家去了。 她了却了陪他看病之事之后, 打开手机才发现来了很多消息,是她的那部大女主古装剧《倾城》群里的通知, 大意是这部戏快官宣定档了, 播出时期要求男女主演配合着剧方做一些宣传。 这部剧的男主叫做唐元钦,比程今宵年长一些, 他在《倾城》里饰演的是她演的女主角沈倾城的官配,一个侯爵的角色, 因为剧是以女主角事业成长为主,他们的恋爱戏份不多、且清水, 然而毋庸置疑, 宣传那边一定会安排两个人炒cp。 程今宵也有些担忧, 于是找到宣传方的工作人员聊了这件事。 她认为自己和裴望屿的绯闻还没有全然处理干净,就这样唐突地和下一个男士营业恐怕不太合理,不过宣传给她的回答是, 因为上一回程今宵在粉丝群的澄清力度并不大,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击破她与裴望屿的绯闻。 程今宵铁定是不愿意的。 然而她在这个剧方的话语权很小,尤其是从越倒了之后,程今宵现在还在风雨飘摇的状态,说得难听些,她走到哪里都能被资方随意控制摆布。 而这个剧对她来说也无疑是重要的,她要是放弃宣传就等于放弃了各方努力的心血。 程今宵找到各方导演委婉透露一些自己的想法,但都被委婉驳回了。 并且她还得到一些安抚—— 唐元钦这个人性格还不错,和他合作不会有什么纠纷。他们两个人只要合体做一些直播和活动就好了,其他剪辑和引导他们后期自会安排。 程今宵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当然也是希望他们的宣传可以是正当合理的同事营业。 这事儿就暂时这么敲定了。 没过几天,程今宵一闲下来又联系到裴望屿。她很想念他,于是给他打电话,她想到一件久远的事情:“我还欠你顿饭,记得吗?” 裴望屿说:“记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精气神了许多。 她说的那顿饭,那是他们第二次还是第三次见面的时候,程今宵在酒桌上被周恒逼着喝酒,他过来给她解围,为了表示感谢,程今宵请他吃了一顿馄饨,结果被裴望屿抢先付了款。 他当时说:记得回请我。 程今宵是突然灵光一现想到这回事的。 没想到他竟然也一直放在心上。 吃饭是约在一家粤菜馆,程今宵挑的地方,但很明显不合裴望屿的口味,据她和他相处下来的观察,他对吃的没有太大执念,除了喜欢吃糖之外,他的口腹之欲其实很淡。最终这餐两人都没吃上几口,裴望屿又觉得点的太多不想浪费,最后还是囫囵吃了一些。 程今宵说:“你这个习惯挺好的。” 他风轻云淡地说:“小时候饿多了,舍不得浪费吃的。” 这还是裴望屿头一次提起小时候,虽然话题是由程今宵开启,她还是小小兴奋了一下,开始了和他滔滔不绝讲春芽的往事。既然后来他没过多久就被裴家人找到,那他离开那里时也不过才8岁,人对8岁之前的记忆是很限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一直没什么话说,好似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程今宵当然是乐意和他聊的,不过见裴望屿兴致不高,她脑海里蹦出四个字:有代沟了。 他抱着臂,坐姿散漫,问程今宵:“找我来就是叙旧是吧?” 她说:“叙旧怎么了。” 裴望屿看着她,淡淡开口说:“以前没什么可说的,那些破事,想多了不糟心?” 糟心吗? 是会有一点吧。 毕竟在春芽那种地方待久了,正常人都会变得不正常。生活在那儿的时候程今宵也觉得很辛苦,出来之后她见到这个偌大的世界,经过程父对她的指引与点播,她慢慢走上了社会的正道。也与普通人一样学习生活工作,历尽千帆再去回忆往昔,实则并没有那么痛苦不堪。 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程今宵自认为在这一方面还是比较潇洒的。 见裴望屿吃完饭就要撤的架势,程今宵赶忙拉住他:“那个……我买电影票了,一起看吧。” “不看。”他不假思索。 程今宵怎么会料到他这么不解风情,她怔了一下,看着他冷酷无情的背影,“裴望屿,我会哭的。” 他哼笑一声:“你哭,哭出来我就去。” 程今宵气得咬紧了后槽牙。 她还没这么挫败过。 她这次没哭了,而是掉头就走。一副爱看不看不看拉倒的态度。 其实不难看出,程今宵今天打扮得很用心,她平时不会带耳坠,也不会盘头发,更不会带发夹。因为怕冷,所以穿搭通常以保暖为主。但她今天只穿了一件松软的毛衣和一条淡紫色的薄纱裙,裙摆只遮住一半的小腿,高跟鞋也是新买的,细细的脚踝在冬日冷风中冻得发红,而她倔强远去的背影摆明在说:老娘不伺候了! 然而程今宵噔噔噔走出去好长一段路,一个影子压了过来。 裴望屿跟在她身侧,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句:“生气了?” “……”程今宵故意绕到旁边去,不想理他。 “好吧,去看,在哪?” 她赌气说:“不知道,不看了!” 裴望屿拉了一下她的手臂,程今宵反感地用包包把他的手打掉。 裴望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就这家吧,我请。” 他扯着她就跑进旁边的一家私人影院。 还是那么嚣张霸道。 “欸!你慢点跑!” ……又被他降服了。 程今宵在包间里坐下之后,裴望屿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他手里端着一杯热可可,另一只手上拿了一条毛毯。 程今宵皱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毛毯落在她身上。 程今宵本来想倔强一点把它扔掉,但刚才在外面吹了风着实有些冻到,于是将毯子在腿上铺平放好。 最终,她的小脾气在电影播放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消磨掉了。 电影也是程今宵选的,大热电影《la la land》,两人全程没有交谈,这个故事快到尾声,伴随着程今宵的长吁短叹,男女主角久别重逢,在男主角的钢琴声里,两人在幻想出来的平行世界过完一生,而回到现实,早已一别两宽、劳燕分飞。 燕城入冬了,回程今宵的公寓的路上,一些雪花落在挡风玻璃上,她静坐在副驾,手里握着热饮,一时间觉得这静谧的时光尤为美好。 “我喜欢平行世界的那个结局,你呢?” 裴望屿说:“跟你相反。” “你喜欢be?” “现实哪有那么多圆满,”他把雨刮器打开,说话声音轻懒,“造梦工厂把梦打碎了,多有意思。” 程今宵的注意力被呼呼的声音吸引过去,她看着前面斑驳的车窗若有所思。 “可是一般人都不会这样想吧?” 裴望屿没有接话。 她恍惚记起儿时在春芽的那些冬天。 因为春芽的环境很糟糕,而且那里的孩子多半体弱多病,每一年冬天都有很多熬不过去死掉的。 一到冬天,今宵和小石头也过得很艰苦。 但是每一年下雪,今宵还是会很开心。她很喜欢下雪天。 然而小石头只会觉得很烦。 他也不是不喜欢雪,只是会有诸多不便。而且他几乎能够预测到,哪些小孩会在这一个冬天离开。对小石头来说,下雪预示着分别,有几分悲凉的成分。 人活着,多一点清醒通透,就会少一点快乐。 程今宵逐渐意识到,裴望屿不是一个乐观的人。 尽管他有一大堆的本事能让自己看起来过得潇洒快活。 但他似乎已然看清,那些由大大小小的苦难堆出来的生命的本质。 送到她家楼下,踩着雪走到电梯口,她请他上去坐坐,他拒绝,于是两人就在狭窄的廊下消磨了一些时间。 程今宵记得婚礼那天,裴琰之对她说的那些事,当时很迫切地想询问他。他生了一场病,然后去看她的话剧。是不是真的? 她也想问,既然你觉得现实没有圆满,那你又何必承诺给我“永不止息,亿万斯年”的爱。 但程今宵愁肠百结,没有说出口。 她再傻也能够看出,裴望屿在回避她。Hela 既然他在主观上是抗拒的,那她便无法问出真相。 把这些疑问吞回肚子了,最后,程今宵只是说:“我今天跟你说个事。” “什么?” “我要开始追你了。” 裴望屿顿了一下,苦涩地一笑:“浪费这时间干嘛。” “浪费时间?你认真的?” “认真的,别追我,没戏。” 暗黄的光晃在他的眼皮上,裴望屿表情的严肃正经冷酷得看起来并不像在说笑。 程今宵说:“你得给我个理由吧?你有喜欢的人了?还是——你不会喜欢男的吧?!” 良久,他解释了一句:“我谈不了恋爱。” 程今宵皱眉:“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具体点。” “你真想知道?” “废话,我当然想。” 他坦白说:“我那方面不行。” “……” “……” 这就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程今宵一副我看不懂但我大为震撼的表情,看着裴望屿。她吞了几下口水,半分钟过去,才缓慢恢复意识。 “不行是多不行?” 他静静地倚在玻璃门框上,垂眸看她:“ED,你懂吗?” “硬不起来?” “嗯。” “真的假的?” “真的。” “那看医生啊。” “没用。” 程今宵百思不得其解,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而且她没猜错的话,他还是个处男吧? 她凑近他,低头往下看:“我不太信。” “……” “能给我摸摸吗?” 第55章 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却…… 裴望屿哑然失笑:“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看程今宵一脸不相信, 裴望屿转而又很大度地道:“真想摸就摸吧。” “……” 程今宵抬头看了一下四面八方的监控,她也不是真的要摸他,见他这样坦诚, 打消了这个主意, 她说:“说实话, 我不介意,我亲亲你抱抱你就够了,不行我们还有别的方式。” 裴望屿有一点惊讶,他动了动唇, 徐徐开口说:“对以后影响很大的,你应该找一个正常的男人。” “你就是正常男人。” “我不是。你会后悔的。” 程今宵带着一点点怒意,严肃地瞪着他, “你可以拒绝我, 但你凭什么质疑我?” “……” 她目光灼灼看着他,审问他:“裴望屿, 你不喜欢我吗?” 半晌, 裴望屿无奈地说:“我说,你一个好好的小姑娘, 怎么就这么喜欢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 “你怎么可以说自己是垃圾?” 见他有意回避,程今宵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算了。” 她知道裴望屿这个人有多油盐不进, 知道跟他争不出个所以然。 “你走吧。” 她忍着怒气,转身仓促地上了楼。 裴望屿看着程今宵的身影消失眼前, 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被钉在地上无法抬起脚。他轻轻地靠在身后的玻璃门上, 好像这个楼道口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一点一点被抽干,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 - 裴望屿回到家里洗了个热水澡, 出来之后他想去冰箱里拿酒,才发现冰箱都快空了,他打开手机软件点了外送服务。 燕城入了夜仍然灯火敞亮,裴望屿站在窗前看着外边的夜色。他的手机搁置在一边,两条短信同时传了过来。 因为屋里关着灯,亮起的屏幕格外突兀。 一条是医院发来的复诊通知。 另一条是汪西泉发来的——【这些钱是这些年欠你的,还有一些,再过三个月给你。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他收到第三条信息,仍然是汪西泉的:【小屿,你保重。】 这一条将医院的通知压得消失了。 裴望屿瞥过去一眼,看到屏幕上的这些文字,他没有点开,就平静地看着,直到屏幕暗下去,他又淡淡地挪开眼,继续看向万家灯火的城市一隅。 已经不早了,但商场还有人在唱歌。 这个窗户的位置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一些大厦的显示屏,运气好的时候会在这些光鲜的大楼里看到自己的广告。 可是那又如何? 他依然觉得这个世界离他好远。 有好多人说爱他。 可他们爱的,并不是真实的他。 – 裴望屿的记忆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他也不知道。 但一定不会是来到春芽之前。 因为关于童年,他能想起的全部都和那个像监狱一样铜墙铁壁的孤儿院有关。 一个戴着圆圆黑框眼镜的方脸院长和一群生病的孩子,吃不饱的三餐,穿不暖的四季,抬头是像方块一样规整的天空,低头是潮湿肮脏生满蚁虫的地砖。这些细枝末节构成了八岁前的裴望屿对这个世界全部的印象。 因为身边的小孩都得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病,有些是聋哑人,有些是没有四肢,有些没有汗毛,有些不会走路…… 导致裴望屿一直以为这世上的人群是健全与残缺参半。 裴望屿在那里叫小石头。 起因是院长从火车上把他抱回来的途中被一块石头绊了脚差点摔跟头。 他们这里小孩的名字都与院长和他们之间发生的一些糗事有关。 比如小燕子的名字就是因为院长回来的路上被燕子在头上拉了屎。 或许他是想用这些经历来提醒自己,这就叫做孽力回馈。他赐予他们这些名字的同时,也一点一点消耗掉他人性中的善。 不过有一个人的名字很特殊,也很温柔。 她叫今宵。 这是因为他是除夕夜被院长领回来的。 今宵是院里最漂亮也是最懂事的女孩,因为今宵年长,她要负责帮着妈妈照顾很多的小孩(他们管这里的生活老师叫妈妈),而那些孩子大都是残疾人,照顾起来是很累的。今宵没说过累,她一向很吃苦耐劳。 裴望屿后来想了想,今宵在这个孤儿院的不幸大概都是小石头给她带来的。 院里的甜汤被人偷吃了一口,生活老师发现了蛛丝马迹,去抓贼。老师那些有嫌疑的孩子站成一排,挨个拿手电去照他们的嘴巴,去看牙齿缝里有没有甜汤里的白芝麻。 今宵刚刚给小一些的孩子洗完衣物,手还湿漉漉的,她状况不明地走到院子里,看到生活老师让他们站成一排。 在最里面是个头还没有凳子高的小石头,他看到今宵过来,有些兴奋地冲她做了个鬼脸。 今宵瞪了他一眼,用口型说:别乱动。 老师看到今宵过来,把她拎过去检查,发觉没什么问题,便冷冰冰说了一句:“你站旁边去。” 老师挨个去检查他们的嘴巴,倒数第二个人查完,最后一个就是小石头了。 小石头的表情很凝重,他抿着嘴唇,有几分不配合。今宵见状,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她举了一下手:“妈妈,是我干的。” 老师停下了要去撬开小石头的嘴巴的动作,转而看向今宵。 今宵也很害怕,她见过在这里因为偷东西被打得差点死掉的小孩,那老师果然很快的一巴掌扇到她脸上:“我就知道是你,平时看着没声,心思比谁都多。” 今宵垂了垂眼,“对不起。” 她的一边脸颊迅速变得红肿。 不过今宵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出委屈,她只是想快一点了结这桩事。 然而下一秒,老师就被突然冲过来的小石头撞到腿,她摔得跪倒在地,“哎哟”了一声。 小石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他很急地喘着气。 今宵吓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里的人冲撞老师,赶紧拉住小石头。 从地上爬起来的老师一脚踢在他身上。 小石头咬牙切齿,胸口藏着一股怒气,他还伸腿回踢过去,被今宵拦下来。 她始终淡然的神色在此时表现得有一些伤心,“小石头,你别闹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今宵替他挨了打。 老师想打的是冥顽不灵的小石头,然而他一直被今宵抱在怀里。她还不停地替他求情,说他太小了,所以什么都不懂。 晚上,今宵躺在被窝里才开始哭。她觉得身上很疼,小石头和今宵睡在一张床上,他没有睡觉,只是睁着眼睛看她。 今宵哭了一会儿,声音囔囔地问他:“为什么偷吃?你很饿吗?” 小石头点点头:“嗯。” “那我下次把花卷分给你一点,不要再这样了。” 他点点头,说:“我错了。” 小石头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噔噔噔跑出去,很快又噔噔噔跑回来,他拿回盥洗室的毛巾,盖在今宵的脸上,帮她擦一擦眼泪。 今宵破涕为笑:“你还会心疼人呢。” “心疼人。”他其实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学着她说。 小石头给她吹吹伤口。 又亲了一下今宵手上青紫色的痕迹。 “宵。” “嗯?” “心疼人。” 他想要表达的应该是:我很心疼你。 小石头煞有其事地抱着她的脑袋,拍拍她,像是在哄她入睡。 就像今宵常常对他做的那样。 小石头软软的嘴唇凑过来,碰了一下她的鼻头。 今宵喃喃道:“这么小就会调戏女孩子,长大还得了。” 他应该也不知道调戏是什么意思,但应了一句:“对。” 今宵就不跟他生气了。 小石头生性猖狂,而且记仇,他会和不喜欢的老师作对,他猖狂到什么程度?那个揍过今宵的生活老师,某一天在午睡时,被小石头狠狠地用凳子砸到身上。 不过小石头哪有什么力气,根本没有伤到她多深。结果就是他又被抓回去,挨了一顿打。 事后今宵知道了这件事,又训斥了他一顿。 小石头一副蛮横的样子,觉得自己可没错。 所有人都喊那个老师“妈妈”,但是小石头不会。 他又嚣张又顽固,他宁愿挨打,也不会低眉顺眼去讨好他不喜欢的人。 – 小石头从记事起就和今宵同睡同吃同住,他们这里没有兄弟姐妹的概念,所以小朋友和小朋友都只叫名字。他也没叫过她姐姐。今宵、今宵,这样日复一日地叫着,他就慢慢长大了。 在春芽的日子很简单,吃饭、读书、睡觉,有时候也有适当劳作。 小石头也会帮今宵干活。 与其说是干活,不如说是捣乱。 今宵在用抹布洗碗橱,她让小石头去给她打一些自来水。 小石头拎着一个铁皮桶,他抬得很吃力,歪歪扭扭地走了一段,终于在一个台阶处被绊倒。 桶里的水洒了一地,白打了。 小石头摔疼了,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肘,都蹭破了,好想哭,但他忍住了。 他飞快地跑到今宵跟前。 今宵猜测他又闯了什么祸,语气不满地问他:“水呢?” 小石头把袖子一撸,给她看他破皮的伤口。 今宵见他受伤,神色果然温柔下来许多,凑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你摔跤了?” 小石头点点头,然后才抽抽噎噎地开始哭起来。 今宵抱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用手帕给他擦一擦伤口。 “疼不疼?” “疼。” “疼也忍一忍,不哭了。”今宵拍拍他的脑袋。 他点点头,果然就不哭了。 不过今宵得抱着他,她一放开他,他就又开始掉金豆豆。 今宵又好笑又无奈,就这么安静地陪了他一个下午。 他们生活的地方在筒子楼里,很难见到阳光,只有午后的一段时间会有一小块长方形的阳光落在院子里,他们抓紧时间坐在那里,抬头看一看天,直到日光一点一点地散去,这一方天井再一次没入黑暗。 小石头在今宵的怀里坐着,他都快睡着了,听见今宵说了一句:“小石头,你知道大海是什么样的吗?” 小石头摇头。 “大海好像在很远的地方。” 今宵想起她前段时间看的电视剧里面,女主角在海边和她的新郎结婚,她低估了一句:“如果我也能在海边结婚就好了,那一定很美好。” 小石头不明所以地问她:“你要和谁结婚。” 今宵说:“当然是和喜欢的人呀。” 小石头说:“你喜欢谁?” 今宵说:“现在还没有遇到呢。” 不过她还不知道她的未来会怎么样,她这样的人也许并不会有结婚的机会。 小石头若有所思一番,严肃地问她:“结了婚然后呢?” 今宵说:“结了婚生孩子。” 小石头又苦闷地问:“那我怎么办?” 今宵说:“等我结了婚,你也长大了,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小石头摇头,认真地说:“你跟我结婚。” 今宵被他说笑了,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太小了,等你长得有我高再说吧。” 小石头有点儿急了,自那以后,他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给自己量身高。 – 在春芽的日子也是看不到头的。 这个孤儿院不接受家长领养。除非高价购买,所以也会教授文化课知识给他们做一些必要投资。但是他们的老师水平很菜,基本只能教一些简单的小学知识。除了一些条件非常好的小孩被买走,大多数人的出路是未知的。到了某个年龄段之后,没有被接走的孩子就会统一消失。 今宵年纪渐长,开始顾虑这件事,对于这桩神秘事件,她又和小石头进入深入探讨,“小石头,你知道我们会被送去哪里吗?” “不知道。” 小石头在学写字。 今宵抢了他的半个凳子,在他身后坐下,攥着他的手,教他写汉字。 今宵写到一半,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我怕死。” 这是今宵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很突然,也有点伤心。 “怎么会死?不会的。”小石头今天格外的温柔,他抬头看着今宵。 青春期的少女抽条长高,已经是看起来他根本无法追赶的个头了。她的脸很小、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轻轻地抿着,此时她低垂着眼,眼底有一抹黯然。一天一天长大的今宵的确没有从前那么欢乐自在了,她在担忧一些小石头还没有机会担忧的事。 今宵说,“他们都不见了,不是死了是去哪里了。” 小石头看着她,若有所思。 这天晚上降温了,小石头又抱来了一床被子,其实是他从刚刚离开这里的孩子床上抢来的,他没有跟今宵说他和另外一个男孩因为这床被子打了一架,小石头打赢了,所以今年冬天应该会暖和一点。 小石头把两个人的被子整了整,盖在两人的身上。 今宵还不知足,说:“我想抱着你睡。” 她不等他回答,手和脚已经勾了过来。 小石头背对着她,也没将她推开。 “我怕死。”她又说了一遍,“小石头,我不想死。” 小石头还小,他是不会理解她的恐惧的。 他把身子转了过来,跟她面对面,用手抹掉今宵的眼泪,“你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不会让你死。” “你能保证吗?” 他说:“我能。” 今宵知道小石头不能,但她还是感动地哭了,把小小的他搂紧在怀里。 “我的心愿还没有完成,我要是死了我会很遗憾。” 小石头嗯了一声,“你还要和我结婚。” 今宵破涕为笑:“谁要和你结婚,你真自恋。” 这一天她做了一个美梦,她到了海边,看到了大海,也穿上婚纱,和一个男人结了婚。她看着梦里的新郎站在一块礁石上徐徐转身——竟然是小石头! 然后今宵就吓醒了。 她觉得身下一热,掀开被子查看,看到一团通红的血落在床单上,面积之大让她恐慌,她看到那滩血没忍住惊叫了一声。白天,今宵把床单拿去搓洗,小石头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他看着今宵,莫名有了心事。 晾完被子之后,小石头给今宵一个薄薄的衣料。 她说:“这是什么?” “穿在你的衣服里面的。” “你哪里来的?”今宵惊讶地问。 “从晾衣杆那里偷的。” 小石头也不懂,但他会发现有几个男老师会色眯眯地盯着她的胸口看。他很烦他们的那种眼神,是生理性厌恶。人总是注意什么,就意味着在觊觎什么。他们的表情告诉他,那里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尤其是男人。 自那以后,小石头会随身携带一把裁纸刀,他会监视今宵,不会让她出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他开始让她贴墙睡,自己睡在外面。 小石头这样做是因为他不确定那些男人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而今宵这个笨蛋,当然不会发现有危险潜伏在她身边。她似乎不太分辨得出善与伪善,她觉得每个人都是好人。 比如说饿的时候有个人给她一点东西吃,她就会感激不尽。 她太傻了。 这样单纯的人怎么可以生活在这样肮脏危险的地方呢? 当然不行。 小石头可以被欺负,但是今宵不能。 她不能死,而且一定要出去。 外面会有更加广阔的世界等着她。 那个不被束缚的,有大海的世界。 她可以在那里结婚,去看她的大海,去实现她的小小心愿。 小石头对今宵很不好,他总是气她,不好好干活给她添乱,害她挨打挨骂,他很调皮很顽劣,今宵被他气哭过很多次。 他小的时候真的很恶劣。 可是即便这样,今宵也总是柔软,给他最多的关怀与体贴。 她温柔、敏感、又内敛,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却为他遮风避雨,这么多年。 这时,小石头也有了一个心愿,他得让今宵离开这里。 她必须是自由的。 - 这座孤儿院是三面环山的,另一面有高楼挡住视线。他们居住的地方是一个戒备森严的筒子楼,他们可以去顶楼看一看风景,但因为高楼层都是管理者住,所以他们能上去的次数不多,只能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上去。 小石头和今宵上去过一次,楼顶的阳光是极好的,老师们的被褥都被晒在这里,而他们孩子的只能晒在楼下的阴凉处,常年都是湿重的。 小石头第一次上去的时候很开心地在那地上躺了好久,在这里可以看到开阔的天空。 阳光照在他的脑门上,暖烘烘的。 楼顶天台也有很高的护栏,今宵想要踮脚去看护栏外面。 在这里一定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 她很想看一看。 可惜今宵的个子还不够高,她踮起脚也没有用。 今宵垂头丧气地抓抓头发,小石头戳了戳她,然后指指自己的背,奶声奶气地说:“你站在我的身上。” 今宵摇头:“我很重的。” 小石头也摇摇头。 今宵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又说:“你驮不动我。” 小石头说:“可以的。” 小石头那么小的身板,今宵怎么可能忍心把他垫在脚下,她再一次拒绝。 小石头没有再劝她,他走到墙根处,蹲下了,一动不动的,说:“小石头变石头。” 今宵被他逗乐了,哈哈一笑。 他也回头来,看着她笑笑。 今宵说:“那我就踩一下试试。” 他点点头。 今宵走过去后,小石头匍匐在地上,当真像一尊小小圆圆的石头,让她踩在自己的背上。 然而今宵刚刚踩上去一只脚,他就吃不消似的“唔”了一声。 “没事吧,”今宵拍拍他,“你要是受不了,我就不看了。” 他说:“你要看,然后告诉我。我也想知道。” 今宵犹豫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好。” 她两只脚踩在小石头的身上,他没有蹲稳,身子一歪,摔倒了。 爬起来后,小石头拍拍手掌,急忙地说:“不要紧,我刚才没站稳,再来一次。” 于是两人又试了一次,又一次失败了。 今宵把小石头扶起来,帮他掸掸身上的灰,“小石头,你没事吧?” 他摇头,脸上有点委屈。 今宵说:“那我们交换位置,你来看。” 小石头看了看今宵瘦瘦小小的肩膀。 “算了。”他再一次摇摇头说,“我不想看了。” 小石头拉着今宵的手,说:“下次我吃饱了,我们再来。” 今宵点点头,被他牵着往回走。 小石头笃定地说:“我会让你看到的。” 他的声音似乎哽了一下,涩涩的,带着无能为力的不甘。 今宵张了张嘴巴,好像要说什么,但她最终保持了沉默。 第56章 跑到有光的地方,跑到你…… 今宵被带去体检了。 她跟着老师出去的那一天, 小石头就蹲在院子里,一天没吃没喝,生怕她不回来似的。 今宵晚上回来了, 没精打采的, 小石头拉着她问, “你去干什么了?” 今宵说:“我去医院,他们用一个灯照我的肚子。” 她想了想当时的场面,大概比划了一下那个仪器的大小。 小石头不懂,他也想象不出来, 不过听起来挺可怕的。 他偷偷跟到院长的房间去,院长在打电话。 他说:“是。这个女孩挺健康的。” “带她做过体检了,器官都是达标的。” “因为她的身体素质比较好, 所以我们这边还是认为价格需要往上涨一涨。顺利的话三天之内就能做手术了。” 院长说完这几句, 沉默了许久,再次开口时语调已沾染了愠意, “您去跟张部长谈吧, 我们这边并不缺客户,需要肝脏的也不是我女儿, 谈不拢就算了,祝他的女儿早日康复!” 因为带着怒气, 院长最后这句话说得很重。他愤怒地挂掉电话,听见外面走廊上噔噔噔的脚步声, 院长追出去看, 而小石头已然消失在楼梯转角。 小石头急促地跑回他们的房间, 今宵正坐在床上看一本杂志,她不知道看到什么好笑的内容咧着嘴巴在笑。 小石头扑过去把她手里的东西丢掉。 今宵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兴许是小石头冲进来太过于莽撞生硬,他们大通铺的其他孩子纷纷望过来, 他要说的话突然断在口中,没当下说出来。 他的脑子里蹦出院长的一句话:顺利的话三天之内就能做手术了。 今宵见他要说不说,又问了一遍:“小石头,你没事吧?” 小石头抿着嘴巴,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今宵把杂志重新拿起来,这是一本地理杂志,里面画了很多漂亮的插图,她指了其中一张图片给小石头看:“你看,这是太平洋。” 图片是一张摄影,蓝蓝的海域。看起来又美又壮阔。 小石头跳到床上,钻到被子里,蜷着腿和今宵坐在一起,他没有看图片,而是看着今宵的侧脸,问她:“太平洋是什么?” 今宵想了想,说:“太平洋是很多很多的海组成的一个更大的海。” 小石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又回想起院长的那些话,什么器官、肝脏,没有了这些,人应该会死吧。 他伸手摸了一下今宵的脸。 小小的手掌覆在她温柔的脸颊上。 “你今天很奇怪。”今宵说。 小石头没有回答她的话,他轻轻地说:“我们去太平洋。” 今宵高兴地说:“好呀。” 尽管她压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但仅仅是畅想就已然无限美好。 今宵翻到第二页,又是一张图片,她一本正经地给小石头介绍说:“这是太平洋上空的星星。” 小石头说:“好多。” 比他们在春芽的四四方方的天空看到的星星多多了。 原来天空可以这么大、这么辽阔。 小石头看着今宵,她洗过的头发散在肩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尽管他们穿的都是院长捡回来的旧衣服,但是今宵会洗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一丝不苟,穿在她的身上,尽管不都是熨帖的,但是都让她穿得很好看。 在小石头的眼里,今宵特别特别的漂亮。她肤白唇红,比电视里的那些明星好看多了。 “今宵。” “嗯?” “今宵。” “干什么。” “今宵。” “有话就说呀。”今宵将杂志卷起来敲敲他的脑袋,“还有,你以后叫我姐姐好不好,我比你大很多,叫名字真没礼貌。” 小石头说:“礼貌是什么。” 她翻了个白眼,唉声叹气说:“被你打败了。” 今天晚上,小石头贴着她睡。 他莫名伤感,有种快要与今宵分开的预感。他开始追悔曾经做过的恶劣的事情,他偷喝甜汤害得她被老师打,他跟院里的男孩打架、她来护着他结果被误伤,他把她洗干净的衣服弄到污水塘里害得她又要再洗一遍……小石头想跟今宵道个歉。 但是今宵睡得很香。 小石头吸了吸鼻子,好像快哭了。于是他背过身去睡。 三天之内,小石头在春芽各处勘测地形,能进的不能进的地方他都进了。他想到的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是翻墙,但是春芽的院墙上有铁网丝,院墙上卡满了玻璃渣子,铁网丝是近几年才加上的,因为当初有小孩翻墙逃出去,碎玻璃也没拦住他们想要逃跑的心。 这个办法太冒险了,小石头并不知道这是不是通电的,他不能让今宵铤而走险。 第二个办法是跟着老师的车子出去,春芽的孩子其实每年有一次外出放风的机会,是学校找来的车载他们出去郊游,那是所有人最期盼也是最快乐的日子,小石头自然也出去过,不过他出去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叫汽车的东西跑得很快,如果能利用起来的话会很有效。 于是小石头尝试了两次。 第一次他扒在院长的车底,但是小石头力气不够,车子还没启动他就掉下来了。 他不确定今宵能在这里坚持多久。 第二次他打算趴在车顶上。不过这太容易被发现了,搞得他被院长暴揍一顿。 鼻青脸肿的小石头放弃了这个方法。 小石头想到的第三个办法是钻狗洞。 他是在菜园子后面发现的这个洞,小石头发现它的时候它还不是一个洞,但是小石头沿着墙壁一路摸索一路敲,直到摸到狗洞的这个位置,他发现这里的材质和墙壁不一样。他蹲下来摸了摸。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但一定不是水泥,他意识到这个不一样的地方会是突破口。 小石头找来一块砖砸上去,一层厚厚的块状材料一点点地脱落。 这是一个被补好很多年的狗洞,用的是红砖,砖垒得很松,砖块之间并没有砌水泥。 小石头踢了几脚上去,水泥就有了松动的迹象。 小石头按捺住了兴奋的情绪,一鼓作气把堵着狗洞的砖给砸光了。 他高兴地想立刻拉着今宵过来,不过小石头冷静下来想,还是认为晚上行动会更高效一些,等老师发觉这两个人不在,他们应该已经跑到很远的地方了。 小石头推了一个旁边的水缸过来将这个洞堵住。 到了晚上,大通铺里从热热闹闹的闲谈声变得安静下来,今宵看完了手里的杂志也睡下了。 小石头没睡。 他等到半夜十二点老师查完房,再等老师回到他们休息的地方,推算着他们应该睡下了,他才把今宵戳醒,说了一句:“我们逃吧。” 今宵惊讶至极,她想说“你是不是在说梦话呀”,小石头没等她说话就很快捂住了她的嘴巴,他说:“你不能待在这里。” 今宵不知道他在谋划什么,一头雾水地问他:“怎么逃?逃去哪里?被抓回来怎么办?” 小石头一个都没回答,他让今宵安静地跟着他走。 两个人蹑手蹑脚走到走廊,小石头突然想到什么,“你在这里等我,回去拿个东西。” 今宵点点头。 小石头拿回来那把裁纸刀,他给今宵,她接着。 他们继续出逃,小石头带着今宵走了他研究过的最安全的路线。他们一路很顺利地到了菜园附近。 小石头把水缸推开,指了指那个狗洞给她示意,“从这钻出去。” 今宵惊喜地哇塞了一声,“你怎么发现的这个地方?” 小石头没空回答她那么多,他让今宵先过去。今宵钻过去并不难,那把被她塞在口袋里的刀落在地上,小石头正要去拾起来,他忽然余光察觉到身后一栋楼的灯亮起来。 小石头惊愕地回头看去,他看到楼上的廊灯亮起,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直直地看向他的方向,是院长! 毫无疑问,院长发现了他在叛逃。男人一边穿衣服一边往楼下走。他每下一层,灯就亮起一层。 小石头立刻对今宵说:“你先走,我有东西没拿。” 今宵不明所以,“怎么又有东西没拿,你别拿了,赶紧出来!” 小石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他摇着头,有点惊慌失措地提高了音量:“你快点走,别等我。” 今宵急得不行:“小石头你出来呀!!你磨叽什么呢!” 他要是在这个时候出去,院长一定会开车追他们的,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今宵不停地在喊:“小石头,你出来呀。你出来呀!!” 小石头飞快地摇着头:“你快走,去有灯的地方等我。” 今宵急得都快哭了,她说:“我怎么能自己走,万一你……我不能对不起你,我得跟你一起——” 小石头突然吼了她一句,“你回来才是对不起我!” 今宵愕然。 小石头继续说:“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今宵点头:“好,那你一定要来。” 小石头没有接话,他慢慢地松开她的手,“今宵,再见。” 今宵跑了出去,身影越来越远。 她又担心地放慢了脚步,想要去看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小石头喊了一句:“快跑,不要回头!!” 在他的身后是远远地追杀过来的院长,小石头不能这么快逃跑,他飞快地将那些砖重新摞起来,他想将那个狗洞堵起来。 他慌乱地去埋、去堆,去堵那个渗透着月光的洞,他一点一点地将那微弱的光亮堵在了墙外。 他不可以让院长看到今宵。 绝不可以有人看到今宵。 小石头本想将那把裁纸刀丢出去给她,让她在路上防身,但是他看到院长向他跑来,巨大的恐惧让他留下了那把刀。 就让他自私一次吧。 小石头也怕死,他也不想死。 他没能跑出去,那么以后,他就要孤军奋战了。 他说,今宵,再见。 但他明白,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如果我18岁,我可以带你走。 如果我28岁,我可以娶你。 可是我只有8岁,我能做的只有让你快点跑。 跑到有光的地方。 跑到可以让你看到很多很多星星的太平洋。 跑到你值得拥有的那个广袤的世界里。 哪怕,此生不再相见。 第57章 这些糖果,都是今宵偷偷…… 院长没有看到今宵, 他过来之后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小石头的领子把他提起来。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小石头差点被扇晕过去。他被院长拖着在地上走。 迷糊的小石头推出裁纸刀, 毫不留情地刺过去。 锋利的刀片刺破院长厚厚的羽绒服, 因为有衣服保护, 最终没有伤到他分毫。 小石头手里的刀立刻被夺走,院长把他扔到了一个房间里。 “妈的小兔崽子,还想着跑,老子明天就把你弄死!” 小石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这个房间, 很小很狭窄,连一扇窗都没有,唯一的透光处就是门, 小石头登时被吓破了胆, 他对院长哭喊着说“对不起,求你不要”也无济于事。 院长冷笑了一声, 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石头趴在地上, 去看那道透光的门缝。 不知道今宵是逃掉了,抑或是被抓回来了。 他趴在冬天的冰冷的地面上, 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 小石头不知道自己在这间房里面关了多久,他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 等他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差点瞎了。 他回到大通铺的那张床上。 那里不会再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坐在那等他了。 他不会再喊今宵这个名字了。 也不会再有人不服气地说“你能不能叫我姐姐”。 小石头爬到床上, 他从没有觉得这床板如此硬, 这被窝如此冰凉。 万幸, 院长是今宵逃跑第二天才发现她已经不在了,他出去找过,但失败而归。 不过一个小孩不见对他们来说不算太大的损失, 只不过想到他们喂养了她十几年,还是会觉得肉疼。 因此院长对于今宵的怨气统统发泄到了小石头身上。 他被教训到麻木,院长就不再去折磨他,当一个人真的成了一块不痛不痒的石头,那些规训就变得毫无乐趣。 小石头独自占据了他和今宵的床。 以前冬天,今宵都会提前待在床上替他暖好被子。所以小石头上床的时候,被窝里是暖烘烘的。 他现在只能缩成小小的一团,被子很薄,熬过这个冬天显得异常艰难。 但是他很厉害,他一个人度过了那一些很冷很冷的长夜。 小石头在那一段时间变得很沉默,他大多数时间在翻看今宵看过的地理杂志,因为看不懂字,小石头只能看一些插画。他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看着世界各地的美景。 他看着传说中的太平洋,幻想着今宵大概已经见到了吧。小石头就会傻傻地咧着嘴巴笑一笑。 可是,她看起来很迟钝,不知道会不会被坏蛋欺负…… 想到这里,对于大千世界的畅想又变得索然,小石头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次年夏天,小石头也迎来他命运的转机。 那一天他在床上午睡,突然听见吵吵嚷嚷的人群靠近的声音,小石头用手摸到枕头底下的一块布,那里面裹着的是之前被风吹破的窗户的玻璃碎片,他在老师来清理时偷偷藏了两块——因为他的裁纸刀被院长没收,但他不得不准备着一些东西防身。 那些人进了他们的房间,小石头眼睛眯开一条缝看着他们,好多的人…… 他有些慌了,而且以院长为首的那几个老师好像对着他指了一下,他意识到不对劲时,一个穿着清贵的男人突然靠近过来,掀了一下他的衣服。 小石头随即拿出他的玻璃碎片,飞快地刺了过去。 穿着短袖露出小臂的男人瞬间被划开一条大口子。 男人嘶了一声,身上淋漓的鲜血落在地上,啪嗒啪嗒。 “死东西,你干了什么好事!”暴怒的院长悲愤交加,一脚踢在小石头身上,把他从床上踹了下去。 他势单力薄自然打斗不过这些魁梧的男人,小石头往后靠着床沿,想去摸他藏在床底的另一块玻璃。手胡乱地探进一个纸盒里,却摸到了一个玻璃罐子。 他愕然地晃了晃那个罐子,将它拿了出来。然而下个瞬间,小石头就被院长抓了过去,他手里的罐子摔在地上。 虽然罐子没碎,但盖子散开,里面的糖果散了一地。 小石头挣扎着乱踢,很快就被几个成年人制服住了,小石头被钳制住之后,那个被他刺伤的男人上前掀开他的衣服,看到他肚子上的一颗痣。 男人霎时间嚎啕大哭起来。 “是小屿,爸,真的是小屿。” 他拉着旁边年迈的裴琰之,表情颤抖着说。 被放开的小石头趴在地上,慌乱地去抓那些糖果,彩色的糖纸滚落在他们的脚边,他无法仰头一个一个去看那些大人的脸,他只看着这些人的裤脚哀求他们:“抬一抬脚好不好,不要踩到,不要踩……” 这些糖果,都是今宵偷偷给他留的。 他直到今天才发现。 她知道小石头喜欢吃糖,她自己舍不得吃,每次院里发的糖她都偷偷藏起来,她做成了一个漂亮的糖果罐,想离开的时候给小石头。 总要有一些不一样吧。 和这个肮脏的孤儿院,发臭的地下水沟不一样的,他应该有一个童真的梦幻的、和这个糖罐一样塞满七彩糖果的绚烂童年。 那是今宵没有经历过的,她多么希望小石头可以替她经历一遍。 可是她走的太匆忙,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交代。 他们每年过年的时候院长都会每人发两颗糖,一共16颗。 她存了8年。 那一年,他8岁。 最早年的那几颗拆开之后,早已经腐烂成了黑色。 这却都是她舍不得吃、心存善意存下来的。 小石头把糖果完整地放回罐子里,看着罐子上面贴着一个小条子,很简单的几个字:【小石头的。】 他抱着这个糖果罐,泪如雨下。 “小屿,给爸爸抱抱。”那个被他划得血流成河的男人突然走近。 小石头面露惊恐,他躲开这个陌生人的触碰。 “什么爸爸?” 男人哭得哽咽,说我是你的爸爸,你以后就有家了。 他说,你的名字叫裴望屿。 他说,你以后就叫裴望屿了。 因为来过院里的一个医生一见到小石头就想起了他的影星母亲,他们长得太像了,于是就去网络上搜索,果然发现裴家在这些年散布的寻人启事,看到后面张贴的悬赏价格,医生找到院长说把这个小孩交出去,赚到的钱够他们卖十个小孩的。 院长却隐隐担忧,小石头这个小孩子太滑头了,把他送出去听起来很危险。 但是医生已经私下悄悄地联系了裴家的人,裴家说只要能把孩子送回来,他们可以出三倍的价格。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院长几番顾虑也被打消。 事实证明,院长的顾虑是对的。 那一年秋天,春芽就被查封了,他们几个做器官黑市买卖的人也落网了。这些人经营着非法的机构,做着黑心的买卖,贪念将他们送上刑场。权威的记者媒体将这件事曝光,引发了很大的一阵关注,春芽里那些无处可去的孤儿有些被好心人领养,有些被送往正规的福利院。 小石头回到裴家,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说话。 他抱着他的玻璃罐子,里面有一些发霉的糖果。 小石头变成裴望屿之后,唯一变好的地方就是他可以吃饱穿暖,有宽敞的教室读书。 他开始接纳一些信息:他的爸爸叫裴牧,他的妈妈叫白婉莹。 可是无论有多少亲戚过来嘘寒问暖,他还是觉得很孤单。 八年前,裴望屿走丢之后,妈妈精神衰弱了一整年,无法工作,次年春天她就和裴牧提出了离婚,她无法继续待在裴家面对这巨大的崩溃。 他本该有的幸福家庭因为裴望屿的走失而永远的分崩离析。 白婉莹从遥远的海外飞来到他跟前,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相甜美、和他神似的小男孩,那个男孩叽里呱啦讲着他听不懂的洋文。而裴望屿只是缩在角落里,妈妈的手落在他的手背,随之而来的还有女人柔和似水的亲吻,“宝贝,妈妈回来了。” 裴望屿没有给他热情的回应,只是呆呆地嗯了一声。 他那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弟弟也过来,给他塞了一个超级英雄的模型,用不流利的普通话说:“哥哥,这是我给你的present!” 裴望屿怔怔地看着他,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他当时都没有记住这个弟弟的名字,一串很复杂的洋文。 妈妈回到燕城陪了他三天。 裴望屿与外界的脱节太大了,他连很多基础的社会知识都不懂,他甚至不太了解家庭的概念,更不要提母亲的意义。 她离开时,颇为无奈地耸耸肩对裴牧说:“怎么办,养不亲了。” 裴望屿吃着妈妈给他做的晚餐,听到这话不发一言。 他只是需要时间。 不止是三天,他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让这些人走近他。 他丢失的是八年,她却只愿意花三天来陪伴。 爸爸妈妈不会浪费他们宝贵的成年人的时间来耐心地为一个小孩做熏陶。他们很忙碌,生活很快速。如果他无法迅速适应,那就会被丢掉。 第四天,妈妈回到她在海外的那个家。 从那之后,他见妈妈的频率大概是三年一次。 - 裴望屿从梦魇中惊醒。 他睡觉没有关灯,他睡觉从不关灯。 他的身上很痛,但分不清是哪里在作痛,可能是头、可能是胃、可能是心。快要溺毙的窒息感与疼痛一齐席卷而来,裴望屿攥着床单的掌心紧得出汗,而他另外一只手慢慢往上挪,直至掐住自己的脖子。 想吐。 已经分不清是在这种崩溃中度过的第几个黑夜。 又是这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恶心的感觉。 他下了床走去卫生间。 裴望屿很久没有充足的食欲,吃东西很少,因此吐出来的都是水,还有刚刚吃进去还没有消化的药。 他在水池边吐。 什么都吐不出来。 妈妈走了之后,爸爸因为忙着工作疏于对裴望屿的照顾,他跟着周恒度过了短暂的童年时光。 裴望屿那时候太小还不懂得太多的人情,因为常年的封闭状态让他无法快速地融入这个社会,周恒给了他很多的耐心与陪伴。 裴望屿有时觉得小叔更像是父亲。 周恒对他的指引是不可或缺的。他会告诉他简单的道理,也会生硬地用自己的那一套去框住他。周恒会对他说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裴望屿有时不理解,但他会说好。 裴望屿感受到他们的不合拍,但他极少忤逆,他对周恒一向是顺从的,是依赖的。 周恒带他去各个剧组试戏,裴望屿凭借出色的表演很快在童星届崭露头角。 很快,他和今宵重逢。 在一个古装剧剧组。 裴望屿一点也不想回忆,在今宵被救出来的那一天他同样因为疲累晕倒,在医院里看到她,而她看着他像见到一个陌生人,却满心满眼都是周恒时,他有多么绝望。 他带着【小石头的】糖果罐去找她。 而她残忍地把他忘了。 裴望屿亲手把玻璃罐砸碎在她的眼前。 也是那一年,他的爸爸裴牧突然离世,裴望屿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在无意间听到赵亦涵对周恒发火,她说周恒害死了裴牧,她还说……裴望屿是被周恒丢在火车上的。 后来几年,裴望屿一边上学一边拍戏,他拍了一些连续剧,知名度越来越高。 他看起来是让同龄的小孩都惊羡的高高在上的明星。 没有人知道,他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以及被伤害得一碰就会碎掉的心。 他以为时至今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裴望屿带着今宵私奔的那一天,他本打算带她离开燕城,他们可以去南方,去一些温暖的,四季如春的地方,他们应该离开周恒和他布置好的每一个圈套,他们应该离开那个肮脏的随时都会爆.炸的泥潭。 然而他在途中接到了许年年的电话。 许年年告诉他:“我在周恒u盘里找到一份你的私密视频,你要不要来看一下。” 于是他去找许年年。 她给他播放了那段视频。 视频里的男人跟他有七八分相似。 因为那是他海外的弟弟,他们有共同的母亲。 裴望屿想要知道确切的视频来源,周恒应该对他弟弟的事知晓不多,于是裴望屿去外网搜索弟弟的社交账号,视频确实是弟弟po在主页的,同时,他的主页照片都拍得很露骨,评论里也有很多人在说,你很像中国的一个明星,弟弟想必知道他们在说谁,不过他没有回复过这一类言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熟。 而后,裴望屿按图索骥,果真在弟弟的粉丝里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他把大图点开,一个男人带着墨镜,在黑夜里,图片是模糊的,人却是熟悉的,刻骨的。 是汪老师。 …… 裴望屿坐在地上,地上堆满了凌乱的酒瓶,他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般,软骨倚在沙发上,他看着手机上的字,汪西泉发来的信息,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他又重新点开。 【对不起。】 【小屿,你保重。】 他好想问一句:你要离开我吗? 或者挽留他:其实可以不走的。 他可以完全不要自尊心欺骗自己,是搞错了吧,这也许只是一个巧合,汪老师怎么会出卖自己呢?当年裴望屿被林烨纠缠得精神崩溃,是汪西泉亲自把他从派出所领回去…… 裴望屿还记得那时问他:“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汪西泉答:“我会陪你到你不再需要我。” “如果我永远需要你呢?” “那我会永远陪着你。” 裴望屿怎么会想到,他们的永远这么快就到头了。 他找到汪西泉。 而汪西泉对这一件事供认不讳。 理由是:他需要钱,也需要比现在更高的地位。投奔周恒是一个很轻松的选择。而他要做的不过是把视频传给对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就是裴望屿的把柄。 裴望屿紧紧地抓着汪西泉的领子,而他舍不得冲他挥拳。 最终,他手上的力气又慢慢松了下来。 裴望屿可以接受他们慢慢疏远,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接二连三地来往他的心口插刀子。 他越是依赖一个人,就会被丢弃得越快。 他走出抑郁用了整整一年,而病情复发只需要一个瞬间。 汪西泉的一个眼神就可以击垮他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骄傲。 那条曾经把他咬得鲜血淋漓的恶犬再一次扑到他的身上,而他再也没有力气把它甩开。 他躺在那里,任由撕咬。 看着自己的血流干,看着自己的灵魂被踩烂。 在那一瞬间,裴望屿碎了一地。 他狼狈地发现,原来他终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那个狂妄自大的少年不过是他营造出来的形象。 其实,他比谁都要软弱。 从汪西泉的住处出来,裴望屿浑浑噩噩走上街头。 他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还能去哪呢? 不会再有人爱他了。 他生来就是一个工具。 他只是一个好用的、值钱的工具。 裴望屿混沌的脑海中劈开一条通往过去的路。 路的尽头是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 是《恋爱的犀牛》里的明明,那是他的今宵。 “今宵……” 她的相貌,她的声音,一一浮现。 对,他还要去找今宵。 他差点把这回事忘了。 他分明昨天才发了誓要守护她一辈子。 他怎么可以抛下她不管。 裴望屿急忙拿出手机给今宵致电。 而电话那头却传来她绝望的呼救。 – 久违的被水流吞没的溺毙感,时隔多年再一次涌来。 裴望屿有些分不清日子了。 好像睡了很久都没有醒。 又好像从没有睡着,被困在过去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些绝望的日子。 他可以自我疗愈不着痕迹。可是在某一些凌晨那些伤口还是会一点一点崩裂。 他以为他有一身星光就会有很多人来爱他,可是他不知道那些爱会落实在哪里。 他以为只要他强大起来,那些暗处的脆弱就会自动被光明的一面击碎。 他以为只要他试着去亲近身边的人,就会得到同样积极公平的爱意,可是他的人生被他最亲近的人亲手捏碎。 一次一次被背叛,一次一次被撕裂。 他是被放逐在太空里的飞船。 他是被压在墙角也不得不拔节生长的野草。 他是无人问津的小孩 他是不需要爱的大人。 裴望屿以为自己会战胜这一切,但是此时他发现,他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他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步履蹒跚,为什么脚下仍是望不到头的荆棘路。 ——今宵,我也很想走近你。 ——可是这样的我,要拿什么爱你呢? 他只想给她看到他干净自然的一面,没有人会接受一个破碎的人。 没有人会原谅一个懦弱的人。 他把她推出去,自己却留在原地。 裴望屿去橱柜里找药。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应该吃什么药了,只胡乱地吞了一些。 吃完了药,还是想吐。 裴望屿又把吃进去的药全部都吐了出来。 他痛苦地坐在卫生间的地上。破碎的镜子里是他颓败的样子,长长的刘海杂乱无章地落在他的眼睛上。裴望屿撑起眼皮,看着他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下巴上一片胡乱生长的青葱。 裴望屿抄起手机往那镜子上砸去,哐一声,碎得七零八落。他抓着地上的一个碎片,握在手心里,很快皮肤被刺破,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瓷砖上。 他在想:生命有多么脆弱呢? 这样一个玻璃碎片就可以让他解脱。 嗡嗡。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让他恍然惊醒。 裴望屿不想去看手机,但它执着地振动了好几次,他拿起掉在洗手台上的手机。 程今宵的消息蹦出来—— 【起了吗?】 【我来了。】 【快出来。】 【快出来。】 【快出来。】 裴望屿旋即起身去阳台,他果然看到在楼下冲他热情招手的程今宵。她穿一身暗色的衣服,表情却是在笑着,那样明艳迷人。 裴望屿给她发消息:【怎么这么早?】 程今宵:【就猜你醒了。】 她不想在等他慢吞吞的回复,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来:“下来啊,姐带你出去玩。给你五分钟收拾,麻溜的。” 第58章 裴望屿,我爱你。 程今宵今天难得有个假期, 一个大早就奔着裴望屿过来了,她为了珍惜跟他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钟,早晨连妆都没化。 程今宵掰掰手指算了算, 距上一次见面又过去十天。 她追了裴望屿也快一个多月了, 无所不用其极。但是程今宵在恋爱方面的技巧也不多, 她能做的也就是给他发一发早晚安,给他买一些礼物。 不过裴望屿都拒收了。 每一次想跟他见面,他不是有约了就是生病了。 程今宵很想冷嘲热讽,怎么之前没看你这么病秧子体质?不过她忍了, 现在裴望屿才是大爷,她是卑微小程。 再后来,又约他出来吃饭看电影, 裴望屿应了几次拒了几次。他还跟她说, 不用见得这么频繁,被拍到很难解释。 程今宵到现在都很难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程今宵是个自尊心挺强的人, 她什么时候这样对人死缠烂打过?即便是当年那么倾慕周恒, 最后也是等他自己捅破窗户纸,在一起的话可不是她提的。 她转念想想, 裴望屿好歹是影帝,有架子也是应该的, 何况她还知道了他的那种难言之隐。 可以理解他的羞耻,可能还有点自卑。 一想到那里, 程今宵就不禁对裴望屿产生怜爱之情。 她后来想到一个妙招, 先斩后奏, 既然约不上那就直接来找他。说起来是厚脸皮了一些,但总要搏一搏。 电话里说等他五分钟,实则裴望屿过了十分钟左右才下来。他戴了口罩, 走过来的步子慢慢吞吞的,像是走了一个世纪之久,声音很哑地开口问她:“我要是没起,你就在这儿候着?” 程今宵指了指后面的车:“我可以在车里补觉。” 裴望屿似笑非笑的语调:“有备而来。” 他捂得很严实,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隐隐估摸出来他脸色不太好,于是歪着脑袋凑近了去看他:“你是不是没睡好?” 裴望屿说:“还不是大早上让你给吵醒了。” 程今宵说:“你少骗我,我看你房里灯开着呢。” 他把话题岔开,“你打算带我去哪玩?” 程今宵说:“去过早,知道什么意思吗?” 裴望屿摇了摇头。 “就是吃早饭。” 裴望屿住的小区附近很有烟火气,外面就是一条早餐街,不消走太久,程今宵明明是第一次来,走着走着就在他前面带路了。 她好像习惯了走在他前面。 严格来说,是习惯了裴望屿走在她的后面。 想到他的小时候。 小石头是很粘人的。 具体表现为:今宵走到哪他就跟她到哪。 他从屁颠屁颠刚学会走路就开始跟了,洗澡都企图贴着她,今宵烦得很,把他锁在淋浴间外面,她洗完澡出来就发现小石头两腿一岔坐在地上,厚厚的棉裤让他的腿显得像两个胡萝卜,他咬着自己的拳头,满手的口水,一对葡萄眼直勾勾望着今宵,今宵被他气笑,无可奈何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给你洗,给你洗。” 她会把小石头放在一个小小的木盆里面,怕他被水烫到,先沾着热水往他身上拍一拍。 “拍拍。”她说。 他跟着她的动作学,往自己的胸口洒水,含糊地说,“拍拍。” 她给他拍拍左腿,“拍拍。” 他自己拍了拍右腿,“拍拍。” “还烫不烫?” 她问他,他不懂。 小石头只是看着她。 “烫不烫?”她又问了一遍。 温水浇在身上。他十分的悠然自得,雪白的脸颊慢慢附上一层红晕。 今宵给他抹肥皂,使劲揉他白白嫩嫩的身子。 他竖起一根小指头,戳戳她的手臂,“宵。” 今宵愣了愣,眼里难以掩饰的惊喜,“你在叫我的名字吗?” 小石头热乎乎的小食指贴在她的手臂上,他又念了一声,清晰可辨的一个字,“宵。” 今宵激动地冲出去,“啊!!妈妈!他在叫我名字!!他会念我的名字了!”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爱化了。 不谈春芽那地方逼仄阴翳,有小石头陪伴的日子还是温馨的,今宵有种带娃的喜悦和期待感,他小的时候很乖,不怎么哭闹,后来逐渐长大一些就呈现出小恶魔的本性,时不时把今宵弄哭了。 具体什么事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好生气好委屈,蹲在墙角发泄了出来。 小石头就在她跟前晃来晃去。 她在哭,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宵抱着膝盖,耸着肩膀发出呜呜的哭声,不知不觉间她的手臂间钻进来一个脑袋。 “我错了。” 他弱弱地说着,把脸贴着她的脖子。 他像一团年糕。热乎乎的,粘在身上就扒不掉了。 小石头见她没反应,又说了一遍:“我错了。” 今宵擦擦泪珠,说:“你讨厌。”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奶声奶气说:“嗯,我讨厌。” 小石头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今宵的膝盖上。 一只淡粉色的千纸鹤,叠得很粗糙,小小的一个。他说:“给你的。” …… 很难想象,他会成为这样一个高大俊拔的男人,她怎么想都觉得神奇,陷入回忆好一段时间,程今宵脸上一直带着姨母笑,嘴角都快焊死在太阳穴了。 “有病?” 裴望屿看到旁边驶过的车灯快要擦到她,用力地把程今宵往他的怀里一拽,乜她一眼:“走路不长眼?” 程今宵看了看裴望屿拥住她的手,“裴望屿,你在抱我啊,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立刻把手拿下去,随意地塞到裤兜里,笑了下:“你说是就是吧。” 程今宵也笑了笑。 她在想他要是没有长这么大就好了,她一定要抱着他亲一亲啃一啃捏一捏揉一揉。可惜她现在是弄不动他了。 最后,程今宵带他来了一家面馆,面馆有个小隔间正好两个人坐,程今宵见裴望屿今天格外的沉默,她越发又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啊?” 他靠椅背上,一副困倦的懒散模样看着她,没说话。 “角色被人截胡了?” “电影龙标没拿到?” “你不会被封杀了吧?!” 裴望屿闻言,终于表情微动,做出一副不齿的姿态,抬了下眉毛:“谁敢封杀我。” 程今宵:“真狂。” 面被端上来,一碗,程今宵的。裴望屿没点,因为他说他早晨没胃口。 她指了指面条上面的鸡蛋,说:“溏心蛋给你吧。吃个蛋总可以?”说着便将它夹到一个小碟子里推给她。 他无奈地一笑:“姐姐,我鸡蛋过敏啊。” 程今宵不悦道:“那还是拿来吧,真没口福。” 她正要把碟子收回,裴望屿捏着另一端重新夺了回去。 “怎么了,不是不要吗?” 他散漫地掀了掀眼皮:“特地给我留的我还能不吃?” “你不是过敏吗?还是注意点吧。” 他将里面的蛋黄挑出来,“我只对蛋清过敏。” 程今宵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说了句:“别动。” 而后她伸出手抓住裴望屿的手腕,将他的掌心翻过来。他稍有迟疑,想挣开,程今宵抬头看了他一眼,裴望屿就没再动。他越藏,她就会越好奇。索性顺从。 “手怎么了?”程今宵用指尖碰了碰他手心的两道创可贴。 裴望屿随意道:“把家里碗打碎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程今宵能感觉到他的伤口还挺深,她有些想把创可贴掀起来:“给我看看行吗?” 他把手收回去,“别弄了,疼。” 程今宵默了一下,有所狐疑,但裴望屿已经挣开她,专注于筷子下面的糖心蛋,于是她便没有跟他坚持,说:“好吧。” 接下来,程今宵沉默地吃面,他沉默地看着她吃。 吃完早餐,程今宵也没放他走,她说听说这附近有个景区有看日出的缆车,于是邀请裴望屿一同前去坐缆车看日出,他们的车厢从低处开始慢慢地爬坡,头顶有轰隆隆的滚轮声,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很是静谧,程今宵贴着玻璃拍了几张照片。 裴望屿静静地看着她。 她拍完照p完图发完朋友圈,坐到他的旁边来。 裴望屿也没让,程今宵贴着他坐,手里抱着一罐热牛奶。 又是过了好久。 阳光落在两人的脸上,这一□□气蓬勃地开始了。 程今宵大概是冷的,声音都有些打颤:“裴望屿,谈恋爱吧,我认真的。” 半晌,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苦涩地一笑:“你真执着。” “你也不想我一直这么缠着你吧,我——” 程今宵话音未落,疾风骤雨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凶猛,不给她反应与喘息的空间。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贴近吓到,瞪着眼睛不敢动弹。 视野里是裴望屿轻轻闭上眼睛煽动睫毛的温柔细节。直到他捧着她的脸,压着她的唇辗转了一下。程今宵才反应过来。 她渐渐适应了他的激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拥住他,迎合这个吻。裴望屿也搂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天气很冷,但程今宵的手心出了很多汗。 体温也因为亲热而渐渐升高。 朝阳落在他们的鼻尖,随着这个吻辗转交错。 缆车快开到头,两人才分开。 鼻息交错,心跳还没有镇静下来。 程今宵掀起眼皮,小心地问:“你这是答应我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呢。” 程今宵激动地抱住她,继续在他唇上啃咬,火急火燎,没有章法。 裴望屿看着她高兴得像个傻小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说:“行了啊,这么急不可耐,我怕我控制不住把你裤子扒了。” 程今宵这才把他推开,她佯装生气转过脸去,笑说:“还是那么色。” 裴望屿伸手握住她,他掌心的创可贴在她的皮肤上摩挲,有一些痒痒的。 他低头说了一句,“慢慢来吧。” 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程今宵点了点头。 只不过裴望屿看着她的眼神有一点点微弱的戚哀。 他别过眼去,把她揽进怀中。 她将侧脸靠在他的肩膀上,胡思乱想着,缓缓闭上眼睛,一定是她多虑了。 程今宵抬起手,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圆圈,将前方的朝阳圈起来,“宝贝,送你一个太阳,希望你每天都快乐。” 裴望屿大概是被她这句宝贝逗乐,轻笑,“谢了。” 程今宵不满地看着他,“道谢能不能有点诚意。” 他低下头看着她,“那,谢谢老婆?” 裴望屿看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变色,“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程今宵咳咳一声,有些别扭,“还行。” 裴望屿捏了捏她的脸,“害羞是吧?你表情可是写着:喜欢的很。” “没有,你烦不烦。” 他不禁莞尔,“你越这样我就越忍不住逗你。” 程今宵笑着,搓搓手捂住脸颊,“我不想理你。” “那我亲你了。” 她将他推开,“不亲。” “ok,强吻我在行。” 他很不要脸地硬凑过来。 程今宵被他逗得很没面子地笑了出来。 – 裴望屿想送她回家去,但是程今宵说她今天要去外地参加一个时尚活动,到了年关,这个红毯那个红毯,跟打仗似的一场接一场,她一会儿就得飞走了,于是两人走着走着又回到裴望屿家。 程今宵细细想着,这一个半年他们从夏天走到冬天,从重逢到相恋,说坎坷倒也没那么坎坷,但不免过于惊心动魄,导致她觉得这半年的时光过得很慢。 她走在雪地里,谁也没说话,只剩脚下的踩雪声。这两天夜里都落了雪,大地泛着白光。 程今宵打破沉默,说道:“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裴望屿挑了一下眉毛表示疑问,他已经懒得开口到这种地步。 “所有事情,从过去到现在,现在最不可思议的是你居然真的成为了我的男朋友——你知道自己有多难追吗?” 裴望屿吊儿郎当地说:“嗯,四千万粉丝没一个落着好,让你捡了个便宜。” 她佯装生气,“这话说的,你现在反悔来得及。” 裴望屿歪了下脑袋,淡淡地笑,“那不行,我怎么忍心看你难过。” 程今宵忍不住笑,“算你有点良心。” 他沉吟片刻,有几分板正地问道,“如果我真的反悔了,你会怎么办?” “那就只好再追你一次。”程今宵做出无奈神情。 他平静地看着她。良久,颇有些郑重地问了一句,“今宵,你爱我吗?” “当然。”程今宵玩笑说,“难不成我是图你的钱?” 裴望屿也轻淡笑了一下,“嗯。” 裴望屿的脾性还是一如既往,但程今宵看他时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好似那层锋芒被削弱,他少了一层保护罩,整个人变得柔软下来好多。但并不是让她觉得温馨的柔软,而是无力与空洞。 她轻轻地捏着他的下巴端详了一阵。 希望是她想多了。 程今宵欣赏着裴望屿这副绝世的美貌,好一个人间绝色,就被她这么收入囊中了。她啧啧了一声:“你知道吗?网上都说我们生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裴望屿扫她一眼,说:“你喜欢小孩?” 程今宵没这个意思,就是想到cp粉的发言觉得有意思而已,他这么一问,她又转而想要开口说“喜欢啊”,而嘴巴又张开了,她又顿时想到裴望屿有那个啥病的事情,程今宵不知道那个啥病能不能生孩子,一瞬间有些许失落,她的脑回路来回饶了好几圈,最后什么也没说,只闷闷地摇了摇头。 她突然觉得,那个啥病确实是个阻碍。 怪不得裴望屿一再强调要她考虑清楚。 他没她想的那么多,淡淡说了句:“我也不喜欢,很烦小孩。” 程今宵失笑:“确实,你小时候就挺烦的。” 裴望屿嗤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个话题让程今宵也沾上些许忧伤,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走到楼下,程今宵看了一下手机,说:“我赶飞机,得赶紧过去了。” 裴望屿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平静地“嗯”了一声。 程今宵转身离开之后,裴望屿站在那看着她的背影。 一点一点地走远。 他忽然语气有些着急地喊了一声:“今宵!” 她回过头,笑着:“怎么了呀?” 裴望屿说:“过来抱抱我。” 程今宵没有犹豫,飞奔回来扑到他怀里。 裴望屿被她撞得向后踉跄一步,手臂也随之紧紧将她的腰束住,他抱得很紧很用力,仿佛要把她融进身体。重重的呼吸覆在程今宵的耳后,她听见他的声音碎碎的,又带些心急的毛躁,“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她说:“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真的?” “这有什么可质疑的?!” 他苦笑一下,说:“谁知道啊,你这大忙人,看着就不靠谱。” “没办法啊,姐姐得挣钱养我的小狼狗啊。” 裴望屿失笑,懒得跟她争。 她捏着他的手,指尖轻抚过他掌心的创可贴,莫名其妙鼻酸了一下。恢复记忆之后,她变得更加感性,看他受一点小伤都心疼得要命。 程今宵说:“怎么办,还没分开我就开始想你了。” 裴望屿说:“你这样还怎么挣钱养我。” “以后姐姐有时间就陪你吃早餐,在这儿等我回来,嗯?” 他低低地应:“你说的。” “嗯,我说的。” 要分开时,她再一次被叫住。 “今宵。” “又怎么了?” 裴望屿欲言又止半天,最后挺艰难地说出几个字,“你没有向我表白。” “啊?”程今宵愣了一下,她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有,不过她认为她对他的心意已经心照不宣,没想到裴望屿还挺重这点仪式感。 于是程今宵清清嗓子,郑重对他说了一句,“裴望屿,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 他的表情说不上满意。 程今宵又想了想,“那怎么说?我喜欢你?” 裴望屿垂下眼去,将要说“算了”。 程今宵再次开口,“裴望屿,我爱你。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他沉重的眼皮再度掀起,眼中隐隐有一片雾气,裴望屿看着她,点了点头,“嗯。” 第59章 他在她怀里轻声地呜咽。…… 程今宵与他分开之后, 偷偷去搜了一下裴望屿的最新消息,比如:【裴望屿被封杀了吗?】 高赞:【造谣死蒸煮。】 卧槽……他的某些粉丝还是这么可怕。 程今宵点开楼主主页。 卧槽,楼主蒸煮是她…… 他们两个的粉丝也是缠缠绵绵打天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 裴望屿粉每次骂的最多的就是【别给糊比眼神, 禁止碰瓷抬咖!!】 程今宵想着, 这些粉丝一定年纪都不大, 怎么会这样钟情于一个很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遥远的人。 不可否认,裴望屿的确是迷人的。 听说他的梦女很多。 程今宵可以理解有很多追求个性的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定对他爱得死去活来,张扬、动荡、反骨,他的这些特性在娱乐圈里是很少见的, 因为独特所以出众。 况且他还有着不与粉丝交汇的定力。 程今宵至今也不敢说,她可以对他的内心世界一览无余。 明明许多的隔阂已经化解,但总觉得她能触碰到的裴望屿, 并不是真实的、坦荡的他。 她并不能猜到他有什么秘密。 但是第六感告诉她, 裴望屿瞒着她一些事。 程今宵今天要去申城走一个视频平台的活动,南方也是阵阵阴冷, 她还得穿暴露礼服, 夏妍也来了,她趾高气昂地瞅了一眼程今宵, 呵呵一声,想说什么还没开口, 程今宵抢占了先机:“姐姐怎么嘴巴也变假了。” 她拎着裙子往红毯方向走,后面传来夏妍的尖叫——“气死我了你!” 程今宵笑得肚子疼。 她今天走红毯是跟《倾城》的剧组一起, 男主演唐元钦很绅士地让程今宵挽着, 一行人拍完合影之后, 程今宵就仓促地离开,她冷得两条腿在裙摆里面都忍不住打颤,唐元钦察觉到了, 于是下楼梯时绅士地将西服给程今宵批上。 程今宵惊讶地笑了一笑,“谢谢哥。” 唐元钦戴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也跟着温柔一笑。 程今宵下台之后,打开手机,她忽略了一圈消息,见裴望屿来信,她就止不住兴奋,点开裴望屿的聊天框,他发来几张图片。 是唐元钦和他的绯闻女朋友……的接吻剧照。 大概有个四五张。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说。 程今宵乐了。 他一定是看红毯直播了。 她说:【什么意思?又要正一下视听?】 半晌,裴望屿发过来一个:【1】 懒得多说,但表示她说对了。 程今宵早知道唐元钦有女朋友,而他们的关系也仅限于不是很熟的同事,裴望屿真的很多此一举。不过他这个吃飞醋的行为着实是有些可爱。 程今宵笑着想,这小狐狸精还真是招人惦记。 她拍了一下身上的礼裙,又给他发了一张自拍,问他:【好看吗?】 裴望屿:【好看。】 程今宵:【……你是AI吗?就不能多说两个字?】 裴望屿:【好看,想草。】 程今宵傻眼了两秒:“……” 她四下里张望一番,幸好没人看到她的手机屏幕。 程今宵:【?????】 裴望屿:【怎么了又】 ……算了,说不过他。 裴望屿的电话在这时打来,他开门见山地问:“明天可以见面吗?我去找你。” 程今宵不明所以,她明天晚上就打算回燕城了,于是问道:“你有事情?” “没有,可以吗?” “没事就通电话吧,我都快回了,来回跑不累吗?” “我想亲你。” 程今宵失笑,他总是这么荒唐,又怕裴望屿真的过来,她劝了句:“我觉得我们也不用这么频繁地腻在一起。” “这就腻了?” “……” “你嫌我烦?” “怎么会。” 他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 程今宵今天晚上还有个扫楼的宣传活动,是跟唐元钦一起,造型师给她准备的礼裙是一件酒红色的开叉鱼尾裙,程今宵到了现场才发现这衣服极不适合参与这类活动,现场的人流很大,程今宵被簇拥着往前,有些胆大包天的围观群众甚至伸手去拽她衣服,程今宵险些被扯得走光。 幸好唐元钦是个绅士的人,一直在帮程今宵挡掉一些凑过来的手机。 程今宵也很依赖地靠在他身边。她有苦难言,面上还带着端庄的微笑,说谢谢大家这么热情。 直播的弹幕里不乏元宵cp粉在嗷嗷鬼叫:【九敏九敏唐老师好绅士!!】 【这对也很好嗑啊家人们,裴望屿的对手出现了。】 【可是金鱼是真的啊,这对就是纯营业吧?】 【真情侣才是最好磕的】 【可是今宵都否认了啊,她还是跟年上更配吧?】 程今宵和唐元钦到了直播间,两人配合着主持人做了一些小互动,默契指数有些意想不到的高。见程今宵大冬天的还要光腿,唐元钦不动声色地拿过来一条毯子给她盖上,她惊讶地说了句“谢谢师兄”,男人温和地笑笑:“不要有压力。” 唐元钦看出程今宵今天表现得有几分拘束。 一是因为她不想炒cp,但又不能太冷漠,稍有闪失都会很难堪。 其次是她猜到裴望屿会看。 他就算不看直播,过后也会看的。 这导致她的一言一行都慎之又慎。 唐元钦的谈吐风度都是很好的,他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也不八卦,总是一堆花边新闻压在程今宵的身上,也不会多嘴去问她一些私事。 《倾城》这部剧是大女主题材的,唐元钦已经是圈里有口碑有知名度的前辈,还甘愿给她作配,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剧本不错,如果可以借此机会捧一捧女演员,他是很乐意的。这个人可以说一点架子也没有。 弹幕上因为他给她盖毛毯的举动而冒起了粉红泡泡,还有不少粉丝给两人送了个结婚特效。 【温柔师哥yyds】 【宵只有和唐老师在一起才会变软妹哈哈哈】 【看出来了,她好爱他。】 【就,唐老师这种才会给她安全感吧。】 【对啊,今宵今天整个人都小鸟依人了。】 【支持美女找第二春,谁不喜欢善解人意的大哥哥】 【放P程今宵明明和裴望屿才是最配的】 【别强行配了,我看程今宵快烦死裴望屿了】 【+1裴望屿那种爱你就要欺负你的桥段跟小妹妹玩还差不多,御姐根本就不会吃这一套】 【站一秒元宵吧】 【嗑就嗑,踩nm的裴望屿啊/微笑,大帅哥真惨】 【怎么影帝粉都追到这里来了啊,对你哥当舔狗是有多意难平?】 【有这闲工夫快去催催你哥把嫂子追回来,一会儿跟着别人跑了,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笑死,太损了太损了。】 这些不明状况的人胡乱地臆测与安排着他们的关系。 下面一个环节是再现剧里的桥段,一共三张卡片,要展示三个桥段。程今宵揭开第一张的时候,她的笑容都变得僵硬一些。 主持人说:“哇哦,这个简单。公主抱嘛。” 程今宵摆了下手,笑说:“说实话有点难度,我很重的。” 主持人说:“唐老师这么man,肯定没问题啦。” 唐元钦笑笑说:“问题确实不大,不过今宵的裙子可能不太适合。” 主持人这才打量了一下程今宵的穿着,仍然很坚持地说:“意思意思就好。” 程今宵差点假笑都笑不出来了,她用求助的眼神看了一眼唐元钦。 唐元钦想了想,说:“要不我们换一场。” 他看向程今宵,“演分开的那场戏?” 唐元钦说的是男女主角要分别,那一天京城落了一场大雪,他骑着马送她的轿子离开,女主角意识到后面有人跟着,最终下了马车,两人泣涕涟涟上演分别桥段。 程今宵转头要走,唐元钦立刻跨步上前从身后拥住她。 整个直播间里异常安静,两人很快进入到剧情中的生离之痛,灯下的氛围感也变得很强,好像有无形的大雪落下。被他安安静静抱了一会儿,程今宵才缓缓挣开。 她转过身,轻轻抚着男人的脸,面色沉痛地念出台词,“师兄,今日一别——” 程今宵说完这几个字,有两秒钟的卡壳,她笑了场,带有歉意道,“忘词了,sorry。” 于是这样一个伤感的戏份就这样欢乐地结束了。 接下来两个场景还原都是比较简单的,贴合剧情,没有更加过分亲密的动作,程今宵松下一口气。 - 程今宵工作结束回到酒店,她的房间在顶楼,工作人员都在她楼下一层,几个人在电梯口分别,只剩程今宵一个人疲惫地往房间走。 过了转角,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倚在墙边。 程今宵呼吸一滞。 裴望屿在抽烟。 他穿着黑色卫衣和工装裤,头发削短了些。整个人姿态散漫地杵在那里,颇有守株待兔的架势。见程今宵走近,他投过来一个眼神。 程今宵惊喜地回看,“你怎么来了。” 裴望屿语气倒不怎么好,声音沙沙地开口,“我不能来?” 程今宵被他冲得很无语,“我有这意思吗?莫名其妙。” 她把门打开,裴望屿几乎是贴着她钻进来的,程今宵刚刚进门一下被他按在墙上,她穿着高跟鞋险些崴了脚,为了配合开衩礼裙她里面穿的是Tback,裴望屿不轻不重地摸到那条细带。他呼吸变得很急促。 程今宵屏着呼吸,微微踮起脚贴在他身上。勾着他的脖子:“不是说明天来吗?我都在想明天带你去哪玩了。怎么这么突然?” 她听见他越来越重的呼吸,目之所及是反复滚动的喉结。 裴望屿没理会她,声音很沙很沉地开口:“谁给你弄的衣服?” “我自己找品牌方借的。”她挑了挑眉,“不好看?” 裴望屿冷冷道:“丑。” 被他一句两句煞风景的话弄得心情很不好,程今宵白了他一眼,眼里的期待顿时消失全无,她恹恹道:“行了,你送开我,我去卸个妆——”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重心不稳,被裴望屿扛着往卧室走,程今宵尖叫一声:“你干什么?!” 裴望屿把她摔到床上,不由分说就压过来,他低头要亲她,程今宵下意识就偏头避开,她伸手去推他的胸口。 裴望屿按住她的手,眼眶泛红。 他胡乱地亲上来,程今宵脸上的妆瞬间被他弄得凌乱一片,裴望屿吻得毫无章法,把她的嘴唇都吸得发麻。程今宵快喘不过气,最后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裴望屿压住的眼睛颤了颤,总算放轻下一些力度。程今宵气息不稳的喊他:“你生气了?” 他没说话。 程今宵撑起手臂把他往外推,“裴望屿!” 裴望屿纹丝不动。 “你压得我胸很疼,能不能有点风度?!” 他冷哼了一声:“我没风度,我没你师兄有风度。” “唐元钦?”她稍稍一怔,“他确实比你有风度多了,起码不会莫名其妙冲人发脾气。你他妈的简直跟周恒一个德性?!” 听到周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程今宵也是一瞬间意识到,祸从口出。 裴望屿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愈发黯淡,他沉默了许久,慢慢从她身上起来。 程今宵愣了半天,什么也解释不了。 裴望屿起身,冷冷说了句:“那你去找他好了。” 他说完之后就摔门出去。 程今宵迟疑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那个“他”是指唐元钦。 他在吃醋吗?为了这一点小事失控? 不至于吧。 程今宵看着被裴望屿摔上的那道门,发了很久的呆,他背了一个书包过来,还在她的沙发上,她去翻了一下外面的口袋,他的身份证和来时的机票都在里面。他是从燕城飞过来的,看时间是下午就到了,在这一直等到她下班。 很想见到她,于是就来了。 程今宵揉了揉皱起来的眉心。 东西没拿走,他应该走不远。 她把东西放下,去洗澡卸妆。 从浴室出来,程今宵换了一身金色的丝绸睡衣,外面还是一片寂静。 裴望屿没回来。 她倒了一杯红酒坐下喝,镇静了一下心绪。 他应该是看直播了。 程今宵打开网络看了看她和唐元钦今天的互动,大多数都是正常且有距离意识的,只是那个拥抱看起来有几分亲密,不过她还是不敢相信裴望屿居然小心眼到这种程度。 有必要吗?大家都是演员,互相体谅一下不会吗? 不过她说的那句话确实是有些过分就是了。 程今宵烦躁地把手机搁在一边。 她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事,她与周恒发生争吵,吵完了谁也不会拉着脸去讨好对方,只等着时间去化解。 一杯红酒都快见底,程今宵想了想,还是给裴望屿发了个消息:【自己回来,我洗过澡了不方便下楼。】 三分钟后,裴望屿出现在门口。还是那副气得不行的样子。她把他口罩拽下来,看到他的嘴巴被她的口红糊得像偷吃了火龙果一样,程今宵想笑,不过为了面子她忍住了,给他丢了两张纸巾:“嘴跟肿了一样,丑死了。自己擦擦。” 裴望屿没说话,拿过纸擦嘴。 程今宵发觉裴望屿那锋利的视线跟随自己,她拧紧了眉:“瞪我干什么?” “……” “还瞪?” 他别开眼,将那两团纸巾气势汹汹地丢进垃圾桶,去旁边坐下。 程今宵跟过去:“哪来这么大脾气?不能好好说话?” 她想捏一下他的脸。 裴望屿把她手掸开,又摸出来一根烟要点,然而手指止不住地打着颤,那点微弱的火苗都给他颤没了。程今宵趁他没点着,挥手过去把他东西夺了,“别在这抽,我不睡觉了?” 他立刻又站起来,“我真是疯了才会大晚上飞过来找你,我就是犯贱,一次又一次的。” 程今宵正要呛回去。 然而她抬眼就看到,裴望屿的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 程今宵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无措地愣在那里。 裴望屿抬起手臂,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不难看出,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擦不完,他索性不擦了,拿起自己的书包就要走。 程今宵去拽他,裴望屿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她哪里拽得动。她实在没辙,整个人挡在门口把门堵住不让他走。 “你……你怎么了。” 他穿一身黑,高大的身躯站在玄关处,压得程今宵的视线都一片黑,但她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清冽的泪在不停地落下。少年的睫毛被打得透湿,他稍稍眨巴两下眼睛,睫毛尖上的小圆珠就在空中直线滚落。 程今宵凑过去摸摸他的脸,温热湿润,他看起来非常的伤心,皱着眉压着眼。他眼底的那些骄傲在此时碎得一干二净,他的软弱在这狭小的廊间被拉长放大,程今宵觉得现在的裴望屿就像一个飞扬跋扈的人被剪了翅膀一样,有悲伤也有疼痛,还有奢求保护的一道淡薄的希望。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男孩子谈了恋爱会变得这么患得患失。 “哭什么,别哭了。” 程今宵踮起脚去亲裴望屿,他傲娇地躲开了,她亲在他的脸颊上。 程今宵把他推到沙发上。 裴望屿还在哭。 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哭。 程今宵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拍拍他的肩膀。 她发现她压根就不会哄人。 越来越多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肩颈,最开始只是无声的饮泣,他哭狠了喉咙里发出隐隐啜泣声,带着越来越急促的低沉喘息。 原来男孩子的眼泪与鼻息都是如此滚烫,将程今宵的心都灼得要跟着受伤。 生平第一次见他这般脆弱无助。 很难想象,伤心到什么地步才会让裴望屿这样的人掉眼泪。 她的手覆在他湿润的脸上。 他在她怀里轻声地呜咽。 程今宵摸着裴望屿的脸,轻声地问:“是因为唐元钦?” “……” “怎么不说话?” 她话音未落,手腕猛然被人捏紧,程今宵一下被他撂倒在沙发上。 他令她趴着。 安全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程今宵艰难地喘息着。 她迟疑间,察觉到一只手抄到了她的胸前。 裴望屿用手指勾住程今宵的衣领,将她睡衣的扣子解开。 程今宵一惊。 她不再挣扎,而是静静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因为他看起来并不像是要急着做那种事。 裴望屿并没有将她的衣扣解完,只到一半,她的衣衫被他顺势剥下。 程今宵几乎都快要听到自己压在沙发上的剧烈心跳。 她光滑的脊背在他的眼前不剩丝毫的遮挡物。 这不是在红毯上或者为戏献身的必要裸.露,而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之中,她感受到裴望屿的指尖在她的肩膀上游走。 程今宵觉得很痒、几分难耐与羞赧。他的指腹很凉,像是一滴水在身上滑,明明没有什么压迫感,她却觉得险被吞噬。 而后,一个吻落在她漂亮的蝴蝶骨上。 她的身子不自觉地紧缩。 裴望屿看到,那洁白脆弱的骨片上,好像长了一双翅膀。 他的吻很轻,轻到那几乎算不上是一个吻,只是嘴唇与骨骼的轻触,带着献祭的卑微,而非爱恋的热忱。 像是要用这个吻锁住她的翅膀。 而凶猛的泪滑落在她的身上,又彰显着山穷水尽的绝望和无能为力。 最让人伤心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后再失去。 “小屿……”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沉:“我和周恒是一样的人,对吗?” 60. [最新] 第 60 章 我看你昨天摸我的时候挺…… 程今宵自己也认识到她的话太过伤人, 立刻道歉:“不是的,我在说气话。” 她企图翻身,却被裴望屿欺压在身前, 程今宵表现出一些不适:“你让我起来, 好吗?” 他闻言, 渐渐放开对她的压制。 程今宵狼狈地将衣服穿好。 她一边扣扣子,一边瞄着旁边沉默的裴望屿。 他闪动睫毛的光影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摇曳着,垂下的眼因为被洗过而显得透亮清澈。一滴泪沿着鼻梁滑下,在鼻尖恋恋不舍摇摇欲坠, 最终无助下坠滴落在他的掌心。 程今宵平静地开口说了一句:“他对我动过手,也像这样把我压在床上,我感觉很窒息。” 裴望屿抬眼看她, 眼神错愕:“什么时候?” 她说:“有几次了。” 他语气渐重:“你没有和我说过。” “因为没有必要。” 裴望屿紧拧的眉心缓缓松开, 他别开眼去。 程今宵猜测他的脑中又有一些别扭的怨气,于是解释道:“我只是觉得, 这是属于以前的事, 我没有必要和你讲清楚我和周恒的每一道恩怨。我也不会再回头去想这些,因为我以后会和你过好每一天, 这一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清楚地看到,裴望屿的喉结失控地滑动了两下。 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渐渐收紧, 仿佛在竭力忍耐着他的报复心。而他越是忍耐,怨恨就越是滋长。 拳头的束紧带起小臂鼓胀的青筋。 直到程今宵的手覆上去。 她轻轻地捏住他的手腕, 温柔地说:“没事了, 都过去了, 不是吗?” 是啊。 都过去了。 他凝聚在掌心的力气在她的安抚之下渐渐散开。 裴望屿再一次看向程今宵,眼里已经消散了一些情绪。 他说:“对不起,我没有想到。” 程今宵拨正他的脸, 仔细盯着他水汪汪的眸子,眼泪一滴一滴清晰地沾在他的睫毛尖上,眼瞳因为情绪的崩盘而止不住地颤动着,程今宵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你哭起来和电影里一样漂亮。” 她话音未落,裴望屿的眼眶里瞬间又蓄积了厚厚的泪,他不齿地嗤了一声。 程今宵感到莫名。 “为什么突然发火?因为唐元钦?” 他很不配合,语气顽劣:“不知道。” 程今宵说:“没办法,我要是不配合营业是要赔钱的。” 他抬眼看她,莫名天真起来:“多少,我替你赔。” 程今宵失笑:“你怎么不说替我演戏。” “我不会替你演戏,但我可以养你。” 他故意听不出她的玩笑话似的。 程今宵用纸巾替他擦着脸上的湿润,亲亲他的鼻尖,笑说:“怎么这么幼稚。” 裴望屿凝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就不能哄哄我是吗?” “……” “说几句好话都不行?” “……” “你只拿我当消遣,对吗?” 程今宵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情绪来得太突然,他有一肚子的委屈要朝她倾泻,而她此刻才堪堪明白他的患得患失,哪里招架得住。 此时的裴望屿让她想到了小石头。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两个形象交叠在一起。 只有在儿时,他才会这样无助地向她寻求安慰。 从现在的裴望屿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实在是难得。 程今宵天人交战许久,裴望屿又沉声地开了口。 “消遣就消遣吧。”他语气平静,甚至让她听出些心如死灰的悲壮,他说,“那你多玩玩我,别这么快就不要我了。” 他这样把程今宵都快说哭了,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真的还挺渣。 良久,她慢慢地说了句:“我要怎么证明我有多爱你。” 裴望屿湿漉漉的眼看着她,刚刚的愁绪渐渐散开,他搂住程今宵的腰,蛮横地把她带到怀里,淡声说道:“不用,有你这句就够了。” 他所有的不甘心都瞬间被压下去。 他好哄到让她难受。 程今宵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裴望屿哭完了,恢复一些精神。 他照旧不喜欢处在被动的那一方,于是轻拥着她,让她安然地卧在他的怀中。 他总是这样竭尽全力地给她安全感,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 裴望屿洗完澡出来,上衣没穿,裸着身子,他的身材比夏天看起来单薄了一些,白花花的一片男色撞到程今宵的眼中,她悠闲地揶揄道:“你又不穿衣服。” 他抓了一下刚刚吹干还暖烘烘的头发,淡淡地应承:“嗯,快出去说我不守男德。” 他的声音还有些囔囔的,刚才那阵软绵绵的架势没了,又变成一副难以驯服的乖戾模样。 程今宵乐得弓着身子笑。 裴望屿捞过她的腰,把她抱到床上,他躺着,让她趴在他的身上,近到呼吸纠缠。隔着她的丝绸睡衣,他的指尖在她的脊背上摩挲,瓮声瓮气地说:“我香吗?” “香。” “那你怎么不亲我?” 程今宵低下头去,嘟起嘴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裴望屿的眉心揪了起来,这预示着他有几分不爽——“舌吻不会?” 她笑眯眯地说:“不会,你教我。” 他一下来劲了,翻身把程今宵压在身下,眉梢一挑,“什么都要教。” 裴望屿的吻压下来,自如地撬开她的唇舌。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接吻的声音,他的身上那股清淡的气息让她疯狂地为之着迷,热吻之间,无意间的感知与触碰让程今宵霎时间停下了动作。 她能感觉到裴望屿的脊背僵了一下。 程今宵的身子也跟着僵了一下,她愕然看着他:“你他妈的不是ED?!” 她清晰地看到裴望屿整个脸变得通红。 “骗我是吧?”程今宵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毛。 她露出一副强抢民女的笑,戳了戳他的脸蛋,“挺会害臊啊,小雏鸡。” 原来拿捏人这么有意思! 裴望屿冷哼了一声:“你也就会趁人之危。” 程今宵着看他,“叫姐姐,我可以帮你。” “……你就这样哄我。” “机会难得,不要可就没了啊。” “……姐姐。”他很快妥协。 程今宵笑得不行。 裴望屿忍着,没跟她计较。 …… 结束时,程今宵甩了甩酸胀麻木的手臂。裴望屿拨起她的下巴,说话声音还带着点哑,“姐姐要吗?” 程今宵被呛到,躲开他直勾勾的眼神,小声说,“不要。” 裴望屿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拉,手如游蛇,并不给她挣脱的时机。程今宵没出息地迅速软在他怀里。 “那岂不是不公平?” “没关系,就当我舍己为人。” 裴望屿看着她笑,“那怎么好意思,我认为我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她看着他恢复好的神色,看起来很满意她方才的助兴,所有的失落霎时间就烟消云散了,他看着她,程今宵在不适地闪躲。 …… …… “不喜欢?”裴望屿笑容很淡,但透着坏。 “……” 她没应声,整个人被他拎着翻了个身。 两人侧躺在床上,裴望屿在她的身后。 这个状态很好,方便他做想做的事,也方便他看着她的娇羞和失衡。他看着她通红的侧脸,鼻息轻笑,“我都是你男朋友了,还这么矜持。” 程今宵企图阻止他但无济于事。 他的情绪走得也太快了,让她被反将一军实在是措手不及。 程今宵现在极度后悔。 “怎么了吗,姐姐?”裴望屿明知故问地笑。 程今宵掀起眼皮,看到他翘着嘴角在笑,她不禁吐槽,“你好流氓。” ……不要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她怎么就不信邪呢? “要不要?”裴望屿不依不饶地在问。 “我没做好准备。” 他莞尔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那你准备好了记得告诉我,我时刻就位。” 程今宵翻了个白眼,扯了脑袋下的枕头就往他身上砸,“你来劲了是吧,滚出去睡!” “不行,我要抱着姐姐睡。” 裴望屿接住她的枕头,丢到一边,低下头吻她。 男人修长的指插.在她的发缝中,程今宵仰着头迎合他的吻,呼吸急了起来。 他轻轻地拨正下巴,给了她一个笑,尽管有点轻浮、散漫,但让程今宵看到他昔日的影子,仍然是那个让她不觉脸红心跳的样子。 她说,“裴望屿,你好好看。” 他懒散地嗯了一声,“第一天知道?” 程今宵笑出声。 这个缱绻的夜在绵延的吻里慢慢变得昏沉。 程今宵睡着的时候,裴望屿还在亲她,她迷迷糊糊地就睡去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地拨着她的头发,轻声地喊她名字:“今宵。” 程今宵困得不行,恍惚听见裴望屿在喊她,她温吞地“嗯?”了一声。 裴望屿的声音近在咫尺,但她撑不动眼皮来看他,只听见他温吞暗沉的声音徐徐地吐出:“我不温柔。” “你现在怎么这么矫情。” “对,我不温柔,我还矫情。”他语气重了些。 程今宵抬手摸到他的脸,含糊地说了句:“好了别说话了。让姐姐好好睡觉。” 程今宵拍拍裴望屿的脸颊,想让他安分一些。 裴望屿便没有再说话。 过后她才有些微的懊悔,她应该回一句:不温柔也没关系。 可是这样简单一些话对她来说却莫名的难以启齿。如果是小石头在向今宵撒娇,她一定会把他哄得很开心,她这一些年很显然变得冷硬呆滞许多。 她似乎在不觉间,被周恒同化了。 说了要睡觉的程今宵却没有再睡着,反而意识愈发清醒。 她认识里的裴望屿是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他看起来可以掌控许多场面,不会让自己吃亏。她总认为他是这样厉害的人。 同时程今宵也看出,他有他敏感的一面。只不过他的这一面总是被她忽视,直到今天才放大。 程今宵睁开眼看着睡着的裴望屿,她将手轻轻地摆在他的胸口,恍惚记得当年就是这么拍着小石头的胸口哄他睡觉的,不过此刻她只是静静地放在那,他的胸膛开阔而健朗,手掌之下是早已不再柔弱的肌肉与骨骼。 她安然地望着裴望屿的脸。 分明还是很幼齿的一张脸,却在无形之中独自撑起了那么多的东西。 明明是两个人的记忆,却让他一个人背负着。 程今宵想起周恒和她说的那两个秘密,又忍不住心痛。 他可是摔痛了都要来找她要抱抱的小石头啊…… 他为什么一定要经历这些? 想到这里,她感慨万千,拥住了他。 - 第二天程今宵被裴望屿起床的动静吵醒,尽管他已经尽量放轻手脚,程今宵近期睡眠质量太差的原因,还是在他快要离开时醒了。她睁眼就看到裴望屿戴着帽子口罩还有墨镜。 他极少戴墨镜的,大概率是眼睛肿了。 今天是《长大》首映仪式,裴望屿要去外地工作,程今宵说想要和他一起过去,裴望屿想了想,拒绝说:“你不要去了,很远。”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而后笑了下:“好吗?” 裴望屿扯了下唇角:“还挺粘人。” 程今宵汗颜,到底是谁他妈的昨天晚上哭得梨花带雨要人哄啊?!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自己追的大少爷,跪着也要宠下去。 她强颜欢笑说:“是啊,就想粘着你。” 《长大》的发布会在一个中部城市,在主角故乡的取景地,这地方很有烟火气,到那之后先去吃了顿火锅,裴望屿看程今宵点菜时在那刷刷勾得起劲,他啧了一声:“少点些,别一会儿全来喂我。” 程今宵笑了笑:“我想吃的多。” 裴望屿看着她,也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有几分宠溺。 点完餐,程今宵本坐在裴望屿的对面,她迫切地想要亲近他,于是挪到了他的位置旁边,与他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裴望屿弯了弯唇角:“大庭广众呢,不合适吧?” 程今宵说:“想哪去了,我能有你那么色?” 裴望屿挑了下眉,垂眼看她:“我看你昨天摸我的时候挺色的。” 他端起水杯,悠然喝了一口,久违的气焰重新升腾了起来。 程今宵不服,“难得你昨天就没——” 她说到一半,也意识到自己音量有些高,裴望屿挑眉:“嗯?再大点声?” 程今宵气不打一处来,啪叽一脚踩在他鞋上。 裴望屿乐不可支,笑得胸口在颤。 吃饭过程中,程今宵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了句:“你还介意我和唐元钦的事吗?” 裴望屿幽幽道:“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他的语气很轻很慢,“存心气我?” 话虽这么说,他倒是一点气恼的神色都没有。 她说:“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昨天不是说过了?”裴望屿淡淡地扫她一眼,顺手替她勾开了挡视线的头发丝。 “我变了挺多的,我也知道。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对人冷言冷语,不太会有柔和的一面,不过我想为了你改一改,你要是觉得我哪里不好就给我提示提示。” 裴望屿一边吃东西一边听,而后漫声道:“我觉得你挺好,不用改。” 程今宵不满:“裴望屿,我希望你说实话。” “这是实话。”他说。 她正欲开口,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程今宵和裴望屿的视线同时停留在那个界面上。 程今宵指指手机:“接个电话。” 裴望屿一时没接话,然后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接完电话回来之后,就显得有些情急,食物都没吃上几口,就开始收拾东西。 程今宵还没来得及解释,裴望屿已经率先开口质问:“去哪?” “有个经纪公司找我谈签约。” “哪个公司。” “岭文。” 裴望屿冷硬道:“这公司不怎么样,别签。” 程今宵差点笑了,“不怎么样归不怎么样,我挺需要的。” 他靠向椅背坐着,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程今宵愣了下:“你认真的?”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 她不由苦笑:“别啊,为什么啊。” “还不是怕你被骗。” 这不能成为一个合理的理由。 程今宵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怕我不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今宵总觉得,好像分别对裴望屿来说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他压着眼一声不吭的样子让她有几分心软。 八成是被她说中了。 她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我去聊完这件事就回燕城,你参加完首映也回去,我在你家等你,好吗?” 听到“我在你家等你”这几个字,裴望屿的心情豁然了一些。 “行。” 第61章 无论什么样的你,都是值…… 最终, 程今宵没跟新公司谈妥,倒不是因为钱,而是资本给她的话语权太小, 需要对人言听计从, 这和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有什么区别? 然而她在娱乐圈的事业也说不上多么稳固, 程今宵在此时才明白能力有多重要。这毕竟是一个又势力又现实的圈子。 她闭上眼都是岭文的老板慢声细语对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你知道吗?现在社会上最不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眼高手低。” 程今宵还没有定下来合适的公司,她暂且将找工作的事情放了放,专心去跑《倾城》的宣传。 自打那一次裴望屿闹脾气之后, 程今宵和唐元钦提及了这件事。 她明确地表示自己有男朋友,没有多说是谁,只点到为止, 唐元钦明白了她的意思。加上他自己也有女朋友, 自此两人的营业过程表现得非常的客气疏离但友好。 《倾城》播出之后反响很好,均集点击量破亿, 这对程今宵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她不免感叹, 演员还是要靠实力说话。歪门邪道不可取。 到了年底,活动增多, 这个秀那个红毯,程今宵一直在南边待着, 等她再次回到燕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程今宵在回程的路上才有闲暇去想念一下裴望屿。 这天她从机场出来, 裴望屿的助理秦朗已经等了不少时候。 程今宵上了车之后问秦朗:“裴望屿人呢?” 秦朗说:“他今天有期末考。” 程今宵哦了声, 她差点都快忘了她的小男朋友还在读书。 秦朗问:“程小姐去哪?” 程今宵若有所思道:“他没和你说去哪?” “他说让你自己决定。” 程今宵笑:“去他家。” “好嘞。” 问题是抛给她了, 但她有的选吗?她是相当怕他又开始作天作地。 程今宵坐在副驾,她觉得车里有些闷就脱了大衣往后面丢去,忽而看到后面的车座上放了一袋药。她随口问了句:“朗哥你生病了?” 秦朗回答道:“不是我。” 他说完发觉不妙, 脸色尴尬了一下。 程今宵问:“不是你是小屿?” 秦朗又道:“不不,是我是我。我感冒了来着。” 说多错多,程今宵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她伸手够过那袋药拿过来看。 “你感什么冒?这哪里是感冒药?” 秦朗一见,急眼了,要去夺她手里的东西:“欸你别看!” 程今宵凶了他一句,把他手推开:“开你的车!” 这些药显然不是常用的药,每一种在她看来都很陌生,程今宵挨个去搜了名字,她越搜越心急,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打颤,“怎么回事?抑郁症?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是,你别问这么多。这个人隐私,我能说吗?” “你不说也行,我去问裴望屿。” “哎,别别,”秦朗面色难看地望了一眼程今宵,“就是他高中的时候就得过这毛病,因为那时候有个姑娘老跟他回家,还弄得小屿休学了一年。” 秦朗察觉到程今宵脸色不太好,就没敢接着往下说,而程今宵继续问起:“后来呢?” “后来好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出了之前那档子事。” 程今宵一点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档子事是什么事?” 秦朗也有点莫名:“你不知道?就是你逃婚那天的事。” 程今宵喃喃道:“我逃婚那天……” “周恒手里有一个不雅视频,那个视频里的人是他弟,周恒估计一直把它当把柄在手里捂着,然后那天他那个小助理,叫什么来着——” “许年年。” “对对,许年年,她问小屿要怎么处理这个东西,小屿就去找她了,然后他回来就不对劲了。” 秦朗小心翼翼地说着每一个字。 程今宵揣摩着他的话,他找完许年年回来就不对劲了? 程今宵说:“那个视频不是他。他既然把视频拿回来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秦朗唉声叹气地扶着方向盘,最后实在遭不住程今宵的质问,跟她坦白道:“他让人卖了,视频是汪西泉给周恒的。” 程今宵登时五雷轰顶一般僵直在车座上。 秦朗继续说:“汪西泉从外网弄来的视频,他给周恒,很肯定的说那是裴望屿,说的跟他趴床底拍的似的,周恒能不信吗?” “……” 汪西泉? 程今宵想着这个名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有几分陌生,她只知道他带了裴望屿很多年。 程今宵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人慈眉善目的脸。汪西泉是一个看起来很可靠的男人。 他在他的身边,就像爸爸一样。 汪西泉年过半百还经营着他的小破公司,要是他跟了周恒,他拥有的不止是钱,还有地位。他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轻松地为自己牟利,所以他选择去讨好周恒。 秦朗说:“汪老师从前对小屿一直很好,小屿也是想跟着他,大公司想签他他都不走。” “小屿他爸走了之后,汪老师就跟他认识了。他有个女儿有心脏病,治病的钱都是小屿给出的,”秦朗叹了叹气,“人心易变啊只能说是,汪老师看起来是有些贪财,但实在让人想不到他会干出这种事儿。” 再一次让裴望屿心理防线崩溃的人,是汪西泉。 怪不得,怪不得自那天起他性情大变。 那些一直深埋在他的坚.硬外壳之下的软弱的种子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裴望屿再也藏不住了。 从周恒到汪西泉。 他一次次地被抛下,所以才会如此缺乏安全感。强大的壁垒,被一颗弹子球击得溃不成军,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崩塌。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会很轻易被丢掉对不对? 那他就自私地希望,今宵可以再追他久一点。 可是他那么好哄,给一颗糖就巴巴地过来了。 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她。 程今宵攥着其中的一瓶药,有些哽咽。 “那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车厢里沉默了一段时间,秦朗也温吞开口道:“是啊,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程今宵翻到这些瓶瓶罐罐最底下的病历本,她看不懂医生的字,只找到开药单看了一下开药的日期,他最开始只是去拿了一副药,很长一段时间的病历都是空白。 直到某一个时期开始,他规律地就医。 这样的积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体现的呢? 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一天。 他想过放弃自己,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爬出来。 因为有人在等着他爬出来。 他要把病治好,他要杀死咬着他不放的那条恶犬。 他一定要好好地、健康地活下去。 因为有人还在等着他爱,等着他去守护。 只要一点点的关怀就可以了。 只要她去抱抱他、亲亲他,他就满足了。 他那么容易满足…… 程今宵多么庆幸他的状况已经越来越好,可她又多么难过为什么在他最痛苦的那一些日子她却粗心地一点也看不出。 如果程今宵一定要有个最讨厌裴望屿的地方,那就是他任何苦恼都不会展现给她,兴许是觉得她无法替他分担,兴许是担心连累到他,他的讳莫如深令她总觉得他们距离遥远,明明他就在眼前,明明也知道他是爱她的,可是程今宵怎么也无法抓住这个人。 “他一直这样吗?” “一直这样,”秦朗意外地也听明白了程今宵的意思,点头道,“什么都不往外说。憋着憋着就把自己憋坏了。” 程今宵打开手机给裴望屿发了一则消息。 【在考试?】 裴望屿回得很快:【八点。】 程今宵:【你现在在哪?】 裴望屿给她发了一条定位,在c大教学楼。 程今宵让秦朗送她去c大。 她一刻也等不及,要立刻见到他。 还好,秦朗开得比较快,到那他还没进考场。 估计是表演课的考核,几个男孩子站在表演教室的外面候考。 程今宵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出挑的裴望屿。 她远远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来,伴随着一阵男孩子的起哄声。 程今宵忽略掉了这些热闹,她的眉毛紧紧地拧着,看着他走近。 她把他拉到一个安全出口的角落。 裴望屿轻笑,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老婆亲自来送考,我这是什么皇帝待遇。” 程今宵凶巴巴说:“你别吊儿郎当的。” “嗯?”裴望屿不明所以地捏捏她的脸颊,“生什么气?” 程今宵直言:“为什么生病的事不跟我说?” 裴望屿捏着她的脸颊的手明显的顿住了,他慢慢地收回手,在光线很暗的走道里,脸色逐渐地阴沉了下来,淡淡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要是没发现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是吗?!” 裴望屿抿了一下嘴唇,低下头温吞地说:“我怕你介意。” “我介意什么?” 他一副不想多谈这件事的懒散姿态,故意岔开话题道:“我现在好多了,不说了,我去考试了。” 裴望屿也不想听她回答,他转身就走。 “裴望屿!你给我站住!!”程今宵噔噔噔走过去,又把他拉住,“把话说清楚。” “……” 程今宵又问了一遍:“你怕我介意什么?” 沉默半晌,他苦笑了一下,“真想我说的那么明白?” “你说。” “我怕你介意我有病,不想要我了。” 他说得很轻很淡,但每一个字都像箭,刺穿她的心脏。 程今宵吞了下口水,将这阵哽咽盖了过去,她声音清清冷冷地在这个楼道里响起:“你因为生病,所以推三阻四地拒绝我。因为生病所以对我说,你值得更好的。” 程今宵抬手,捧着他的脸。 裴望屿一言不发。 “看着我。” 他稍稍抬起眼,让她看到眼中的破碎与失落。 程今宵就这样逼视着裴望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以为你记得所有的事,是不是?” “不,你也有很多记不起来的事。” “你不会记得刚来孤儿院那一年你差点没熬过那个冬天,院长看你撑不下去就把你扔在一棵树下让你自生自灭,我偷偷把你捡回来,我把我吃的饭都省下来给你,为了让你活下来,我有足足四天一口东西都没吃。 “你3岁的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差点又进了死人堆,我背着你去敲院长的门,院长忙着跟他情人乱搞让我有多远滚多远,我背着你逃了出去,我去爬墙,墙上的玻璃渣把我刺得浑身是血,我出来之后根本找不到医院,我就像个无头苍蝇在街上乱转。我跑到马路中间,冒着被车撞死的风险拦下了一个好心的司机送我们过去,我后来觉得我是不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但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我只想小石头一定要活下来。 “还有一次,有一对夫妻想要领养我,我说可以把我弟弟带着吗?他还小,需要人照顾。他们说不行,他们只想要一个女儿,我就把那个机会让给了别人。因为小石头还没有长大,他在春芽一定会被人欺负的。” “我有太多太多次的机会把你放下,可是我绝不会这样做。因为我从不觉得你是包袱。 “你3岁我可以背你去看医生,你19岁我也可以做同样的事。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你。 “所以你记住,你这条命也算是我一次一次把你从鬼门关拽回来的。 “别说19岁,就是你90岁,我也有资格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程今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的手指在颤抖着,在暗沉的天色中,她看到裴望屿泛红的眼眶。 “别哭!” 他敛了眸,“没哭。”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 “裴望屿,也请你记住,无论什么样的你,都是值得被爱的。” 健全的你,残缺的你。强大的你,柔软的你……都是最好的你。 他们不要你,是他们不识好歹,不是你的错。 “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第62章 永远感谢你的出生。…… 裴望屿那些字眼剜着程今宵的心脏。 她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过, 她还以为只是因为恋爱了所以他才会这样患得患失。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想到他的那些复杂而混浊的过去会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她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呢? 裴望屿为了让她自由,一次一次敲碎她的枷锁。他给了她那么多的指引, 却藏起自己不堪的那一面。 他想把最好的那一面留给她。 可是人哪有完美的。 程今宵现在是又难过又生气。 好想跟他冷战可是又舍不得。 她在开车回去的路上感到极为胸闷心绞痛, 严重到令她无法正常开车。她将车子停在路边, 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渐渐平复下来。 原来当你知道你的爱人深陷苦难而你束手无策的感觉这么痛苦。 她很想哭但是眼睛干涩酸痛,怎么也无法流下泪来。 她没有比此刻更加痛恨周恒。 一开始在春芽的结实,就是个错误。 是他的人生错轨, 他们才相逢。 她宁愿她的命运从未与裴望屿交汇,也不愿看到这样一个人坠入深渊。 他本该意气风发高高在上,他本该是被所有人宠到天上的大少爷。 程今宵也知道这不全然是周恒所致, 但无从发泄的怨恨让她此刻无比的想将他千刀万剐。 ——嘟嘟、嘟嘟。 后面的车辆不停地在鸣笛, 程今宵恢复了精神,才重新驱车回家。 她提前回到他的家中, 因为裴望屿考完试要参加一个班级聚餐, 他没有让她在学校等他。如果是以前,他是不会参加这些活动的, 不过社交对治疗也有一定效果。所以他去了。 程今宵把《倾城》今天的更新看完了,她顿觉无所事事, 去帮裴望屿打扫了一下家中。 在那间客房中有一个小书架,里面摆放着很多专业课的书籍。因为书柜没有门, 书上都积了一层灰, 程今宵用鸡毛掸子扫去书上面的灰尘, 很快一张照片被她掸了出来。 程今宵从地上捡起那张照片,是她在《恋爱的犀牛》里的剧照,那时她20岁, 一身红裙,美得热烈又张扬。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重温她的这一段过去,现在看到,内心忍不住一番激荡。 握着照片的手微微地打着颤。 裴望屿的爷爷说的,应该就是这张照片。 程今宵将他翻过来看了看,后面是一首手抄诗,是他在中学时期很稚嫩的字迹。 内容是聂鲁达的一首诗《最后的玫瑰》: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程今宵又想起当时裴琰之说裴望屿生病一事,原来他说的是抑郁症,她怎么会想到是抑郁症? 他明明看起来那么骄傲、那么张扬,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得这种病? 程今宵在书柜前站了很久,最终她将照片放在口袋里,合上柜门,继续去做大扫除。 裴望屿回来时,程今宵本坐在沙发上等他,她看了会儿剧就睡着了,电视上在播放着电视剧,裴望屿轻手轻脚走到她跟前。 程今宵睡得挺沉,她娇艳的半张脸埋进枕头里,手里虚握着遥控器。睡裙团在腰间,他将下摆往下拉了拉,遮住她凉丝丝的双腿。 裴望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想把她抱回房间去睡,又怕把她弄醒,于是他就闲来无事坐在那里看起了电视里正在播的剧。 很熟悉的一部剧。 是他在十几岁的时候演的一部时装剧。 他在里面演的是男主角的弟弟,一个叛逆的中学生,镜头里,个子还很小的裴望屿穿了一件土不拉几的灰色卫衣,把棒球帽反着带,蹲在校门口冲着漂亮小姑娘吹口哨。 他看着看着不免笑起来。 现在回头去看这些片段,那时的演技实在是拙劣。外人看兴许觉得还好,自己看就会觉得尴尬得不堪入目。 不出意外,这是当时上节目时送给她的“见面礼”——他出道11年的作品集。 当时为了面子,程今宵说自己都看了。但裴望屿很清楚,这不过是她客气的说辞。 在那时的她眼里,他不过是一个演员同事,或许头衔更重一些,是影帝。 但那又如何,裴望屿注定不过是她在演艺道路上轻描淡写的一笔。就像许多的营业过的男同事一样,用完就丢,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她并不会听见他们每一次见面时,他那些如泣如诉、讳莫如深的心里话。 生病的时候,人会丧失一切,裴望屿的世界变得黯淡无光,他忘掉了许多东西,信仰,自我,还有光。但在这混沌中他唯独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爱着一个人。 而他现在得知,这个人也同样思念着他,深爱着他。 他突然意识到,从今往后,他们的故事再也不用靠他单方面的守护来支撑。 他也可以流露出单薄与脆弱。 他想要的答案都有了回声。 今宵在他的身侧沉睡,她只是在休息。 她并不知道,这一刻,他等了好多好多年。 电视剧里播放的明明是喜剧桥段,但裴望屿看得有一些眼圈泛红。 他低下头,将脸埋入掌心。喉咙口很紧,但是忍耐着没有让自己再一次落泪。 “啪”的一声,遥控器掉在地上,紧接着,他听见今宵翁翁的声音,“我怎么睡着了——放到哪了?” 他抬起脸,看向她,认真地回答说:“我早恋了。” 因为睡姿不雅,她的头发乱成一团,程今宵一边随意地将头发捋顺,一边吃惊地看向电视机,霎时间就清醒了,“我去,还真是。你这早恋对象有点漂亮啊。” 他明显看穿她这故意找茬的调子,轻慢地一笑,“确实不错。” 程今宵果不其然嘶了一声,给他一拳。 裴望屿倚在沙发上,捂着被她打痛的胸口,看着她笑。她见他嬉皮笑脸,佯装不悦,又一个拳头挥了过去,被裴望屿堪堪握住在掌心,而后他只稍稍用力扯了一下,程今宵跌坐在他的怀里,她感觉到他绷紧的大腿肌肉,一抬眼就是他那双调笑的桃花眼。 呼吸交错之间,气氛暧昧,似乎就要发生些什么了,而程今宵突然开口说话:“裴望屿。” “嗯?”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听不明白,你直说吧。” 程今宵从抱枕底下摸出那张照片,在他眼前扇了扇,“老实交代,这是什么东西?” 裴望屿接过去,他看清了什么东西,表情倒是一派从容,随意地答了一句:“高中看的话剧,明知故问。” “所以你一直暗恋我对吧?” 他扬扬眉梢,语气拽拽的:“何以见得?” 程今宵说:“你总不能是因为你恰好看到这个剧,恰好是我演的?” “怎么不能?” “因为你爷爷跟我说你休学一整年,都在看《恋爱的犀牛》。我走到哪你跟到哪,对吧?” 裴望屿压了压眼,眼神流露出一些不可思议,“我爷爷跟你说这个?” “是啊,没想到吧?”她得意地弯了弯嘴角,“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裴望屿轻笑了下,有点想躲过她的嘲笑,然而程今宵的眼神紧紧地追着他的眼,“你是我粉丝?” “……” “我是你女神?” 他哧了一声,“好自恋。” 程今宵乐了,“你这表情,分明是被我说中了。快喊我女神听听。” 裴望屿把她拎到旁边,话里明明有一层浅薄的笑意,语调却只是淡道:“渴了,倒杯水喝。” “你躲什么?害臊啊?” 她不怀好意地跟过去,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程今宵不能够确定裴望屿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男女的感情的,她和小石头之间实则更多的是相依为命的感动,而从这感动走向爱情是有一段距离的,如果不是周恒非要逼她上恋综,哪怕她一早就认出裴望屿,也很难说对他产生爱慕之情。 而他又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没有那么重要。 但是程今宵见他躲避羞涩,就忍不住要上前去逼问一番。 裴望屿倒了水,认真地在喝。他余光瞄到程今宵眼巴巴地望着他。忍不住笑出声,差点被呛到:“你烦不烦。” 程今宵:“那你先回答我,让我开心一下行吗?” 裴望屿不解:“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拜托,影帝暗恋我这种事情我能吹一辈子。” 他偏过头去,用后脑勺表示懒得理会她。耳根的一片赤红却出卖了他。 程今宵怎么可能放过他,她又重复了一边:“我是不是你女神?” 很久,听见一声:“……嗯。” 他的声音很朦胧、模糊。 程今宵掐了一把他的腰:“不行,听不见,大点声。” 小兔崽子总算承认:“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就忘了。” 裴望屿觉得厨房闷热待不下去,继续遁逃。 程今宵粘的很紧,“那你一开始上节目是不是特别开心、兴奋、紧张,要跟偶像谈恋爱——哇,想想都觉得美好得睡不着觉了。快给我说说你当时怎么想的。” 裴望屿快步走进卧室。 程今宵快步跟上。 走到床前,裴望屿顿住脚步,他拨开衬衫的扣子,忽然变了语气,问道:“你真想知道?” 程今宵认真点头。 瞬间天旋地转,她被扛起来扔到大床中央,柔软的被单陷进去一片,裴望屿一条腿跪在她的腿间,让她想逃都逃不了,他欠身压下来,漆黑的眸沾了浓厚的情.欲,视线灼热望着她,男人的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声音喑哑晦暗——“就是在想,女神在我身下会是什么样子?” 程今宵心口一紧,她直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眸。 一秒。 两秒。 三秒。 程今宵忍不住咳了一声,“那个……我渴,喝水。” 裴望屿按住她的手腕,语气轻佻,“跑什么,不是想知道?” “还好,没那么想知道了。” 她企图坐起来,又被他按回去。 程今宵忽又想到当时裴望屿说“一想到周恒对你做那种事,我都快嫉妒疯了”,她还以为他当时是入戏太深,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女朋友,才会这样出言不逊。 她怎么会料到,这果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觊觎。 “……” 说着口渴,喉咙还当真有几分发紧。 余光看到裴望屿的喉结也难耐地滑了好几下。 程今宵的呼吸都变急了一些。 她的神情里有猎物乖乖降服的悲壮,闭上眼睛,抬起的腿正要架上他的腰。 忽然身下一片灼热。 程今宵又霎时间睁开眼,让裴望屿没有落下的吻晾在半空。 “额……说真的,我好像来例假了。” 接下来半分钟内的事让她感到迷糊慌乱和荒唐,裴望屿的家里自然没有卫生巾,程今宵去翻自己的包包意外地发现也没有准备备用的,她草草地垫了几张纸巾。 裴望屿去超市给她买卫生巾和内裤的路上,认真地在想他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不然怎么能这么点背? 他回来之后,将东西递给她。程今宵急着要换也没细看就跑厕所。 将他买的一次性内裤拆开,粉白色的带着蕾丝的花纹。 换洗好之后,程今宵将剩下的那盒内裤送到他跟前,点了点,“你喜欢这种款式的?” 裴望屿摸了下鼻子:“随便拿的。” “这是十几岁小姑娘穿的。”程今宵将包装盒丢到一旁。 他轻懒地嗯了一声,又道:“你穿什么样的?我去换。” “不用了,反正除了你我又没人知道。” 裴望屿瞄她一眼,又低低地“嗯”了一声,他转身回房。 - 夜里什么也没有做,但两人都没有急着入睡。 裴望屿在想他的高中时期。 那时他被林烨骚扰到精神崩溃。他休了学,整整一年,他没有去学校,也没有接戏。 他离开了燕城,一个人去到国内每一个不同的城市。 那一年,程今宵主演的话剧《恋爱的犀牛》在全国巡演。她去了13座城市,他跟着看了13次演出。 裴望屿还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表演,他对先锋戏剧的概念颇为陌生。他只觉得那里面的台词都很美。 他记得那个台上穿着红裙子唱歌的小姑娘明明。 那是他的今宵。 她长大了。出落而动人。 他早就知道,她一定会长得很漂亮。 她在角色里热烈奔放,她做回自己又温柔腼腆。 还没有进入娱乐圈的20岁出头的程今宵,会落落大方地在舞台上自我介绍,也会面对别人的夸奖害羞又有点开心地吐吐舌头。她最好最青涩最纯粹的一面都留在那一年的舞台上。 他坐着飞机去往每一个地方,去追随他仰仗的那道光,他会带着一个小小的本子,每一次看剧都会记录一些台词,直到写完满满一本。 裴望屿借此机会走出自己狭窄的空间,他发现世界如此之大。 年末的时候,裴望屿的病慢慢地有所好转,他开始接纳自己,也接纳孤独。 程今宵在前几年还只能演绎一些寂寂无名的小角色,她没有料到那样的自己会给一个人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裴望屿突然问道,“你猜我看你演戏的时候在想什么?” “嗯?” 他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会有人演得这么烂还这么开心啊。” 程今宵翻了个白眼,她怎么会期待狗嘴里能吐出象牙? 裴望屿看她气得面红耳赤,不由笑起来,良久,他轻轻揉了一下程今宵的头发,说:“我救过你两次,你也救过我两次。扯平了。” 程今宵看着他,鼻子酸楚。点了点头。 她把脑袋靠在裴望屿的左胸口,凝神去听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带着他旺盛的生命力。 如此蓬勃,如此动人。 这一刻她眼里的泪花并不是因为感动、因为思念,抑或是悲伤难受。 而是因为爱。 爱是什么? 爱是你在风雪里艰难地搬着石头为了把我救出来的小小身影。 爱是我在舞台上照耀到你灰色土壤上的那一束璀璨的光。 爱是你可以为了我毫不犹豫地冲进火场。 爱是我对你说“无论什么样的你都是最好的你”。 爱是在那个冰冷的孤儿院里、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相守。 爱是我此刻趴在你胸口听到你为我而留存人间的心跳。 爱是无论过去五年、十年、一百年、亿万斯年,我仍然可以找到你的默契。 爱是你坠入苦海快要沉溺,可是一想到我会想要再挣扎一次游到岸上去的勇气。 如果有人问:爱可以拯救一个人吗? 程今宵一定会回答:是的,无论多少次。 从此,爱融进他们的生命长河,烙在他们的骨骼血肉,再也不会被剥离。 - 裴望屿已经从汪西泉那里解约了,他现在算是无业游民的身份,和程今宵差不多,两条咸鱼凑一块儿了。 不过裴望屿还是源源不断接到剧本,不乏大导演对他的盛情邀请。 他都拒绝了,程今宵也是希望他先把身体状况调整好,再考虑工作的事情。 裴望屿不是拼命三郎,他长时间不进组,事业粉也急,但是急也没用,裴望屿本人比谁都淡定。 做演员不是为了拍戏而拍戏。他们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去体验生活,无缝进组不是什么好现象。这一个职业是很有意思的,可是现在太多的人把这样的身份局限到星光之下,用流量、美貌去定义一个人的成功。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如他自己所说,信念感很重要。 程今宵因为他的佛,也莫名跟着他佛了起来。 她给自己放了一个很长的假。 在这个假期里,他们一起度过了好几个年关的节日。 作为公众人物,他们的生活已经足够闹腾,在家里的这一点温柔的安逸显得弥足珍贵。 没过多久,裴望屿的生日快到了。程今宵起初并没有想到这件事,因为她没有替他过过生日。 直到某一次在冲浪的时候看到他的粉圈改了生日祝福的头像,程今宵才恍惚记起,他的生日以及近在眼前了。 裴望屿没有像别的一些明星一样大张旗鼓地办过生日,实则他在网上透露出的私事少之又少。他不太需要这些关注度,不会收粉丝的礼物,所以程今宵去搜他往年的一些行程压根都搜不到,大概率就是自己在家里过过了。 而后她又想,是谁给他过生日呢? 然而特殊的这天,程今宵有宣传活动要参加,不在燕城。 她给裴望屿寄去了一个礼物。 他在当晚在家签收了快递,只有一个很小的盒子。 他很好奇,这个体积的盒子能装什么样的东西。 裴望屿迫不及待地把盒子拆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玻璃罐。 裴望屿的喉咙口紧了一下。 这是今宵给小石头的那个罐子,他当年在她失忆之后,在她的病床前,当着她的面把它摔碎。 他迄今也觉得,那是他人生中至暗的一天之一。 他满心欢喜地抱着罐子想要与她相认,然而今宵完完全全把他忘记了。 带着愠怒与绝望,他把瓶子粗暴地归还给她。 然后他一个人蹲在楼梯间哭了一下午。 裴望屿一边哭一边在想—— 为什么今宵会忘记他呢? 为什么,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她却把她忘记了? 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他太讨厌了,所以她不想再记得他了。 都怪他那天没有去赴约,还给了她承诺。 他越哭越绝望。 而维系着他们两个人感情的那个罐子被他亲手砸了。 裴望屿哭完了又开始后悔,然而他没有再回去找她。 他在想,那些碎片一定被清理干净了。 就像她的回忆一样被带走。 那是她亲手为他准备的,珍贵的礼物。 攒了八年的糖果,如同八年相守的时光,散如云烟。 从此以后,这世上只有小石头一个人会记得,那灰暗又色彩斑斓、孤独又热闹,寒冷又温暖的八年。 …… 裴望屿万万没想到,程今宵竟然把那个罐子捡了回去,她还把它重新粘好了。 尽管裂缝还是很清晰,但这个瓶子可以被他完整地握在手心里。 那上面的白色字条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蜡黄。 【小石头的。】 这四个字却清晰可见。 罐子里的那在孤儿院存下来的旧糖果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罐满满的崭新的糖果。 各种各样的口味,各种颜色,水果糖,奶糖,薄荷糖。几乎没有重样…… 她知道裴望屿不缺什么,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这是程今宵礼轻情意重的弥补,弥补她的记忆里缺失掉他的这么多年。 那些破碎的过往被她偷偷地缝合好放在他的面前,仿佛在说:你看,我没有忘记哦。 我拼凑好了我们的过往。 而里面装着的,是我为你准备的未来。 裴望屿小心地将瓶口拧开,看到在糖果堆里塞了几张纸。 他将纸取出来展开,上面是她的亲笔信: 【小屿,我的宝贝,生日快乐!看到这个有没有很惊喜? 你当时在我面前把它打碎的时候,我真的有被吓到~ 那天在医院,周恒说把它清理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清洁阿姨把它倒在垃圾桶里之后,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我把它捡出来了。 真的是幸好啊,鬼使神差的,我把它带回家了~~不然可能又要因为这个遗憾很久。 好了言归正传,这封信里有我对你写的一些话,你慢一点看,一个字都不要错过。 去年年春的时候,刚遇到你,其实我还挺怕你的,所以一直不太敢惹你。 你把衣服借给我,我当时想着把衣服还给你就好了,再也不要跟你有交集。 然而阴差阳错我们又上了同一档综艺,还要演情侣!你应该猜不到我当时有多崩溃,我去求周恒给我换个 cp,然后被他残酷地拒绝了。 你那时还总欺负我,抢我戒指,把我气个半死。我觉得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要跟你凑一对。 但是我不得不演啊,不演就要罚钱,我能怎么办呢。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渐渐地相处下来,我发现你这个人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但总体来看还是讨厌的,只是程度轻了一些) 我有时觉得你对我的开导是有效的,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再后来我又发现,遇到你之后,我可以接受摔倒了。你对我的呵护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我的很多想法。 那时我知道,如果我摔下,会有一个人立刻赶到我身边把我抱起来,问我疼不疼。 这种感觉太好了。 你能感受到吧。因为我们本来就是相似的人。 你撼动了我对周恒的依赖,你也让我知道了,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好的。 不仅仅是亲密时的甜蜜,还有在困顿绝望的时候,只要想到你,我就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你说我是你生命的构成。对我来说你也是。 我甚至很多时候乱想,这世上不会再有另外的人比我们更适合彼此。 你也是这么想吧? 我对你,不止有拥抱亲吻的喜悦、救我好几次的感动、惺惺相惜的默契,还有80岁也想要一起看海的憧憬。 你好像变成驻扎在我灵魂里的一棵树,在我浑然不觉间,它已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也许这就是爱的力量吧。 这个描述有些俗气,但我必须要告诉你:是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未来。 所以,我们谁也不要说放弃。 20年前的今天,你来到这个世界。 很快,你会迎来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而我的春天迎来了你。 不管是小石头,还是裴望屿。我都想说,你永远是不可替代的。 永远感谢你的出生。】 她的落款是:【可以是今宵,也可以是程今宵,总之是我,需要你、也被你需要的我。】 裴望屿看完这些内容,他将纸张搁在一边,与此同时收到了程今宵发来的消息。 程今宵:【收到礼物了吗?】 裴望屿笑着打字:【收到了,还以为你会从里面跳出来,居然没有。】 程今宵:【/笑哭/笑哭很失望吗?】 裴望屿:【想到你在挣钱养我就还好。】 过了会儿,程今宵发:【快把门打开。】 裴望屿迅速起身,他打开家门的一瞬,本以为可以迎来一个满怀拥抱—— 拥抱确实是有了,但扑到他身上的是Miguel。 太久没见,狗狗又被程今宵养得健壮了几分,疯狂地摇着尾巴跳到他的肩膀上,这一下差点让裴望屿没招架得住。 他被撞到后面的墙上,还狼狈地吃了一嘴的狗毛。 程今宵在后面幸灾乐祸的笑。 本来应该早一些将它交还给裴望屿,但程今宵跟它处着处着就有了感情,愣是没舍得把它送过来。 不过今天的日子实在是特殊,于是她只好忍痛割爱一下,让它爹见见孩子。免得她也觉得对它有愧,好像一个无情“后妈”。 然而裴望屿对狗狗并没有表现出双向热情,他拍了一下它的屁屁,啧了一声。 Miguel好似听懂了他的不耐,满脸写着“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的懂事,咻一下跳了下来。 他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毛衣,上面沾了一些狗毛,裴望屿低头捻下来几根,他揶揄了她一句:“上班跑回来不扣钱?” 程今宵从外面过来,还带着一身冷气,鼻子和脸颊冻得泛粉,她搓搓手,说:“我跟他们说了,今天我男朋友过生日,通融一下。” 裴望屿满足地一笑,伸手抱住了她。 他的毛衣毛绒绒的,程今宵的脸颊贴在上面,尤为舒服。 他的胸膛结实而温暖,有种一靠上去就不想放开的魔力。 程今宵享受了一会儿,才将他推开一些,好奇地看着他的脸色说:“这礼物不感动吗?我还以为你会哭。” 裴望屿一脸我要被你打败了的无语表情,不爽地说:“我有那么爱哭?没完没了了是吧。” “老实说,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他直言不讳:“开心到想……” 他后面两个字吐得很轻,程今宵一下红了脸。 “……你能不能注意点说话。” 裴望屿不以为然,“我跟我老婆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今宵失笑,“你混蛋。” 他也笑,“第一天知道我混蛋?” 他们坐在沙发上接吻,程今宵穿着紧身的衣衫,整个上半身显得既瘦又丰满,裴望屿已经不能安分地好好接吻,他身体的燥热让他不住地喘息难安,越来越浊重的呼吸交错让程今宵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躲避开这个深入的吻,脸色涨红。 裴望屿凝视着她,扯着嘴角笑:“这么急着脸红?一会儿怎么办?” “……裴望屿,你别逼我报警。” 裴望屿捏着她的下巴,凑到她的耳边,轻飘飘地说了句:“我上我女朋友犯法了?” 程今宵躲开他的视线:“你真不要脸。” 他抓住她反抗的手臂,眼里带着玩味的笑:“在这里还是去房间?” 程今宵不想看他怕脸红,她温吞又微弱地吐出两个字:“……房间。” “满足你。”裴望屿把程今宵打横抱起,她脚上的拖鞋被甩出去一只,惊呼了一声。 他说:“搂着我。” 她双手勾住他脖子。 他托着她的背的那一只手就这样松开,弯腰去捡她的鞋,而后单手抱着程今宵走进了卧室。 程今宵被他压在身下,她抵着他的胸口没让他亲下来,问道:“今晚可以叫姐姐吗?” 裴望屿挑眉道:“这么喜欢我叫你姐姐?” “喜欢。” “行啊,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取悦姐姐。” 裴望屿淡淡地笑,紧紧追着她的视线,他的眼神带着玩味,似乎很喜欢打量她因他而泛滥的情绪。 程今宵想去遮挡他的眼睛,“你别看我。” 裴望屿握住她的手,笑说,“姐姐,别跟我矜持。” 程今宵发现许多事态不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而被把握在他的股掌之间。 裴望屿的眼时刻不停地盯着她,好像明知道她会羞怯,故意这样用眼神挑逗,带着戏弄的可恶姿态,还有血气方刚的少年心性,强烈的占有欲和长久的忍耐促成这一刻的理性坍塌。 明明是深冬季节,怎么却热得快要融化。 …… 窗外风雪交加。 窗帘被流进室内的风吹得掀动。 所有的声音复杂地揉成一团,落入她的耳中。 程今宵笃定,这世上不再有任何事物,会比20岁的裴望屿更加迷人。 第63章 是珍贵的,是喜欢的,是…… 裴望屿去洗澡的时候, 程今宵在阳台抽了根烟,她裹着一件宽大的浴袍坐在一张凳子上,四肢松散露出一些, 屋里没有开灯, 女人裸.露的肌肤在黑暗里变成冷白, 长卷发落在一边,烟雾缭绕之间,她的五官被隐去一部分。 浴室里吹头发的声音停了,没一会儿裴望屿趿拉着步子过来。 他在阳台的小沙发上坐下, 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扯,程今宵惊呼一声,跌坐在他身上。 裴望屿缓慢地撩着她的头发嗅。 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肩颈上。 程今宵被他从后面拥着, 呼吸变得急了一些。 她就出来透透气也要被他缠着。 裴望屿声音喑哑:“以后再有哪个男人敢盯着你看, 把他眼睛挖了。” “怎么突然这么暴力?” “别问为什么,就这么干。” 程今宵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回来了。 那个张扬跋扈口无遮拦的少年。 她笑起来。 裴望屿不爽地看着她手里的烟:“别抽了, 我想亲你。” 程今宵淡笑,故意跟他作对似的, “不想亲你,想抽烟。” 他从善如流:“行啊, 那我亲别的地方了。” “……哎!别!” “晚了!”他笑得很无耻。 …… 又折腾了半晌。 这位祖宗终于安分下来了。 裴望屿躺在她的身侧。 程今宵说:“我前几天请简天明吃饭了,他知道我们谈恋爱的事, 他和我说我第一次去找他催眠的时候, 你提前对他说, 不要答应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程今宵之前在医院里就问过他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瞒着,当时裴望屿给她的回答是简单的三个字:不想说。 程今宵不依不饶的:“我一直很好奇, 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你可不可以对我坦诚一些,你心里怎么想的都一五一十告诉我,我不喜欢你藏着秘密,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他沉默地抱着她,良久,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你说你恨我。” 裴望屿被裴家领回去之后,在周恒的帮助之下走上了演员的路,《扶风传》是他演的第五部 电视剧,他在这个剧中饰演的角色是主角皇帝的小时候,戏份说多不多,但那时候也是个有点小名气的演员了,也是锦衣玉食的裴家少爷。 裴望屿在这个剧组遇到了他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今宵。 他不知道,从春芽跑出来的今宵上了一个渔民的船,那个渔民姓程,也给了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姓。 他们自那重逢,两个人的人生已然天差地别。 那时,程今宵的养父病危,她要赚钱,可是没有什么机构是招童工的,误打误撞她被捡进了这个剧组做群演,她不露脸,但一天的薪水抵两天的饭钱,程今宵求之不得。今天演乞丐,明天演宫女,哪里需要哪里搬。 有一天她演一场外戏,是跟在一个后面娘娘后面的小婢女。 和那个娘娘搭戏的是小皇上。 程今宵见到了裴望屿。 她愣住了。 她一眼就认出他是小石头,不是相似的人,她笃定那就是小石头。 为什么小石头会在这里,而且他还不是群演。 他坐在轿子里被一群人抬着,他从轿子上走下来,和他的母妃对戏。 程今宵的手顿在那里。 导演喊了一声:“哎哎哎!!那个小丫头发什么呆呢!扇子摇起来!摇起来啊!!” 程今宵抽回神来,她立刻低下头,重复着给娘娘扇扇子的动作。 她低头低得很快,差一点就和他对视了。 而后,休息期间,程今宵很想去和他说说话,可是他的身边围了好多人,助理,摄影师,还有特地给他买饭的工作人员。他们已经两年不见了,不知道小石头还记不记得她,程今宵每一天都在想他,可她不敢保证,从春芽跑出来之后小石头的心里还有没有她,他太小了,不记事的。 程今宵偷偷地问旁边和她一起群演的姐姐:“那个男孩子叫什么?” 姐姐说:“他你都不知道啊,平时不看电视?” 程今宵摇摇头:“我家里没有电视。” 姐姐说:“噢,好吧。他叫裴望屿,是童星。很有名的,是不是超可爱?” 裴望屿。 她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原来他的大名这么好听。 可是小石头是怎么变成裴望屿的? 她完全不知道他是被人领养了,还是被家人找回了。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好的,因为他看起来过得很不错。 而她现在却过得这么寒酸。 小石头未必会把她当一回事吧。 程今宵那个时候是很害怕身边的演员的,她接触到的那几个明星都趾高气扬的,没拿正眼看过他。 她好害怕自己也会从小石头那里得到这样的待遇。 她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姐姐说:“他确实很可爱。” 程今宵心中天人交战好久,没敢上前说话。她后来发现,他还有保镖。真是可怕。 她又悄悄地观察了一会儿,他吃完午饭后,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撤下去好多,裴望屿一个人坐在阳光下,他捧着一个橘色的精致的吸管水杯,在翻阅一本课外书。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她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长相,大眼睛长睫毛,就是她的小石头。 他穿着漂亮的羽绒服,头发梳得顺顺的,脸也干干净净。 像个小王子。 程今宵不动声色地走到他的身后,戳了戳他的背,小声地说:“小石头,是你吗?” 小石头回过头来,看到她的脸,蹭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手中的水杯滚落在地,“今宵。” 程今宵吓坏了,她怕惊到别人,手指贴唇,“嘘!” “今宵,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小石头看到她,脸上的神情百感交集,他撒开手里的东西,紧紧地抓着今宵的手,他有点想哭,但又忍住了没有哭出来。 他的手还是那样暖暖的。 程今宵指了指小石头放在地上的剩饭:“我可以吃吗?” 他的食量很小,那盒饭只吃了几口,剩了大半碗,程今宵不知道这饭会被送到哪里去,假如扔掉的话也太可惜了。虽然她今天已经赚到了饭钱,但是如果可以省下来给爸爸买好吃的就好了。程今宵看着盒饭里的牛肉,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小石头愣了愣,他说:“你不要吃这个,我让他们去给你买。” “不要了,我很饿。” “你等一下,我叫我小叔给你买。” 小石头话音未落,程今宵听见身后有人追过来的脚步声,还指着她喊:“哎那小姑娘,干嘛呢!!” 她吓坏了,伸手就抱了那碗盒饭跑了。 程今宵跑得飞快,她恍惚听到说身后一道声音—— “今宵,你恨我吗?” 不过她没有回答,因为她很害怕他身边的那些大人,她还偷了一碗饭,更不敢回去了。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碗饭的滋味很好,她从没有吃过那么丰盛的一顿午餐。 她一边吃一边想,小石头可以每天吃这样的饭。 真好。 可是她并不知道,小石头对她,已经不只是同情,还有深深的愧疚与亏欠。 他们的出身是类似的,他们曾经惺惺相惜,在那阴冷的环境里挤在一方太阳光底下晒太阳。一起挨打,抱在一起睡觉。 可是时过境迁,他摇身一变成了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而今宵还在苦海里挣扎。她都16岁了,还要吃别人的剩饭。 那一天她跑得太匆忙,没有回答他。 后来出了事之后,她还把他给忘了。 他去问大人,大人都说会忘掉的都是讨厌的。 于是裴望屿相信,今宵一定是恨他的。恨他当时没有和她一起跑出来,恨他拥有她无论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一切。 因为恨他,所以把他忘了。 裴望屿说起这回事的时候,程今宵也跟着回忆了一下。 “我出意外的那一天……” 她出意外的那一天。 “写了一封信。” 信里的内容,她意外地记得清楚。 她在那封信里回答了他的问题。 【小石头,我不恨你,我好想念你。 我看到你坐在那里,旁边有两个姐姐在给你讲故事。我好羡慕你呀。 我这两年一直在想你,我还以为你在春芽出了事。 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你是不是被好心的人家领养了?你长得好看又聪明,肯定会有人要的。我早就知道。 希望你的家人好好地爱你,不要再把你弄丢了。】 她坐在墙边写完这封信,恰恰在最后一个句号落笔之时,程今宵忽然赶到一阵天塌地陷,顿时眼前就变成了一片漆黑。 …… 醒过来,她在那间白花花的病房里,看到周恒的脸,却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她也完全忘记了手里的那封信。 那一张纸不知道被遗落何处,最终没有被交到他的手中。 某一道小小的人影成了她永久的遗憾和深埋心底的牵挂。 遗憾是她一个人在那个寂寥的夜里、那一艘摇摇晃晃的船上,等到天亮没能等到的小石头。 遗憾是她没有为他浇灌完成的残缺的童年。 遗憾变成了刺长在了今宵的身体里。 她的脑神经告诉她,拔掉这根刺你就会过得更好。 于是在那个雪夜,她忘掉了关于他的一切。 裴望屿以为,她是因为讨厌,才会把他忘了。 只有今宵知道,忘掉的不是讨厌的。 是珍贵的,是喜欢的,是她最舍不得的、陪伴了她八年的小石头。 关于过去,她记起的都是温暖,他想到的都是亏欠。 他们的想法背道而驰,才导致破碎的过往过了那么久才被缝补好。 “我从没有恨过你。” 她说,裴望屿,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你都是我此生牵挂。 第64章 裴望屿,你愿意娶我吗?…… 裴望屿沉默地吻她。 折腾到后半夜, 程今宵疲惫不堪。她起初还是有精力很配合的,直至浑身骨头要散架,腰酸背痛陷在床中央。而某人的浴火浇不灭一般燃至黎明, 程今宵都怀疑他的身体里是不是长了一个永动机。 屋内热流滚动, 外面风雪凛凛。程今宵半梦半醒间, 察觉到一束乍起的天光。 她不知道裴望屿有没有睡,但程今宵睁眼时,他是醒着的。 这一夜对她来说也并不安稳,梦中浮现出许多往事, 程今宵生来是孤儿,自知命数与常人不同,因此早早接受了浮萍般的人生。 左不过少几件衣服穿, 少几颗糖吃, 少一些人爱,多一些冷眼。 但怎么活不是活呢。 她念及养父, 那个与她相处不到两年时间的渔民。 程父教会她许多。程今宵对于命运的不公, 早就显现出豁达与清醒。她这一点,多多少少沾染上养父的影子。 饶是程今宵这样安于现状的一个人, 回头去看往日苦难,时常也会觉得心中泛酸, 她轻轻抬眸看着裴望屿发呆的样子。 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他的眼神很淡,没有太多情绪。像一汪平静的春水。 程今宵想起什么, 从枕底捞起一根项链。 裴望屿察觉到她的动作, 望了过来。 链条在她的掌心散发着银光。 裴望屿凑近, 下巴搁在她光洁的肩膀上,说:“看你好久不戴,以为你早就丢了。” 这根项链是他们在录制《我们初恋了》时期, 他送给她的见面礼。裴望屿一共送给她两份礼物,一份是他的纪念版蓝光影碟,一份就是项链。他当时说了一句:“那个是给女嘉宾的,这个是给你的。” 程今宵暗暗揣摩了一番,他应该是指,这礼物是特别送给她程今宵的。她那时自然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必要单独给她礼物。 “你现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裴望屿想了想:“你记不记得,你以前送过我一块石头?” 程今宵努力地回想了一番,隐隐有些印象,又好像没有。 他继续说:“在春芽的时候,你说:小石头怎么可以没有石头。” 她灵光一现:“想起来了。那是我在后院捡的。” 那是小石头来院里的第四年,他们在里面的条件那么艰苦,自然没有机会去准备什么精美的礼物,她在后院捡到这块圆圆的发光的石头,就当个宝贝似的,在小石头来到这里的第四周年纪念日给了她。小石头捧着那块石头,今宵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小石头怎么可以没有石头。” 程今宵还挺吃惊,这么久远的事,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裴望屿将她手里的项链接过去,将那颗珠子搁在他的掌心,珠子的颜色显得更加分明,他说道:“它切开就是这个颜色的。” 项链的颜色,是灰色与土黄。 他说:“你看,它像什么?” “像一个八卦盘。” 裴望屿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颗坠在他掌心的项链,他说,“太阳的颜色是黄色,水星的颜色是灰色。这像不像拥抱在一起的水星和太阳?” 程今宵被他的脑洞惊得半天没说上来话,片刻,她笑说:“你好像脑子里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是风吹幡动,是仁者心动,这是宿命。” 她说:“你相信宿命?” “和你有关的,都会信。” 程今宵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她将项链重新戴上,“拥抱的水星和太阳”落在她光洁的锁骨上,在夜里泛着点点光亮。 程今宵忽然想到什么,又说:“我还有个礼物要给你。” “什么?” “你把眼睛闭上。” 裴望屿难得听话,闭上眼睛。 他听着程今宵起身往外面走,很快,她又回来,脚步都带点欢快的节奏,她面上带着笑,手背在他后面,一副要给他什么惊喜的样子。 裴望屿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惊喜能够惊喜到他了。 她赠予他的一切,都已经远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一脸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戏可唱的表情。 程今宵走到他的跟前,严肃地说:“我们办过婚礼了,誓词也说了,吻也有了,你有没有绝对,还差些什么?” 她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他,是一个婚戒盒。 程今宵将盒子掰开,里面躺着两枚戒指。 她开口有些忐忑与郑重,声音清泠,一字一顿道:“裴望屿,你愿意娶我吗?” 这个仪式来的有一些突然。 就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时间停顿下来,一切都静止在此刻。 这一天的日光在此刻初升,稀薄的黄色光亮落在程今宵的手上,戒指被照亮。 裴望屿落在戒指上的视线缓缓往上,看着程今宵认真得无以复加的眼睛。她的眼神在此刻清澈澄明,一片赤诚,还微带几分羞赧以及害怕被拒绝的局促。 程今宵紧张地抿着唇等着他说话。 裴望屿紧绷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的松弛,他的声音带些酸楚的轻颤:“你是在求婚吗?” 她点头:“你说愿意,下一秒我们就是夫妻了。” 他说:“这事难道不应该我来做?” 程今宵微笑:“那就等到我们的夫妻关系合法之后,你再求一次。” 她将戒指取出来,给他戴上。弯腰的时候,被他攥住腰往前带,程今宵跌坐在裴望屿的怀中。 他湿润的眼看着她,脸上却带着阑珊笑意,甜甜地说:“行,老婆。” “老公,我爱你。” 她轻轻地笑着,回应他:“永不止息,亿万斯年。” 她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感受到落在她颊上的热泪。 程今宵想笑,谁会知道这个威风凛凛的影帝在家里是个小哭包呢。 “以后就是家人了。” “嗯。以后就是家人了。” 时至今日,程今宵已经说不清,他们两个谁更爱谁。 但对他们而言,对方无疑都是刻骨铭心的存在。 明明也才活了二十多年,却好像已经过了好几辈子。 因为有了裴望屿,她也开始相信宿命了。 1月29日的清晨,他们结为夫妻。原来结婚可以这样简单,安静。 不过裴望屿很满足,程今宵也是。 她的爱人终于成为了她的爱人。 他让她明白,爱情从来都不应该是浮皮潦草的。 她打开了过往,从她的小世界走进了他的人间。 没有什么能够永垂不朽,但是爱可以。 如果还有光亮,一定会在他们看到彼此的那一霎,温暖地抵达这世间。 ——我不知道往后命数如何,但我早已经下定决心爱你,永生永世。 – 程今宵一有时间就去补了裴望屿的电影。 《长大》的男女主角叫陈远和许蓝,两个高三学生,因为许蓝的父亲常年家暴她的母亲,许蓝失手将爸爸从楼上推下去,她成了杀人凶手,从而开始了漫长的逃亡之路。 陈远是许蓝的竹马,也是他们高中成绩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暗恋许蓝。 电影的层次很深,表面上讲的是两个青少年的故事,但想要反映的是暴力的无效与沟通的空白。少年在社会与家庭环境里是被边缘化的存在,他们不需要任何的想法,只要随着父母与老师的指点去走,这是一个近乎失声的群体。 但许蓝与陈远冲破了这日复一日的沉默。 无论父亲的死亡是否发生,他们的逃亡都是必然。 他们需要自由、需要呼吸。 在这个故事里,陈远对许蓝的爱不仅仅是因为青春期的躁动,也因为许蓝的破碎烛照了他自己内心的茫然。 许蓝的弑父行为是开篇的一个激励事件,所有的矛盾在此一触即发。 许蓝说,她小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女孩在海边等着她。她想要去见一见那个女孩。 于是陈远带她去海边。 两人终于抵达梦里的故事发生地,便衣警察已经在海边恭候多时。 最后一段屏幕突然黑了下去,漫长的黑屏里缓缓响起的是海风的声音,而后她听见少年说,“许蓝,我没有遗憾了。” 又是一阵海浪翻滚,将他的尾音淹没。 少年少女历尽千帆,跨越江湖河海,终于完成了夙愿。他们明知无法回头,后退一步就是在等待着他们的深牢大狱。这一场有去无回的旅程是这两人的生命里刻骨铭心的体验。在这体验的尽头,他们想要郑重地和青春作别。 光重新亮起,画面里出现的是儿时的陈远和许蓝,两个人躺在一艘小船上,慢慢悠悠地顺流而下。他们躺在小船上,看着银白色的月亮。 许蓝问他:“我们去哪?” 陈远说:“去有灯的地方。” 电影在此戛然而止。 屏幕上打上导演的名字。 程今宵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她去网上搜这部片子的评价,很多人说唯一的败笔就是顾宁的表演太过青涩。 还有一些人在嚷嚷着要看被剪掉的大尺度戏份。 程今宵这才恍然想起,他们当时拍那段“大尺度”的时候,她还在旁边呢。当时导演就很犹豫要不要拍这段,不想还是被剪掉了。这下惹得她更是好奇。 程今宵从电影院出来之后,立刻给裴望屿发了消息:【我怎么没看到你的激情戏?】 他回:【删掉了。】 程今宵跟他闹:【想看,你找来给我看看。】 裴望屿说:【晚上回去给你演。】 这个“演”把她逗笑了。 程今宵:【你别这么浪。】 演完这部电影,裴望屿的使命就结束了。 他似乎并不在意票房多少,口碑如何。他认为演过的戏都是一段经历,而《长大》则是必经。 接戏的时候他无法预料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而只是想着,他的人生里留下的遗憾就通过电影去填补好了。 他在电影里去过他人的人生,也实现了自我。 因此他会在采访时说,他接这部戏是因为他想要守护的那个女孩。 《长大》是裴望屿给年幼的今宵和小石头的一份礼物。 很幸运,现在看来,这份礼物已经送到了他们的手中。 陈远没有遗憾了。 裴望屿也没有了。 几天后,他找导演要到那段被删减的激情戏的桥段,发给了程今宵。 视频直接从机子里导出来的,一点没剪,看起来像花絮一样。 程今宵在看之前还犹豫了一下,几分紧张。 看他和别的女孩拍这种戏,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她把视频点开,画面很黑,黑到只能看清一些人形,喜欢运用自然光效是这个导演的特点之一,她隐隐看到裴望屿躺在那个破旧狭窄还吱呀摇晃的小船上,他那件脏兮兮的白色校服是整个场景里唯一的亮色。 她逐渐地辨认出他的五官。 这是女孩帮男孩用手解决生理需求的桥段。 顾宁和裴望屿的镜头都是特写,两人是分开拍的。这一段的画面里只有裴望屿一个人。 接下来,机位慢慢地挪动到他的身前,给了他的侧脸一个特写。 他突然说:“稍等。” 然后抬手敲了一下窗户:“今宵,给我念首诗。” 他躺在床上。 这个角度看过去,昏黄的吊灯勾出他侧脸的轮廓。这一个镜头的氛围与美完全归功于少年漂亮的骨相。 他听着她的声音,慢慢地起伏着胸口。 近处是他浊重的呼吸,远处是她虚无缥缈的念诗的声音。 纠缠在一起,恍若不分彼此。 裴望屿微微颔首,他喉结与下颌的线条在这暗处尤为鲜明性感。他喘息着,伴随着她的声音忽高忽低,这喘息越发的急促。 裴望屿重重地滚了一下喉结。 他翩跹的睫毛轻轻煽动,眼角落下一行眼泪。悄无声息,在暗中尤显晶莹。 裴望屿闭上眼睛。 最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咔!” 拍完后,裴望屿仍然躺在床上没有动。 顾宁从画外走进,给他递了两张纸巾,“师哥,你怎么哭了?” 导演说:“很好,演得很好,神来之笔。” 然后这段视频就结束了。 程今宵讶异,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颅内高.潮吗? 程今宵又把视频打开,看他落泪的那一瞬间。 那时她应该还在生他的气吧。她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讨厌,这么幼稚的人。 那时,裴望屿又在想什么呢? 很复杂。 可能在想,上一次听到这首诗,她还在离他很遥远的地方。 可能会想,为什么她会这么残忍,把这一切留给他一人承担。 也可能,他只是代入了那个悲剧的角色。 看完了电影之后,程今宵默默地思考,裴望屿真的能区分自己与陈远吗?他们仿佛是两个次元的不同存在,但隐隐又融为一体。那种悲情、绝望、与讳莫如深的守护。 程今宵的手轻轻按在手机屏幕上,似乎要替他擦去那一滴眼泪。 而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几分傻气。 程今宵故意逗他一般,说道:【我看你这表演的痕迹还是有些重啊。】 裴望屿:【哪里重?】 程今宵说:【有些微妙的不同。】 【今天对着镜子,我得研究研究哪里不同。】 “……”她怎么觉得她把自己给坑了。 程今宵斟酌一番,回复了一句:【以后不可以对我有秘密了,好吗?】 这一次,他几乎没有迟疑,秒回了一个字:【好。】 - 程今宵这段时间住在裴望屿那里。 毕竟是“新婚夫妇”,当然要有点新婚的样子。 他最近在谈新的剧本,具体但还没定下来,因为担心会很突然进组,会和她聚少离多,所以裴望屿让程今宵搬过去跟他一起住。他不会让她干活,但裴望屿对她的宠爱并不刻意,而是不动声色地去做好每一件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都是他主动承包。 他的生日过完很快就迎来情人节,程今宵猜测裴望屿不会看轻这个节日,他是个很重仪式感的人,两人没有提前互通礼物,搞得程今宵一阵紧张。 她觉得肯定不能准备得太过于随意,裴望屿平时又不喜欢戴首饰,她就排除了戒指项链那些,可以选择的贵重品又被缩小了范围,最后她挑三拣四选了一款价值不菲的限量款手表,毕竟价格上去了心意就到了。 她觉得裴望屿准备得再隆重也不会夸张到哪里去了。 程今宵确实是想不到。 裴望屿送了她一套房。 程今宵蒙了好几天。 二月底,裴望屿接了个电影的剧本,影视剧前期肯定多少会做点保密工作,程今宵没有刻意去过问他的情况,直到裴望屿陆陆续续搬进来一些乐器。 她才得知,他要演的是一个叛逆的摇滚乐手。 吉他成了他的新宠。 程今宵每天一回到家就看到裴望屿在那爬格子。 她被冷落得有些索然。 这天晚上程今宵装作不经意地问他,“我们要不要公开啊?” 裴望屿只是低着头调琴,不以为然道:“再等一等。” 这个回答让她不满意,程今宵睨着他——“你怕后悔是吧?” 他没说话。 话题很快被跃了过去。 裴望屿弄完琴,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一起洗澡?” “……”程今宵用你是不是有大病的眼神望着他,“为什么要一起洗澡,奇怪死了。” 裴望屿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得培养培养你的情趣。” 程今宵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都觉得……脸快烧起来了。 然而、然而、然而。 她哪里斗得过他。 整个人被打横抱起,一丝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她就被扔进了浴室。 …… 第65章 感谢你,成为了光。…… 接下来一段时间, 陆陆续续有各种大公司小公司找上门来,不乏有很多对程今宵承诺给她大量资源的人,虽然她不是顶级流量, 但目前看来商业价值还是非常高的。程今宵也费神地挑了挑, 她看着金主爸爸们抛过来的橄榄枝, 有几分措手不及。 三月初的燕城又下了一场雪,这应该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 她坐在车上打算再去面见一个经纪人,程今宵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她问蒋柔:“你知道哪里求签比较灵吗?” 蒋柔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信息, 说道:“不知道哎,我帮你问问。” “嗯。” 蒋柔想了半天没想到程今宵缺什么。钱、姻缘、应有尽有,非要说差点啥吧, 她问:“你要求事业吗?” 程今宵沉默了一会儿, 摇头:“不是。” 她没再说什么,蒋柔也没再问。 她根据蒋柔四处搜刮来的信息找到了离燕城比较近的一座寺庙, 在一座山上。 程今宵爬到山顶, 雪没有再下了。她摘下帽子,抖了抖身上的雪粒子。 回头望去, 雪霁天晴。白茫茫的大地上空悬着一颗灼灼烈日。 程今宵眯着眼睛,遥遥地看着那太阳, 日光之下一副冬天快要过去的安逸与祥和景象。 一个小和尚坐在求签处。 程今宵走过去问他:“帮别人求可以吗?” “帮谁?” “我男朋友。” “可以。求什么?” “身体健康。” 她按照步骤去摇签、解签。 法师念完几句签词,说的比较玄乎, 程今宵没太听得明白, 直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法师云:“是很好的, 上上签。” 蒋柔激动地跳起来,“今宵,你听到了吗?是上上签!” 程今宵点了下头, 背过身去。 她想象过很多种结果,她也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去接受每一个可能。然而在此刻还是没有绷住。 程今宵趴在蒋柔身上无法自控,顿时泪如雨下。 她知道的,冬天会过去,苦难也会。 - 《倾城》今天播完大结局,程今宵发了提前写好的小作文,结束后忽然觉得无事一身轻。难得的闲暇,程今宵请蒋柔去吃了一顿火锅。 这天晚上有一个春季的电影节颁奖晚会。 程今宵让人把包间的电视打开。 画面一出来,蒋柔心直口快地喊了一声:“哇哦,这个舞美好棒!” 正好赶上开场。 程今宵本觉得这几年电影节的商业氛围过于浓厚,总是请一些流量明星去造势,大大小小的奖项多少都有资本干预,没料到今年的画风倒有些返璞归真的意思。 舞台的艺术价值很高,看得出是主办方细细琢磨过的,每一束激光射向的地方都是一部电影的画面。 在淡淡的背景音乐里,老中青三代影人站在台上,他们穿着经典角色的戏服,念着各自的经典台词,将这副画卷徐徐展开。 追光挨个的打在每个人身上,最前排的是头发已然花白的演员,他们是电影的开创者。在好莱坞影业早就活色生香的年代,他们在战火纷飞里捂着胶卷艰难前行。他们无法莺歌燕舞,只能在那个破碎的时代里不停地呐喊、抗争、救国、救民。 第二排是中年人,战争平息,艺术工作者们开始重振旗鼓、追悔反思。荧幕上出现一轮血红的太阳,影像美学时代开启。 最后一排是青年演员,新的年代,他们开始跋涉,把目光放在价值观的探寻,他们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向往着星辰大海。 最后的最后,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高台上。 全场一片安静。 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在那束灯下,他开始拉小提琴。 那是裴望屿。 他穿的是陈远那件洗旧的校服。 琴声在空旷的舞台上响起。 悠扬凄美的旋律如同涓涓细流,源远流长,从百年前走来。 蒋柔放下筷子,失声惊叫:“啊!!男神好帅!” 程今宵看着她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 小提琴声音渐渐减弱下去,很快舞台再一次陷入一片黑暗。 直到,荧幕上亮起的八个红色大字——“中国电影,百年辉煌。” 与此同时,音乐声响起。 灯光从后到前,一排一排亮起。 三代影人换了站位,亮光之下,站在最前面的变成了最年轻的一代。 电影节的主题是传承。 这一场开幕式很好地表现出这一点。 裴望屿站在年轻演员的中间,他成为开幕歌曲的领唱者。 这首歌叫《给电影人的情书》。 身后的荧幕上流淌过去百年光影。 “人间不过是你寄生之处, 银河里才是你灵魂的徜徉地。” 伴随着bgm的结束,最后一幕是裴望屿当年获奖的那个小少爷的角色,他在绿茵上倒着跑了几步,然后抬起手做了一个无实物的拉弓动作,右手一松,无形的箭飞到了镜头之外,他笑得无忧无虑,肆意张扬。 旁边的留白处是淡入的最后一句歌词: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台下响起阵阵掌声。 那么多演员站在台上,程今宵只看到了裴望屿。他当之无愧站在中央,当之无愧接过旗帜。 这是属于裴望屿的时代。 镜头外的程今宵不禁随着众人鼓掌,看着他们谢幕,已然热泪盈眶。 颁奖典礼进行得比较慢,几个重磅的奖项都在后面,镜头时不时扫到台下的裴望屿,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精致打眼的西服。 多少有些男人的样子了。 《长大》拿了几个技术奖,最佳剧本奖,还有最佳男演员—— 裴望屿。 紧接着,他风度翩翩地上台,从颁奖的前辈手里接过奖杯,鞠躬道谢。 而后讲谢辞。 说完了一通比较官方的话,在温和的掌声之中,他又再一次开口:“抱歉,我要多说几句。” 场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裴望屿轻轻笑了一笑,似是喜悦,也似是羞涩。他说:“我想再感谢一个人,尽管她今天没有来,我知道她一定在看直播。” 程今宵也屏住了呼吸。 他抬手敲了敲无名指的戒指,有点得意地炫耀的意思:“我的太太,程今宵。” 全场一片哗然,镜头给到台下的不同的演员,每个人都做出吃到了不得了的大瓜的表情。 蒋柔抓着程今宵的肩膀晃:“卧槽,卧槽,卧槽!!” 裴望屿继续说:“我演过很多戏,尝试过很多角色,体验过很多种命运,一直在动荡、漂泊和改变,人生唯一坚定不移的事情是爱今宵。每当我感觉自己经历太多而疲乏软弱的时候,只要记起我仍然在日复一日地爱她,我就永远年轻。她比我年长,教会我很多,也一直在拯救我。她让我对事业保持热情的同时,对生活保持柔软,对自己保持坦荡。我把我的电影,连同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和我的余生一起献给她。” 他找到正在直播的机器,对着镜头说道:“今宵,谢谢你,我爱你。” 程今宵隔着屏幕看着他的眼睛,鼻子一酸。 原来他说再等等的用意是这个。 说意外也不意外,这是裴望屿会选择的公开方式。 想都不用想,现在网络肯定瘫痪得很彻底…… 不过程今宵没有再去看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想跟他说些什么,她打开微信,划下去却没有看到裴望屿,再一细看,原来是他换了头像,她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她早就习惯了他那个黑漆麻乌的头像,那盏钨丝灯,从起初认识起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更换过,也或许用得更久。 直到今天,裴望屿把它换掉了。 他不用再担心有人会等不到他了。 他不用再为她点亮那盏灯。 他没有在那个萧瑟黑夜里奔赴她,却在星光熠熠的顶峰昭告天下—— 这是他的爱人。 他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告白,镜头会记录下他此时满满的真诚与爱意。这是他不加掩饰的热忱。 程今宵认定她和裴望屿是天生注定的一对,无人可以代替彼此。这份坚定可以伴随他们一生。 而她同样笃定,他们的未来不会再拥有黑夜了。 所有隐秘的过往都会随着未来的到来而烟消云散,他们会有很好很敞亮的明天。 - 程今宵给剧团写了自荐信。 这是她做的最冲动也最不后悔的一个决定。 很快,她得到了回复,一整个春天,程今宵去跟着剧团演出。 她知道,她再不会回到20岁的状态和心境,但现在这样也很好。人都是在成长的,她带着这些年对生活与爱情的体察重新回归到话剧舞台上。 程今宵也时至今日才发现她在表演上的局限和缺陷,她有充足的时间慢慢地去填补。 完善自己的感觉很好。 这是裴望屿所说的信念感影响到她的地方。 她成长之今一直受到约束,总跟在人后亦步亦趋,似乎从未想过,为自己做打算。而恢复自由之后,她仿佛落入一片空洞芜杂的荒地。没有人再能够支配着她去演什么样的戏,接什么样不喜欢的综艺。 她丢失了方向。 裴望屿是可以帮到她的。 但他没说,她也没问。 他们都明白,这一种扶持是没有意义的,只会消耗掉一个人打拼的毅力。 在这样一个圈子里,摆脱虚荣显得格外重要,她需要放弃一些浮躁的吹捧去认真地思考和沉淀。 而至于是否能够成功,时间一定会给出答案。 一场戏演完,已是春末,程今宵回到燕城,裴望屿给她买的那个大平层已经装修完善,不过两人几经讨论,最终谁都没有搬过去的打算。 他们好像更喜欢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窝在一起,这里有他生活了很多年的痕迹,有他的低谷与重生,有他们的第一次,有她求婚时的温馨和动人,到了春夏之交,房间里暖融融的。 程今宵在看剧团老师发过来的一些通知,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望屿从后面轻拥住她,笑得不怀好意:“姐姐。” 不知道何时,这个词在他口中变了色,变了语调,变了意味。 他叫她姐姐的时候,程今宵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了。 也可能……就从没有过正确的打开方式。 …… 一夜春宵。 结束后,程今宵瘫软在床,她扯过被子批盖在身上。被子里面,她依靠在他的肩颈,搂着裴望屿。 她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欲言又止:“明天……” 裴望屿看向她:“什么?” 程今宵思来想去,最后只说出几个字:“没事,睡吧。” 她翻过身去,决定不再思考。 然而没多久,裴望屿却开了口:“你想去看他。” 程今宵愣了愣。 原来他也记得很清楚,明天是周恒开庭的日子。 程今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总觉得在他面前提及这个有一些过分。 沉默了一会儿,裴望屿说:“去吧,我和你一起去。” “……嗯。” - 这一天早晨,裴望屿和程今宵来得很早,他们坐在旁听席的前排,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才见到周恒。 周恒在看守所这些时日又瘦了许多,有些脱相。加上他的头发很短,程今宵险些没有认出。直到她的视线盯着他,很久很久,才将周恒这个名字拓在这个凄哀的男人身上。 周恒出来时,也淡淡地扫了一眼人群,他一眼看到了程今宵和裴望屿。 他们仍旧那样的光鲜美好。 周恒立刻别过眼去,不再看。 程今宵的角度看得到周恒的半个侧脸,他没有戴眼镜,这么斯文温柔的长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罪犯。 庭审持续了半天的时间才结束。 这过程中,裴望屿和程今宵始终保持着安静。 他们的手叠在一起,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周恒的背影上。 直至结束,裴望屿率先站起。 他看着周恒要被带走,忙不迭走上前去。 “小叔。” 周恒清楚地听见在嘈杂的人声中,那一道低沉又温柔的呼唤。 他止了步子,却没有回过头去。 “对不起。”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静止下来了一般。 周恒的耳边只有他不轻不淡的声线。 裴望屿低低道,“替爷爷说的。” 周恒的背影僵直了一瞬,他始终背朝着他们,但停顿的这几秒似乎是在贪恋这一刻他们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终,在催促之下,周恒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他戴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地迈向一片黑暗。 但这黑暗不会再是深渊,而是重新迈向光明的必经之路。 他也会收获他的新生。 - 夏天快要来了。 程今宵去c大偷偷看了裴望屿的汇报表演,这是他的一项期中考核的内容,程今宵本以为他会和几个同学一起演出,然而她走进剧场,却看到台上只有裴望屿一个人。 他站在舞台中央,身形颀长,姿态很好。 20岁的裴望屿,气质里已经褪去了一层拙稚,一天比一天成熟。 后面是拉开的大幕,幕后有一道白墙。墙上是流动着的他自己的照片。从小到大,每一个角色。 程今宵觉得这个表演方式有些新奇。 她想到了一部电影,阿莫多瓦的《痛苦与荣耀》。影片里也有这样一出独白话剧,但那则故事是破碎的、悲剧的、鲜血淋漓的。 此时的舞台上,裴望屿淡然地讲述着他的往事。台下坐着专业课的老师,还有一些观众。里面应该也有不少他的粉丝。 他提到了春芽、提到了周恒、提到了父母、提到了今宵。 他提到了这些过去给他的影响之大,也提到了他是怎么样从中走出。 他说:“我第三次与她重逢。那一天是3月29号,电梯里很凉,于是我有了机会借给她一件外套。 我希望她记得我。 如果实在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裴望屿说完自己的故事,台下掌声如潮。 也许除了程今宵,没有人知道他说出这些付出多大的努力和多长的时间。 程今宵听见身侧的窃窃私语声,有的女孩已经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 “呜呜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 “天哪我真的要哭了,我命运般的金鱼。” “好吧我也可以当一秒钟cp粉,以后再也不嘴嫂子了。” 程今宵闻言,忍俊不禁。 她今天不想哭了。 她只为裴望屿感到高兴。 她很高兴他终有一天,可以平静地说出这一切。 在灯光之下,在舆论之中,在众人之前。 他说这些经历给他带去过伤害,可是他跳出伤害,这就成了他的力量。 是过去让他成为更好的人,让他有更多的能力去爱他所爱之人。 裴望屿的故事是温暖的、动人的、拨云见日的。 程今宵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她看着他欣慰地笑了起来。像个傻子一样,手都拍痛了。 她突然很想在此刻对他说一句感谢—— 感谢你,那么勇敢地迈向我。 感谢你如此强大,不再在黑夜里舔舐伤口,而终可以站在光亮里拆解你此生的痛苦与荣耀。 感谢你如此坚韧,走过一条鲜血淋漓的路,纵使被扎得破碎万千,仍紧抓着上天赐予你的爱人的能力。 感谢你走出了时间的困局,与童年和父辈和解。 感谢你,成为了光。 治愈伤痛最好的办法,不是忘却它,而是面对它。 时至今日,他终于战胜了自己。 那天从法院回来,程今宵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裴望屿,你不需要道歉吗?” 他握着她的手,含笑说:“不用了,因为我有爱。”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郁结与仇恨来拖累成长,也再也无需掩藏爆裂汹涌的爱意。 他们可以在被烟火点亮的苍穹之下接吻,可以去黄昏的山顶追逐落日,可以在大雨滂沱的夜里无所顾忌地漫步雨中,可以一起奔向一个鲜花鼎盛的艳阳天。 程今宵站在最后的角落里,听到了今年的第一声蝉鸣。 她抬头看向剧场的窗外,热烈的夏天又要来了。 灰姑娘遇到骑士的那一个夏天她成为了公主。 太阳与水星在公主的掌心拥抱了一亿光年。 被放逐的飞船找到了可以永恒停靠的温暖星球。 贫瘠的土地已经变成种满玫瑰的花园。 裴望屿在人潮中捕捉到她的视线。 程今宵释然地笑了一笑。 她是自由的。 从这一刻起,裴望屿也是。 【完】